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在艺术学院大礼堂二楼的休息室里……是你自己过来的吗?还是有人……」
考量到学院主席的情况,他的语速放得很慢,咬字也格外清晰。深褐色的眼眸笔直对向男人逐渐聚焦的眼瞳,并不掩饰眼底的担忧和些许的急切。
兰尼斯特也在努力回想失去意识前的记忆。药力的作用让他反应有些艰难,勉强施放了个不需要太多精神力的初级恢复术后,才在身旁少年的协助下撑坐了起来。
「不是……」
他有些艰难地回答道。「带我回去……艾梅兰……」
「嗯。」
知道事情多半和他推测的相差无几,艾提安也没有在追问什么,让兰尼斯特的右手搭上他的肩、自己则反手搂抱住男人腰身,撑扶着将对方带出了房间。
他们的运气不错。走廊上刚好没人、大礼堂里的宴会也仍然如火如荼地举行着,两人一路走来,直到离开了艺术学院的范围,都没怎么引来旁人的注意。进了人文学院的范围后,校园里基本上已经很难看到其他人的身影,两人前进的步伐也就跟着放慢了一些。
或许是刚才那个恢复术的效果,也或许是走路带动了血液循环、让药性发散了出去,兰尼斯特一开始还有些蹒跚的脚步,在两人走了一阵子后明显稳健了许多;就连原先靠褐发少年支持着才勉强得以站立的身躯,也在力气逐渐恢复后稍稍转移了重心、尽可能地减轻了压在少年肩头的重量。
艾提安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体会到对方在细节处的体贴,却依旧不免因兰尼斯特的举动而升起了几分暖意……只是悬着的心放下来后,一些之前光想着帮助对方脱离险境所以不曾顾及的细节,便也不可免地跃入了他的思绪当中。
例如从彼此紧紧贴靠着的身躯传来的温暖。
以及……与他身上的酒味混杂着的、属于兰尼斯特的雄性气息。
因为双方第二次见面时、艾提安下意识的排拒反应,两人平时相处的时候,学院主席对彼此的距离一直把握得相当小心……只是今天事出突然,褐发少年之前甚至都不曾留意到这一点,还是直到现在心静了下来,才意识到了两人过份的亲近。
事实上,即使在已经有所觉察的此刻,艾提安心底也不曾升起过半点不安或抗拒。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少年长长的眼睫垂落,表情看似平静依旧,深褐色的眸底却已晕开了些许苦涩。
——他不曾察觉到的是:在他身旁,平常总是一脸严肃的学院主席正借着身高差无比专注地窥视着他的侧脸,深邃的灰蓝色眼眸中流露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庆幸、温柔与欢欣。
但这样的情绪,却没有能够维持多久。
因为视线下移后不可免地望见的、褐发少年散乱敞开的领口,和随之裸露的白皙脖颈上异常刺目的几抹红痕。
名为自责与愠怒的风暴瞬间袭卷。男人微微张口,有些想关切对方身上的痕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又觉得这么做太过唐突、自己也没有立场去质问对方的隐私。只是感受着两人此刻的亲近、回想起艾提安特地跑去救他的事实,兰尼斯特迟疑了下,终究还是没忍住地将心底的疑问说出了口:
「刚才的宴会……有人为难你吗?」
「为难……?没有,都还挺识趣的。」
艾提安这时早就忘了自己刚才为了不引人怀疑特意做出的伪装,又那里会想到身旁的学院主席因此误会了什么?更没想到他的「识趣」两个字听在兰尼斯特耳里,直接就被对方当成了「你情我愿」的同义词,让那张俊美的脸孔一瞬间冷成了冰雕。不过经对方提起,他也想起了自己今天到达艺术学院大礼堂、察觉到宴会性质时的纠结和无奈,想着兰尼斯特应该不会介意,也就顺势故作轻松地埋怨了一句:
「不过,如果早知道是这种性质的宴会,我就不会去了——就算识趣地没有主动缠上来,那些目光还是相当恼人。」
本来已经板着脸将情绪从愤怒过度到黯然的学院主席因而愣了一下。
「没有人……缠上来吗?」
