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凉哑然失笑:“你就不怕虞弘有什么坏心眼?”
贺云望瞟了他一眼,将衣服穿好,腰带舒得十分潇洒:“担心了?虞弘是个坦荡人,能干什么龌龊事?兄长不好当啊,什么心都操完了,无非年长两岁而已!”
暮色渐起,荒野上,五月的风吹得舒服。
进入营帐之前,贺云望问:“莫凉,蒋星临是货真价实的四皇子吧?”
莫凉站定:“当然。”
好几日后,大军驻扎下来,虞弘暂留,蒋星临和三皇子带着一干将士回都城了,这一路上受人拥戴自不必说。
六月绿荫浓。
一行人半路休息,莫凉靠着树,有些倦意。
一股劲风骤然袭来,整个天空瞬间成了混沌一片,莫凉被吹得站立不稳,在地上滚了几滚。好半天,风停了,他张开眼睛,环视周围,惊讶地看见着长长的电线杆,和一张张撕不下来的小广告。莫凉恍惚了半天,他觉得,有什么在那一阵大风中消失了,是什么?
莫凉迷惑地环视一圈,路上没有人,旁边有个破落小书店。
书店里也没人。
莫凉的心里空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什么丢失了,他的手指划过一排排整齐的书,停在了一个系列《元奚历代详史》,这个系列有几十本,霸占了一整行书架。莫凉心想元奚是什么国家,闻所未闻,竟也能写出这么多字,现在的出书都这么水了吗?
可是扫一眼,满架子都是元奚字样。
莫凉的脚步流连,手指停在一本相对薄的书上,指肚忽然生出一种缠绵的感觉,好像不看就不行一样。莫凉抽出来,一目十行掠过:这书讲诉的是一个短命王朝,仅存在了五十余年,被真宛人攻破后亡朝了。这之后元奚四分五裂,陷入了混乱,又过了两百多年才统一。
莫名地就很想详细地了解一下。
莫凉翻到短命王朝的最末期,书上记着:某年真宛大举进犯,势如破竹,五月攻破了都城元陵城。城破的前一刻第三任皇帝被吓死了。太子蒋伯济即位,带领一干臣子东逃,却最终被真宛人追上并杀死。至此,该朝亡。
莫凉觉得有什么很不对劲。
翻到人物列传,有一章抓住了他的眼球,大意是:第三任皇帝有四子,末子名蒋季邦,字星临,于成门山血战中亡。这个被送到真宛当质子的四皇子就像与世隔绝一样,只有半页纸,与任何人都没有交集。
除此之外,此书还遗憾,该朝完全可以开创一个盛世,只怪第二任皇帝死得早,第三任太窝囊,竟就这么灭亡了。
莫凉将书放回原位,指尖仍有书的缠绵,他慢慢念出一个名字:蒋星临。
蒋,星临。
大风骤然狂起,书架剧烈晃动,所有的书哗啦啦地往下掉,天地瞬间失了颜色,莫凉站立不稳,一下子抱住了前边的书架子。
“欸!莫凉!”
一个声音划破梦魇,莫凉豁然起身,冷汗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滴,好半天,他松开了手:“蒋,星临。”
蒋星临揉着手腕:“梦见什么了?随随便便就抓人。”
梦,历历在目。
刚才是梦,那现在是什么?
明明现在才更像梦啊,从现代穿越到古代还不够梦幻吗?
莫凉压住噗通噗通跳跃的胸口,忽然忆起:书中说的某年正是今年,五月亡朝,可现在已经是六月了。莫凉忽然意识到:也许,他无意中改变了一个朝代的轨迹——诶,做梦,一定是在做梦——不,这个莫名其妙的重生,本来就是一个梦!
莫凉正混乱着,一张很俊很俊的脸凑了过来:“莫凉,你傻了?”
很近很近,近得只要一动嘴唇就会亲上去。
……就当是个春梦好了!
