“叫你了吗?”
“叫了呀。难,难不成是春梦?”
T恤全汗湿了,韩贝索性脱下T恤,囫囵擦擦满头满脸的汗:“噩梦……”
“别骗人了!”邱正夏受惊小鹿般捧住心口:“嗷呜!做梦叫床什么的,羞死人了!”
韩贝把湿T恤团成一团砸给邱正夏,“你给我滚。”
尾音未落,二楼一扇房门砰然打开,走廊上的灯亮了,急促尖锐的哭喊划破寂静的夜。邱正夏一咕噜翻身,支楞起耳朵,睡意全无:“怎么回事?”
韩贝爬起床,扯着喉咙往楼上问:“发生什么事了?”
说话间,一个男人没头没脑地冲下楼,胡乱嚷嚷着苗语,正是那户苗族房客,而他怀里抱着的小姑娘脸蛋发白,双眼紧闭。苗族少妇踉跄着跟下楼,满脸都是眼泪,另一个小姑娘哭唧唧地拽着妈妈的衣摆,浑身发抖。
苗族男人嚷了几句苗语,想起对方听不懂,忙换成汉语求助:“先生!我家瑶瑶刚才突然抽筋……”
韩贝一摸小姑娘的冰冷发青的额头,错愕地问:“怎么会这样?”
少妇惊恐万状地捂住脸,尖叫:“不知道……瑶瑶!瑶瑶……”
“正夏!叫救护车!”韩贝抱过瑶瑶平放在地上,捏住她的下巴渡了几口气,“喂!瑶瑶!听得到叔叔说话吗?瑶瑶!”
楼上的房客全被吵醒了,灯一盏一盏地亮起,不断有人开门跑下楼,还有人站在窗口张望。邱正夏借个手机打了急救电话,看到刘懒迎面跑下楼来,一拍脑袋,推他回去:“叫什么救护车啊!你去把车钥匙拿下来!救命!快!”
刘懒跑下楼还没弄清发生什么,不过没有多问,撒腿往回跑。邱正夏火急火燎地指使老板娘打开大门,大喊:“韩贝!抱她到车上来!马上去医院!”
刘懒拿了车钥匙,飞奔下楼:“喏!钥匙!”
邱正夏一把夺过,打开车门,嘶吼:“韩贝贝!发什么楞!抱她过来!”
韩贝没应,他松开小瑶瑶,一屁股坐在地上。翛然静得恐怖,素不相识的旁观者们,都隐约感到了无形的悲恸,没有言语;邱正夏保持着弯腰往车里钻的可笑姿势,哑了半晌,远远地问:“韩贝!怎么了?”
苗族少妇捂住嘴压抑哭声,泪眼汪汪看着韩贝。
韩贝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她……没有心跳了。”
怯弱抽泣的露露爆发出尖锐稚气的嚎啕:“姐姐!我要姐姐——”
“瑶瑶——不可能!”苗族少妇扑到了女儿身上,声嘶力竭地哭号:“瑶瑶!我的瑶瑶——我的女儿啊——”
邱正夏三步并作两步奔回来,扯开她,掰开小瑶瑶的嘴,粗暴地用手指探到喉间抠了几下,没见小姑娘呕吐,又倒提起她狠狠拍打后背。
苗族夫妇撕心裂肺的哭喊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起先在窗口旁观的人纷纷跑下楼,束手无策地围着他们,几位心软的女房客也跟着哭出声来。
邱正夏十八般武艺全使上了,小姑娘任由他摆布,没有任何反应。
韩贝眼圈酸涩,呆滞而绝望地捂住眼,耳边嗡嗡作响——显而易见,小瑶瑶是中毒了!是谁?是谁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这种致命毒?怎么下得了手?
最后,邱正夏爱莫能助,动作轻缓下来,他搂住小瑶瑶,用脸贴了贴女孩可爱的小脸蛋,颤声唤道:“小妹妹,醒醒……”
香九如从人群中挤进来,扬手给了邱正夏一巴掌,呵斥道:“把她放平了!”
