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猫 上——恩顾

作者:恩顾  录入:09-08

没有星星,下半夜的空气比上半夜闷重多了,让人呼吸不畅,很是不舒服。韩贝的上下眼皮打架,屁股往下滑了滑,换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邱正夏枕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流了他一肩口水,他抽几张纸巾垫在肩上,摘掉对方的耳机,小声嘀咕:“笨蛋,想耳聋吗?”

不知开了多久,车子被山路上的石块磕了一下,猛地一颠簸,震醒了邱正夏,他睁开眼,稀里哗啦地吸吸口水,软骨病状圈住韩贝,完全当对方是个大抱枕,呻吟:“贝贝,我饿……”

韩贝半睡半醒,含糊回他一个字:“滚。”

邱正夏揉揉惺忪睡眼,看了窗外一阵,摇摇韩贝:“路不对啊。”

一道骤闪,轰隆隆雷声从天边翻滚而来,韩贝一个激灵,坐直身子往外看,发现山路两边都是陡坡。伸手到前面推推刘懒的肩膀,他的睡意去了大半,问道:“是不是走错路了?”

刘懒没有感情地回答:“跟前面的车走。”

香九如也醒了,阴阳怪气地说:“这老天,知道要埋尸体,劈个闪电放个雷来应应景。”

韩贝不寒而栗!自己满脑子都在想谁是杀人凶手,竟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趁现在天没亮,不把尸体埋了,难道等天亮搁在车上发臭?

前面的车靠一处山坡停下了,卫金钩打着手电走过来,“刘懒,下来,小周,烦你帮个忙。”随之打开后排车门,“再来一个人。”

韩贝头皮都麻了!

周王言从后备箱拎出铁铲等工具,柳真和刘懒拖出吴文全,一人搬头一人搬脚,天色太暗了,他们走没几步就淹没在昏暗的毛竹林中。埋尸体这个体力活,不可能动用病人和小孩,邱正夏与韩贝对视一眼,“我去吧。”

韩贝往后一挡,把他挡了回去,跳下车,“你给我呆着。”

“贝贝,我去!我不怕!”

你不怕个屁!瞧你当时蜷在我身后慌成了什么样?韩贝心里挖苦着,嘴上好声好气地安抚:“给我乖乖听话。”

邱正夏也跳下车:“韩贝,我真不怕,你一富家少爷……”

韩贝不耐烦:“你给我闭嘴!上车!”

邱正夏带着颤音扯住他,“那我跟你一起……”

卫金钩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留一个人看车!”

这话说的,把车上另外俩人当死人了,看来卫金钩对香家师徒的戒心不是一般重。拍上车门,韩贝叩了叩车窗,对里面笑了一下,扛起锄头,转头跟卫金钩往山坡上走。说实话,他也挺怕的,上警校当卧底,都是纸上谈兵,没上过火线,更没干过埋尸体这种惊悚的事儿。

五人一尸沉默不语地往前走,韩贝走在最后磨蹭,他穿得斯文干净,白衬衫上还带着古龙水味儿,一肩扛着非常不搭调的锄头,一只手还优哉游哉地插在裤兜里,像观光旅游,一路东张西望。

周王言放慢脚步,退到他身边,“大半夜的,你看什么呢?”

韩贝冷漠地应了声,“随便看看。”得记下大概方位,说不定收网时还需要找到吴文全的尸体。

“韩少爷干过农活吗?”

“没有。”

“我想也是。”周王言笑道:“待会要挖坑,你该不会连锄头都不会用吧?”

“那还是会的,去年植树节,还帮小外甥种了小树苗。”韩贝想起家人,眼角不自觉地弯了,半真半假地抱怨:“在家呆着多好,走这一趟真没意思……”

周王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转移话题:“韩少爷,其实这种脏活,你不必来,让邱正夏动手就行。”

“他?得了吧,被吓到做恶梦,还要找我哭诉,我头疼。”韩贝无奈地摇摇头:说不定还会骂我良心被狗吃了,不疼惜他那朵娇花。

周王言的步伐更慢了些,“他扮猪吃老虎,你不必搭理他。”

又是一声雷,淅淅沥沥地开始落雨点,韩贝听出那话里有话,愕然问:“什么意思?你跟他很熟?”

“不熟,略有交情,不过他可能对我没印象,四年前,陕西那里发现一个很大的公主墓,几路人马争相抢夺……”前面卫金钩不知骂了一句什么,竹林被雨水冲刷的声音由小转大,周王言的声音也不似真切:“他那队的风水师被一枪崩掉半边脑袋,没死,他随手就漕了把匕首扎在对方的咽喉上,非常精准,一刀毙命……”

划亮苍穹的闪电宛如撕裂半边天幕,如顷暴雨压弯了成片竹林,韩贝抹一把满脸的雨水,心下惊涛骇浪。

周王言说:“他根本就不怕死人。”

07.伤口

“……后背依山,明堂开阔,山青林茂,有利于泽福后世,可惜山水不媾,加之坡壁无附,墓葬风水讲究一个直则冲,曲则顺,此处挡不住西南煞气……”

