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茂说,他是一个人干这活计,挖到陪葬坑,宝贝再多,能带走的东西也有限,所以常封起盗洞,下次再来取。而他发现那个墓有两、三年了,一直无从下手,那墓似乎裹在铜墙铁壁之中,用洛阳铲探下去屡屡受阻,挖盗洞处处碰壁,摸不到入口,他不敢动用炸药,怕动静太大引起关注。上个月他又摸到那处,轻轻松松挖出七、八米深的盗洞,像以往一样遇到了砖壁,凿开一层又一层,不知道有几层,他花了两天一夜,总算打出一个三十公分的洞口,努力个半死也钻不进去。他筋疲力尽,只好先放弃了,探进自制的反光镜,打起手电筒照进去,看到墓室仅有十米见方,四壁密封,里面空空如也,唯独靠东南角有一张石质供桌,桌上摆着一个黑盒子。
阿茂很失望,把盒子勾了出来,封起盗洞,打算下次来再凿大一些。
那盒子是个漆盒,摇起来哐当作响,可无锁无缝,不知怎么打开。阿茂用刀柄砸开漆盒,不想,哗啦啦漏出了细腻银白的沙子,里面又是一个漆盒!不同的是,这个漆盒朱红色,圆筒形,保存完好,上面画满花纹,他也懒得细看,继续翘。
最后,得到了那副帛画。
“不知那墓里有毒,还是沙子有毒……我回来后,身上就有点发痒……平时爬山,经常被虫咬,我也没太在意……”阿茂黑少白多的眼睛对向了卫金钩,“卫老板,你有痒吗?”
卫金钩毛骨悚然,觉得自己也开始发痒了,“没,没有……”
“看来那块破布没有毒……”阿茂断断续续地说:“画卖给你后,我手上开始脱皮,后来脸上也脱,再后来全身都掉皮屑,我没往那墓去想,看了医生,开一堆药回来,该吃的吃该涂的涂,没见疗效……三天前我一觉醒来,皮肤开始冒红斑了……”
“我很缺钱,卫老板,我需要钱治病!”阿茂颤巍巍地从犄角旮旯里搜出几件古玩,“您看看,有喜欢的,随便您开价……”
韩贝花了比想象中低了很多很多的价格,买通阿茂画出一张古墓地图。
出乎意料地顺利,预计的埋伏和绑架全没用上,但两人一点都不高兴!走出小黑屋,韩贝和卫金钩不约而同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逃也似的奔下楼,大眼瞪小眼,他问卫金钩:“你还去吗?”如果对方悬崖勒马,至少可以免去一场牢狱之灾。
卫金钩捏着那张画了地图的纸片儿,闷声道:“回去问问香九如,也许没那么可怕。”
“你先把地图给我。”韩贝怕他携带地图另寻团伙。
卫金钩显然没缓过劲,还处于精神崩溃边缘,没有异议,顺从地递过纸片。
韩贝不敢碰阿茂碰过的东西,抖抖手帕,在掌心摊平,“喏,放进来吧。”
用手帕裹了几层地图,两个人走出红砖楼,迎面碰上邱正夏和周王言。邱正夏像在产房外等新生儿的爸爸,一看到韩贝出来就激动地围着他转,搓手问:“怎么样怎么样?”
“拿到地图了。”韩贝的脸色阴转多云。
邱正夏捧正他的脸,“那你怎么不高兴?”
“唉!”卫金钩叹了口气,说:“回去细说!”
回到后门,叫上刘懒和柳真,韩贝大体描述了一番阿茂的惨样,一行人心事重重往回走。柳真道:“广西有不少苗族聚集地,听说苗族人用毒很邪门……”
周王言摇头:“那一带是黑衣壮聚集地,和苗族没关系。”
柳真:“不管怎么说,我们语言不通,路过人家的地盘,犯了禁忌就糟了,要不要聘个翻译?”
卫金钩:“邱道长,据说你会几十种方言,状语会吗?”
