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两个多小时的高强度脑力劳动。
而后午餐到了。
维特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去了洗手间。
乔治看艾瑞克:“他是不是胃也不大好?”
艾瑞克叹口气,跟亨特伸手:“带着药吧?”
亨特摸出随身携带的胃药,扔给艾瑞克。
艾瑞克接了,看艾伦——在场的人之中,艾伦对维特最有义务。非道德义务。
艾伦没有看艾瑞克。
艾瑞克无奈,懒得说服谁、也有点记挂自己救下的帅哥,跟乔治道:“我去问问。”而后就出去了。
亨特目送艾瑞克出去,看艾伦。
艾伦面无表情转开身,背对着乔治、亨特,站得笔直,眉头却忍不住皱起。
6、草坪
艾瑞克进了洗手间,但没往里走,在镜子前等待,顺便打量打量镜中的自己,整理整理仪表。
去看帅哥小解,对他而言有点……太诱人了。
维特一出来就看到了艾瑞克,十分好笑——简直像个臭屁的高中生!或者像个花花公子!“嗨,你在干什么?”
“胃不舒服?”艾瑞克把药递给维特,“给。亨特的,我不确定对不对症,你看看。”
维特瞧了一眼:“跟医生开给我的一样。”吃了一颗,接了半杯水送下去。
艾瑞克一旁瞧着:“吃完了?”
维特不解,把余下的还给艾瑞克:“是啊,吃掉了。我没把它藏在嘴里。那种吐药的把戏太幼稚了。你觉得我几岁?”
艾瑞克耸肩:“我是说医生开给你的胃药。”
维特一怔:“在……不知拉在哪里了。”
这是改口。他明显知道在哪里。
艾瑞克抬抬眉毛,但没追问什么。他跟亨特熟,亨特又因为胃病发作在工作时给他和乔治带来了几次麻烦,所以乔治支援他主攻,把亨特训练得随身携带胃药。——关键在于,顾问费是亨特的主要经济来源。亨特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自断收入。然而,戒酒就不同了。
可维特跟他并没那么熟。
所以艾瑞克进去了:“我上个洗手间。”
维特犹豫了一下,没走,等待之间,无意中踱到了镜子前,不知不觉看向了镜子里的自己。
他面无表情。
一直面无表情。
艾瑞克一出来见到这一幕,不禁意外。
维特尴尬,忙整理一下领口,从镜子前走开了。
艾瑞克洗手,扯了两张擦手纸:“放轻松,很多人都养水仙。你不是唯一一个,没必要介意。”
希腊神话中,因迷恋自己湖中倒影而枯坐至死的美少年,死后化作了水仙。
维特并非在自恋。但艾瑞克给的台阶挺好的,他就点点头顺势下来了。
两人一同往回走。维特突然道:“下次我会记得不吃红薯的。”
“嘿,别全怪我的烤红薯。”艾瑞克不满了,“你的咖啡也有一半责任。”
维特失笑:“好吧,你是对的。咖啡的确更不好。”
接下来仍旧是高强度工作。
维特在下午茶时,没喝咖啡,喝了一杯水,就着他的芝士蛋糕。
至于他那杯咖啡,归了乔治。——乔治已经加班好几天了,睡眠不足。
艾瑞克一口黑咖啡,一口芝士蛋糕。
维特一开始只是瞧了一下自己和艾瑞克一样的甜点。而后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艾瑞克。
明显,艾瑞克喜欢黑咖啡,也喜欢芝士蛋糕。有趣的是艾瑞克的那副样子:喝一口黑咖啡,神情愉悦之中,被苦得微微脸歪;吃一口芝士蛋糕,则是全然享受。
这些表情都不明显。但艾瑞克并未掩盖,相反仍由它们自然流露。
这家伙十分自在。
自在得就好像这里没有另外四个临时同事,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艾瑞克察觉了维特的目光,难得有点困扰,瞅瞅维特,看了一眼艾伦——事情才过去一个月,就当着决意自杀时最后通话的男人,这么盯着另外一个男人看……真的好吗?
维特看懂了艾瑞克的意思,转开了目光。
艾伦很平静,迎上艾瑞克的目光,而后转开了。没有回避,也没有对抗。
艾瑞克又挖了一勺芝士蛋糕送进嘴里,还是感到有点不自在,就走出房间下楼,去草地上晒太阳了。
乔治吃完下午茶,强忍着压下一个哈欠,左右一找,疑惑看亨特。
亨特嗤笑:“晒太阳。”——这么没警惕心的家伙怎么混成CIA高级探员的?!
