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祁殊浅浅抬起眼睑,明明是毫无感情的眼瞳,却总让人觉得整个世界百花齐放:“嗯。”
这时,半夏也掀开帘子进入马车:“大少爷。”
原祁殊淡淡地看向他。
半夏被原祁殊眼里冰一样的颜色摄了魂,本来得到了一个消息很兴奋地一路小跑到原祁殊这里,而且还边跑边想怎么说这个消息呢,结果现在准备好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大少爷……”
原祁殊的声音如冰击碎玉:“什么事?”
半夏很快平定自己的心绪:“大少爷,刚刚那位婆婆告诉了奴才一个消息。”
“说。”
“是。那位婆婆说,她的儿媳妇是去外面找浆洗的活儿了。”
“浆洗……”原祁殊喃喃念道,掀开了车窗帘子。
马车夫和捕快就是宋子钺派来帮助自己儿子查案的,他们听的当然都是原祁殊的命令。现在宋家大少爷自己进了马车,却没有下一步的指示,马车夫也就只好呆呆的坐在马车外面,捕快们更是你看我我看你,想要知道下一步的计划。
这也方便了原祁殊,他掀开帘子就直接说:“你们知道哪里能找到浆洗的工作吗?”
虽然不知道原祁殊为什么想到问这个,但是上司问什么就答什么呗!几个捕快都开口了——
“不是有专门的浆洗房吗?”
“要找浆洗的工作还是要去浆洗房吧?”
“我家那口子就在浆洗房……好多女人都会去那里找工作的!”
几人回答的大同小异,原祁殊看向那个说自己的妻子在浆洗房工作的捕快:“浆洗房给的月钱多吗?”
原祁殊的颜值高到绝对秒杀一众俊男美女的,特别是他看着你的时候——捕快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回答道:“也不是很多……但是浆洗得好是有赏的。”
还有这个区别?浆洗这工作也有小费?原祁殊接着问:“这个怎么说?”
那个捕快解释道:“毕竟只有大户人家衣服被褥洗涤人手不够时才会将衣服送到浆洗房去的,若是洗得好了,老爷夫人满意了,是会让人给赏钱的。”
“那赏钱多吗?”
“若是碰上大方的,那赏钱还是很可观的。”
“一般赏钱都是谁拿的?”
“这个……”那个捕快笑笑,颇有点不好意思,“关于这个,我家那口子是跟属下抱怨过的……说是每次送浆洗衣物去的都是浆洗房里管事的,得了赏也就自己一个人吞了,并不会分给下面的人。”
“这样啊……”喃喃念出这句话的原祁殊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但薇芜就是觉得自家大少爷不高兴了,便问道:“大少爷,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问这些啊?而且,你今天来搜查也没有搜到什么物证——就只有香粉什么的。”
原祁殊没有给她回答,而是接着给捕快们指示:“去看看全京城的浆洗房,找一下死者的妻子,看她有没有在哪个浆洗房工作。”
捕快们低头领命:“是!”
原祁殊放下帘子:“去提刑府。”
半夏立即掀开马车帘对车夫说:“麻烦你,我们去提刑府。”
车夫扬起鞭子:“好叻!”
于是半夏同薇芜一起用闪闪发亮的眼神盯着原祁殊。
原祁殊靠回车壁,声音清冷:“自古以来,故意杀人的案子就没有少过,但是说来说去都只有几种原因。近来都没有发生和这个案子一样的手法的案子,也就是没有连环杀人案。若是因为精神疾病而犯案,那么凶手不会就此罢休。既然没有同样的案子,就可以排除有人因为精神问题而犯下这个案子的可能。凶手杀的是一个守着没有什么值钱东西的仓库的男人,而且杀完后还烧仓库焚尸,那就不是为财了。不是为财,那么就是仇杀或者情杀——不过也有可能是债主见迟迟追不到债,直接把人杀了,眼不见心不烦。”
薇芜翻个白眼:“这怎么可能啊?那个债主又不是白痴!杀了人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了好吧?”
半夏踢了自家姐姐一下,意思是你别在大少爷面前翻白眼,也应和道:“奴才也是这么觉得。”
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是原祁殊还是给这两人刚刚的表现打了个60分的——没有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而是有自己的考虑,这是破案的基本。若是一直被别人的看法牵着鼻子走,没有自己的思考,还怎么工作生活呢?
——你就是因为抱着这种态度工作生活才会那么没人性是吧?
于是原祁殊接着说:“排除为财杀人,剩下的就是仇杀和情杀了。仇,是一种很虚无缥缈的感情,你不知道你会在什么地方和谁结仇,因为你无法做到合每个人的心意。就算你能合大多数人的心意,嫉妒也是一种普遍存在于大多数人心中的一种情感——这也会变成仇。所以,我想先将思路放到情杀上——若是死者的妻子有了情夫,又不能和死者离婚,最好的方法就是——”
薇芜的声音变得很沉:“杀了他。”
半夏试着分析道:“所以大少爷你要来死者家里看看,就是想找到死者的妻子与人……通……通女干的证据?”
