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航优哉游哉的吸了一口绿茶:“那只能麻烦你再晒一会儿太阳,我尽快赶到。”
第十章
许航到家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张砚一那辆黑色的SUV杵在门口,像是一个仗势欺人的恶犬匍匐在他家门口,时刻准备叼走宝宝。许航极力掩饰住对他到来的不欢迎和戒备感,走上前去。
张砚一在车里看见他,打开车门走出来,不过并没有立刻跟着许航往屋子里走,而是绕到后备箱,从里面搬出一大堆婴儿用品,看在东西的面上,许航对自己的态度有了一丁丁点负罪感,他走过去帮忙一起拎,张砚一没有拒绝,两个人四只手拎的满满的一起走到家门口。
张砚一进屋之后微微睁大眼,屋子大体没变,但是比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多了些……嗯……人气儿,考究的客厅被几株突兀的生机盎然的大盆绿植“增色”不少,再加上门口处的湘竹屏风换成一大缸红色的鹦鹉鱼,怒睁着圆眼看着屋里,昂首挺胸的游来游去,桌子上零星散落着奶瓶和瓶瓶罐罐的奶粉。来不及收拾的婴儿玩具,堆放在沙发角落,大大的阳台上原本的八仙桌和贵妃榻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晾晒的婴儿衣服和尿布。张砚一一边暗暗观察一边觉得多富有档次的住宅落在许航手里都会变得恶俗不堪。
他坐在沙发上,精美奢华的红木沙发上铺了一层尿垫,大约是怕被孩子尿湿。他小心翼翼的往旁边挪动,结果屁股下面一硬,张砚一从屁股后面摸索着掏出一本书,封面上金发碧眼的母亲和粉嘟嘟的婴儿笑的开怀,书名的地方赫然写着《母乳哺育的优势及非母乳哺育的补救措施》
张砚一忍不住地动了动嘴角,然后把书摆在桌面上。大约是因为给宝宝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许航也变得比上次热情,他从厨房端出一个漂亮的紫砂茶壶里面带着普洱浓醇的香气以及一杯速溶咖啡。
许航说:“我这里只有茶叶,没有咖啡豆咖啡机那种高档洋货,你喝不管茶就凑合喝杯速溶的咖啡吧。”
张砚一没理睬他的讽刺:“遗产分割的差不多了,本来应该律师来的,不过我正好要办点事就顺道来了。”
他说的飞快,一看就是敷衍借口。倒是让许航觉得有点有趣,于是他追问道:“办点什么事?”
张砚一换了话题说:“这房子也在遗产范畴,不过我觉得要是达成一致的话,最好不要变卖,应该还有升值空间。”
许航丝毫不给他台阶下:“难道是为了给宝宝送东西?”
张砚一有点尴尬的咳嗽了一下,许航倒是对张砚一对宝宝的关心生出点好感,他带了些笑意说:“我不是说了么,你们要是想看孩子可以随时来看。”大约是看在东西的份上,许航把那句带走免谈都省略了。
张砚一恢复平常的态度:“我就是给他送抚养费罢了。”
许航有点纳闷的问:“怎么,你还要负担抚养费么?你法律上没有必须抚养他的义务,没必要……”不知道为什么,怎么这个说话怪怪的?
张砚一说:“我打算上诉要求变更孩子的抚养权!”
许航瞬间后悔自己把他请进来,刚刚滋生的那一丢丢好感也唰的变成负数:“你到底有完没完?你们张家也不缺孩子,难道一大家子要指着这孩子爹妈留下的遗产过生活么?”
张砚一不冷不热地说:“随便你怎么想,你还不是一样扔给保姆就不管了。”
许航心里极度的不爽,他虽然性格不错,但是嘴上向来不弱:“讲点道理张砚一!从出事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遗产股份之类的一直在分配中,我要办葬礼交住院费现在还要养孩子,不出去工作我们吃什么?”
