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拂晓没什么诚意地感慨了一下,将录音机快进了一段,再次按下播放键。
这次是墨北在讲述他对那个故事,不,对阿Joy被杀案的看法。当然不是给梁拂晓讲,事实上对于梁拂晓的任何提问他都更喜欢用反问句,或是斩钉截铁的否定句来回答。他这是在给他的小情人讲述,语调漫不经心,但语气里透着亲热。
“阿Joy出事那天,我就从剧组其他人那里知道了一部分细节,后来又从报纸上看到了一些。所以听梁警官讲那个故事的时候,我发现那些细节是可以和阿Joy的案子对应起来的,而且其中有的并没有在报纸上出现过,显然是只有亲临现场或是警方内部的人才能知道。所以我才判断他是警察。”
梁拂晓记得当时墨北一边说一边看了自己一眼,而梁拂晓笑着接了一句:“哦?我还以为你是从那张名片上知道的。”
墨北的语气依然淡定:“在走廊里的时候,我可没机会看清楚名片上的字。”
阿Joy家也是二层小楼,一楼是临街铺面,由阿Joy父亲开了家小小的茶餐厅,二楼则是一家四口的卧室。阿Joy的房间是二楼最里面那间,紧邻的是他弟弟的房间,然后是父母的那间。
阿Joy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家人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直到第二天早上父亲发现后门没上锁,这才猜测是阿Joy回家了。后来就像故事里讲的那样,父亲先是去进了货,回家后和母亲忙碌了半天准备营业,直到去叫小儿子起床吃早饭的时候,当父亲的才发现大儿子已经惨死在他的卧室里。
其实,如果是按照他家人平时的行为规律,很可能发现尸体的时间会推迟到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之后。因为阿Joy的工作原因,他即使住在家里的时候,作息时间也是和家人不同的,一大清早的要是去吵他,阿Joy会大发雷霆。
然而那天早上,父亲是想起来前几天阿Joy从他那里拿走了一笔钱说要是买股票,当时他被阿Joy烦得不行才把钱给他的,可现在他后悔了,迫不及待地想把钱要回来。所以,明知道阿Joy会因为睡眠不足发火,他还是去敲了门。结果,他看到阿Joy栽倒在床和墙壁的夹缝里,人已经死了。
阿Joy和家人的关系并不好,主要原因在于他的脾气太臭。据他母亲说,有一回他弟弟擅自进他房间去找一本漫画,结果阿Joy把还在上中学的弟弟打掉了一只侧切牙。
“……有一个疑点是,阿Joy家的房子很老了,隔音也不好,如果有人上楼梯的话通常会发出声音,楼上的人能听到。而阿Joy并不是个会照顾家人感受的人,他回家的时候不管是几点钟,不管家人是不是已经睡了,洗漱、打电话、听音乐、看电视什么的都不会放小音量。他弟弟的房间跟他紧挨着,为此常和他有争执。所以,阿Joy回家、被杀,他家里人居然都没有听到声音,这就有些奇怪了。”墨北说。
夏多说:“除非,阿Joy回家的时候故意不发出声音,但这和他一贯作风不一样。所以,有可能是因为他带了别人回去,又不想让家里人知道。那么,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杀了阿Joy的凶手。”
梁拂晓默默点头,墨北的这个小男友也是个聪明人。
墨北又说:“此外,都说阿Joy在圈子里人缘不好,经常得罪人。但是我打听过,其实阿Joy是很有眼色的,他欺负的都是那些地位不如他的工作人员或是小演员,真正能影响到他能否接到工作的那些人,他一般不会得罪。就比如他敢在现场随便骂龙套、骂Nick,但是郑华仁如果发话,他就算心里不高兴摆脸色,可做事是一点不敢耽误的。而且他做摄影师这么多年,多少是应该有些积蓄,那么他从他父亲那里要走的钱是做什么用的?那笔钱警方好像也没找到下落吧?”
