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中心的设计图纸已经定下来了,地点就选在新华路以东、文明路以西、中山路以南、十字路以北的合围地块,需要动迁的居民大约有两百多户,总建筑面积达三万多平方米,共六层楼。建筑预算大约是两个亿。
这么一大笔资金,单靠财政拨款实在是勉为其难,夏承瀚现在绞尽脑汁到处化缘,同时也在拼命地省钱。在这样紧张忙碌的气氛之下,夏承瀚一听说夏多回来了,就立刻安排要和小侄子一起吃饭,可见他对夏多的重视程度。
夏承瀚的妻子为了照顾才一岁半的女儿留在京城没有跟过来,没有女主人的房子虽然一切设施齐备,但因为没有女主人就显得十分荒凉。虽然夏承瀚很想为侄子营造家的亲密氛围,却还是不得不让秘书把这顿“家宴”安排到了饭店。
“功课难不难?”和大多数长辈一样,夏承瀚在和侄子聊天的时候除了学习、交友就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内容了,当然,再过几年还能多几条——工作、婚姻、房子……
还好夏多是个善谈的,问一答十,绝不冷场,“还行,老师讲得好,学起来不吃力。而且我们学校的图书馆馆藏挺丰富的,想找的资料一般都能找到。我现在正自学大三的课程呢,导员说可以跟学长们一起考试,学分够了能提前毕业。”
“你现在不是还在深圳那边弄什么工厂吗,学习再这么紧张,忙得过来吗?可别再影响了健康,那就得不偿失了。其实像你这个年纪,不要太急于证明什么,要一步一步走得踏踏实实,才是最明智的。”
“我知道了,叔叔。”夏多笑了笑。
“知道,但就是不按我说的做。是吧?”夏承瀚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你们这些孩子啊,一个比一个有主见,一个比一个倔强。”
夏多转移了话题:“叔叔,我听说你在忙那个商贸中心招标的事?这次是公开招标还是邀请招标啊?”
夏承瀚叹了口气:“公开。”
夏多心思一转就知道夏承瀚为什么叹气了,他毕竟才到云边不久,就算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但人脉却不可能是在短时间内就建立完全的,招标虽然是好事,但来投标的人却未必能符合他的要求——这里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关系户呢。
“叔叔,你不妨考虑一下南斗地产。”
夏承瀚一愣,南斗地产的信息他知道一些,据说老板姓龚,曾经坐过牢,现在发展得很不错。但是夏多为什么会提到南斗地产呢?夏承瀚想起这段时间不断有人跟自己“打招呼”,不禁怀疑是这个龚老板想通过夏多来走通自己的门路。看来这个姓龚的能量不小,这么短的时间就查到了自己和夏多的关系。
“怎么,南斗的人联系你了?”夏承瀚不动声色地问。
“那倒不是,叔叔,我可是在咱们这样的家庭里耳濡目染长大的,不会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是想利用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允诺别人什么。”夏多轻松地说,“南斗的老板龚小柏,是我好友墨北的小姨父,我来云边后没多久就认识他们了,这些年也得了小姨父不少照顾。前天我去北北家吃饭,无意中听小姨提到投标的事,对南斗的情况我还是比较了解的,所以才跟你提一下。”
想了想,夏多又补充一句:“他们都不知道新来的夏副市长是我叔叔。”
夏承瀚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没把夏多的话放在心上,虽然他知道夏多在深圳开工厂,但总觉得那个工厂能开起来还是夏湾在背后出力,而夏多在他眼中还只是个孩子。
“知道了,既然南斗已经要参加招标会了,那等他们的资料和投标书送上来我会好好看看的。”
夏多也没再在这个事上多说什么,说多了难免会让夏承瀚抵触,能让在夏承瀚心里留下个印象就已经够了。
当夏承瀚和夏多叔侄俩联络感情的时候,龚小柏和墨北也在一起吃饭,饭桌上除了饭菜还有厚厚的一沓A4纸——这都是龚小柏和公司里的人针对商业城做的计划书。
墨北上辈子从事过的所有工作基本上都是可以单独完成的,或者仅仅需要同寥寥可数的几个人直接沟通。所以事实上他对公司管理、产品、运营等等这些的了解都是隔靴搔痒,知其一不知其二,理论跟实践有脱节。这也是为什么不论是龚小楠的物流公司还是夏多的工厂,他都只提建议、想法,而不涉及具体运作的原因。
龚小柏拿来的计划书,墨北看得很快,但对他来说的确也十分枯燥,对于这种不熟悉的领域也没办法马上提出有针对性的意见——他毕竟不是全能型天才。不过,他的记忆里有关这个商业城建成后的一些信息,讲讲“曾经”成为过“现实”的东西,总比构建、设想要容易得多。
不过,墨北没想到的是,正是由于他这种充满确凿意味的描述,让龚小柏更加怀疑他有预知能力了。
“小北,你小姨将来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别的事龚小柏能忍住不问,可这件事他真是挺好奇的。
墨北没明白龚小柏的意思,反问:“那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啊?小姨父,你该不会是那种因为老婆生了女儿就要离婚的人吧?”