张砚一说:“许志东呢?他现在在亨泰大包大揽,分配财产时候上蹿下跳的搀和一脚,看来运营重心并不在孩子身上啊。”
许航沿着杯子边把茶水喝尽:“作为表舅,他做的已经够尽心的了。抚养孩子是我的意思,跟他没关系。”
张砚一看着屋子里面的陈列摆设,以及许航带着倦容的脸,沉默了一会,突然改变了话题:“保姆在哪儿找的?”
事关宝宝的安全,许航也不再带刺说话,他起身给自己的小壶加水:“我表舅找的。人挺勤快,对宝宝照顾的也周到。”
张砚一恩了一声:“有的保姆会趁家长不在的时候虐待孩子,你最好在家里装个摄像头。”
许航点头:“我知道,请保姆之前就装过了,也跟保姆打过招呼,省的到时候出现什么分歧。”
许航倒水回来,张砚一的速溶咖啡已经冷掉,他也没有喝的意思,许航拿了一个茶杯给他倒了杯茶,张砚一看着他的动作也没有制止:“你倒是心挺细。”
许航说:“所以你别动带走孩子的念头了,人都没了恩怨也就算了吧,这孩子缺爹少妈的命够苦的了,就剩那么点遗产了,咱们都是成年人,干嘛和他算计这点东西呢?”
张砚一说:“许志东一样在算计。”
许航说:“这孩子现在在世界上血缘最近的就是你我,如果咱们达成一致,就没人能算计他。”
张砚一一愣,没想到许航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许航继续说:“抓住抚养权就是抓住亨泰的主动权,所以你们家才会费尽心血争取吧。老实说要是没有张诺,我根本不会去争亨泰,公平点说亨泰就是父母的,诺诺继承也无可厚非。”
张砚一说:“既然你对亨泰没有兴趣,为什么非要养孩子不可?”
许航说:“有比我抚养更好的选择么?”
张砚一被噎了一下,许航说的对,的确没有人能像许航这么尽心抚养孩子。
看他沉默,许航继续说:“我知道你还有个妹妹,她也许比咱们两个大男人心细,但是她今年也就十几岁吧?至于你伯父跟姑姑抚养简直是天方夜谭。张砚一,如果我把孩子交给你,你能每晚睡在他旁边有点动静就立刻给他冲牛奶换尿布么?你能自由支配时间学习育儿知识么?你总有一天要结婚生子的,那孩子怎么办?”
张砚一说:“那你结婚生子的时候,他怎么办?”
许航说:“我可以不结”
他说的没有一点犹豫,倒是让张砚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口。
许航没有注意他的沉默,只是自顾自的嘲弄:“我这种家庭出来的人,还会相信婚姻这种东西么?”
张砚一比许航更不信任婚姻,他们俩的生长背景虽然不相同,却同样都是婚外恋的受害者,张砚一端起茶杯喝干净了里面温热的茶水,像是一汪清泉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倒是很舒服,他沉默了一会说:“遗产分配那边,我会尽快催办的,如果你钱不够用,或者孩子缺什么,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这大约是两个人认识以来最能称得上和平的时刻,虽然他们没有交情甚至可以说的上跟对方带着些恩怨,但是他们毕竟有一个带有他们各自一半血缘的弟弟,张砚一能说出这样的话,就是最大程度的表达了他的态度。
许航点点头,突然带着点骄傲感说:“你也好久没看见宝宝了吧,要不我给你传几张他的照片吧?他都变模样了!”
张砚一表情有点僵硬:“……啊?”
许航也觉得自己有点二百五,张砚一稍微说两句对宝宝的软话,自己怎么还跟他显摆起孩子来了:“咳,我是说万一你的姑姑伯伯问起来孩子……你也有个东西给他们看……”
张砚一觉得有点摸不透许航,之前觉得他淡然,他偏偏能做出隐瞒婴儿的事情,后来觉得他城府,怎么看着又有点缺心眼?许航越描越黑,两个人正尴尬的时候,突然传来拧钥匙的声音,许航连忙说:“小东西回来了。”
门开了,保姆推着宝宝走进屋来。刘阿姨看见家里有生人在吓了一跳,她还是头一次看见张砚一,推着婴儿车愣在原地。
许航走过去,冲着车里的宝宝笑了一下,宝宝晒得小脸通红,看见许航兴奋的咿咿呀呀了几下,许航抱起孩子,刘阿姨见许航在家,以为自己回来的晚了,小声的跟他解释:“我带孩子出晒太阳,碰见带孩子的家长,就跟人家聊了几句天,回来晚了。”
许航忍不住叮嘱说:“多晒晒太阳对宝宝的骨骼有好处,就是天热的话还是多在家一些,还是尽量别出去。”
刘阿姨点头称是,带着点自来熟的上下打量了张砚一一番:“这小伙子是?”
