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梦+番外——杜冒菜

作者:杜冒菜  录入:09-23

“容夕?”

容夕攥紧锦被的五指慢慢松开,被捏着的那处起了一堆褶痕,他回过神来,看萧清文已回到身边,兴许被他的模样吓到,面上又拢了几层担忧。

容夕摇头。

萧清文不再多问,轻轻舀起一勺粥吹凉送到他嘴边。

容夕张口吞下,吃不出味道,只余下满心苦涩。

一碗喂得干净,萧清文很是欣慰,轻声哄着又问:“容夕,再吃一碗好不好?”容夕听着却摇了摇头,萧清文也不多劝,唯恐他不高兴。

眼下容夕依旧不肯说话,可好歹能对他有所回应,萧清文心下石头落地。

“那你再睡一会,等天亮了我带你去外面晒晒太阳。”

由着他给自己擦拭嘴角,扶着他躺回被中,听话得闭上双眼。

脑中闷闷只想着:萧清文,不要对我这么好……

“容夕,近来天气逐渐入了盛夏,再过几日便是乞巧之日,七夕佳节。我带你去夜市里看花灯,猜字谜……等过了夏入了秋,就没什么好看的了,那时候我带你去南城,那儿的秋天依旧繁花似锦,美不胜收……冬日里我们回京城看雪,来年翻春,我还带你去南城,瞧更多的花去……”

又是一日白昼,阳光正好,萧清文在院中树下摆了凉榻,拥着容夕躺在上面乘凉,一边独自叨叨不休。

这几日容夕恢复了不少,能听话得好好吃饭休息,只是依旧未同他说上一个字。他也不急不恼,一个人耐心地说着哄着,想着终有一日,能叫心头这人解了心结。

容夕静静地听他说着,半晌缓缓阖上眼,悄悄伸手环住萧清文腰身……

入夜时分,容夕靠近萧清文怀中,轻轻地执着的他的手探进自己的里衣,萧清文有些惊讶,半晌弯眸轻轻笑起来,俯身覆上他的身子,予他一夜温存。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容夕睁开了眼睛,身边人还睡得沉,他悄悄地点了萧清文睡穴,埋首下去在他唇上浅吻许久,终于万分不舍得下床,穿好衣物,独自梳洗整齐。

环顾四周,似乎也没什么需要随身带走的东西,反倒是想要将手镯留下,然而触碰到那一方镯子时,想起萧清文眼中情义,记得曾经答应他说再不取下来,终究还是罢了。

转身取走了最初相遇时那副梦里江南,再回望一眼床上熟睡之人。

容夕笑了笑,低头吻手中画轴,转身推门离开……

“扶玥。”

“容夕公子?”被唤之人满目讶异地抬首看着来人走近。

容夕道:“我来同你道别。”

扶玥蹙眉,疑问道:“可你不是在萧清文身边吗?”

他闻言摇了摇头。

“我放不下怜华的死,留在萧清文身边,我觉得痛苦。”

“……容夕公子,逝者已逝,你活着,原本应当更为怜华公子而珍惜有心人。”

“扶玥我……”容夕神色黯淡下来。

沉吟良久,缓缓又道:“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不是我的我无论如何都无福消受。”

“你这样又是何苦……”

“罢了,”容夕摆首不提,问道,“倒是你,当真决意留住这筑梦?”

扶玥颔首。

“筑梦再不用伪装成声色之所,现如今,筑梦就是筑梦。原本那些人死了不少,也还活着不少,活着的人不愿离去,我也不想走……容夕公子,我在这里觉得心安,留在爷身边,我觉得心安。”

“爷现在……还好吗?”

“他好,只是……”扶玥有些犹豫,沉默一阵叹一口气,实话道来,“爷要带着筑梦离开京城,太子……不,皇上不应允,天天将他束缚在身边。眼下这筑梦,也被迫吃起了皇粮,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说到最后,扶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又接着说道:“谁知道呢,兴许有一天我想走了,便也走了吧。”

容夕轻轻“嗯”一声,劝道:“爷与皇上该如何,那是他们自己才能决定的事。而你,还有筑梦里其他的人,假如有一天愿意离开了,便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人吧……过去的一切都不在了,筑梦即使还在,也不是以前的筑梦。扶玥,你还很年轻。”

“我知道了。”扶玥应下来,眉宇并未全然舒展开,担忧道,“容夕公子,你去何处?”

“不知道,四处走走,我还得回无名谷一趟,我要把那里毁了,让那儿的孩子都离开。”

“嗯。”

“倘若有缘,会再见的。扶玥,我走了,爷那边……你替我转告一声便好。”

“好,你保重。”

容夕又一度颔首应声,终于了无牵挂的离开。

“大哥、二哥,洛筠秋找着莫家要寻的人了,你们……”萧一雨同洛筠秋一同去寻找萧沨晏,被巧遥告知说他去了二少爷房里。急急忙忙又赶去萧清文房中,却见这二人愁眉不展的模样,萧清文更是几近绝望的神色,霎时教他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才轻声问道:“两位哥哥这是怎么了?”