龚小柏笑骂道:“胡说八道,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是老子的种,我有什么不喜欢的。我就是想着要是提前知道是男是女,那准备小衣服、小玩具也能有个选择啊。”
墨北傻乎乎地说:“难道你是想给男孩准备蓝色的尿布,给女孩准备粉红色的?”
龚小柏觉得这预知的事可能是有些能说,有些不能说,要不然墨北怎么就是不明说是男是女呢。这么一想龚小柏也就不问了,反正等到孩子出世的时候就知道了,还能有个惊喜呢。
不过刚才墨北的傻问题倒是提醒他了,这让龚小楠帮忙订购的婴儿车到底是个什么颜色的啊?要是颜色选不对了,不知道未来的小女儿会不会不满意?——要是儿子的话,就不管了,儿子必须粗养,不惯他臭毛病。女儿就不一样了,想想看一个软软的小东西趴在你怀里甜甜地叫一声爸爸,哪个当爹的心都得化成了水,把小女儿捧在手心里当眼珠子疼。
这么疼着宠着长大的小女儿,将来不知道要便宜哪个王八蛋。一想到会有个小子花言巧语地把女儿哄到他家户口本里,龚小柏就觉得火冒三丈,将来对所有追求女儿的小混蛋都得严格审查才行,比政审要严三倍!外貌、性格、能力、学识、家庭、工作……手指甲长得不够有光泽的都不能过审!敢上诉的一律打折腿!三条腿一齐打折!
奶奶个熊的,叫他还敢觊觎老龚家闺女!
不过,这还都得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倒是大姐夫墨向阳现在就为在着女儿长吁短叹了。前段时间墨洁的同学闹出怀孕的事,接着又是王迎春的儿子来了一把“得不到就毁掉”,虽说这都不是墨洁招来的,但却让家里人都不得不正视起一个问题:墨洁是大姑娘了。
既然是大姑娘了,那离着找对象谈恋爱的日子也不远了,现在她还是学生,到底是有个束缚。可是墨北也不过比她小三岁,这方面的事男孩子总比女孩子胆大,墨北又不是那种迟迟不开窍的懵懂少年,也不知道墨北是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
想到这里,龚小柏忍不住冲着墨北坏坏地一笑,把墨北笑得浑身发毛。
“小北,跟我说实话,你找对象了没有?”
“没有。”
“不能吧?我们家小北长这么好看,又是个小才子,还能没有小姑娘看上你?别害羞,跟小姨父说说,我保证不告诉你小姨。”
“……谁都不告诉?”
