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先主遗训,后世子孙都不可碰这里的一草一木,直到千百年后亦是如此。”
立夏仰着头望着门上斑驳的娟秀字迹,喃喃的跟着念道:“忘……尘……殿……”脑海中有一根弦好像突然被挑动,他呆呆的向内走去,草灯想拉住他,却被他甩开。草灯怔怔的望着自己被甩开的手臂,难以置信他突然变大的力气,楞了半饷决定追了进去。
立夏轻车熟路的向前走着,长袍划过地上的草叶,翻起层层波浪。他走到了殿中最里面的墙前,停住了脚步。中邪似的伸手慢慢摸上,那面满是暗红色红印的碧玉墙,手指刚刚碰到,他好像被尖刺刺到指尖似的收回了手,下一秒又再次试探的伸了过去,如此反复几次,终于,他的手掌猛的贴在了玉石上,艳红的鲜血从他掌心流出,钻心的疼痛逼他蹲下了身子。
在昏迷之前,隐约看到了草灯惊慌的眼。
刚刚修建好的碧玉宫,在璀璨的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洁白的碧玉反射在碧蓝的池塘中,池水蒙上一层圣洁的光晕。
本是冬日的早晨,远远的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作为这座宫殿的主人,年轻的王一路闲适的向忘尘殿走来。这是宫中最后一座宫殿,还没有开始修葺,居然有人敢趁这个机会擅自捣乱,不过这个永远规规矩矩的深宫里,如果真的出现这么一个人也还真不错。
想着也许会出现的惊喜,年轻的王露出温柔的笑容,茶色的眼眸也染上淡淡的色彩,璀璨如阳光下的琉璃。
忘尘殿。
刚刚修建好的宫殿,殿外的地板还没有铺好,所有露出泥土的地方都被大朵大朵的菊花覆盖,耀眼的金色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上面飘来飘去,时不时停在一朵花前伸出小舌头舔舔细软的花粉。
年轻的王虽然来的路上想了很多,却没有想到会看到满眼的金菊,和花间飘飞的小小精灵。
“你是精灵?”下意识的他脱口问道。
“嗯?”花间的小小身影听到殿门口传来的声音,乖巧的回头,金色的瞳孔干净的没有一丝尘埃。望了门口的人半饷,他露出单纯的笑容,清脆的说道:“立夏是妖精,不是精灵。”说罢,还得意的摇摇身后毛茸茸的尾巴,立起毛茸茸的小耳朵动了动。
“妖精,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立夏嘟起小嘴,小脸涨得圆滚滚,煞是可爱。“我不叫妖精,是立夏,立夏。”
“好吧,立夏你怎么会来这里呢?”年轻的王对于孩子般的他很是无奈,却不忍心对他发脾气。
“你好笨哟~”立夏用你是白痴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年轻的王差点没吐血,他居然被一个傻小鬼鄙视了,还被说笨!
立夏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依旧沾沾自喜的得意道:“当然是这里很不好看,你这连院墙都是白的,也不知道是谁修的这里,真是没有眼光,所以需要我来装饰一下。”说罢,空着的左手中凭空出现一朵含苞待放的大波斯菊,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凭空绽放。
“你呢?叫什么?”
年轻的王努力忍下心中的怒火,这个妖精真是,太可恶了!咬牙切齿道:“草灯,我叫草灯。”
立夏无辜的摇着尾巴,凭空坐在花上,嘲笑道:“草灯,你的名字好奇怪哟。和你脸一样奇怪,为什么要抽成一团呢?还是刚刚好看点。”
草灯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要优雅,要淡定。可是,他的眼角,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他想杀人,不对是灭妖!
想他十一岁登王位,十四岁上战场,十九岁平天下,何时被人这样说过,这个小妖精不但在他的地盘上肆无忌惮的撒野,还鄙视他的品味,现在还嫌弃他的长相和名字!可是,望着小妖精小脸上的单纯,那种干净的清新,又让他不忍真的下手。
无奈望天,难道是他的日子过的太安逸,所以众仙家看不顺眼,就派这么个小不点来折磨?