梁拂晓轻轻应声:“是的。”
“阿Joy不投资生意,买股票也是无稽之谈,没什么特别烧钱的爱好,而且也没交女朋友……或男朋友,那么做为一个年轻男人会花钱如流水,无非是嫖、赌、毒。如果是吸毒,法医在验尸的时候应该会有发现。梁警官?”
“是的。不过,对于阿Joy吸毒这件事,你只是推测?”
“不完全是。在剧组的时候看到他状态不对,就留意了一下。对了,安琪好像也沾了毐品,而且跟阿Joy之间有些问题。有一次要拍安琪的戏,结果两个人说是在洗手间耽误了时间,郑华仁气得差点发火。本来以安琪的专业程度,是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的。”
梁拂晓听剧组的人说过,墨北每天在现场除了跟在导演身后看监视器,就是一个人在不防碍别人的角落里看书,偶尔会跟几个主演或助理说说话,基本上安静得会让人忘记他的存在。恐怕剧组里的人没有想到,墨北是在随时随地观察和分析着他们吧。
“我想Nick作为阿Joy的助手,应该是知道他吸毒的。至于Nick自己有没有沾——警方应该也调查过了吧?”
“是的。Nick说他曾经撞见过阿Joy吸毒,但是因为阿Joy很凶,所以他不敢多问,也不知道阿Joy是从哪里买的毐品。”
“据妮娜所说,Nick一直是被阿Joy压制着不能出头的,可是,既然这么委屈,Nick为什么还留在阿Joy身边不走呢?就算他跟阿Joy闹翻,阿Joy也不可能把他封杀到在这个圈子里走投无路的地步吧?如果Nick真想出头,那么阿Joy吸毒不是正好给了他一个抓住阿Joy把柄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利用这点来让阿Joy帮他呢?是Nick太善良太单纯,还是他有更大的把柄在阿Joy手里?”墨北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陷入沉思中而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他不走,要么是因为在阿Joy身边能获得更大的利益,要么就是害怕阿Joy。可是,阿Joy令人害怕的是他暴躁的脾气和行为上的暴力,但是这种人往往内心里都藏着一个胆小鬼。Nick不是他的奴隶,也不是没有自保能力的弱女子,没有必要怕他。……Nick怕的不是阿Joy,而是阿Joy背后那个人。那个给阿Joy提供毐品的人。所以,Nick在说谎,他知道得更多。”
警方也不是白吃饭的,虽然接二连三地有人被杀是很出乎意料,但最主要的线索还在掌握之中。不过梁拂晓没想到,墨北居然只是从媒体上那些纷乱无章的新闻、自己故意透露的部分情报,以及他在剧组时的观察,就能推测出这些情况。
墨北说:“Nick好像在追求安琪,不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进展到了哪一步,不过在阿Joy死后,安琪就一直在回避Nick。妮娜不仅知道这件事,而且对Nick颇有维护。妮娜和Nick是什么关系?妮娜被害前曾约安琪出来,还打了她,那一巴掌是为郑华仁打的还是为Nick打的?”
梁拂晓说:“安琪一口咬定是妮娜误会了她和郑华仁有私情。虽然当时有记者看到安琪被打,但是因为隔了一段距离,所以没有听到两个人的交谈。”
夏多插口道:“那天听郑华仁的话,妮娜好像并不是个飞扬跋扈,会随便动手打人的女子。而且她和安琪是约在咖啡店见面,明知道这样会落在记者眼中,可是都没有避讳,反而打了安琪,显然是有什么事情突然激怒了她,让她无法自控。可惜除了安琪,恐怕再没有人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了。”
墨北附和:“是啊,所以安琪说什么就是什么。啧,安琪长得漂亮,会做人,聪明,经历丰富,虽然没有大红大紫,可是如果有人捧,不见得就不能红一把。想做她入幕之宾的男人不少,不过大多只想占占便宜,可即使是想跟安琪一夜情,也得有点资本才行。Nick显然不在此列。”
夏多说:“你不是说安琪好像也沾了毐品吗?”