“保证!就算你小姨对我严刑拷打,我都一个字不说。”
“有。”
龚小柏的眼睛一亮:“真的?是哪家小姑娘?长得漂亮不?几岁了?怎么认识的?哎呀你平时瞒得够紧啊,我这么英明睿智的人都没看出来。”
墨北用筷子拨拉着盘子里的花生米,漫不经心地说:“长得挺漂亮,大高个儿,身材很好。比我大四岁。从小就认识了,慢慢相处出来的感情。对我也很好。性格也好,爱说爱笑会交际。头脑聪明,有胆识,自己开了家电子工厂……”
龚小柏的脸色变了,愣了半天才吞出一句话:“夏、夏小多啊?”
墨北带着几分恶作剧得逞似的笑意,说:“本来不想这么早就告诉你的,不过你非要问——”
龚小柏后悔死了,真想把五分钟前的自己揪过来扇几巴掌:叫你丫好奇!
墨北得了便宜还卖乖:“唉呀,真是的,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心好慌。”
“我心才慌呢!”龚小柏咬牙切齿,“要是让你妈知道了,还不生吞活剥了我!”
墨北微笑:“以后就要靠您替我俩打掩护了,顺便帮着在家里渗透一下,免得将来我跟全家出柜的时候把他们吓着。”
龚小柏摸摸胸口,觉得就算是当年龚小楠说他喜欢男人的时候自己都没这么提心吊胆过。不过话一说开,再回想夏多和墨北以往相处的情形,龚小柏就只能暗骂自己眼瞎,这么明晃晃的女干情居然都没看出来!
两个人都已经吃饱了,龚小柏叫人把残羹剩菜撤下去,端了茶水点心上来——随着财富的累积和地位的提高,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媳妇的爱好,本来是拿搪瓷缸泡茶叶根一口气咕嘟咕嘟灌个底儿朝天的人,现在也能装模作样地鉴别一下铁观音的好坏了。
龚小柏知道墨北和夏多都是很有主意的孩子,既然墨北敢跟自己坦白,显然已经不是别人说几句话就能把他们拆开了。不过想到孙丽华过去对卫屿轩和龚小楠的态度,龚小柏实在不能不担忧:“小北,这事你真得考虑一下你妈的想法。我觉得,她可能很难同意你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
“先瞒着呗,反正我还小呢,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别的。等以后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就想办法拖着,拖一时是一时。”
“就一直瞒着、拖着?要不,找个机会跟你爸商量商量?我大姐夫那人还挺开明的,对待小卫、小楠他们都没啥意见。”
“他们又不是他儿子,他能有什么意见。”墨北苦笑一下,他也期望父亲能接受自己的性向,但是有母亲这个前车之鉴,他委实不敢去赌。万一父亲不能接受,哪怕他的反应只有当初母亲的一半激烈,墨北都觉得自己承受不起。
龚小柏叹了口气,墨北说得也没错,很多人对同性恋的所谓开明、包容,无非是事不关己。
第108章
没过多久,市政府建设商贸中心的招标会就在豪庭酒店召开了。龚小柏准备好了投标书,带着孙丽萍和几个业务骨干一起去了招标会。
龚小柏和孙丽萍一走进豪庭酒店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有不认识的还以为是请来助兴的明星。
夏承瀚自然也注意到了这对外表出众的小夫妻,心底赞叹了一声,接着才从秘书的提醒中知道他们的身份。夏承瀚实在没有想到,传说中凶神恶煞的龚大混子居然外表这么有欺骗性,乍一看还以为他是出身良好世家的子弟。
当一个人的外表与传说中他的形象严重不符时,要么是这个人被错误地演绎了,要么就是这个人并不简单。
随后夏承瀚又被南斗公司的投标书上规范的格式、精准的用词和详尽的内容给震了一把,在今天到场的这些地产商、建筑商交上来的投标书里,南斗的专业性实在是很出类拔萃。而尤其让夏承瀚关注的就是投标书上那个极为贴近标底的数字,有那么一瞬间,夏承瀚几乎要怀疑标底泄露——考虑到龚小柏黑色那一面的身份,这个怀疑并非不可能,要不是夏承瀚确信标底一直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他几乎要任由这份怀疑蔓延了。
