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那样简单,又有何烦恼?”萧清文苦涩一笑,“一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怕稍稍对他不够好,会让他失望,又怕如此追上去,会让他觉得束缚……怕捉不住他,又怕捏碎了他,事到如今,只好慢慢习惯失去。”
萧一雨听他一席话,分明是万般心痛,只觉无话可说,只好抿唇不答……
过了一会,萧一雨离开庭院,瞧见萧云兮在院口树下等着他。
见他走近,问道:“三哥,二哥是不是想容夕了?”
这人听得语塞,有些哭笑不得:“云兮你说话总是这么直接。”
“就我们两个,还拐弯抹角得累不累?”萧云兮挑一挑眉,问道,“其实三哥,虽然当年我还不算成熟,但许多事情我都瞧在眼里,几位哥哥们都是什么反应,我可清楚得很……你说实话,这些年来,你是不是一直知道容夕在哪里?”
萧一雨扬起眉梢。
“是不是呀,可急死我了!”
萧一雨点点头。
“是,我知道他去过哪些地方,也知道他做过些什么事情。”
萧云兮张大嘴瞪直了眼,半晌恨恨地道:“三哥你也太狠了,换做是我,当年就告诉二哥了!”
“云兮,告诉他才是狠心。”萧一雨蹙眉,“你想想看,二哥现在是思念容夕却见不着他,若是当年将容夕强行留住,那么二哥只会是看着他永远解不开心结,看着他痛苦……时间久了,容夕会为二哥的体贴所感动,可他心底永远压着怜华之死,他会变得如同现在的二哥一样,表面上瞧着开心,心底里苦不堪言。届时二哥再陪着他痛苦,你说残不残忍?”
萧云兮并未想过如此之深,听得万般感慨。
“三哥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是……难道就让容夕一直不回到二哥身边?”
“不,”萧一雨摇头,“我猜想容夕之所以离开,就是因为他想要赎罪,想替怜华好好得活一回……他这些年在外面做了许多善事,内心也该平静许多,时机成熟,便可叫二哥与他重逢了。”
萧云兮眨眨眼,又问:“那什么时候时机成熟?现在成熟不成熟?”
萧一雨无奈笑,睨他一眼道:“皇帝不急急死你。”话落,见萧云兮冲着他夸张地嘟嘴,笑道:“罢了,二哥现在这样,我也不想等了,你陪我去悄悄见一见京城梁府的梁公子,我听说当年就是因为他二哥才与容夕相识……梁公子这几年不在京城,今年年前才赶回来,我正巧有事请他帮忙……”
话里神秘,教萧云兮不住点头,立马应下来。
第二十四章
“呵,萧二少爷,三年未见,别来无恙?”
岚华轩里,来了一位客人。
萧清文抬眼看过去,门前一人正笑着招呼,身后仿佛还夹带着簌簌寒雪。
“梁公子,别来无恙。”勾唇浅笑,搁了手头账本,绕到门前回礼,“门口天寒,不妨上二楼说话。”
正是年末,早春来迟,空气中尽是凉意。萧清文阖了二楼的窗子,掩住漫天雪花,手中茶盏斟起两杯热茶,香烟袅袅,总算暖了眼。
“梁公子离京三年,我还道是‘沉醉不知归路’,可算是舍得回来了?”
“哈哈,萧二少爷这是在数落我呢?外头的地方,可不比京城繁华,我哪有不回来的道理。”罢了,又笑道,“出门这一趟,实是家父的安排,不可违背,然而几年不与友人相会,便是我的不是了……今夜自当做罚,请萧二少爷去隔街酒楼好好喝上几杯。”
“甚好,天气寒凉,也需暖暖身子,我便不客气了。”
萧清文勾起唇角。
烈酒下腹,火辣辣的热气从丹田直冲脑门。
杯里盛得是“须尽欢”,入口清甜仿似幽泉,偏偏入喉便如火燎,芒刺一般地顺到胃里。
“梁公子的口味倒是不同,这样的酒,反差也太大了点。”
“是吗?”那人笑着饮尽杯中余酿,执壶又斟了两杯,“这样的酒,入得口里不觉干涩,下了腹中又暖意融融,我倒觉得讨喜。”
语罢偏头看着街头夜景,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离家甚久,京城这一处,还是让人想念的。”
萧清文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街上行人畏寒,近晚时刻,已不见几人。
“梁某心头一事,还当请教请教萧二少爷。”
闻言转回眸子,萧清文满目疑惑,不知他所为何事。
却见梁公子弯眸拟出一丝戏谑道:“我年前赶回京城之时,立即便听闻了三年间的许多风流韵事,说什么京城里头,有一出手阔绰之人,把曾经筑梦楼的美人给抱回家了……就是不知,这事说得可是我晓得的那个人?”