许航说:“他也是诺诺的哥哥。”
刘阿姨啧啧了两下:“哎呀,咱们大宝以后长大也肯定是个俊小伙子啊,这两个哥哥都多俊啊!看这穿戴是个大老板吧?在哪儿上班啊?”
张砚一对这个许志东安排来的,带着露骨眼光打量他的保姆没有什么好感,他无视刘阿姨的问题,几乎是恢复最初见面时候那副屌不拉几的高冷脸对许航说:“我先走了,另外就是通知你一声,既然咱们达不成一致,我准备去法院争取孩子的抚养权。”
许航抱着孩子,简直对张砚一这种一会儿一副嘴脸的多重人格表现不能理解:“……你说你何必呢?闹上法庭你连孩子长什么样都记不住,能判给你才有鬼。”
张砚一没有理睬他,抬脚想走人的时候,许航腾腾腾走到他面前,一把把宝宝举到他面前,口气也没有刚刚那般和善:“张砚一,来都来了,给你抱抱你弟弟。”
张砚一显然没想到许航会来这么一招,他一时怔楞住,木呆呆的看着高举在他前面的宝宝。
许航说的没错,跟他上次看见这个婴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看着白白胖胖十分健康,没有牙的嘴带着晶莹剔透的口水傻不拉几的对着他笑,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大约是刚刚从外面回来,左右脸上各贴着一大块高原红,头发毛茸茸的,浑身软绵绵的,像是年画上面的胖娃娃,冲着他手舞足蹈。
张砚一僵持在原地,进退不得只得硬着头皮伸出手打算试着抱抱看,毕竟看着许航抱过来抱过去好像挺简单的。谁知道他手指头刚刚接触到宝宝的衣服,笑娃娃立刻变成了哭娃娃,宝宝嗷的一嗓子差点把房梁掀了,眼睛眨巴了两下,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本来扑腾着的小手,变成了小拳头,咚的一下就抡在张砚一僵硬的脸上。
张砚一一脸尴尬的看着许航手忙脚乱的哄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面瘫的太严重了?虽然他没有多喜欢这个孩子,但是也没有变态到吓唬这个孩子,就碰衣服一下这个小猴子就能哭的脸红脖子粗的,反应是不是太强烈了点?
第十一章
张砚一手足无措的看着许航抱着宝宝来回在屋里走动,他一头疼的想,就算官司真的打赢,他真的能顺利接管这个飙着高音的小恶魔么?他还是头一次看见许航哄孩子,温柔的声音简直让张砚一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宝宝抽抽噎噎的止住嚎叫,一双刚刚笑成缝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滴滴溜溜的警惕看着张砚一,还有意识的不时冲他晃晃拳头,试图对张砚一进行精神上的震慑。
保姆刘阿姨一边去冲奶粉一边宽慰张砚一:“没事,小孩子认生正常,尤其我们大宝让他哥哥给惯得,我刚开始的时候他也不让抱,多跟孩子待在一块才能行的。”
抱孩子这一回合,张砚一被许航来了一记无声的警告,羊肉没吃到惹了一身骚,灰头土脸的走人了,许航哄着孩子,心里倒是觉得挺高兴,就算张砚一顽固不化非得闹到法庭去,就宝宝的表现,绝对不会有人会把孩子判给他的。
门口的SUV一记油门扬长而去后,刘阿姨才走过来说:“哎呀,这个小伙子面不善啊!怎么还要闹到法庭去啊?”