墨北说:“嗯,有一次我看到安琪在化妆间里脸色很难看,没精打采的,她的助理Jenny连着给她冲了好几杯咖啡让她提神。最后还是她一个人去洗手间待了半天,回来后就精神得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夏多提出了一个可能性:“安琪和阿Joy都沾毒,又都跟Nick有点关系,如果给他们提供毐品的不是别人,就是Nick呢?”
录音机里有一段时间的沉默,梁拂晓带着些许惊讶的声音才响起来:“警方现在正在严密监控着Nick。不过还没有发现。在他的住所也做过搜查,一无所获。”
夏多说:“靳玮跟他们又是什么关系?那天靳玮想交给北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梁拂晓笑道:“早知道你这么好奇,墨北就应该把东西留下来。”
夏多冷冷地说:“北北要是真收了那东西,还不知道会惹上什么麻烦呢。就算是这样,现在还是被扣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梁警官,我最好奇的是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梁拂晓有些尴尬:“一是为了查案,二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大作家啊。”
夏多和墨北不约而同地冷笑了一声。
梁拂晓关上了录音机,摸摸额头,不出声地笑了。
第105章
咚咚咚,传来敲门声。
梁拂晓一边把磁带取出来放进带锁的抽屉里,一边懒洋洋地说:“come in!”
一名警员一脸惊慌地冲了进来:“梁sir,墨北被人袭击了!”
哗啦一声,抽屉被梁拂晓错手给扯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
虽然墨北不是明星,但先有郑华仁为影片宣传而替他扬名,后有几家出版社竞争出版他的作品,所以香港媒体对他也颇有关注。
在剧组接二连三出事后,不仅导演、演员这些人身边常有狗仔队盯着,就是在墨北住的酒店外也蹲守着不少记者,还有人通过各种渠道想要给墨北面对面做采访。为了避免麻烦,墨北大部分时间都是窝在酒店里哪儿都不去。
这要是放在他前世这个年纪,墨北早就要憋疯了,可是如今他早已不是那个顽皮跳脱的性子,这些不方便对他来说轻如鸿毛。
但是夏多生性活泼好动,让他一直跟墨北待在房间里实在是难为他了,就算夏多没表现出来,可墨北却不忍心这么拴着他。
所以,墨北决定和夏多出去走一走,看看九十年代的香港老街是什么样。
两个人巧妙地避开了狗仔队,却在打车的时候遭遇了袭击。
一辆小货车突然开到他们面前,从车上跳下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手里提着铁棍砍刀,连砍带吓地就要把二人拽上车。
如果只是两个普通的少年,即使不被他们吓住,也抵抗不了四五个成年汉子的拖拽,更何况对方手中还有凶器。顶多不过十几秒就能将人拖上车,再一脚油门踩下去,就算酒店保安或是巡街的警察赶过来也来不及了。
可是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夏多反应极快,一把将墨北推到了身后,一记鞭腿扫在最前面那人的膝关节上。在场的人都听到了极清晰的一声咔嚓,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人已经痛叫一声倒了下去。
他这一躺下直接把身后的人的路给拦住了,后面的人跟得太近,来不及停住脚步,要么被绊倒要么被别人推挤拉扯得站不稳。
趁着这短暂的时间,夏多把墨北又往后推了推。
有一个身手灵活的最先扑了过来,来势凶猛,夏多一步没腿,又是一记挂腿下劈正中对方颈部。挂腿本来就是杀伤力很强的招式,夏多又没留力,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短短几秒钟,两招就让对方两个人失去了战斗力,剩下的几个人都慌了。不过这些人也都悍勇,稍一定神,便挥舞着砍刀砍向了夏多。还有一个则绕过夏多去抓墨北。