招标会上,夏承瀚对南斗公司的态度和其他公司无异,只有最熟悉的人才能看出来他有些走神。
最后在揭晓中标公司的时候,夏承瀚倒是并没有思考多长时间就做出了决定,确定了三家承建——龚小柏的南斗是其中之一。
尽管龚小柏这个人有种种令夏承瀚犹疑的问题,但他的公司历史清白,成绩显耀,夏承瀚愿意给南斗一个机会。当然,夏承瀚不会承认,夏多的那几句恰到好处的话也起到了一点作用。
南斗中标的消息并没有在墨北心中激起太大的涟漪,他只是感慨了一下重生后很多事情变化的方向越来越偏离他前世的记忆了。
夏多还是每天都很忙,因为还要抽出时间来谈恋爱,所以加倍地忙。与之相比,墨北的生活就实在太安逸了。墨北在拍完电影后就给自己放了个长假,构思的小说也不急着写,每天就是看看书、跑跑步、有了灵感就记到本子上,此外还开始重新训练起自己的绘画技巧,以姥姥和小猫为模特画了不少素描。
姥姥很得意宝贝外孙给自己画的画像,一张一张全都贴到了墙上,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换了铅灰色的壁纸。墨向阳很矜持地暗示他其实也是可以给儿子当回模特的,不过他新调动工作其实忙得不可开交,就连三餐都难以定时,最后还是墨北趁他坐在沙发上打瞌睡的时候对着画了一张。
这张画被墨北藏了起来,压在自己书架最下面那个抽屉里,不敢再看第二次。
画上的墨向阳睡容平静而安祥,就像……就像已经……
事实上,前世墨北在墨向阳去世后并没有看到过他的遗容,因为爆炸点离他太近,据说尸体惨不忍睹。可是后来每当墨北回忆的时候,总是会产生一种错觉,他仿佛是看到过父亲安静地躺在棺木中,就像疲倦至极而沉沉睡去了一样,唯一特别的是脸色白里泛青,似乎手指敲击上去会发出瓷器的脆响。
记忆也是会自己粘贴修补的,不知道是把哪一次看到过的父亲的睡容移植到了葬礼上,并自动加以修改伪饰。
这一世墨向阳已经远离了英年早逝的命运,他活得生机勃勃,可是在墨北心里却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他害怕自己所做的努力并不足以对抗宿命,害怕死神只是暂时迷了路。
这一幅小画奇妙地与记忆错觉重合起来,让墨北悚然心惊。
这种说不出来由的恐惧感让墨北又紧张了起来,一方面他知道这种紧张毫无必要,另一方面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停止。
夏多对墨北的情绪最为敏感,想方设法要哄小情人开心,找了个周末的晚上带墨北出去吃饭看电影,不过墨北还是怏怏的,从电影院出来就想回家了。
夏多一手抓着在影院里没吃完的爆米花,一手拉着墨北,“来,带你去个地方。”
墨北没什么兴趣地问:“去哪儿啊?”
夏多眨眨眼睛:“去了你就知道了。”拉着墨北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爆米花桶递给墨北拿着,自己从兜里掏出一条灰蓝格子的大手帕,折成一条,笑道:“先把眼睛蒙起来,到地方了再让你看。”
墨北诧异地看了夏多一眼,这才被引起了几分兴趣,他顺从地闭上眼睛,任由夏多系上手帕。接着手中一空,爆米花又被夏多拿走了,温热的手掌握过来,轻轻牵引的力道。“来。”
这个时间还不算晚,街上还有不少行人、车辆,墨北能想像得到别人看到他俩的样子会有多好奇,但是手帕制造的黑暗似乎也隔绝了别人的目光,耳边的车声人语愈发清楚,莫名其妙地让墨北觉得很有人间烟火气地温暖。
走了一段路,夏多说:“我跟小逗眼儿借了摩托车。”说着拿墨北的手去摸摩托车冰冷的外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