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砚一说完也不在意许志东的反应,他默默的坐好,示意律师继续,律师刚念了两个字,再一次被许志东打断,几个人全都看着他,为他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许志东也不觉得尴尬,他慢悠悠的说:“砚一啊,叔叔说的不是许航,各位可能还不知道,宸兴两口子命苦,心怡肚子里面的孩子倒是命大,当时心怡脑死亡后,我外甥许航签字剖腹生下了孩子,是个男孩,已经有两个多月大了。”
许志东的话无疑是在水面扔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噗通的一声简直溅起了一人高的水花,整个湖面都跟着震三震。一时间连律师都愣住了,股东们更是惊讶不已,张宸岚兄妹面面相觑,张砚一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惊异。
许志东笑笑对张砚一说:“心仪出事那天你走的太急了,小航来不及告诉你孩子的事情,这一段日子你们也是各忙各家的葬礼,谁都没有时间联系谁,对了,你这个弟弟叫张诺,是小航起的,因为着急上户口,也没来得急跟你们商量,小航是孩子的监护人。他可真不容易,你弟弟早产身体弱,他天天忙得跟什么似的。我倒是去看过孩子几次,又瘦又小的真是可怜。”
张砚一很快恢复了冷静,脑子里面来回来去过那天他了解许心怡情况的过程,是他疏忽了,他只询问了许心怡的死亡时间顺便通知许航会分配好遗产,压根没有想到孩子会活下来。
他太轻视许航了,应该说他压根就没有去注意许航,一个懦弱到连许心怡的分店都不敢露面,只等着坐享其成的废物能有什么能耐?张砚一觉得看在他这些年有自知之明的份上给他点钱打发走他就解决所有问题了,所以当天他连去看许心怡遗体的打算都没有,甚至都不知道许心怡的肚子有几个月。
张砚一面上平静心里纠结,一方面为所有的计划全都被打乱,这些日子做得努力全部白费感到无奈,一方面又因为父亲留下了一个遗腹子产生了一种类似喜悦却又说不上喜悦的感情。
想不到那个许航,跟许心怡一模一样,看起来人畜无害毫无心机的样子,心机城府深不可测,竟然留了这么大一张王牌。
张宸辉张宸岚兄妹的脸色更是大为变化,情感上来说,他们应该欣慰自己的兄弟竟然还留下了一个孩子。但是就股东身份说,有这个孩子,对他们的经济利益毫无益处。况且,本来易主风头已经毫无悬念的倒向他们,谁能想到会横生枝节,许志东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更是可恶至极。
另外的两个股东作为朋友立场倒是感慨万千,知道许心怡也死后,谁都没有去想孩子存活的可能性,甚至在饭后茶余还感慨一番,世事无常,世态炎凉,许心怡算是白白给张砚一做了这么多年的铺垫。事情过去两个月,许家只字未提,想不到竟然有此峰回路转的时候。
一时间几个人各种颜色,谁都没有贸然开口,张砚一的律师见状整理了一下材料,对张砚一小声说:“张先生,我们这边可以申请做亲子鉴定。另外……”
张砚一冲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已经重新调整思路:“既然如此,遗产分配部分就改日再谈吧,关于店面资金评……”
张宸岚缓过精神,伸出保养得水光溜滑的手打断他说:“砚一,什么都改日再谈吧。老许你可以隐藏的够深的!两个多月了,我们张家竟然都对此毫不知情!”她冷笑道:“孩子不孩子的,也不能光听你说,这样吧,你受累带路,我这个当姑姑的,还没见过这个命大的孩子!”
第六章
许航开门的时候,动作很轻,婴儿还在睡着,他刚刚出保温箱不久,对声音还很敏感,有点动静就会把他惊醒,然后便是扯着嗓子的大哭大闹,许航被他折磨的干什么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如他意便又要嚎的惊天动地。
许志东带着张家的众人进屋,许航唯一认得的就是一面之缘的张砚一,他轻轻点头示意,张砚一木着脸无视他的礼貌,直接走到婴儿床旁边,孩子正沉沉的睡着,小小的胸脯上下起伏,只是一个普通的婴儿样,并看不出什么门道。
张宸岚是在场的唯一一位女性,她看了孩子半晌,眼圈有点泛红,但是很快就调整了一下状态,直起头,对许志东不客气的说:“老许,既然你说孩子是我二哥的遗腹子,那孩子的出生证明呢?接生医生是谁?”
