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真可爱,是双胞胎吗?”
韩贝浑身触电般一震: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男人走到院子里来,古铜色肌肤,五官立体,薄唇含笑,一双杏圆眼貌似忠诚厚道,梳着闷骚的背头,不是队长杜寅是谁?
知道有人接应,韩贝别提多安心了,暗喜:这老狐狸,早知道我到百色来了!
杜寅把墨镜推到头顶上架着,在小姐妹面前蹲下身:“你们多大啦?”
原来小姐妹也会汉语,一个小姑娘伸出肉嘟嘟的巴掌,“五岁。”
“哪个是姐姐?”
“我啊。”
杜寅逗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瑶瑶。”
“妹妹怎么不说话呢?”
瑶瑶看了眼身后的妹妹,嘻嘻笑:“我妹妹害羞,她叫露露。”
苗族女人弯腰对女儿们说:“是叔叔的房间退出来,我们才有空房的哦,还不谢谢叔叔呀?”
小姐妹齐齐说:“谢谢叔叔。”
“谢什么?叔叔本来就要走的。”杜寅哈哈笑,探手到腰包里摸了摸,掏出一对小小的银手镯:“送你们个小礼物,你们要相亲相爱……”
苗族女人忙推辞道:“先生,这可不行……”
“没关系,银子不贵。”
“谢谢您,可是真不能要!”
“我知道你们苗族人银饰很多,不一定看得上我的礼物,只是一点小心意,你家孩子很可爱,我很喜欢,算是有缘……”
韩贝暗暗捏紧拳头,身心却轻松许多,绷紧的神经也松弛下来,忍不住发笑:看不出杜狐狸这阴险的货还爱心泛滥嘛!既然他已追到了这儿,招待所附近肯定布下了天罗地网,自己只要稳住气,套出古墓线索即可。
“韩!贝!贝!!!”
韩贝回过神,“哎!什么事?”转身,屋里人不知什么时候全走光了,只剩邱正夏站在门边。
“吃午饭啊!发什么呆?叫你半天了!”邱正夏快步走过来,刷啦扯开窗帘,“你是带头老大,开会也没你说几句话,什么东西那么好看?”
杜寅已经走了,剩下苗族母女三人,面面相觑。
韩贝心虚,找借口:“那对双胞胎很可爱。”
邱正夏“哈”地一乐,“是很可爱,一模一样的白嫩嫩胖嘟嘟,我想把她们的脸蛋搓圆又搓扁……”
“喂!变态啊你?”韩贝白眼。
邱正夏一捶他,怂恿道:“对了,你是有钱人,可以做试管婴儿,生一窝一模一样的,一定很好玩。”
“我才不生呢,”韩贝随口说:“你给我生一窝来玩。”
“嗷!你好讨厌哦!真重口!为师不干啦!”邱正夏羞涩地捂脸,小碎步跑走了。
“我,我口误啊……”韩贝窘迫地摸摸鼻尖,唇角的笑意渐渐敛起来,不禁心慌:队长马上就要收网了,还不把这狗玩意一块儿网进去?
10.银镯
招待所餐厅在一楼,小院子旁边,桌子摆在走廊上,一伙人坐满了一桌,因为吃完饭要干正事,没点酒。韩贝下楼迟了,坐下后多加几样肉菜,邱正夏是吃货,无肉不欢,卫金钩点菜小气,喂不饱他的。
快吃完时,那一户苗族人也下楼来吃饭,小姐妹脖子上套着挂锁项圈,脚踝上拴着铃铛链子,叮叮当当地带着风儿先跑过来,坐在隔壁桌摆弄碗筷,韩贝朝她们笑,小姐妹们也朝他笑。
香九如搁下筷子,笑吟吟地问:“小朋友,多大了?”
小姑娘不怕生,还是伸出胖乎乎的手:“五岁。”
香九如亲昵地敲敲香东潭的脑袋,“瞧,我捡你回来时,你就这么大,可没人家漂亮讨喜,就是一只小丑蛋。”
可爱的小萝莉恐怕没有人会不喜欢,刘懒也夹了一块肉举起来,一张凶脸堆满了诚心诚意的笑:“小妹妹,吃吗?”