邱正夏胸有成竹:“那有什么难的?放心!”
韩贝什么话也没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立功,身心雀跃:完成任务了!完成任务了!队长什么时候来接应我?不!队长不知道我拿到地图了,肯定不敢轻举妄动!我怎么通知他?
“贝贝,你笑什么?”邱正夏揽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脸看。
“我哪有笑?”韩贝板起脸孔:金猫!冷静!胜利就在眼前!万千要冷静!不能暴露自己!
回到菜市场,来时只顾赶路,现下有些闲心,便多看了两眼,一个摊位在卖云吞,生意不错。邱正夏流口水:“贝贝,你想吃吗?”
恶心的红斑还没有从脑海中抹掉,韩贝胃口全无:“我什么都不想吃。”
邱正夏问刘懒:“你想吃吗?”
刘懒想吃,但不好意思说,愚蠢地东拉西扯:“那是什么呀?”
“不懂了吧?特色小吃,叫云吞。”
“看样子就是馄饨呀?”
“味道有差别的。”
“你吃过?”
“没吃过。”邱正夏眼巴巴望着韩贝,韩贝故意望天。
“没你怎么知道有差别?”两白痴你一言我一句,说了半天也没人开口准许他们去吃,刘懒问卫金钩:“舅舅,你吃过吗?”
卫金钩没心思废话:“想吃就滚去吃,给你十分钟!”
刘懒和邱正夏齐刷刷滚去占了个桌子,柳真和周王言等也是白等,便从善如流地坐下一起吃,卫金钩和韩贝没有吃,坐在旁边各想各的心事。
邱正夏呼噜噜地吞下一碗,没吃够,又点一碗,用汤勺舀了一个递到韩贝嘴边,“尝一个,好吃!”
韩贝尝了尝,没觉得有多好吃,取笑道:“猫粮都吃得津津有味,没见你说什么东西不好吃过。”
“那你养我吧,不挑食,好养活。”
“食量太大,再有钱都被你吃穷了。”韩贝笑着推开他又递过来的勺子,“我没胃口,你自己吃吧。”
“妈妈,你看!”旁边桌子有个两、三岁的小肥仔突然大声说:“又是喇嘛!”
云吞摊上的许多人闻声回头,顺着小肥仔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聚焦在柳真的光头上。柳真不怒也不恼:“小朋友,我不是喇嘛哦。”
“嘘!死东西,不礼貌!”肥仔的妈妈一拍儿子的小肉爪,连忙道歉:“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柳真和和气气地微笑:“没关系。”
百色离藏区十万八千里,看到光头,不是应该先想到和尚吗?邱正夏拖着塑料凳挪到小肥仔身边:“小朋友,你见过喇嘛?”
“见过!”
“什么时候?”
“嗯嗯……”小肥仔挠头,会说的话有限,求助地看向妈妈。
“不晓得哪来的两个小喇嘛,住在后巷破庙里两天咯,”肥仔的妈妈往他们回来的路指了指,代替儿子答道:“我儿子以前莫没见过嗦……”
邱正夏倒抽一口冷气,神情凝重,追问:“什么样子的喇嘛?”
“双胞胎,少年人,年纪小嘞……”
卫金钩没听完,脸色骤变:“糟糕!我们中计了!”
12.隐虿
所谓后巷破庙,就在去找阿茂时经过的那一片破房子里!卫金钩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指挥:“我去找阿茂,你们分头到那片破房子里去搜,搜到那两个喇嘛,别放过他们!”
几个人皆是身手矫健,雷厉风行地飞奔而去,丢下韩贝一个人,没得到只言片语的解释,一头雾水:“咦?怎,怎么回事?”