萧沨晏回道:“容夕不见了。”

萧一雨愣了愣,细思片刻问道:“会不会只是有事出去了?”

萧清文终于抬起头来答他:“他走了,他带走了那幅画……便是真的走了。”

萧一雨语塞。

身侧洛筠秋遗憾地叹气,道:“怪我,若是再早一点查出来便好了。二少爷,莫家要寻的那个孩子,就是容夕。”

萧清文听得不可置信。

“我当日和容夕对证时,分明觉得不可能是他……”

洛筠秋回道:“平素找个人,只需两三天便找着了。这次找了这么久,就是因为总觉得不是容夕。

“我已经印证过了,当年容夕与他生母的确是在京城边郊那处小村落里。他母亲难产,生下他便去了,临死前把他托付给了稳婆。那稳婆觉着自己老了,带着他只怕照料不好,又将他托付了一个南方而来途径此处的容姓妇人。说来容家家境还算殷实,可惜容家当家是个江湖中人,从前便有不少仇家,容夕两岁的时候仇家寻上门来,让他从此没了这对养父母,也就是那时,那个什么逸,当年才十多岁,便将容夕带回了无名谷中,亲自带着长大。”

萧清文听得心头酸楚泛疼,只觉得容夕幼时命苦,现在好不容易一切安定,他却自己过不了自己的心结。

神思还未回来,身旁萧一雨已靠近来,担忧地唤他:“二哥。”

他抬眸,听他问:“你决意如何?”

“……人既然清楚了,那么莫家那边,我会书信一封好好说明的。”

“我是说……你不去找他吗?”

这人沉默。

房里一片死寂,只听得萧沨晏不时叹气。

过了一会,萧清文开口道:“不找他了。”

几人皆是不解神色,他缓缓道:“我这样体贴对他,亦不能让他忘了那些事情,那么即便是找着了,也只会让他痛苦。与其找他,不如等他。他需要一个人冷静,我便一直等着,一年两年又如何,哪怕是十年二十年乃至穷尽这么一生,我也愿意等他回到我身边。”

他言辞间神色坚定,双眸也逐渐清明。萧一雨瞧着这模样,张了张嘴,原是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也罢,心病该如何医,终究还是这二人自己能明白。

只愿这世事不要太过作弄人,当真让他这二哥在等待中耗尽这一生……

第二十三章

京城入了浓冬,皑皑白雪铺了满城,银装素裹,大气的一座城多了一层柔和与清静。

岚华轩里,珠声衬着飞雪。

“三哥,我把小弟给带来了。”倚在大门外的萧一雨扭过头去,飘着雪花的街道上走来两人,正是自家的两个弟弟。

萧云兮拉着小孩走近:“大雪天的,三哥叫我带小漓来做什么?”

“快过年了,叫来陪二哥散心。”萧一雨冲他笑笑,低下身去揉揉小孩脑袋,轻声问道,“小漓想不想逛逛年市?”

萧漓眨巴着眼望着他:“今年的年市也有红豆糕吃么?”

“有的,小漓去店里叫上二哥,让二哥带你去好不好?”

小孩点了点头,咧开嘴笑,撅着屁股跑进店里。

柜台后头,萧清文还将算盘珠子一颗一颗拨弄得轻响,萧漓窜到他身边跳着扯他衣袖:“二哥二哥,快至午时了,陪我去年市吃红豆糕。”

珠声一时止了,萧清文愣愣地转头,瞧着突然出现在店里的小弟,再抬头看去门外,不知何时竟已到了这个时辰。

“二哥陪我去。”

“……好。”

翻手合了账本,拉着他出门,跨过门槛瞧着那两人,一时有些哑然。

“时至年关了,二哥也不应当一直埋在店里头。”萧一雨勾了唇角。

沉默许久,冲他颔首,带着小孩一路往街道另一头行去……

已记不清是几月有余了。

容夕离开时尚是夏日,现如今竟已是寒冬。

心头怕想着,便时时给自己找着事情忙活,一日一日,也就这么过了。

“二哥,府里的新灯笼还没有备着。”萧漓手里拿着年节时的福星小面人,瞧着街边铺子上的彩灯说道。

萧清文一时没有回过神,小孩抬头看他,踮着脚尖唤:“二哥,二哥!”

“……嗯?”

“二哥,府里的灯笼何时央人做新的?今次过年,还是要热热闹闹的!”

“灯笼……”

彩灯迷眼,一时有些恍惚。

“灯笼与福帖儿,大哥自会去备着……过年,哪次不是热闹的呢。”如此说着,偏偏心头却少了一分热闹。

多出来的那个人,反而成了一个缺口,叫这年气如何也暖不着人心。

萧清文唇边勾起了苦笑,继而心头一紧。

——容夕身在何处,又当过得怎样的新年?

街边是一重重的熙攘行人,仿佛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叫他一时间挪不动步子。

“二哥你在想什么?”