周王言认真地辨析了一番利弊,深觉此处不宜埋葬,无奈没人搭理他,纷纷卷袖挖坑,他只好收起罗盘,跟着挖坑。

这场雨帮了他们大忙,泥地被雨水冲刷得不那么紧实,一锄头下去带起一大块湿泥。听周王言说完那番话后,韩贝一声未吭,夏季暴雨快把整个世界都冲崩塌了,他不动声色地震惊过后,冷静下来,异常淡定地埋头苦挖,在脑子细细梳理周王言的话。他虽然知道邱正夏绝非良民,以前在盗墓团伙中跑跑龙套打打酱油也属正常,但四年前,那二百五才多大?竟然敢杀人?竟然敢参与此类恶性的武装械斗案件?他补修专业知识时,留意过那个案件,据说陪葬坑一挖出来,几路盗墓团伙,包括当地村民对峙抢夺,动刀动枪地卷进了上百人,场面混乱,死伤严重,甚至波及到无辜村民,幸亏警方及时赶到,火速控制现场,抢救村民,逮捕了不少犯罪头目,几乎追回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文物,对陪葬坑进行抢救性保护,这都归功于猞猁——等一下?!!猞猁负责这个案子!

韩贝直起腰,在暴雨中望向了周王言:他告诉我他在案发现场,是什么意思?也许重点不是说邱正夏,而是暗示自己就是猞猁?

五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奋力挖掘,挖出一个近人高的深坑。卫金钩扬手招呼道:“可以了,再不埋就要天亮了。”

韩贝的斯文高贵的形象全毁,连头发上都是泥水,打个寒战,狼狈地往上爬。坑外,周王言向他伸出手,“韩少爷,我拉你。”

韩贝笑了一下,拉住对方的手,助力一蹬爬出坑外,“周大哥,学正夏叫我韩贝就好。”

“他是叫你贝贝。”

“呃,请你连名带姓叫我,别学他,谢谢。”

吴文全的尸体埋在离小县城二十三公里之外一个农家乐小饭庄右拐后大概八公里的毛竹林里。韩贝默默记下了坐标,满腹心事地看着窗外。

雨下到天亮,大到几乎将他们身上的泥水冲刷干净的地步。邱正夏用一块大浴巾裹住韩贝,忧心忡忡地搂着他,“等出太阳了,晒一晒就好。”

“嗯?哪来的浴巾?”被雨泡了两、三个小时,韩贝脸色惨白,嘴唇也是青紫的。

“刚才从招待所里顺出来的。”

“你!”

“你什么你?你良心被狗吃了吧?为师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啊!”邱正夏邀功似的往同样落汤鸡一样的刘懒和周王言努努嘴,“你看,他们就没有!”

韩贝蔫了,“那我谢谢你哦,邱正夏道长。”

邱正夏觉得刺耳,不爽:“你别叫得这么生分啊!”

“那怎么叫?”

“邱邱,正正,夏夏,随便你叫!”

韩贝从善如流:“哦,球球。”

邱正夏更不爽了:“你叫狗?”

“是你求我这么叫的。”

邱正夏纠正他的发音,“跟我念,七——优——邱,不是七——游——球。”

韩贝扭开话题:“球球,我们到下一个城市,进城吃点热的。”

“我舅舅会同意吗?”刘懒不敢肯定。

邱正夏傲气道:“我家贝贝是带头老大!他说行就行!”

香九如递来一颗棕色药丸,“大少爷,吃下去不会感冒。”

韩贝看了看邱正夏,邱正夏警惕地拒绝:“我们不要。”

香九如了然,转而递给周王言,“周先生,我自己配的药,可以防止受寒后感冒发热,温补滋养,强身健体。”

“没想到能有幸获得香门舵主亲自配的药丸,真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周王言文绉绉地谢了,就水吞了。

邱正夏:“……”

韩贝:“……”

香东潭失笑:“我师父配的药丸在黑市上千金难买,好心送你一颗,你还怕有毒。我们跟你没有仇,毒你干什么?你被害妄想吧?”

邱正夏厚着脸皮:“香舵主,再给我一颗吧。”

“没有了,抱歉。”

“香帅哥,再给我一颗吧。”

香九如合眼装睡。

邱正夏见没希望了,回身摇撼韩贝:“贝贝,你求他,你帅,他会给你的!”

韩贝也合眼装睡。

“贝贝!你睁开眼再看看我!都怪他不给咱药!”邱正夏哭天抢地:“为师日想夜想嫁入豪门,你不能这么狠心丢下我一个人啊……”

韩贝忍无可忍:“你给我闭嘴!吵死了!”

邱正夏掏出一截一号电池大小的小圆柱,“我用抹茶甜心给你烘烘干。”

“抹茶甜心是什么?”

“我MP3的名字。”

“MP3能当打火机?什么牌子的?”韩贝第一次看到他的MP3,相当笨重丑陋,屁股闪着火光,开动起来嗡嗡作响,像只变异的巨型苍蝇。

“没钱买,是自己组装的多功能MP3。”

“啧!”韩贝打开他的苍蝇,“这什么玩意?安不安全啊?拿远点,炸到本少爷你赔得起么?”