邱正夏挨了一巴掌,一点儿也不计较,忙不迭放平小姑娘,捡起韩贝乱丢的T恤垫在她的脑袋下。
香九如抖开一张布卷,里面排满各种型号的银白色细针,他挑出一根长近十公分的细针,命令:“衣服撕了!”
苗族夫妇哭得瘫软在地,帮不上忙,邱正夏解不开娃娃衫领口的珍珠扣,急出一头汗:“贝贝!帮帮我!”
韩贝忙搭把手,合力撕开了小姑娘的衣服。
香九如摸了摸瑶瑶的胸膛,俯身凑近闻了闻对方的口鼻,再直起腰,他“嘶啦”一声变出一团蓝火,还未等人看清,银针一燎火,在空中划个半圆,闪电般扎在女孩的心脏上,几乎整根没入,再捻住顶端,略一旋转,刷地一下拔出来!在同一刹那,小瑶瑶猛地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时,鼻孔里涌出黑色的稠血。
围观的人群发出震天动地的惊呼和赞叹,苗族少妇看到女儿死而复生,发疯一般又哭又笑,伸手要去抓女儿,被丈夫抱住不让打搅大夫。
香九如再挑出几只银针,分别扎了几个穴位;小瑶瑶咳嗽着吐出白沫,手脚小频地抽搐。韩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夏,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一直在身边的邱正夏不见了!
韩贝仰头寻找,看到那小子默默地退到人群后的阴暗中,并没有展现出一丝半点欣慰喜悦的表情,脸上布满阴霾,眼里迸发出阴戾的光芒,像一只黑夜丛林里窥视猎物的野兽。韩贝惊疑不定,顺着他的目光,落在香九如……身边的那摞银针上。
香九如打开檀木小箱子,找出一个细口瓷瓶,勾出几缕蚕丝模样的白丝,送进瑶瑶的嘴里;瑶瑶幽幽醒转,半睁开眼,虚弱地呻吟:“妈……”
香九如眉宇间尽是慈爱,抱起瑶瑶,手势娴熟,一看就知道是照顾过孩子,“好了,小瑶瑶,没事了。”
苗族少妇连滚带爬扑到香九如脚边,抱回女儿,一家人哭做了一团。人们差不多全涌到了院子里,将苗族夫妇围得水泄不通,关切地安慰询问,纷乱噪杂。
韩贝找不到邱正夏了,站起身挤出包围圈,往楼上环顾一圈,几层走廊都空荡荡的,没有人;他的目光落向大门——门没有关,门外不远的巷子拐角处,有道人影一晃,不见了。
如同心电感应,韩贝凭直觉认定那人是邱正夏!
虽然卫金钩话说得婉转,请求兄弟们不要单独行动,免得互相生疑,伤了和气,但话中警告之意甚浓,韩贝几次想趁卫金钩不在眼前,溜出去通风报信,可招待所是卫金钩预定的,他又不得不警惕老板娘和店小二。
回头扫视一眼,他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便趁乱溜出了院子。
身后,香九如煞有介事地胡说八道:“你家孩子是心肌炎并发了潜伏性哮喘,诱因可能是什么花粉……不过你们放心,我已经治好了,别多虑,等救护车来了,去医院挂瓶葡萄糖,休息几个月就好,平时多注意锻炼和营养……”
加快脚步跟到巷子拐角,韩贝贴在墙壁上,后背一片湿冷的触感,脚下一磕,“喀喇”一声,异常清脆,吓了他自己一跳,条件反射地学自家猫发出沙哑短促的叫唤:“喵!”
巷子那头的脚步没有停,韩贝呼出一口气,完全没觉得自己的掩饰有多劣质,小心地侧头看了一眼。弯曲漆黑的巷子里,没有路灯,月光暗沉朦胧,照不清晰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但走路姿势再熟悉不过,是邱正夏无误。
邱正夏走到巷子尽头,往右拐去,韩贝蹲下来捡起刚才绊到的半截子竹竿,猫着腰蹑手蹑脚追到巷子尽头,缩进一道门洞里,屏息凝神地等待。
如果没有记错,往右拐三十米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小超市。真服了那狗玩意!刚才差点出了人命,他还有心思买零食吃?韩贝看了眼手表:十一点三十二,不到半小时就要收网了!