立夏哪里知道草灯片刻间脑中会想这么多的事情,见他不开口那就自己飘到他眼前,漂亮的小脸贴近,软软的菊花香充满呼吸的空气。望着眼前的这张精致的小脸,草灯觉得其实他也不是那么的讨厌,其实还是蛮可爱的。
立夏怜悯的摸摸他的俊脸,同情的说道:“好可怜,难得来人界,碰到个居然是个傻的。”草灯彻底黑了脸,他收回自己刚刚说的话,恨恨的发誓,今天不掐死这个妖精,以后他就不进后宫!
一语成谶!
他至死都没有再进过后宫半步,因为他心里早已经满的容不下别人。
只是这时他尚且不知道,也没有发现对他的特殊。
他只是气的不再顾什么王者身份,一把抓起这个小妖精,翻过身就狂揍屁股。立夏哇的一声哭的惊天动地,周身激射出金色的光芒,草灯一个不妨就被震了出去。难以置信的望着这个被金色笼罩着哭泣的娃娃,妖界即使是王者也不过是淡银色的光芒,他不过是个娃娃,居然会被神界的金芒守护,这个小妖精到底是什么身份。
“喂你……”草灯试着开口,却见立夏泪汪汪的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等着他。不过显然效果不太好,一个泪娃娃即使眼神再犀利,现在这个状态也不过只是可爱罢了。所以,草灯扑哧笑了出来,虽然他真的很可恨,不过不能否认他的可爱。
立夏见他在笑气的炸毛,这个人类打他屁屁就算了,居然还敢再打完他以后嘲笑他!低吼一声,扑倒草灯面前冲着他的肩膀就咬了下去。
草灯痛的闷哼,却也不推开他,突然发现这个挂在他肩膀上的小妖精,气急败坏的样子好玩的很。不如……眼中闪过算计的笑意,留下他其实也不错。
立夏狠狠的咬着,过了很久发现被咬的人没有反应,他有点急了。牙口好酸啊,他也没有说痛,也不知道自己教训的目的达到了没有,到底要不要放开呢?算了,嘴巴好酸,还是放开吧。
立夏放开草灯才发现自己居然把人家的肩膀咬出了血,他从小就以花为伴,更是生活在神界那种不见血腥的地方,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时冲动居然伤到了人。
他心虚的飘到离草灯够远的地方,才小心翼翼的问道:“痛不?”没办法,这个人类好暴力哟,他现在屁屁都好痛呢。
草灯忍着疼痛,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吐出,面带微笑的说:“很痛。”
“真的?”立夏有点不信了,这人是骗人的吧,痛的话怎么还能笑出来呢,他就笑不出来,不过……偷偷瞄瞄血淋淋的伤口,好像真的有点痛哟。
“不信那我咬你,亲身感受一下怎么样?”草灯温柔的建议。
“呃……不用了。”立夏又飞高了一些,飞快的摆动着双手,毛茸茸的小耳朵警惕的站起,他才不要试试。
草灯微笑着,计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抓住他。嘴里却说:“我的伤口要是发炎了,胳膊就废掉了。你我无怨无仇,你就把我弄成这样,你忍心吗?”