“无事……小漓中午想吃什么?”

“正午吃什么都好,现下想先去买红豆糕。”

萧清文这才想起来,方才小弟在店里就已说过了,是要去吃红豆糕。

这一回分神,也实在是过了些。于是微微一笑,回他:“好,那就先……”话音未落,再度动不了身子。

人头攒动之间,街头不远处依稀有一人入眼。

容夕……

萧清文胸口窒息了一瞬间,下一刻,心脏便猛烈地跳动起来。

那人一系水色衣裳,即便是寒冷冬天,也能让他双眼温暖,脑中思绪顿时溃不成军。

——静静地愣在原地,只等前头那人慢慢回身,一寸一寸转过头来。

只可惜那眉目唇鼻,没有半分与心中那人相似。

原来只是认错罢了……

“二哥?”

萧漓在身边唤他,被忽视的小孩嘟起了嘴。

萧清文仿似听不见,眸底深处,还是那身水蓝。

雪越落越大,身旁的小孩还在一声声地催:“二哥二哥,快些走了,我肚饿。”

萧清文弯下身去抱起他,垂下眸子不再多看一眼那般假象,转身往前。

“二哥,红豆糕就在街头,我们买了红豆糕,再去买糖娃娃……”

“……”

“二哥你怎么老是不答我?”

“…小漓方才说什么,二哥现下仔细听。”

“我说还要买糖娃娃。”

“好,买了红豆糕,去买糖娃娃。”

愈行愈远,行至街角转头去望,就连那一袭水色假象也不复存在……

这年最终还是过得苦涩不堪。

时间就这般游走而逝,萧清文在等待中度了三个年关。

第三年新年之际,家中多了两人,萧沨晏身边多了一位清润如明玉般的年轻医师,名作断颜,而先前就认识的洛筠秋,也黏着萧一雨跑来萧府这处过新年。

原本是十分热闹,可萧清文心中始终是一片空洞。

三年时光沉淀,早已能喜怒不形于色,对心中深处那人的思念也尽数埋下,不再浮于情绪之外,平日里玩笑嬉闹,只求与家人和乐美好。唯有入了幽夜,才会独自饮酒,私自醉一回。

“颜儿,过年的时候吃鱼才叫做‘年年有余’。”

“过个新年,你每天都要说一次这话。”断颜笑着抱怨,却还是如萧沨晏所愿,把夹来碗中的鱼肉吃下去。

“我就想每天都哄你,年年都哄。”那人开怀一笑,又啰啰嗦嗦地为他布其他菜肴。

萧清文瞧得微微作笑,尚且来不及说什么,便听身侧三弟道:“大哥这么油嘴滑舌,越来越腻歪人。”

洛筠秋立马夹了鱼肉给萧一雨道:“我也哄你,你要爱听爱吃,我也愿意。”

萧一雨轻声笑起来。

萧云兮捧着碗转过头去,声音直哆嗦:“这天气已经够冷了,你们几个就别再让人抖了,真是受不了。”

小漓捧着碗学他四哥转过头去扒饭。

萧清文瞧着这一桌表情各异的兄弟,心头寒暖交加,道不出的滋味。

当晚回到院中,搬了几坛窖中藏酒,独自在院里亭下饮了一晚。

烈酒在胃里一如火燎,周身吹拂的偏又是簌簌雪花,如此一夜,到了清晨,便受了寒。

贴身的丫头一早起来,进了院中便瞧见这情景,伸手探他发烫的额头,急急忙忙地跑去寻另几位主子,这才将昏沉沉的这人弄进了房中。

如此睡了大半天,被灌下了一碗药,萧清文才睡得醒来,所幸身子好,这么一会儿功夫,体热已经散去不少,只是头脑还隐约有些发胀。

床边是执着书卷安静瞧着的三弟,察觉他动了身子,这才回过神来,搁下手中书探过去问询:“二哥醒了,可有哪处不适?”

萧清文摇头,坐起身来问他:“一雨,这是怎么了?”

萧一雨笑了笑:“二哥还问怎么了,当是我来发问才对。”语罢,敛了笑容,带着几分担忧又道:“二哥从前喝酒,从不如昨夜那般无所节制,亭下可空了两个大酒坛子。这还是下雪天,难不成想拿自己做个雪人出来。”

这人不语,他默了默,又放轻快了言语:“二哥可要顾好身子,往日里都是几位兄弟照料着我些,如今二哥这样好的架子倒还轮到我来看着了?”

闻言总算浅浅地笑了笑,无奈地摇头回他:“又劳一雨替我这做哥哥的担忧了。”

萧一雨随他一齐轻笑,缓了一阵,偏头又靠近一些,低声道:“二哥是放不下吧?”

萧清文愣住。

萧一雨摇头叹气:“这么几年,平时笑笑闹闹的模样,其实从未放下吧?

“……二哥,喜欢就是喜欢,不愿放手就去追回来,什么样的境况,能让你为难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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