十一点三十五……
十一点四十……
救护车尖厉的叫声由远及近,招待所那里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韩贝握紧竹竿,手心里都是汗,度秒如年。
近身肉搏特训中,杜寅曾教过他袭击敌手的风府穴和哑门穴,这两个穴位接近,猛力出手双穴齐摁,力度控制恰到好处,能使对手立即失去知觉。韩贝没这能耐,猫都摁不晕——摸着猫找人的穴位,后来被杜寅知道了,狠狠耻笑了他一番。
“……给我一个眼神,热辣滚烫……”邱正夏五音不全的歌声飘来。
韩贝听到动静,紧贴着门,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暗自发誓就渎职一次,实在舍不得亲手抓捕这狗玩意!徒手摁穴位力度不够,用棍子敲总可以了吧?
“养猫的贝贝你威武雄壮,我愿融化在你宽阔的钱夹……”邱正夏拎着一个塑料袋,哼着自编小曲一摇三晃拐回到巷子里。
韩贝听清那歌词,冷峻冰封的表情全崩溃了!简直想敲得他满头是包!
“一望无际的大床,随你嫁豪门,所有的日子像你一样铺张……”
韩贝像一只行走于黑夜的野猫,悄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无声地举起竹棍。
一棍敲在后颈上,邱正夏应声倒下,世界清净了。
韩贝摔掉棍子,俯身抱住对方,这一棍似乎敲在自己心口上,死命地钝痛了一把,痛感直冲脑门!
——他摸到一手粘稠的血液。
15.武器
招待所平静下来,但不安静,一些房客经过半夜这一折腾,暂时睡不着,点了夜宵和啤酒。韩贝沿着墙根摸黑走到花圃边,打开水龙头洗掉手里的血渍,再用冰水泼泼脸,看看手表。
十一点五十一。
回到三楼,韩贝掏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情绪略微平稳,打开房门。随即,看到屋里的情形,他吸进去的烟没有吐出来,呛着了,连连咳嗽。
所有人都在房里等他!地上六个打开的箱子,箱子里摆卖各种型号的武器弹药。卫金钩、刘懒、柳真,香家师徒和周王言全在,除此之外,多了三个陌生男人。
“韩少爷,去哪了?对讲机也不带在身上。”卫金钩先开口。
“我,咳咳咳……”韩贝用一连串咳嗽代替回答,脑筋飞速运转寻找借口。
香九如走过来,挡住众人视线,从袖口里滑出几片甘草,假装是从韩贝手里接过来的,“我想起老板娘的鸡汤里有甘草,就叫韩少爷到厨房里去找些给我泡水喝。”
韩贝感激地看他一眼,对众人道:“不好意思,咳咳……让大家久等了。”
“没等很久,韩少爷,该是我道歉,我迟来了。”那三个陌生人中的一位彪形大汉向韩贝伸出手,“幸会,我是彭鲲。”
韩贝与他握了一下手,“幸会,叫我韩贝就好。”
“韩少爷验验货,然后给我这两位朋友结一下尾款。”彭鲲没有改口,他的身高近两米,虎背熊腰,长圆脸毛寸头,刚硬的胡渣从下巴连到鬓角。
韩贝随手操起一把大黑星,娴熟地装上子弹、弹夹,拉枪机放膛,举起来对着镜子比划,这才看到自己眉间一块夸张的淤血,一跳老高:“哇操!这怎么回事?”