卫金钩给他一巴掌,低斥:“喂狗啊你?没脑子!”
邱正夏叼着筷子,招手道:“小美妞,过来过来。”
“你干什么?”韩贝警觉地揪住他的头毛,生怕小姑娘一过来,他就用油乎乎的嘴一口咬住人家的脸蛋。
邱正夏指向一个小姑娘的手腕,“我看看她的手镯。”
苗族夫妇在餐厅里点完菜,走出来坐下,男人是农民模样,憨厚老实,看到大伙逗她女儿,呵呵地笑;女人比较胖,和善爽朗地笑着,随手拍拍一个女儿的肩,“瑶瑶,去,给叔叔看看。”
小女孩蹬蹬蹬跑过来,大大方方伸出手臂,“叔叔,给你看!”
邱正夏握住刚才杜寅送给女孩的手镯,问苗族夫妇:“这手镯是难得的精品,你们家玩古玩?”
苗族夫妇对望一眼,女人说:“没有啊,我们不懂。”
邱正夏又问:“这只手镯在江浙买的吗?”
苗族少妇连连摇头:“我们没有去过江浙,这手镯是刚才一个先生送的。”
“白送的?”邱正夏大吃一惊:“为什么白送?”
“不知道啊,那位先生说瑶瑶她们可爱,他很喜欢,要送给她们礼物,”苗族少妇看了眼丈夫的脸色,声音低下来:“我推了,说不要,他说银子不值几个钱……”
苗族男人皱眉埋怨:“那也不能收陌生人的东西……”
瑶瑶脆生生地说:“那个叔叔说,要我和妹妹相亲相爱。”
另一个女孩举起自己的手,“我也有哦!”
“看来长的可爱还招财啊,”邱正夏没正没经地掐掐瑶瑶的脸,对苗族夫妇说:“你们不懂货,这镯子是件苏工精品,不是苗族工艺。年份吧……大概清末,图案非常精致,是很稀有的灵芝凤凰纹,有谁想找你们买,低了六千不卖。”
住在这样破旧廉价的招待所里,不会是有钱人,苗族夫妇只是做小本生意的普通人家,听了邱正夏的话,表情千变万化,万万没想到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说没两句话就送了件六千块的礼物。
韩贝纳闷:队长玩儿什么花样,一高兴送出去一个月工资?
邱正夏语毕,想到许多人忌讳把出土的老物件给孩子戴,忙补上一句:“这镯子原本有鎏金,快褪光了,包浆熟润,没有半点土咬,应该是传世的,小美妞可以放心戴。”
苗族少妇将信将疑:“先生,你别开玩笑了,银子哪能值几千块钱?”
“值钱的不是银子,是工艺,骗你是小狗,”邱正夏一指卫金钩,“喏,不信问他,这玩意在他手上,他至少卖八千。”
卫金钩拈起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不屑道:“我不专银饰,女孩子家家的玩意。”
邱正夏脱下瑶瑶的镯子,哄道:“小美妞,给叔叔看看,很快还你。”
韩贝扯过他,警告:“你不会是想偷吧?”
“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邱正夏正色。
“那就是想偷梁换柱?”
“我想换,也没东西换得上啊!就看看款而已!”邱正夏翻过镯子,镯子内侧赫然印着:景福元记。
九大名楼之一!韩贝内心咆哮:杜狐狸!我日你的隆冬球!比我还阔绰呐?
邱正夏哑了片刻,心痒无比,简直不想还给小瑶瑶了!“景福元记可不比凤祥和天宝那两个烂大街的名楼,年份近道光了……”
韩贝无语,“还给人家。”
“好徒弟,见过这么规整的款吗?”死财迷贴近他的耳朵诱惑道:“钞票易来、精品难求,错过了有钱都买不到……”
韩贝呢还是那句话:“还给人家。”
邱正夏垂涎三尺,对苗族夫妇说:“我出七千,让给我吧。”
韩贝及时捏住他的嘴巴,“大哥大姐,千万别理他,这是个大名楼,低于一万不能卖,而且价格会逐年上涨,明年一万二,后年一万五……”
邱正夏干瞪眼:“唔唔唔……”
韩贝命令:“还给人家!”