邱正夏跑回来,拍拍他的脸:“那两个喇嘛很危险,你别到处乱跑,坐在这等我回来。”说完,把剩下的云吞全倒进嘴里,鼓着两腮跑了。
韩贝气结:“怎么不噎死你?”付掉几碗云吞的钱,一股子憋屈无处发泄:那两个喇嘛是什么来头?看情形,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我不知道。邱正夏这王八羔子,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等一下!我纠结个什么劲?地图已经拿到手了!管他什么秘密?关我屁事?韩贝急匆匆地沿着菜市场打转,寻找一台公用电话。身边没有多余的人监视,天赐良机!此时不通知队长,还等什么时候?!!
转了一圈,又转一圈,无暇顾及溅满裤脚的脏水,佯装闲散的脚步逐渐变得忙乱,韩大少爷怎么也没料到在菜市场里竟然找不到一处公用电话!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韩贝狗急跳墙了,琢磨着找个路人借手机。
不远处,传来熟悉声音,低沉而饱含磁性:“麻烦您倒一杯给我尝尝?”
韩贝停下脚步,循声望去,鼻尖有点酸。那人背对着他,站在一个卖茶的摊位前,双手捧着一盏白瓷杯,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仿若时间静止了流淌,全世界安宁且温吞,没有罪恶黑暗,有的只是阳光和闲适,他打心眼里崇拜那个男人——严厉苛刻、心狠手辣,无所不能的队长,强大得足以扫荡一切魑魅魍魉。他这几天难以自控的焦虑和神经质,随着对方的到来,迎刃而解。
棘手的任务就要结束了,他抑制不了感激和狂喜,走过去也要了一杯茶,对身边那人轻声说:“喜欢吗?喜欢的话买一吨送你。”
杜寅扭头看他,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眼里情绪难以琢磨,是嘲弄抑或是……不解?
“地图到手了,收网。”抿一口茶,韩贝伸手到裤兜里,下一秒,冷汗刷地下来了:地图不见了!
“你,你等等!”韩贝抹掉额上的汗,鼻尖也冒出一层薄汗,掏了左边口袋掏右边口袋,除了钞票和对讲机,什么也没掏出来!
杜寅还是看他,无动于衷,一言不发。
韩贝哆哆嗦嗦地在对讲机上胡乱摁了几个键,塞上耳机:“喂!喂!”
不多时,对讲机那头,卫金钩气喘吁吁地问:“韩少爷,什么事?”
“你……找到人了吗?”
“没有!阿茂不见了,我们被他骗了!”卫金钩火冒三丈。
“我的地图不见了。”韩贝心惊胆战。
“什么?”刘懒的嘶吼盖过了卫金钩惊呼。
“别吵,地图在我这!”邱正夏插嘴。
韩贝好想扶墙吐血:“想死啊你?我的东西都敢偷?”
“我,我,怕你弄丢,帮,帮你保管……”
“我日你的隆冬球!断你粮,吃垃圾去吧你!”韩贝俊脸发青,只恨不能学泼妇捶胸顿足。
“呜呜呜……凶什么凶嘛?讨厌!”
“呜你个狗屁啊!”气急败坏的关了对讲机,韩贝耙一耙头发,平抚下情绪,解开衬衫顶端的领口,对着自己扇了几下风,恢复一派斯文高雅,平静地不知所措了。
杜寅戴上一顶牛仔帽,没有买茶叶,准备离开,沉声说:“零点,招待所,收网。”
一如既往的队长式说话风格,简明扼要,韩贝吞吞吐吐地唤住他:“那个……其实他们,可能会收手。”
“嗯?”
“现在抓住算未遂,能不能教育一番就放了?”
“少则三年,长则十年。”杜寅取下别在领口的墨镜,戴上,压一压牛仔帽帽檐,藏下了眼里深深的笑意:“辛苦了,金猫。”
韩贝凉了半截,杵在原地望着队长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立功的喜悦无端端地烟消云散了。
两个喇嘛没有找到,阿茂也失踪了,卫金钩一筹莫展,他自作聪明,有些秘密没有告诉韩贝,不料弄巧成拙,说不说都怕激怒了出钱的领头老大。
韩贝找到那一片人迹罕至的破败木屋,看到卫金钩几人一无所获,蹲在石板路边颓丧抽烟。他无视其他人,冲邱正夏杀气腾腾伸手:“拿来。”
邱正夏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手帕包裹的地图,双手奉上。
韩贝毫无预兆地动起手,照着他的门面一顿狂抽:“让你偷!让你偷!”