呃……有点不忍心。可是……立夏警惕的望着草灯,说道:“我可以帮你疗伤,可是,你不可以打我哟。”
“嗯好。”草灯微笑着,看着小妖精自己送上门来。
(拾肆)
也许是他的笑容真的很和善,立夏放松了警惕慢慢的蹭到他身边。软弱无骨的小手小心的解开他的衣襟,扶起挡着伤口的衣服,低头伸出小舌头轻轻舔着。草灯身子一僵,想忽略舌头舔舐的感觉,可是越是想忽略就越注意,随着灵巧的小舌头来回划过肌肤的动作,他下腹部一阵火热。而这个小家伙一点都没有自觉,还伸出纤细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草灯深深吸气不让自己一时冲动吃了小妖精,他可不恋童。
轻手轻脚的拉来立夏,草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肩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需一会儿的时间就会痊愈。立夏不解的望着草灯,他看起来好痛的样子。
立夏关心的贴近他,歪头问道:“你很痛吗?”没道理啊,伤口都好了,他痛什么呢?
草灯本来想放过他的,可是,这次可是他自己送上门的,所以,他就毫不客气的全盘接收了。
立夏只觉一阵晕眩,回过神来已经被压倒在菊花从中。不悦的瞪了草瞪一眼,这人怎么这样,刚刚才治好伤就来欺负他,可怜的屁屁又被摔了,好痛!
草灯诱惑的磁性声线在上面传来,“小妖精,你多大了?”
“你好重哟,闪开。”
“乖,先告诉我你多大了我就闪开。”草灯继续诱哄着。
“天后姐姐说,我还小啦。”
眼中的欲望越来越浓,草灯的耐性也快用完了。“那是多少?”不会还不到十二岁吧,那他就真的恋童了。
“我才三百岁啦。”
“咳……”草灯差点没被自己呛死,三百岁……是几个自己加起来啊。
立夏不耐烦的推推他,他压的自己好热哟,“都和你说我很小啦,你快点起来。”
草灯眸色一暗,低头吻上了他的唇,热烈的和他唇舌交缠。唔,甜甜的,香香的,味道不错。
呀!立夏被下了一跳,完了没有看出来这个人居然是个食妖人,呜……他已经在吃自己的嘴巴了,咬的好用力哟,呜……要被吃掉了。
草灯见他居然有力气反抗,眼眸又暗了一点,真是不专心啊。吻得比刚才更加的激烈,初出茅庐的小立夏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动的跟着走了。
只见满园金色的菊花从中,两具身体甜蜜的纠缠在一起,虽然其中一个看起来太小了点。虽然草灯在确定了年龄了以后,吃的心安理得。
可是,他忘记了用妖界的年龄来算,三百岁在妖界依旧是个小孩子,因此,草灯依旧是个恋童癖。
后来草灯才知道,立夏是一只猫妖。猫妖其实并非人类所想,是由猫修炼而成的妖。猫妖,乃是天生的妖怪。外表和人类几乎一样,只是多了对耳朵和尾巴。
在百年之前,曾经有一个威胁六界的大动乱,就是由冥界引发的,那是地火蔓延到了最弱的人间。因为事态紧急,当时的猫王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带领全族的族人来到人界,那一战异常的惨烈,猫妖一族人全数牺牲。明明是作为妖这样的存在,他们,却做了神也不曾做过的事!