「嗯。或许是你之前替我出头时的威吓力还在吧。」
「那你脖子上——」
少年肯定的答案让兰尼斯特一时忍不住将心底的疑惑冲口而出,却又在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后戛然而止,语气一转、有些尴尬地道:
「抱歉、我不该……」
「……这只是伪装而已。」
思及对方替自己出头的事,不希望兰尼斯特对自己产生误解的艾提安还是做出了解释:
「之前怀疑你被关在门里,我怕举止反常会被人察觉,所以干脆在自己身上弄点痕迹充当伪装,再上楼想办法进到房间里看看……」
「……原来如此。」
得到对方的说明,学院主席故作镇静地应了一声,原先积蕴着风暴的灰蓝色眼眸却已瞬间风停浪息、再次为那种隐密的欢欣和温柔的神色所充满。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就这么任由艾提安搀扶着、在晶石路灯的暖色光芒中朝宿舍的方向慢慢走了回去……逐渐恢复的气力让他又一次调整了身体的重心以减轻身旁少年的负担;但即使早就有能力自己站立行走,他也始终没有这么做。
——有些情感,从蒙昧到恍然,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而已。
浅橘色的灯芒映照下,比起单纯的搀扶协助,两人相迭合着的身影,看起来更像是一对彼此依偎拥抱的爱侣。彼此的身高差异让蓦然明白了许多的学院主席凝望着少年侧颜的目光几乎有些肆无忌惮,但又偏偏不带有丝毫侵略性,以至于同样有些心乱的艾提安虽然被人直勾勾地看了一路,却始终没有察觉到任何异状。
——回想起和对方第一次见面时的生疏客气、第二次见面时的防备紧绷,再到接下来彼此日益亲近熟稔、却始终带着距离的相处……这一刻,兰尼斯特甚至有些感谢起那个对他下药的人了。
他看得太过专注、也想得太过专注,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身旁的少年与彼此的亲密上,却也因而错失了早一步察觉到自身异常的机会。
——那是在气力恢复的同时悄悄于体内蔓延开来的、一种莫名所以的燥热感。
最开始,仅仅是感觉到有些热而已。
考虑到他几乎是半搂着艾提安走了一路,学院主席俊美的面庞上虽然不可免地浮现了一丝尴尬,却没有怎么将自己体温的变化当成一回事;就连一点点变得急促而灼热的吐息,也被他想当然耳地当成了自然反应,边暗暗感叹自己自制力大减、边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反应。几乎完全被褐发少年占据的心思和「已经脱离险境」的认知让他失去了应有的警觉;直到身体的种种异状,因为他的松懈而彻底失去了控制——
「嗯……」
不断窜升的体温、异常干渴的喉咙……兰尼斯特只觉得身体热得像是有股熊熊烈火在里面延烧一般,不仅让他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控制,意识也彷佛被那骤然窜升的热度所侵蚀,慢慢变得混浊不堪起来。
他本来一直将自己控制得很好。但这一刻,就连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都轻而易举地被脑中翻腾的欲焰灼烧殆尽。他无法阻止体内不断朝下半身汇聚的滚烫血液,也无法阻止原先黏在艾提安侧脸上的目光朝对方裸露在外的白皙侧颈挪去……即使已经知道少年肌肤上的红印只是对方自己弄出来的掩饰,他也难以自禁地为那抹艳色所诱惑,渴望着……能够……
「艾提安……」
近乎暗哑的嗓音流泻间,学院主席再也无法压抑住内心不断加深的渴望。原先小心保持着距离的头颅几乎是难以自控地垂了下去,在本能的指引下就着少年贴身搀扶着他的姿势埋进了对方裸露的脖颈间。