邱正夏只好心不甘情不愿还给小瑶瑶,“嘤嘤嘤……”
小瑶瑶戴上手镯,蹦蹦跳跳回到父母身边。
韩贝这才松了他,嫌恶地抽纸巾擦擦一手油:“万儿八千的小玩意你也贪,出息长狗身上去了?”
据卫金钩形容,他买帛画时和阿茂闲扯,问过地点,大概知道在那坡县的一个小寨子附近。这范围太广了,不盘问清楚,确认坐标,得搜到猴年马月?邱正夏将一把匕首绑在韩贝的小腿上,一圈一圈地裹起绷带,嘱咐:“你和卫金钩去见阿茂,要做好搞砸的心理准备,如果谈判不成功就退出来,不要和他起冲突,我和刘懒守后门,柳真和周王言守前门,文的不行上武的,打晕带走……”
韩贝坐在床边喝可乐,任他去折腾,“那也不需要我用武力,带匕首干什么?”
“那种人常年爬山涉水,体力超群,说不准打起来会出什么状况,卫金钩不可能保护你,我也不在你身边,你带件武器总不会吃亏。”
“你在我身边顶个屁?当你自己是奥特曼?”韩贝咬着吸管,挖苦道:“再说,你当年能扎队友一刀,说不定明天就能扎我一刀。”
邱正夏一滞,停下手里的活,颤声嗫嚅:“我没有……”
“装吧,一问这事你就装嗲扮可怜,我可不敢和杀人凶手太亲近,心里没底。”韩贝嘴上挑衅,心下唾骂:金猫!控制你的好奇心!别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刨根究底无关的事!
邱正夏委屈地狡辩:“我不是杀人凶手!我也不想的,当年血肉横飞的,巨恐怖无比,我逃命都来不及,那个风水师半边脑袋都没有了,脑浆拖了满地,看样子是很痛啊,拖着我的腿求我给他一刀,我吓得要死,随便扎一刀就跑了……”
韩贝色厉内荏:“……”
邱正夏抱住他的腿,眼里徐徐盈出了泪花,“我也很害怕啊,头两年还常做噩梦……”
韩贝最见不得别人的眼泪,后悔了,俯身抱住他,歉然道:“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提这事了……”
邱正夏抹一把脸,呜呜哽咽:“你会不会报警抓我?我不想坐牢……”
“不会不会,你没错,你不扎他一刀,他也是要死的……乖,别哭了……”韩贝拍拍他的背不停安慰,转念一想,无名火起:不想坐牢你还去挖墓?怕成这样你还去挖墓?你这脑残!
刘懒哐哐哐敲响了门:“韩大少爷!我舅在楼下等你好半天了!磨蹭什么?”
“马上来!”韩贝宛如抚摸爱猫,可劲儿搓揉邱正夏的脑袋,思来想去都不放心:这家伙是个神经兮兮的二百五,刘懒则是脾气暴躁的二百五,一个赛一个弱智,留他们守后门真不靠谱!
于是,他放下裤脚遮住匕首,对邱正夏说:“你跟周王言守前门,让柳真和刘懒去守后门。”姑且默认周王言就是猞猁,万一出了事,猞猁会保护他。
韩贝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不知道谁是猞猁,可猞猁知道他是谁,如果也混进这团伙中,一路上有无数机会和他独处,表明身份,为什么不呢?