她的口气咄咄逼人,言下之意正是怀疑孩子的来历。
许航听着觉得不舒服,但是也没有插嘴,他从抽屉里面拿出宝宝的出生证明,张宸岚并没有直接接过去,反而上下打量了许航几眼,许航耐着性子,不卑不亢地说:“在这里。”
张宸岚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就是心怡的儿子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小小年纪跟你妈妈一样的有本事。砚一,你好好看看这份证明,姑姑年纪大了,看不清。”
张砚一闻言接过来许航手里的证明,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不会是假的,这个时候没人敢用这件事造假,但是他依然谨慎的观看每一个字,张宸辉还算亲切,他几步走到床边,俯下身子看着孩子说:“这孩子真命大,将来可了不得了。”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是宝宝依然被吵醒了,眼睛还没睁开便裂开小嘴咧咧了起来,声音充满了奶味,稚嫩的带着点撒娇和无助。许航刚要过去,孩子已经被张宸岚抢先一步抱起来,张宸岚抱着宝宝仔细端详,带着一贯的笑容,话却横着出来:“是够命大的!我看这孩子不光命大,还命硬。”
她没有继续说,但是屋里的大人都明白她在暗示什么,许航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太好看,他几步走上前去,伸手不客气的对张宸岚说:“把孩子给我吧,他不习惯生人抱!”
许航这话也不十分中听,张宸岚用眼角瞥了他一下,口气越发尖酸:“哟,我可是这孩子的亲姑姑,还能怎么他不成?可见这个孩子真是你们许家的摇钱树,碰都不能碰一下?”
许航已经伸出手,张宸岚也没有给孩子的意思,他看了看孩子较劲儿的红了小脸蛋,收回手说:“那您千万抱稳了,这孩子有个习惯……”
话刚落音,宝宝吭哧了两声,果然尿了,张宸岚哎呀的尖叫了一声,许航立刻在旁边说:“千万别动!您得让他尿完,这么小的孩子,万一吓到了以后落下毛病就不好了!您可是他亲姑姑,这可是您张家的后代!”
许志东在一边帮腔:“哎呀,宸岚。这可是童子尿,我来这么多次也没有尿我一次!”
张宸岚脸色一会红一会白,又不好发作,只得等孩子稀稀拉拉的尿完,连忙把孩子往许航怀里一塞,没好气的掏出纸巾在自己特意为了参加股东会的高价套装上擦着:“老许,孩子我是见过了,不过我觉得这孩子有自己的亲哥哥姐姐,还有我这个亲姑姑,你这个表舅舅还是少操点心吧。”
许志东旗开得胜,不计较张宸岚语言挑衅:“看你说的,都是为了孩子好,别想太多,赶紧换件衣服去吧。”
张宸岚不情不愿的说:“大哥、砚一咱们走了!”