“刚才我就看到了,”香九如道:“还以为你有自虐倾向,没好意思多问。”
韩贝退出子弹弹夹,丢下枪,气苦地捂住眉心,有苦难言,真想回到小巷子里再多给邱正夏几棍。
彭鲲眼里放出异样之色:“韩少爷,你枪玩的不错。”
韩贝是在警校接触枪的,学校在遥远的外地,又阴差阳错地没用上自己的本名,花钱买下一位休学后就失踪的学长身份,毕业后拿着那位学长的档案调回三队,杜寅再一次替他彻底清洗干净,于是,韩少爷有六、七年的履历是空白一片,很符合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此时,纨绔少爷转着枪轻浮地说:“以前不爱念书,逃课跑到迪拜去玩,在练靶场一泡就是两个月,什么枪没玩过?”
别家孩子逃课去网吧,韩大少爷去迪拜,还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一屋子人都强忍摁住他暴揍的冲动!他浑然不觉,挑剔地嘟囔:“喂,我说,没有沙漠之鹰吗?”
彭鲲无奈道:“韩少爷,大黑星轻便。”
十一点五十五。
韩贝蹲下来,挑大白菜一样左挑挑右挑挑,“啧啧啧,这么丑的榴弹发射器,长得跟吸尘器似的,扛着一点都不帅嘛,我还期待有火箭筒呢。”
刘懒:“我们不是去演007,你别挑剔人家的长相行吗?”
彭鲲耐心解释:“韩少爷,这种越南生产的半自动榴弹发射器在射速和火力上都不输火箭筒……”
韩贝的眼睛瞄向另外两个保持沉默的陌生人, “掏个墓,带火力这么强的武器干什么?”
刘懒两眼喷火:“你刚才不是还要火箭筒吗?”
“这两位……”韩贝的目光停留在两个陌生人身上,“怎么称呼?”
彭鲲:“他们是越南人,不会汉语。”
“不是说新增加两个人手吗?这是……三个?”
“不,他们收完钱就走,就增加我一个,原先约好的那位临时有事,没来。韩少爷,一路上多亏这两位兄弟陪我护送武器。”彭鲲言下之意:他们有本事护送武器,也有本事做掉不老实付钱的客户。
“拿去吧,美金,我们的越南朋友一定喜欢。”韩贝玩味一笑,从行李堆里拎出个密码箱丢给彭鲲,表里不一地心惊:这半自动榴弹发射器是越南军队新研制的武器,彭鲲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勾搭上越南军火商?
“密码?”
“1234567。”韩贝偷瞥手表:十一点五十八。
两个越南人打开密码箱,一人数钱,一人与彭鲲握手,叽里咕噜说着越南话。
柳真嘀咕:“金钩,我们停留太久了,今晚就走。”
刘懒:“那我现在去退房?”
香九如:“东潭,你回屋去收拾东西。”
周王言:“邱正夏呢?”
韩贝不动声色地扛起半自动榴弹发射器——在即将发生的枪战中,自己控制住杀伤力最大的武器,可以有效减少伤亡。
卫金钩往韩贝的后背拍了一掌:“韩少爷!邱正夏呢?”
“啊?不知道!”韩贝心脏狂跳:零点整!
卫金钩皱紧眉头:“他不是都跟你在一起吗?”
韩贝胡诌:“刚才那苗族小女孩出事,闹哄哄的,我没留意他,怎么?你们也没见着?”
“没有,”刘懒摊手:“他车钥匙也没有还我呢!说起来,那个女孩怎么了?”
“中毒了。”卫金钩欲盖弥彰地斜香九如一眼。
“确实是中毒了,”香九如坦然直接地瞪回去:“看我干什么?我神经病?下毒害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子?”
刘懒正色:“我看到你给那对姐妹糖果!”
香九如被气笑了,轻声慢语地说:“刘大侄子,过来,叔给你吃糖。”
“舅!”刘懒毛骨悚然,大叫着窜到卫金钩身后。
“别吵了!”柳真道:“快把邱正夏找回来,韩少爷,你说他会跑哪里去了?”
预期中的尖叫声、撞门声、枪声,都没有出现,零点了!队长呢?韩贝魂不守舍:“啊?我不知道。”
两个越南人点好钱,满脸堆笑准备告辞。
刘懒:“韩少爷,你一直扛着吸尘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