罢,猞猁是老前辈,比他有经验,做什么、怎么做,都是有考虑的。
打开门,韩贝脚步轻松地往楼下走:反正有没有和猞猁接头全无所谓,队长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猞猁,发音she li,其实就是山猫了╮(╯_╰)╭
11.阿茂
阿茂住在城郊一带,放眼望去都是待拆的老房子,拐了几条街,路边有个破旧不堪的菜市场,人来人往,噪杂热闹,将原本就不通畅的小路堵得一塌糊涂。卫金钩绕不过去,只好把车倒出来,停在路边,用对讲机通知刘懒:“停好车步行进去,他住在菜市场后面。”
菜市场里杀鸡杀鱼的摊位有不少,没有人管理,摊主都把废水往外倒,石板路上脏水横流,腥臭熏天。卫金钩毫不在意,大踏步在前面带路;韩贝走得缓慢,担心脏水溅满裤脚,他双手不沾阳春水,小时候偶尔陪姐姐去大超市里买菜而已,没逛过菜市场,真心觉得脏乱差,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捂住口鼻,没觉出自己的姿态矜持而惹人生厌。
卫金钩拿他没办法,放慢脚步,“韩少爷,阿茂汉语说不流利,你说话别太快,尤其不要大声,否则他听不懂,就会以为你跟他吵架……”
“好,知道。”
“他没女人,房间很脏,你别表现出太嫌弃,惹他反感。”
韩贝收起帕子,悻悻然:“哦,知道了。”
穿过菜市场,往东再走一公里左右,行人稀少许多,爬上一截青石板台阶,经过一大片摇摇欲坠的木楼,在一栋红砖楼后停下,卫金钩略一回头,用脚尖点点地,刘懒会意,与柳真留下了。
周王言与邱正夏跟上,卫金钩绕墙根拐到楼前,打个手势示意他们在门口等,随后领着韩贝跨过院门门槛。
这一栋红砖楼住了十几户人家,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晾满衣服,堆积在角落的旧家具杂乱无章,拖着鼻涕的小娃娃跑来跑去,楼梯口下阴凉处有两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在打牌,看到生人并不好奇,可见此处住户都不是长住,邻居彼此本身也不熟悉。
走到二楼,卫金钩敲响东侧最边上的一扇木门,木门四处漏风,活页掉了一个,一敲晃三晃。
屋里没人应。
卫金钩又敲了敲:“阿茂!”
“怎么回事?”韩贝两手插在口袋里,心慌意乱,面上镇静自若。
“阿茂!在不在?开门!”卫金钩换成拍门。
“这是21世纪了,上门拜访前不先打电话联系联系,也得放只信鸽嘛。”韩贝兴师问罪:“找不到这人,本少爷满可以报个广西七日游玩一玩了。”
卫金钩没搭理他的冷嘲热讽,往后退了几步,“踹开门,我们进去看看。”
韩贝正要点头默许,木门拖着“吱呀呀”的怪叫从里面打开了,夏日刺眼的阳光一下子照进阴暗的房间里,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暴露在阳光中。
韩贝大骇,跳着往旁边一躲,条件反射想去摸小腿上的匕首;卫金钩也是受惊不小,但反应迅速,立即摁住韩贝的肩膀,不可思议地小声问:“阿茂?”
那个叫阿茂的云南人枯瘦干瘪,目无光芒,虚弱已极,最为可怕的是,他的皮肤布满巴掌大小的红斑,远看像胎记,认真看才发现是密密麻麻的小肉粒形成一片一片的红斑,有些肉粒溃烂流脓,头发眉毛所剩无几,与鬼无异。
卫金钩结结巴巴地问:“阿茂,你,你这是怎,怎么了?”
阿茂引两人到屋里坐,房里没有窗户,阴暗浑浊,鬼气森森地笼罩着令人作呕的酸臭,比那菜市场还让人无法忍受千万分,好像每一寸空气里都漂浮着可怕的病毒。
韩贝不敢坐,也不敢动屋里的任何家具,仍旧忍不住掏出了帕子遮掩口鼻。都说人算不如天算,他与卫金钩精心设计的哄骗一句也没派上用场,阿茂用晦涩难懂的汉语,声泪俱下地倒苦水:“……都怨那副帛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