邱正夏左手一挡,右手一护,正气浩然:“韩贝贝!你敢打为师?欺师犯上的坏孩子!小心我……”
韩贝半秒没停,抽得更凶残了:“小心你怎样?怎样?”
“小心我会哭了啦!”邱正夏抱头夹尾,仓皇躲避:“为师只是手无缚女之力的弱鸡子啊,行行好,饶了我吧……”
刘懒开心旁观,只差没有鼓掌助威。柳真和周王言忙上前劝架,一人一边拖住韩贝,卫金钩劝:“韩少爷,你消消火!别打了!”
韩贝借题发挥,指着邱正夏的鼻子:“我对你忍无可忍了!”掏出一叠钱摔给他,字字落地有声:“拿上钱,给我滚!你被开除了!”
骂人打脸,残忍无情无理取闹地一气呵成,韩贝不忍看对方眼里是惊是疑,冷酷转身,大步离去,胸口翻江倒海地难受。其余人等面面相觑,不敢多嘴,不知道他真生气还是还是打情骂俏,只觉伴君如伴虎,有钱人真难伺候!
邱正夏捡起钱,小碎步跟上,“贝贝贝贝,刚才那云吞好好吃哦,打包一碗回去当夜宵好不好?”
韩贝一趔趄,扶着墙才没跪下。
邱正夏把钱塞进韩贝裤兜,讪笑:“都是我的错,以后拿你东西一定先跟你说。”
韩贝欲哭无泪地捂脸:“……”
“别生气,”邱正夏给他整整衣领又擦擦汗,“你生气就不帅了。”
“……”表情扭曲许久,韩贝想努力再装出一副刻薄嘴脸,失败。
发一场飙并非全无效果,卫金钩和刘懒等人对韩贝恭敬不少,尤其是卫金钩,主动坦白关于喇嘛的事情。
买走帛画的那位老板姓甘,是个长期出入西藏倒卖虫草、藏红花等中草药的药商,身边带着两个喇嘛,他一次性付清购买帛画的钱,又口头承诺了定金,双方人马谈得十分合拍融洽,称兄道弟,顺其自然去吃个饭。谁想,在饭桌上,卫金钩和刘懒、吴文全没喝几杯就醉得找不到东南西北,清醒后全然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从此甘药商就变了态度,先是提出撤掉卫金钩召集的人马,接着以畏惧风险为借口推脱。卫金钩不是傻子,当然觉出不对劲,没有过多废话,即刻行动,没头苍蝇般物色新的合伙人,而恰逢此时,邱正夏拎来韩贝,正好一拍即合。
“很明显,那个姓甘的在饭桌上给你下了药,你透露了阿茂的信息。”招待所的小标间里,韩贝阴沉着脸,冷哼道:“他的那帮人马,比我们动作快。”
刘懒不服气地争辩:“我想来想去,他们不可能有机会下药,饭店包间是我临时定的,酒瓶子是我开的,酒也是我亲手倒的,大家都有喝……”
“那也能被下药?你猪啊?”邱正夏质疑。
“我说他们不!可!能!下!药!会不会听人话?”
“这么说是你自己下的药?”邱正夏的逻辑狗屁不通。
刘懒暴走:“想打架是不是?”
韩贝威严地横过去一眼,表示自己现在心情极度恶劣,威胁他俩少说废话。
香九如下午没有出门,盘腿坐在床上,穿一身舒适的棉白练功服,用点燃的艾条搁在腿上穴位温灸,听着那堆臭烘烘的畜生吠叫,冷不丁道:“索朗琼达,他们下毒能被你发现,就不叫隐虿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