张砚一看了一眼站在床边背对着他们哄孩子的许航,虽然没有表情,心里却暗暗感慨,就许航对他们的态度来看,似乎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逆来顺受,到底是他本性如此,还是一朝得志?果然人性贪婪,为了争夺钱财真是什么手段都用上了,说话也牙尖嘴利的,之前真的是小看他了。
房门关上后,许航才抱着宝宝转过身来。张宸岚关于孩子“命硬”的话让他十分不舒服,许航手上片刻不停的拍着婴儿,心里却翻腾的厉害。他一直担心张砚一会对这孩子不利,想不到连继父的亲兄妹,孩子的亲伯父和姑姑都会对孩子充满敌意。
许志东看出许航脸色不好,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这些人都势利的很,有时候也挺有意思,大家有共同利益的时候,多大间隙的敌人也能一笑泯恩仇,利益相悖的时候多浓的血也反目成仇。你别看现在他们一家子和和睦睦,当初张宸岚兄妹为了讨好你妈把张砚一亲妈挤兑成什么样了,张砚一心里能没数?张家没有一个是善茬子,小东西出生把他们的计划都打乱了,估计张砚一许诺给他们的股份啊,遗产啊,怕是都泡汤了。”
许航闷声道:“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话说的未免太过分。”
许志东嗤笑道:“你说张宸岚?她不足为敌,张宸岚在公司摆姑奶奶架子惯了,一张嘴刻薄的要命,其实没有什么实际的能耐,张家有能耐的就张宸兴,现在是张砚一,小航,你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张砚一给你开多优厚的条件,都决不能松口让他养这个孩子。”
许航淡淡道:“不会的。”
许志东欣慰道:“你这些日子做得真让我刮目相看,又照顾孩子又自己把孩子的各项证明都跑下来了。你妈要是看你这么能干,也放心了。对了,你有你妈他们原来住那地方的钥匙吧?你先带着孩子搬过去。亨泰那边我盯着,你既然对产业没有兴趣,就照顾孩子。”
婚后许心怡忙于安胎也没有换房子,许航知道许志东说的就是那个他大学后就没再回去过的二奶小区,他想开口说什么,看见许志东已经打算离开后欲言又止,仅点了点:“我知道了。”
第七章
张砚一打开车门,张宸岚一前一后地兄妹上了车,带着一肚子火气往回走。张宸岚刚一上车就立刻絮叨起来:“真是气死我了,我就知道许心怡的儿子能是什么省油的灯!我说许志东怎么这么能沉得住气,竟然留了一手!真亏了他们许家能想出这么个办法!”
张宸辉忍不住呵斥她一句:“好了!宸兴留下了个孩子是好事,你别没完没了的!”
张宸岚反驳道:“好事?就是个丧门星!刚出生就把爹妈都克死了!现在又成了许志东的护身符,你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还有许心怡的那个儿子,说话一点教养都没有!当初就听说,他不肯到亨泰打工就知道伸手要钱。现在好了,仗着有这么个小东西打算分走张家多少财产呢!到时候保不齐连亨泰都得拱手让给他们许家!”
张宸辉倒是没有张宸岚反应这么强烈,他用手指敲了敲窗户,慢条斯理的说:“你嚷嚷有什么用?谁说这个孩子就一定要他们许家养着?这是宸兴的遗腹子,那是咱们张家的后代!许家那孩子是亲哥哥,砚一一样是亲哥哥。还有妍转一个亲姐姐,再不济还有你我。”
他说的意味深长,张宸岚听了眼神顿时一亮:“大哥你说的对啊!”她兴奋的拍拍张砚一的驾驶座位:“砚一,听见你大伯说的话了吗?你也是这孩子的亲哥哥,你去要抚养权啊,要到了抚养权,亨泰不还是你的吗?还是咱们张家的!”