萧清文失笑,手指不自知地微微一收。
半晌,勾起唇角回他:“我还道你要说什么正经事来。”
梁公子掩口大笑起来,畅畅快快地饮了两杯,显得无比有兴味。
“现如今,筑梦楼是没了,可那感情还是在的……看来这三年间,我错过了不少故事。”
萧清文没回他,反是道:“这三年前的事情,为何还有人在说道。”
“这么一件事,为人说道有什么难为情的?”梁公子不再取笑,正色了几分,又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也知道容夕现在不在你身边。”
熟悉的名字入耳,萧清文心头微颤,浅叹一口气,送酒入喉。
烈酒徊肠,心间情绪缓和了好一阵,才又笑颜回他:“梁公子今日是不是有话想说?”
那人点头:“萧二少爷,不瞒你说,我此次前来,一是为了劝你,二是带消息给你。”
萧清文听得十分惊讶,挑了眉梢,蓦然起了几分期待,问道:“梁公子想劝我什么?又带来了什么消息?”
梁公子不急着回答,先是举杯敬他一杯,与之对饮,这才开口说道:“人生苦短,劝君珍惜心头所爱。”
栏外幽幽地袭进几缕凉风,萧清文搁下杯子,心里是百味掺杂,不可言说。
外头的风愈晚愈寒,两人凭酒取暖,一壶一壶喝了许久,直至纷纷起了些醉意,梁公子又才开口笑道:“方才说的只劝你,我这带来的消息,是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京城地处北方,萧二少爷没听过这故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话说这几年西南方边出了个大善人,从西偏南的方向一直往东以北的方向行走,每至一个地方,便住上一段日子,平素里最喜行善,不论何事总爱给人帮上一帮,也不嫌麻烦……那些受了恩的人每每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总说自己叫‘萧清文’,听人说他身边还带了个小孩,取名叫‘怜华’,同他一路行走……你说这故事稀奇不稀奇?”
萧清文彻底呆愣住,手中酒杯攥紧,待回过神来,眸底都是流光溢彩,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还听说这个大善人年前行到了岷冬城,按着他这个方向吧,估计很快就会行到南城去了……啧……”
萧清文声声轻笑起来,面上喜色不掩,突然站起身来,深深施一礼道:“多谢梁公子!这恩情萧某人记下了。”
梁公子笑着摆了摆手,忙邀他坐下,忍不住说出实情:“你呀……要谢我之前,先谢谢你的亲兄弟,他们对你的事情可是上心着的……”
听他如此说,萧清文立时恍悟,胸膛满满的都是融融暖意,重又执起酒杯,与这人欢畅对饮,直至天明……
“二哥二哥,年都还没过完,你真要走啦?”萧府门前,小漓拉着他的衣袖问道。
身后是备好的马车,家中兄弟都出来门外送他。
他笑着摸摸小孩的头,道:“嗯,二哥有比过年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办好就回来了。”
萧漓点点头:“那你要早点回来。”
“好。”
萧一雨上前靠近一些,认真交代道:“二哥非要独自一人出去,那么万事多加小心,一定要平安。”
萧清文颔首应下,回道:“一雨不必担心,我会平安归来。”
萧一雨笑弯眼角:“也不能你一个人平安归来。”
“呵,我带他一同回来。”
马车上路,越行越远,身后人群转身回府。断颜偏头向萧沨晏问道:“他去找一直在等那人?”
萧沨晏点头,罢了又摇头,笑言:“不是去找,是去接。”断颜闻言颔首,回他浅笑。
马车足足行了三日才至南城边界,不知从何时起已看不见白雪皑皑的风景,入目之物纷纷有了色彩,年末早春的南城边界处,已能瞧见春花朵朵。
萧清文一路急跳的胸膛却在到达南城时平静下来,满心柔软,花香熏得他微醉。
马车驶进南城,南城多是青石板铺就的道路,马车行着略微有些颠簸,萧清文便寻了最近的一处客栈落脚,将马车搁在客栈,徒步在南城中四处逛起来。
南城其实不大,却也算不上是一座小城,萧清文走了许久未将整个城镇走遍,也没有找到心中想着的那个人。
于是寻了一处地儿歇脚,街边不时有人路过,萧清文仔细得看,不错过任何一人。歇了不一会,有挑水老伯坐到他身侧歇息,萧清文偏头看了一看,靠近一些问道:“请问这位老伯,可知道‘萧清文’这人?”
那老伯听着有人问他话,怕耳朵不好凑上来仔细听,听罢笑着答道:“我知道呀,我们这儿的人都知道他。”
萧清文双眸亮起来,又问道:“那老伯可知他在何处?”
老年人摆摆手,回他:“这位少爷你是外地来的吧,咱们这儿没有萧清文这人,我们都是听南边来的人说的,说这是个大善人,听说他就快来我们南城啦,你说我们南城多这么一个人该多好啊是不是?”