乔治走到窗前看了一眼,下楼找艾瑞克。
“艾瑞克,他们两个是不是都欠你人情?在你面前和缓多了。”
艾瑞克无奈耸耸肩:“没准。”
乔治并不多问,直接道:“我这周都在连轴转,撑不住了,吃过晚饭就去睡。看情况晚上得加班了,我让安妮过来,你帮忙看着他们一点?照现在这样,应该没问题。我就睡在办公室。”
有个年轻女人在,教养良好、年龄奔四的两个男人,不太可能吵起来。
但如果这两个男人,不爱美女爱帅哥……那么,可能会有点问题。
艾瑞克同情地看了一眼乔治,点点头:“有事我叫你。”
乔治无奈笑笑,突然想起什么,从里袋掏出一张贺卡:“瞧我,真是老了,记性都不好了。这是安娜给你的。”
生日会邀请卡。
对折的白卡,被明亮的色彩填满。
从字到背景画,全手工。
安娜出品。
艾瑞克不禁乐了,欣然接过来,看看乔治,故意道:“绝妙的贿赂。”
乔治抗议:“就算没事不叫你过来,我也会把贺卡给你送过去的!”
艾瑞克更乐:“好吧,我收回这句话。对了乔治,你还没老,记性不好只是熬夜熬的。”
“我也希望是这样。”乔治苦笑。
“至少大半是。”艾瑞克诚恳地安慰道。
“谢谢。听你一说,我也这么觉得了。”乔治笑纳了好意,“我去洗把脸。”他走出几步,又站住了,叹口气转身,“还是忘了一件事——安娜的生日礼物别买糖果。她的牙已经蛀了一半了,医生说再恶化很可能会影响到神经和以后的恒牙。”
“好的。”艾瑞克点头答应下来,看着乔治离开,收回目光,呷了口咖啡,自己跟自己一乐,“为经济自由,干杯。”
维特站在窗前,注意到乔治离开,犹豫了一下,出了办公室,下楼走到艾瑞克身旁:“你看起来挺开心。”
艾瑞克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回答,相反吃掉最后一口蛋糕,掏出手帕擦了嘴,才正色道:“身体健康,所在地和平,个人经济没压力——为什么不开心?”
维特没吭声。
“你除了胃不好,还有其他身体问题?”
维特摇头。
“遇到财务问题了?”
维特苦笑:“没有。”
艾瑞克放柔了嗓音:“那么,还有什么问题?”
维特没有立即回答,半晌后道:“身陷沼泽?”
艾瑞克看了维特一眼,仔细看了看维特脚下,得出结论:“你踩的是草坪。”
维特看艾瑞克。
艾瑞克迎着维特的目光:“不是幻觉,真的是草坪。”
维特没有争论,只是依然看着艾瑞克。
两人对视的时间有点太长了。
他们并非情人,他们不是死敌。那就只剩下争论了。
好在艾瑞克经过看过了那么多,真正理解,能够包容。所以他没有回避维特的目光,而是缓缓地、真诚地点拨这个年轻人——三十多?奔四?在艾瑞克面前统统都是年轻人。“不管你以前踩到过什么,现在,你站在草坪上。”
维特挪开了视线,看看四下,角度一转,被阳光耀得眯起眼。
他又看了一下艾瑞克,而后转开目光胡乱点了点头。
7、恼羞
晚上的加班没出岔子。
活儿全部干完,已经是凌晨。侧写师先生可以回家,但特别顾问们不能。后续还有可能会用上他们,所以他们住最近的酒店。
一人一间。
事情结束前,乔治得守着,以应对随时可能更新的情况。不过他们不必,并且没有权限。安妮类似。结果,反而可以享受比沙发更舒适的床。
第二天早上,三个特别顾问还是呆在一个办公室里,随时解答问题。
下午四点,工作告一段落,特别顾问们终于可以回家了。乔治则要出差——告一段落的只是分析筛选工作。
艾瑞克故意拉在最后一个走。走之前,特地踱到乔治身边问他:“我很期待安娜的生日。不过——你会去吗?”
作为爸爸,当然必到;作为CIA,那就身不由己了。
“噢!艾瑞克!”乔治呻吟,被戳中了痛处,狠狠瞪了艾瑞克一眼。
艾瑞克压根不怕,挑眉感慨:“果然,做警察当军人,都不利于家庭生活。”说着直摇头,摆摆手走了。
乔治泄气,看着艾瑞克走人,无奈扁了一下嘴。
艾瑞克的爸爸也没能亲自捧场小艾瑞克的每个生日。
他太清楚了。艾瑞克的资料他们手里没多少,沙特那一年多还有点上学的记录,后面就是空白了。不过从出生,到去沙特之前的十五年,却是很全的。心理专家指出,幼年和少年时期的艾瑞克,是现在这个成年艾瑞克的基底。就像披萨,上面料子不管什么口味,面饼是底。结果就是,那部分他能背出来。连艾瑞克在学校拿过什么奖、生日时收到过什么重要礼物都知道得七七八八!
深入了解的附带作用之一,就是他同情艾瑞克、佩服艾瑞克,就是他被艾瑞克这么刺一下,只会恼一瞬,没法真正生气。
艾瑞克哼着小曲出了办公楼,走到街上等出租车。
幼稚?
或许吧。那又怎么样?