邱正夏不服气:“贝贝,别瞧不起人啊!我用的手机都是自己组装的呢,能打电话,能玩游戏,能看电影!还能听音乐!要不是卫金钩不让带手机,我肯定带来给你长长眼!”

韩贝桃花眼一挑,面露不屑之色:“回去我给你买五个iPhone5,一个打电话,一个玩游戏,一个看电影,一个听音乐,还有一个当手机链。”

全车人齐刷刷看向韩贝,邱正夏护食心切,吠道:“你们看什么看?五个都是我的!”

“安静。”韩贝爱抚他的狗头。

邱正夏讪讪收起自己的抹茶甜心,给他从上到下擦了擦水,见他手掌虎口上红肿一片,小声耻笑:“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没干过苦活。”

韩贝不反驳,笑着把脑袋埋进他的肩窝打盹。

邱正夏拉过他的另一只手,疑道:“这是什么?”

韩贝睁开一边眼睛,看到自己的手掌上有一道发丝一般细的血痕,“咦……”

邱正夏用手指一抹,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那道血痕原本只有一公分长,一拨弄,一道半弧型的血痕从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虽然极细但划得极深,皮肉都割开了,又渗出血来。

韩贝呆愣半晌,正要抱怨,邱正夏已若无其事地握住他的手挡住血痕,唇语道:嘘……

临近中午十二点,途经一个小城市,韩贝执意要进城吃饭,卫金钩也想找地方洗车,两辆车绕进城区开了几间钟点房。

韩贝冲了个热水澡,在雾气迷蒙的浴室里摊开自己的掌心,看着那道血痕,越想越没有头绪。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怪异的伤口,太细太细了,不动它,冲掉血,皮肉抿合着,看不出伤口,但一搓弄,立刻见血。

若是锄地时被什么树枝叶片弄伤,不会形成如此长的一道从头至尾粗细一致的精致伤口。到底是被什么划伤?没有半点印象,也没察觉出任何痛感和异样。真是莫名其妙!

脏衣裤全丢在浴室,不带走了。韩贝出了浴室,招呼邱正夏:“昨晚不是想洗澡没洗到吗?快去补一个。”

“我先给你包扎一下手。”邱正夏掏出一卷纱布。

韩贝好笑:“你太夸张了,没必要,这么细的伤口,几天就愈合了。”

“笨蛋!”邱正夏扯过他的手,“你得藏起这个伤口,别让人看到。”

“为什么?”

“这你就孤弱寡闻了吧?为师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

“切入主题!”

“我见过一种针,比发丝还细,却无比锋利,”邱正夏凌空做了个手势,从韩贝的胸口往下一划,“一针扎到底,稍一划拉便抽针。对方没事人一样,短则十分钟长则两个小时,开膛破肚,当场死亡。”

韩贝如听天方夜谭,紧张地抓住自己的手掌左看右看,担心会突然一断两半。

“胆小鬼。”邱正夏用棉签沾点双氧水,在他掌上抹了抹,缠上纱布,“你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没事的,别害怕。”

韩贝惊魂未定,“你唬我的吧?谁要害我?”

“对方没想害你,否则你就算不死,手也废了。我想……你的伤应该是意外,他可能不知道伤到了你。”邱正夏包裹好他的手,拉过另一只,继续缠纱布。

“喂,这手没伤到。”

“大少爷干苦力,手磨出泡了。”

“我哪有那么娇气!”韩贝气急败坏。

“借口!懂不懂?”邱正夏不由分说地包扎好,打个蝴蝶结,“我们不知道是谁用了这种针,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最好藏起伤口别让他看到,否则他做贼心虚,怀疑你知道什么,你就有危险了。”

韩贝垂眼看着他,没头没脑地问道:“喂,五年多前,陕西那里发现的公主墓听说过吗?”

邱正夏抬起头,目光要有多天真就有多天真,“当然!我去过呢,还抢了几样东西。”

韩贝恨其不争,怒道:“这么说你参与过那次的械斗事件了?怎么没被警察抓进去?”

“那么多盗墓头目,警察哪里顾得上我这种小跟班,只要老实上缴抢来的东西就……”邱正夏越说越小声,贼眉鼠眼地观察韩贝的脸色,“为什么问起这事?”

“有人跟我说,那次……见到你杀过人。”韩贝的脸色阴晴不定,他自知不该多嘴一问,做卧底最重要的是深藏不露,他是杜狐狸亲自特训的,无数次被教导在任务中要保持冷静,不要被情绪控制,不要多事,不要相信任何人。

邱正夏立马就慌乱得不知所措了,问:“是谁?”

“当时你们那队的风水师。”

“我是问谁跟你说的?”

“我不会说的。”韩贝后悔了:让这孩子气的家伙知道是周王言多嘴,还不得事事和他对着干?现在看来周王言很有可能是猞猁,自己这不凭空给他找麻烦吗?

邱正夏炸毛:“那我也不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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