墨北身体微侧,右手抓住对方持刀刺来的手腕,顺着对方的力道向外牵引,左拳从下方抵击在他右肘关节上,接着脚底一勾,那人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墨北将他手腕一拧背到身后,卸了他的刀。
夏多已经解决了另外两个,过来一掌劈在那人后颈上,让他彻底丧失战斗力。墨北撇了撇嘴,夏多安慰道:“你力量上还有些不足,不过技巧和速度都不错……以后这种粗活儿我来干就好了。”
墨北看看一溜烟跑掉的小货车,眉宇间掠过一抹阴霾——他想起当年被柴狗子绑架的事来了。
墨北和夏多平安无事,这让梁拂晓大大地松了口气——原本他是派了人跟住他们的,但巧的是墨北和夏多出门的时候,那名警员因为吃坏了肚子钻进厕所出不来……不过事后看来,即使那名警员没有脱离岗位,也不可能比夏多、墨北做得更好了。
被抓起来的那五名绑匪,两人轻伤三人重伤,其中一个在急救室还没出来,医生说很有可能会终身瘫痪。这个结果震惊了警队,也震惊了媒体——有个记者正好目睹了全过程,虽然等到他举起相机的时候人都已经躺了一地,但有生花妙笔,还是将夏多和墨北描绘成了传奇式的少年武者。
而警方顺藤摸瓜,终于让案情有了重大突破。
可惜的是墨北还得作为证人出席法庭,所以还是不能回内地。这让墨北着实没什么好心情,对着梁拂晓的态度更加恶劣起来。
“恭喜梁警官引蛇出洞大获成功。”
墨北一句话便让梁拂晓尴尬得脸上发烧,摸了摸鼻子,笑道:“这个……真是意外。”
墨北冷笑:“这么说,暗中传言靳玮已经把文件备份交给我,让幕后的人坐不住来绑架我,这事不是梁警官的杰作?”
“那个……”
“也是啊,若是梁警官的布署应该不会留下那么大的漏洞,至少得在我身边多留几个人手,不至于像那天那样危险。如果不是夏多在场,梁警官你觉得我现在会是在某个堂口里被人严刑拷打呢,还是已经被装进汽油桶里灌上水泥沉海了呢?”
“呃……”
梁拂晓汗都下来了,他硬是把墨北留在香港的原因之一,的确是想利用靳玮死前见过墨北一面的事引蛇出洞。但是警队里对这个方案还在讨论中,有人支持兵行险招,也有人觉得贸然把普通人拉进局里会有危险,两种意见争执不下,所以事实上警方根本就还没有对此做出布署。
可是架不住幕后黑手自己会调查、会脑补,而靳玮来酒店找墨北的监控录像意外流出,谁也说不清靳玮都告诉了墨北些什么,更没人知道他是不是交给了墨北什么东西。所以尽管幕后黑手杀死靳玮后从他身上搜走了文件,但仍然担心还有备份在墨北那里,为以防万一,就伺机对墨北下手了。
摸着良心说,梁拂晓真不敢说自己在墨北遇险这事上是无辜的,所以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听墨北一句接一句地损他。
夏多笑眯眯地在旁边听着,时不时地捧个哏,等墨北刻薄过火了再往回找补找补,最后总结道:“还好我们总算是帮梁警官破了案,听说香港警队会给立功的人颁发好市民奖什么的,我们不是香港市民,这个奖就不用了,不过要是有奖金的话倒是可以勉为其难收一收。”
梁拂晓忙说:“当然,当然,这次能提早破案多亏了墨北,警队一定会有所表示的。我一直很喜欢墨北的小说,可谓是神交已久,这次能有机缘相处这么多天,实在是幸运之极,所以我个人还有小礼物奉上,希望阁下不要拒绝。”
连“阁下”都出来了,可见梁拂晓的确是很紧张,墨北嘴角微翘,表情绷不住了。夏多凝视着墨北,随之微笑起来。他俩这一笑落在梁拂晓眼中,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墨北遇袭这件事虽有警方的疏忽,却不能算是警方的刻意为之,其中还是有几分阴差阳错的,如果梁拂晓硬是厚着脸皮不承认,那墨北也没办法。可梁拂晓不仅默认是他的错,还老老实实地挨了半天骂——不管怎么说,不是所有自诩有些身份的人都能在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少年面前低下头来的,所以墨北和夏多对梁拂晓的印象反倒是比之前要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