他只知道,这辈子最初的十五年,是真实的。想刺一下乔治的小迁怒,也是真实的。
他没有把柄在乔治手里,也不指望乔治给他加薪升迁。
所以他就去做了。去欺负人了。
地方有点偏。
艾瑞克等了一会儿没见到出租车路过,于是掏出手机打电话叫车。
就在这时,一辆私家车停下了。
维特摇下车窗:“我送你?”
艾瑞克仔细看了维特一眼,发现他不是在客气,当即欣然接受了好意:“好啊。”挂掉电话,钻进副驾驶座,把地址告诉了维特,而后系好安全带,“顺路吗?或者把我放在地铁站。”
“大半顺路。我不赶时间。”
艾瑞克一乐:“那就多谢了。”
车子开过昨晚的酒店。
维特瞥了一下艾瑞克:“为什么不住最近的这家?那家更好?”
艾瑞克耸耸肩:“酒店本身差不多。那边有长住价,地段更方便。”
维特点点头:“你长住酒店?”
这问题涉及私人生活,艾瑞克不愿意说,答所非问道:“出版社跟酒店有合同,我就是用一下合同价。”
维特微微一笑,状若无意:“我以为你跟我一样。”
他这是透露了自己的情况。
艾瑞克喜欢的是生机勃勃的帅哥,没想跟维特深入交往,就浅浅说了两句:“酒店的确很方便。早餐,健身,游泳,专车接送,什么都在了。”
“可毕竟不是家。”
“这倒是。”
维特看了艾瑞克一眼,意有所指:“也没人等你回去。”
见鬼!竟然刺探他是否单身上去了!
艾瑞克回了一眼,假笑:“说得对极了。”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
艾瑞克并不觉得尴尬,看看路边景色。
维特有几次想说什么,见艾瑞克自在的样子,又咽下去了。
而后他们到了。
艾瑞克再次道谢,告别维特开门下车。
维特突然锁了车门。
艾瑞克意外,继而不高兴了,冷冷看维特。
维特没看艾瑞克,目视前方、嗓音轻柔:“你是不是认为我令人厌恶。”
艾瑞克凉凉道:“不。之前一直不曾,直到现在。”直到你锁了车门。
维特沉默了片刻,开了锁。
艾瑞克先打开了车门,确保不会再次被锁;而后他不急着走了,问维特:“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维特面无表情:“你到了。”
艾瑞克叹了口气:“个子不高的人,总认为别人嫌他矮;身材不苗条的人,总认为别人嫌他胖;领带上沾了一块小污渍的人,则总觉得人人都发现了那污渍、都在盯着看。——我不厌恶你。是你厌恶你自己。”
维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哈”了一声,爆发了,压低嗓音飞快道:“说得容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做过的事你压根不知道!没人能接受!你不知道,所以你才能轻飘飘说这些话!”
艾瑞克没立即开口,等维特吼完了,看他没有其他要说的了,才缓缓道:“我也是‘特别顾问’。不是CIA离职人员,不是军方出身。可是,我是‘特别顾问’。你说,我为什么会得到这个头衔?”
维特一怔——这跟他一样。
艾瑞克接着说下去:“我们都在中东住过多年,都曾清理掉该清理的,达到能达到的目标,闭上眼不去看能力之外的事,甚至,有的时候受形势所迫,还得为邪恶鼓掌。但也就是这些而已。并非不可承受。还是说,除此之外,你还干了些别的?难道是拿人命当玩具?那倒是挺糟的。”但这种人CIA不会放进国境线,更不用提聘为顾问了。所以维特不可能是。
维特平静了一点,想了想,解释道:“我没拿人命当玩具。”
“你是在法律所不能及之处以自己的意志行动。”艾瑞克接口。
维特赞同点头,又愤懑:“这还不够受的?”
他们都清楚,他们说的“清理”,可不是清理妨碍交通的积雪或者别的什么……
而是——
干掉某些人!
复仇的对象,碍事的人。
“人生在世,个个都是这个际遇——做力所能及的事,接受无法改变的事。”哪怕他这样的,也只不过学会的多点,能力强点,并不是际遇会特别。
艾瑞克无奈,直接指出:
“还有,艾伦·霍奇先生是位好人,社会主流,中流砥柱。但他不是完美先生。世上也不存在完美先生。他不能接受的事,很多人可以。你面前就有一个。我猜詹姆斯也可以——不是么?”
维特又沉默了,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承认:“是,没错。我没指望艾伦完美,我只是……”
他说不下去了。
艾瑞克帮他接了下去:“只是深爱他,需要他,离不开他。只是受不了他的惊讶、厌恶、和远离。只是对他失望。很失望。”
所以自杀还不够,还要现场直播,刺激艾伦、报复艾伦。
自杀本身就已经是报复。加上现场直播,那可真是狠辣的报复。
被人说中心思,维特面色很不好看,转开脸没好气:“你可以下车了。”
艾瑞克看了看维特,思索了片刻,犹豫着没动:“我还想再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