张砚一还沉浸在对许航的分析中,思绪突然被张宸岚打断,他只得闷声说:“但是我在店里,没时间照顾他,妍妍还在上学,更不可能去养个孩子。”
张宸岚笑了:“傻孩子!谁让你亲自照顾啊?你去找个月嫂不就得了?砚一,姑姑知道你是干大事的人,但是你不能因小失大啊,咱们家的经济条件养个小孩不成问题,只要这个孩子在咱们这边养着,亨泰的股份咱们可就抓在手里了。”
张砚一没有做声,他还在思索别的解决途径,例如能不能跟许航协商把婴儿占得股份也一并收购。他并没有收养父亲遗腹子的打算,更何况那是父亲跟小三的孩子。
张宸岚见他不接话,盘算道:“你要是实在养不了,给姑姑养也成,反正姑姑一个女人家也没什么事情。”
张宸辉看了妹妹一眼。
张砚一握着方向盘的手稍微停顿,很快流利的转弯:“姑姑,您家到了。”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春暖花开的时节到了,宝宝在许航片刻不离的照顾下,各项指标都达到正常,医生终于建议出院,许航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为了照顾宝宝,他连续三个月都是在医院过的,浑身都带着一股药水味儿,不少小护士以为他是新来的儿科医生,调戏了好几天。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孩子恢复的不错,在医院陪床的日子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许志东一早来接他们出院,不由分说直接把他送到张宸兴夫妇生前位于市中心的家里,一路上许志东告诉他,张砚一那边多日都没有出现在亨泰,想必已经开始着手争取抚养权的事情,许航之前一直住在自己茶室后面的隔断屋子里,带着孩子的确不方便。所以尽管他不喜欢父母的房子,却也没有反驳许志东的建议
其实这里环境优雅,配套设施齐全,算是高档小区,房子因为买的早,价格还不算高,所以买了当时最豪华的独栋小复式。到了地方,许志东看了看表:“你托我办的事办好了,这个保姆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知根知底的错不了,你放心用,我已经联系好了,下午就过来,我还得回去,中午约了跟一个广东那边的供货商吃饭,就不进去了,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许航道了谢,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行李下了车。他打开门,屋子里很暗,应当是父母走之前拉上了窗帘的缘故,到底是数月没有人居住过的屋子,地上仔细看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之前许心怡就是嫌弃位于市中心的房子尘土太大,环境差,才执意搬去郊区养胎。许航抱着孩进屋,不免想暗暗责怪自己忙晕了头,应该提前来收拾屋子。
房子是一间复式,当初许心怡跟了张宸兴时候执意要买的,如今已经翻价数倍,许心怡的确有商业头脑。许航不在这里住已经多年了,房子显然重新装修过,但依稀还能有些少年时候在这里居住的记忆。
他走到楼上,一共有四间卧室,除了主卧和做了运动室的客卧,还有一间是曾经属于他的,许航心绪万千,推开门走进去,屋子里的陈设竟然没有大的改变,还维持着他上学时候的样子,大约是许心怡一直留着,等他回来住吧。一股颤栗感从心底涌上来,在身体上泛起一层的鸡皮疙瘩,许航鼻子狠狠的酸了一下,他把睡熟的宝宝放在床上,一样样把婴儿用品从口袋里面拿出来。
宝宝自出生起一口母乳都没有吃过,许航怕他营养跟不上,配方奶粉和牛乳、羊乳混合着喂,婴儿每两个小时就要哺乳,许航要去冲奶粉,又担心孩子醒过来会从床上掉下来,他快步去其他卧室找枕头想做一个临时围栏,打开最后一间卧房的时候,才发现这间是父母早就给宝宝准备好的婴儿房。
许航百感交集,想来也是。以他母亲的性格,又那么重视这个孩子,怎么会不提前准备好呢?婴儿房帮他解决了大问题。许航走进去,拉开粉红色的窗帘,打开窗户透气,屋子粉刷着淡蓝色的墙面,柔软的绿色地毯,漂亮的婴儿床摆在正中间,上面铺着柔软的小被褥,连枕头都预备好了,墙角堆着婴儿玩具以及衣服的各种套盒,许航轻叹了一声,动手把从医院带回来的床被枕头一一换好,屋子里准备的放的时间太久难免不卫生,许航把它们都放在洗衣机里面打算洗干净后再用。
对宝宝他是一百个小心翼翼,张宸岚的话之所以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也是因为他也知道宝宝出生特殊,生怕孩子沾染上一点点不好的东西,因此什么都谨慎对待。
准备好所有之后,他把孩子抱过来放到婴儿床里,宝宝被惊醒了,放上去之后立刻咧嘴大哭,嗷嗷嗷的可怜至极,许航只得把他又抱起来, 宝宝安静了几秒钟,又哭起来,许航看了一眼表,知道是孩子肚子饿了,他不免羡慕起那些撩开衣服就能喂奶的妈妈们。因为他没有原装标配,要宝宝不挨饿,就得提前预备好他的口粮,但是今天出院加上给他换被子耽误了时间,许航不能抱着他去冲奶粉,只得把他放回婴儿床去,任由他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