「兰尼斯特……?」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一旁的艾提安再怎么心神不属,也不可能错失掉对方的异常……洒落颈侧的炽热吐息让他整个人为之一颤,腰间更不受控制地有些发软。被他刻意忽视、压抑了将近两年的情欲渴求在这一刻借着丁点火星死灰复燃。即使他已经竭力去克制、隐忍,某些沉寂多时的渴望,却还是借着男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撩拨、悄然在心底萌了芽。
感觉到逐渐往下身积聚的热度、和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微微传来的些许搔痒,虽然早就认清了自己的身体被言周教得相当彻底的事实,艾提安却还是感觉到一阵难堪。
只是这一刻,比起自身让他无从面对、却多少还在掌控中的反应,身旁男人反常地将头埋在他肩颈不断磨蹭的举动显然更加麻烦——他自认对学院主席还有那么点了解,怎么也不认为对方会有意识地做出这种形同轻薄的举动。再加上身旁人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滚烫的体温,和那仅仅是没头没脑的磨蹭、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含吮舔咬地撩拨,考量到男人先前被人迷昏的「目的」,会有这种反应也就不那么让人意外了。
20、Need a hand? 6
——虽然只是推测……但那个卡崔娜.洛艾尔用在兰尼斯特身上的,除了让男人失去力气无法反抗的迷药之外,多半还有用于制造「既成事实」的催情药。只是催情药的药效因故——多半是为了等另一个当事人到场——并没有马上发作,两人脱离险境后又有些过于松懈了,这才导致了现在的状况。
艾提安有些艰难地稍稍拉开了彼此的距离想确认一下学院主席的状况,却还没来得及转过头,整个人就被对方一把搂进了怀中。顷刻盈满鼻间的醉人气息与环绕着周身的温暖让少年的心神有了短暂的恍惚,以至于当兰尼斯特将头颅从他的脖颈间移开、却转往他脸上凑过去的时候,艾提安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双唇就被对方坚毅温暖的唇瓣牢牢覆了住。
「呜……」
少年因而有些懊恼地呻吟了声。
他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起床起错边了——尽管他的床事实上是靠墙的——不然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各种岔子?先是在宿舍里被吵得没法修练、参加宴会又发现去错了场合,接着又不小心碰上了某人想要生米煮成熟饭的阴谋、救了被囚禁的王子殿下……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该告一段落了,偏偏走到半途又横生枝节。
从「娇软无力」转入「发情状态」的学院主席和彼此相迭合的唇瓣,让艾提安此刻的心境无比复杂。他几乎想要放纵自己去品尝、去撷取主动送上门来的男人温软的唇瓣和唇齿间蕴藏的甘美,想要不顾一切地在这个让他无法不动心的男人身上追寻早已被身体牢牢记忆住的欢愉。后方私密处越渐鲜明的躁动让他渴望被填满、被侵犯、被占有,而艾提安毫不怀疑,只要他稍稍给予一些回应或引领,一切就必然能够往他所渴望的方向发展。
甚至,他还不用负上任何罪名、不会损及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形象。
——但他做不到。
回想起今天听到的、关于学院主席有多么「洁身自好」的评价;感觉到那仅仅是停留在「贴合」程度的唇瓣,以及兰尼斯特将他搂得死紧、却始终没有进一步动作的拥抱,已经深刻体会到对方有多么纯情的艾提安微微苦笑了下,却还是动用斗气强迫自己将对方推了开来,然后在学院主席又一次黏上来以前先一步抓住对方的腰带,仗着彼此的职业差异直接将兰尼斯特强行扛回了一号楼里。