原祁殊补充道:“还有就是,如果真的有像那样的物证的话,我们可以根据物证本身推测出死者妻子情夫的财产状况和所处阶级。”
薇芜拍了拍装着那几样东西的袋子:“所以,这就是发现对吧,大少爷?奴婢虽然没有接触过,但是还是听过烟云纱的大名的——那是江南烟云郡特产,纱质轻柔,穿上仿若无物。就连烟云郡这名字,也是因着这纱改的。因为产量稀少,所以有寸纱寸金的说法,却还是有价无市。”
半夏接着薇芜的话:“还有那盒蝶迎春,姐姐说过那是重绛今年的镇店之宝……还有那支金钗……”
“嘎吱”一声,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喊道:“大少爷,提刑司到了。”
薇芜先提着东西下车,半夏紧随其后,为原祁殊打起帘子。
原祁殊走出马车,毫无波澜的眼睛看向提刑府外挂着的大大的匾额。
“若情杀这个推断是正确的,那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第16章:浆洗房没有人
薇芜和半夏跟在原祁殊身后,提刑府守门的侍卫虽然不认识原祁殊,但是却认得驾车的人——所以,这位谪仙一样的人就是他们说的宋大人家的大公子?
见提刑府的侍卫们没有拦住自己,薇芜和半夏都向他们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原祁殊就一面向提刑司里面走,一面缓缓说道:“根据我们找到的物证,别说死者家境贫寒,就是一般的家庭,那也不是他们能消费得起的东西。”
薇芜对原祁殊做什么事都不给他们说他的打算有点不爽,明明以前大少爷都会很仔细地为他们解释学习中不懂的问题的!现在不也是学习吗?就是大少爷自己说的实践学习啊!于是薇芜连说话都在哼哼:“所以大少爷你让老爷调查京城所有的惯用左手的男人,除了想缩小范围之外,还想知道他们的背景。”
半夏接着薇芜的话说到:“知道了他们的背景,加上在死者家里找到的东西,我们便能将凶手的范围再度缩小——直到找到我们应该找的那个人。”
按理说原祁殊作为一个老师,自己的学生有所成长,他这个时候应该给与鼓励的——可是,谁叫他是原祁殊呢?所以,他并没有对两人的话有所回应,他只是静静地走在前面,仿若这世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一样。没有人能阻挡他的道路,没有人能得到他一点的关注。
见到宋子钺,原祁殊没有寒暄直奔主题:“资料呢?”
这死小子,看到我不知道先叫一声爹啊!资料资料,爹我可是为你的事操碎了心,你一让侍女来说要找全京城惯用左手的人爹我就急忙派人下去统计了,你不知道慰问一下啊?不过,宋子钺就算在心里念叨得让食人鱼都改吃素了,面上还是冷冰冰的:“已经统计好了。”
原祁殊在一旁的雕花太师椅上坐下来,问道:“全部?”
宋子钺对自己的下属的办事质量还是很放心的,便很肯定地答道:“全部。”
宋子钺放心不代表他原祁殊也放心啊!原大少爷没有忽略宋子钺的回答,却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统计全京城惯用左手的人的人数的?”
“还能怎么统计?当然是问的。”
原祁殊虽是回答的无波无澜,但就是让人有他对这个回答嗤之以鼻的感觉:“这才多久时间,你们能将全京城的人都问个遍?”
宋子钺怎么能让自己在儿子面前丢了面子(虽然打他脸的人也是他儿子),沉声道:“这世上,惯用左手的人本来就不多,整个京城又能有多少?”
原祁殊也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你确定你这样能统计完人数?
或许真的是血缘亲情,宋子钺觉得自己就是知道原祁殊这样看着他那眼里表达的意思。在心里叹口气,他说道:“那我再派人去问问。”
“不用了。”原祁殊将他叫住。反正现在的范围已经定了,在小范围内搜索应该会更简单。原祁殊这样想着,对宋子钺说道:“给我看看现在的名单。”
宋子钺将放在案上最上面的一张纸递给他。
原祁殊:“……”
宋子钺:“?”
原大少爷拿着那张纸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投降了:“我不认识这种文字,叫你写这个名单的下属来说说。”
“咳咳……”听到原祁殊的话,正在喝茶装高深的宋子钺一下就给呛住了。但是他还是在最快速度里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这就是我们的文字……额,写这个名单的从小练的是草书,所以写的有点……龙凤飞舞。”
“龙。飞。凤。舞。”原祁殊将这个词里的四个字一个一个的轻声说出来,可是,这几个字在被放逐出他的薄唇后,却不知在哪里沾染上了被称为咬牙切齿的细菌,让在场三人不禁抖了两抖——这是夏天没错吧……这冷风是从哪里来的?
“算了,”原祁殊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来认这鬼画桃符的字的,“你直接告诉我,这些人里有没有大户人家的人?”