“是,老伯说得对。”萧清文微微含笑听他讲。
老年人听他附和,又多扯了几句道:“我听人说,这萧清文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娃娃,身边还带了个五六岁的小娃娃,这么长的一路哟,也是不容易。”
萧清文问:“那小娃娃是他的什么人?”
“这就不清楚了,这么年轻带个娃娃,又喜欢做善事,多半也是捡来的没父没母的娃娃了,真是造孽哟。”
萧清文觉得有理,五六岁的孩童,应当是容夕收留的小孩,这三年他一个人还要照顾一个小孩,光是想着就教他心疼,罢了转念一想,又觉得身边有人陪着,有个依托也好,顿时又觉得欣慰。
老年人见他不再说话,也歇息够了腿,站起身来要走,萧清文瞧他步履蹒跚,于是起身道:“老伯,您住哪儿?这水晚辈帮您挑回去。”
“年轻人,这怎么好使得,瞧你打扮得一副文绉绉的样子,哪干得来这些粗活哟?”
萧清文笑道:“我身子结实。”
说着挑起水担,老年人见他着实有力,也不再推拒,带着他一路回家去。
“年轻人,多谢你了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萧清文突然愣住,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是回道,“老伯,我叫容夕,我在这南城住一段时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就找这个名字。”
“好,好,多谢你了!”
萧清文不多客气,转身告辞。
回去路上,突然心神明朗,愈发笑意浓。
“容小哥,张婶家屋顶漏了,想请你帮个忙补一下!”
萧清文从客栈楼上下来,听小二哥眉眼带笑地喊道。
“这就去。”
来南城已近一月,做了一个月的“容夕”,每天去各处帮人一些琐屑闲事,现在这一片的百姓,有什么事情总爱来叫他。
这些人道谢时会喊一声“容小哥”,他便也心情舒畅,每每都很积极。
这一日替张婶补好了屋顶,已是时趋黄昏。
“容小哥,多谢你了,幸亏你这么热心……这时辰了,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吧!”
萧清文笑着拒绝,道:“多谢张婶好意,客栈离得近,我还是回客栈吃,兴许还能帮人点小忙。”
“你呀,真是好心……”张婶知他向来不留在谁家用饭,也不多做劝说,笑着送他离开。
方才上屋顶染了一身尘土,萧清文回到客栈之中,请小二哥送来了沐浴热水,不及吃饭先沐浴更衣一番,顿觉舒坦许多。
楼下有人一袭蓝衣入店,携一小孩在身边,问道:“小二哥,要一间空房,还要一桌饭菜,随便弄两样来。”
“好嘞!”小二哥麻利地擦拭了桌子,“两位先坐着,空房多得很!我先去厨房交代两句!”
“多谢了。”
小二脚步灵快地跑进后院,不一会又带着热茶水出来,斟了两杯茶来:“饭菜正在下锅,两位稍待片刻!”
“好。”
小二回身,楼上有人拾阶而下,他眯着笑眸高声唤一句:“容小哥!今夜这顿想吃些什么?”
“今夜……”萧清文愣住。
正是黄昏时分,不时有人陆续进来,客栈中人声愈渐喧嚣。
小二向另一桌行去,容夕听着声音转头望来,半晌,缓缓站起身。
“萧……”
这人走下台阶,走近他身旁,记忆中的清雅容颜,三年如一,不曾改变分毫。
“容夕……好久不见……”
容夕眸底波光凌凌,静静地望着他,良久伸手抚过眼前人含笑的嘴角,声音轻颤:“好久不见。
“萧清文。”
语罢浅笑,深深地望进那双温柔眸中。
——正文完——
番外:回家
“阿爹,我们又要赶路了吗?”
容夕垂首望着问话的小孩,蹲下身亲亲他红嘟嘟的脸颊,轻声哄:“怜华乖,我们回家。”
四月初来,清风和煦。
萧清文弯腰将小怜华抱到马车上去,听他又问:“家在哪儿?”容夕站起身,同萧清文一道上去。
那人在外驾车,他同小孩进到帘子里面。
清风偶尔吹开车帘,容夕望着那人背影,轻轻回一句:“家就在这儿。”
“嗯?”小怜华蹙起纤细的眉,疑惑不解地偏头看他,容夕笑一笑,不多做解释,只说道:“去京城。”
——那个人是他的归途,不管同他去哪里,都是自己的家。
“怜华乖,好好休息一下,阿爹去外面一会。”
小孩点头,他起身往外,撩开车帘。
萧清文一手拉着缰绳,偏头望过来,另一只手拍拍身旁空位。
容夕便在那处盘腿坐下,靠近一些,道:“你自己驾车来的?”
萧清文点头:“不知道会找多久,所以独自一人比较方便。”容夕听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不再开口,慢慢偏头靠到他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