许航接过刘阿姨冲好的奶瓶,一边喂宝宝一边说:“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您在家带孩子的时候小心点,我不在家的时候千万别让他进来。”
刘阿姨点头:“是,是,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带孩子可仔细,有人敲门我都不开的。”
许航恩了一声,客气道:“您费心了”
刘阿姨在旁边坐下,打听道:“那个小伙子,在哪里上班啊?”
许航纳闷的看着她:“怎么了?”
刘阿姨连忙解释道:“有时候我也抱着娃娃出去,要是路上碰见,被他抢走了怎么办?”
许航哭笑不得:“不会的,他又不是人贩子。您放心吧,他工作的地方不在这边,而且他的心思也不在孩子身上,就算碰到面,他都不一定会记得你。”
宝宝似乎玩累了,吃着吃着就睡着了,许航把他抱到楼上,对在沙发上坐着的刘阿姨说:“您今天早点去休息吧。这个点我也不去茶馆了,在家陪陪他。”
刘阿姨感慨了两声:“哎呀,小许啊,你说你这样的好男人真是啊!”
许航笑了笑:“您别拿我开玩笑了。”
张砚一一早就从公司出去了,财产分配结果马上就要下来了,张宸辉兄妹已经和张砚一念叨多次,要尽快着手开始准备争夺抚养权的官司。张宸岚把自己认识的不少律师朋友介绍给张砚一,她一边欣赏着自己从总店众多珠宝中看上的一只红宝石戒面一边念叨:“砚一你现在主要的工作就是把孩子要回来!公司的事情有姑姑和大伯在你放一百个心。”
张砚一心里清楚自己孤军奋战,他没有多说什么。见过律师后,他把许航对抚养权的执着以及孩子对他的态度对律师简单的说明了一番,律师也愁得直叹气。
就目前状态来说,张砚一讨要孩子抚养权的难度太大。许航自婴儿出生起一直抚养,是合法的监护人。抚养过程中又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他们连变更的理由都没有。更何况任谁都能一眼看穿,张家讨要的根本就不是孩子,而是亨泰的继承权。这样官司不仅打赢的可能性很小,还会坏了名声。
谁都明白,如今宝宝成为拥有亨泰最多股份的人,谁抚养宝宝谁就大权在握。几个人都暗中较劲儿,盯着宝宝这块肥肉,看似是宝宝的两个哥哥在争夺抚养权,实则要复杂的多。
张砚一的压力很大,大伯姑姑两个老谋深算,推他出面打官司就是再用他做赌注。可是张砚一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因为抚养张诺是他舍不得放弃的一枚大筹码。张砚一跟许航不一样,他们身后帮忙策划的长辈虽然都老谋深算各有所图,但是许航根本不在意亨泰,也无所谓许志东对他的利用。可张砚一不一样。他需要亨泰,就算他甚至比许航还憎恨这个地方,他也需要用宝宝做筹码得到亨泰。
律师跟张砚一商讨了一个上午,也没有什么结果。中午时候,张砚一邀请律师一起吃饭,事务所位于个挺偏僻的地段,许心怡开的亨泰分店就在这附近,由于地理位置离市中心稍远价格不贵,因此店铺面积非常大,除了珠宝店,还开辟出一部分用作员工宿舍。可惜生意并不是很好,因为地方太大,商品又要先供着总店,所以货源长期不足,赚的钱还不够人工和水电。
当初谁都不愿意来分店做事,觉得没有什么发展,张砚一倒是一直都很看好这块地方。地方大,前景广阔。据说马上就要通地铁,周围已经得到消息盖满了高级写字楼,出入高端白领。虽然暂时公共交通不算便利,私家车却能随意停放。
张砚一和律师并排走过天桥到对面餐厅,中午时间,用餐人多饭店少,倒是招惹来三两个推着小车卖水果和快餐的,一群白领不顾形象的站在铁板烧和凉皮烤冷面的摊位前,有的挑选有的干脆举着在路边吃,张砚一和律师一边讨论细节一边穿过人群往前走,就要下天桥的时候,张砚一突然停下脚步站直了身子,表情惊讶的看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