宋子钺不答反问:“你说的大户人家是多大的户?”是百姓中的大户人家,还是他们这些古老氏族眼里的大户人家?
原祁殊也不绕圈子:“能在各大人家夫人的手下抢下一盒蝶迎春,能买得起赤金和羊脂玉打造的金钗,能用烟云纱来制作亵衣亵裤的人家。”
若只是蝶迎春,那只是一般的富商的级别便能买得起的东西,毕竟蝶迎春只是比起一般的胭脂香粉来的要少,价格也更贵一点;赤金和羊脂玉制作的金钗虽是金贵的物事,但也不是只有一个地方产这东西,这皇城,哪个官家夫人能缺了这么十来支钗子?可是这烟云纱是真正稀罕的料子,因为它只有在烟云郡出产,一年也就只得这么几匹,还要除去进贡给圣上的,那是绝对的有价无市。
宋子钺斟酌了一下原祁殊的问题,最终回答道:“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吗?原祁殊努力在脑中思索户部和现代部门的职能关联——这是在学中国历史的时候听到过的……对了,财政部!户部就是古代的财政部!一般而言,户部尚书主要掌管全国户口、赋役方面的命令,而侍郎则掌管稽核版籍、赋役征收等会计、统计工作。如果,那位户部侍郎悄悄扣了点钱下来养小三了……
原祁殊起身:“去户部侍郎家。”
户部侍郎家是你随便想进就进想闯就闯的?宋子钺正想叫住原祁殊,就从外面进来了一个人。那人在厅中抱拳低头,沉声道:“宋大人,宋大少爷。”
原祁殊细细一看,是他派去找寻死者妻子的捕快之一。现在回来,就是有消息了?于是原祁殊问道:“找到她了?”
那位捕快答道:“属下和几个弟兄寻遍了京城各大浆洗房,并没有找到死者的妻子。”
原祁殊看向宋子钺:“死者的娘说他的儿媳妇出去找浆洗的工作了。现在捕快没有在浆洗房找到人,两个人中总有一个人说谎。”
宋子钺的看法却不一样:“找浆洗的工作,不一定要在浆洗房找啊。”
原祁殊定定的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宋子钺表示被自己的儿子需要真的是太有成就感了,如果他有尾巴的话能翘到天上去:“浆洗房接的一般都是大户人家的活,像涟水阁那样的地方的活,浆洗房是不接的。但是她们每天的衣物累积堆积量是很多的,所以会有自己的浆洗室。”
原祁殊发现宋子钺的话中出现了一个他不知道的名字:“涟水阁?”
宋子钺的嘴巴在瞬间被缝上了。
薇芜是母鸡中的战斗机,她才不避讳这些呢:“大少爷,让您没事出来走走您又不听奴婢的……涟水阁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青楼啦!”
原祁殊别的没说什么,倒是觉得这名字取得颇为雅致:“名字不错。”
薇芜撇撇嘴:“还不就是一个老鸨的名字……”
原祁殊的表情同以前一样,但薇芜还是觉得他是在训自己:“出卖肉体并不可耻,和某些人做人家的妾室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生存,只是选择的方式不一样而已。不过我不赞同就是了。”因为会造成很多的性方面的传染病的传播。
薇芜没想到自己还会被训,心里一下就不高兴了——那种千人压万人骑人尽可夫的女人,凭什么让大少爷帮着她们说话!
先说出碧水楼来的宋子钺感受到自己儿子贴身婢女的怨怼,赶紧转移话题:“所以说,若是死者的娘子真的是去找浆洗的工作了的话,光找浆洗房是不够的。”
原祁殊又问他:“京城有多少女支……青楼?”原祁殊本来是想问女支院的,因为“青楼”这个词的本意是青漆涂制的豪华精致的楼房,在最初是做豪门高户的代称的。不过他突然想起自己原来的Z文老师有教过他,“女支院”这个词说来不好听,还带歧视之意,所以他才临时改了的——他其实是一个对Z文的词义褒贬不是很敏感的人。
干嘛问我啊!你爹我可是对你娘一心一意连逢场作戏都没有的好男人啊!宋子钺的不满也就是在心里说说,又不能真的说出来,况且作为一个从小在京城长大的也有过什么年少轻狂的岁月的男人,京城大概有多少家青楼他还是清楚的:“京城的青楼不少,但是专门设有浆洗房还需要请人的却不多,而且都在红衣巷那里——整个京城的青楼大多也都在那里。”
原祁殊又知道了一个地名:“红衣巷,就是京城的红灯区。我知道了。”
红灯区?宋子钺听到自家儿子冒了这么一个听都没听过的词出来,也觉得很新奇,自己还从来没听过这个地名,便冷着脸问:“红衣巷是因为最初那里的女子都穿红衣,身上的香能传的整条街都是,所以叫‘红衣香’,后来就叫‘红衣巷’的……红灯区又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