当时的立夏才不过几个月,被母亲封印在一朵由灵力凝结而成的花骨朵之中,保全了猫妖一族最后的血脉。待到天神赶到之时,地火已经得以控制,猫妖一族,拯救了千千万万的生灵,却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天神怜悯立夏孤苦,将封印着立夏的花骨朵带回神界。天神见此花纤细乖巧,神界的百花谷尚未有这种花,于是就将花编入百花档案,安放百花谷。百花仙子将封印解开,花朵缓缓绽放,里面沉睡着小小的立夏,嘴角微微上扬。即使是在睡梦着,也有着如花般的笑颜。纯净,纤尘不染,感染了众多天神。天后立即赐花名为大波斯菊,立夏即为司花神使。
于是,百花谷有史以来,第一位男性花仙,就此诞生。
立夏在天界受到大家的喜爱和保护,因此本就没有什么心机的他更加一尘不染,却也造成了他调皮的性子,有一点点的任性。当然,这并不妨碍他的可爱。
这一次若不是神界要开百花大会太忙,也不至于他走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人知道。更加不会让他们的宝贝在人界被吃干抹尽,到最后还不只留下了人,还留下了心。
忘尘殿,一年四季都开满金灿灿的大波斯菊。
立夏笑嘻嘻的躺在花丛中打滚,嬉戏,享受着温暖的日光。他已经来人界一年多了,草灯对他的疼宠让他乐不思蜀,虽然以前在天界大家也很宠他,但是这样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所以,他虽然离开了一段时间,却一点都没有想要回去的感觉。
无聊打个哈欠,草灯今天上朝上了好久呀,怎么还没有回来。抬手向着花瓣打个响指,瞬间花落无声,纤细的波斯菊花瓣洋洋洒洒飞满了庭院,遮住了湛蓝的天空。满园的花瓣雨中,立夏调皮的随着花瓣起舞。纤弱的黄衣在风中吹起,如蝶翼翩跹。
只是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这个早晨是他在碧玉宫的最后一个早晨,也是他这一世的最后一个早晨。
只是,那时他并不知道,也并不懂那时草灯眼中的暗示,所以,他执意留了下来。换来的不过是一把穿心的灭神剑,血染黄衣化金菊。
立夏捂着被剑刺穿的胸口,难以置信的望着一脸冷漠的草灯。不能相信这个昨夜还温柔把自己搂在怀里的人,今天不过一个早朝回来就是一剑穿心,冷酷无情。
“为……什……么……”他轻声的问着,因疼痛而断掉的声音微弱的连起。难道自己用尽全部力气去爱,去等的,居然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吗?
草灯冷冷的别过头去不看他,结冰的声音冷冷的传来“我已经警告过你了,是你自己不走,事到如今你想恨就恨吧。”
恨……
“呵呵……”立夏松开捂着胸口的手,慢慢退到雪白的碧玉墙边,靠着墙大声的笑。“你从城墙刺伤我,一路追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吗?”
“是。”草灯依旧冷漠,一直都没有抬头往过他一眼。如果他这时望过来,就会发现立夏脸色已经开始透明,他就知道那些长老给他的长剑,并不是一般的利器。若是他现在抬头看了,他就不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悔恨度过。
只是,历史终究是历史,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没有人能挡得住。所以,草灯头也不回的走了,拎着那把浸染了最爱之人鲜血的长剑。
立夏眼睛都不眨的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彻底的消失在殿门口,他的双腿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身子靠着墙壁一点一点的滑下。
恨吗?他问自己,心隐隐绞痛,只是怨他不诚,不真,却独独没有恨。以为他一路苦苦相逼不过是为演一场戏,以为来到这个地方他就会坦白相告,可是他没有,甚至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半年前天后姐姐就来接他回家的,那是她就说他们是不合适的。只是,他不相信,也许是自己的错吧,一个执着毁了两个人。
现在这样……算不算是报应?
灭神剑不愧是六界中最毒辣的宝剑,斩妖灭神,神形俱灭。望着自己渐渐淡去的手指,露出惨淡的笑。一直不懂什么时候就是一辈子,现在终于明白,原来……一辈子可以这么的短,短的来不及去计较,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草灯提着剑走出很远,突然发现剑上明绿色的光时大惊失色,等他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洁白的碧玉墙上,被殷红的鲜血染了颜色,墙角下一抹透明到快要消失的猫妖虚弱的卧着,周身弥漫着一种金色的细小颗粒,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
“不——”草灯冲过去想要抱着他,双手却穿透了他的身体,虚虚的手心一片冰凉,什么都没有。
“不——不可能的!”他疯了一样的呢喃着,手中抓着虚无的空气,一下又一下不肯放弃。长老们明明说只是为了让夏死心,让他安全的回到神界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是说妖神不死不老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要哭……”立夏飘渺的声音,如同在虚空中传来。“你看你哭的……多奇怪……我不痛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