艾梅兰的一到四号楼一向人烟稀少,今年二号楼会住满三个人已经是奇迹了;三号楼至今还空着,四号楼住了两个已经快毕业的学姊。至于学院主席所住的一号楼,从学院主席还不是学院主席以来就只有他一个人住。所以尽管艾提安将比他大了不只一号的兰尼斯特一路扛回宿舍的画面看起来有些惊悚,但有机会欣赏到这副奇观的,也就只有二号楼两个感知范围足以覆盖整个洛瑞安的伪少年了。
但就算清楚自己的种种动作逃不开友人和裴督之主的关注,现在的艾提安也没有心情和余力去烦恼这些了。
因为那个即使被他扛着也不安分、一直扭动身体往他身上蹭的男人。
虽然此刻被人扛在肩上的姿势,已彻底被欲望所掌控的学院主席很难做出什么亲亲摸摸的举动,但依循本能地扭腰摆臀来回磨蹭还是办得到的。而「办得到」的结果,就是褐发少年不只得花上不少力气固定住对方的身体,还得忍受对方某个挺立的部位在身上胡乱磨蹭顶弄……就算知道兰尼斯特是无心的,少年美丽的面庞也已完全为一片霜寒所笼罩;只有微微发红的耳根,悄悄泄漏了他心底并不只有气愤和尴尬的事实。
艾提安不只一次来一号楼拜访过。虽然因为他刻意维持界线保持距离的关系,拜访的范围一直只局限在起居室、餐厅和厨房等公共范围;但偶尔从窗外望见的、学院主席在房间里读书的身影,却让他省去了寻找对方房间的烦恼,直接扛着兰尼斯特上楼,进到了二楼左手边的房间里。
似乎是设置了某种空间法术的关系,学院主席的房间比艾提安以为的更来得大上许多;床铺也不是标准配备的单人床,而是一张颇为宽敞的双人大床。整体装潢以米黄为基调,选择了柔和且让人放松的浅暖色系;床品则是与学院主席给人的感觉颇为相衬的墨蓝色。房间虽然有一些像是炼金材料的杂物,却都收拾得条理分明、十分整齐;位于中央的那张大床更是一丝不苟地铺得相当平整,说是从细节上体现了学院主席的严谨性格都不为过。
——虽然这份平整和完美,在褐发少年扛着人进屋的下一刻,就被他把兰尼斯特扔到床上的举动破坏了殆尽。
「呜……」
从被人顶在肩上扛着变成摔躺在床上,即使是此刻被催情药弄得神智模糊的学院主席,都不免因为视线和身体剧烈的晃动而一阵头晕目眩,唇间也因此逸出了一声带点难受的模糊呻吟。
艾提安虽然不是故意摔人泄愤——以他的体型,就算有斗气的帮忙,这一路走回来还是费了不少劲——但看到满脸潮红的学院主席皱着眉头低低呻吟的样子,还是不可免地萌生了几分心虚和歉然。
——尽管这一刻,心底更为鲜明的,仍旧是担忧、懊恼和无措。
对于……该如何处置床上的那个人。
艾提安以前也曾经不止一次被各种催情药折磨过,直到现在都还是敏感体质,自然很清楚这个时候的学院主席究竟有多么难受。偏偏这种类型的药与毒药不同,一般拿来恢复或治疗用的法术都很难起到什么作用,只能靠冷水或卓绝的意志力生生扛过去、或者想办法自行纾解一下了。
但最后一种办法,现在的兰尼斯特似乎很难办到。
「兰尼斯特……伊恩.兰尼斯特……」
墨蓝色的大床上,男人被药性折磨得形象尽失的样子让艾提安胸口微微发疼,一时几乎有些不忍心看下去,却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所以短暂的迟疑后,他还是坐到了床边,试探着边呼唤着男人的名字、边将自己带着几分凉意的手心贴上了对方额头:
「你听得到我吗……兰尼斯特?你被下了催情药,有没有合适的法术可——」
但询问的语句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突然揽上腰间的臂膀、和紧随着将他拉往床上的力道打了断。
彼此的位置调换,只是一瞬间的事。
下一刻,失去平衡的艾提安已经倒卧在了柔软的墨蓝色大床上;学院主席则撑着双臂压在了他的上方。如果不是那双灰蓝色的眼眸远远不像平时那样清明,如果不是熟知对方的为人,褐发少年真的会以为这不过是个陷阱,而自己就是那个因为一时心软而踏入彀中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