……毕竟主角,帅得那么合自己的胃口!
……连庄子这么奇才的人都分不清蝴蝶和梦,我又何必操那么心?!
人马凯旋而归。
一入京城,皇帝亲自来迎。
蒋星临不是影帝胜似影帝,拿着豁豁玉跟父王一番相认,父子相见,那场面,谁看见了都要潸然泪下。好几个年长的大臣都纷纷点头说:“这四皇子,与皇上年轻时有几分像啊,尤其是嘴唇和下巴。”一旁的太子虽满是惊讶,见此情形只好识时务地先闭嘴。
莫凉松了一口气,蒋星临真是会长,把家族基因全长脸上了。
当晚,蒋星临带着莫凉拜访太子,直言上次没有圣旨,却思家心切,想擅自回宫,偶遇大哥后本想坦白身份,奈何太过仓促等等。一番诚挚的话语,把太子说得半信半疑。接下来,吃喝玩乐连环攻,直把太子攻得心花怒放,连说四弟比其他两弟弟乖顺多了。
至于莫凉,因为那晚蒙着脸,太子根本没想到跟他还打过交道。
游玩之余太子想起正事,问边疆三军怎么办,蒋星临一搂美人无所谓地说:“三军都给三皇兄安置了,我又不懂打仗。”
太子惊了:“傻啊你!全给老三你不就孤家寡人了吗?”
蒋星临做头疼状:“大哥,玩就玩,还说什么边疆的破事。我一个出生入死的人,好不容易能回皇宫,这辈子就知足了,他日大哥……给我封一个王爷,我这辈子就够了!”蒋星临把个“吃过大苦头的纨绔子弟”演得淋漓尽致,恨不能立刻醉死在花前月下酒壶里。
太子的戒备心被一步步瓦解,酒足饭饱,忽然神秘兮兮地说:“星临,霁寒没有回来?欸,皇兄看过这么多人唯独对他念念不忘,上次,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搅局了,没得手,你一定要再帮皇兄一次。”
莫凉一旁冷眼瞧着,蒋星临举起酒杯挡住脸:“自然,皇兄的事就是小弟的事。”
深未央。
石榴花下蒋星临醉不成行,莫凉袖手旁观。
蒋星临苦笑:“不错,那次是我给太子搭的手,不是没成吗?我有我的目的,为了达到目的只能走捷径。如果,对方不是霁寒,你还会计较吗?”
可算是承认了,莫凉转身离开。
蒋星临一把将他拽住了,两人扯了两下。蒋星临手头没劲,眼看拽不住了,索性一甩手,赌气说:“你走吧!你跟着我,不就是担心我害他吗?”
莫凉一言不发。
蒋星临忽然怆然:“你走吧,何必管我生或死!”说完软在了石榴花下,以手覆额,宽袖遮了大半张脸。
次日,莫凉提出离开,蒋星临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同意了。
出了都城,回到南风馆。
南风小镇偏僻,损失不算惨重,贺云望的铺子都已开门,南风馆拾掇拾掇又开张了,柴掌柜还是掌柜,相公们却不是相公了,都已有了自由身。莫凉一来,昙云就笑了:“欸,怎么回来了?四皇子喜新厌旧了?”
柴来忙不迭地过来:“正好,莫凉出出主意,都干什么好?”
重操旧业,相公们不乐意;不重操旧业,南风馆生意就得断茬,大家继续饿着。莫凉抹了一头汗:“柴掌柜买一块地皮,大家一人三分地,种田算了。”
“滚!手都没茧怎么种田?”
莫凉瞅了瞅正殿上无聊的众位,知道能跟着回来的,多是性格比较弱的,或者实在身无所长、对皮肉生意也没有到深恶痛绝的地步的。他想出了一个点子:把南风馆的厢房租给各位相公,各相公过原来的日子,只是挣来的缠头,柴掌柜要按比例抽成——为什么抽成?因为南风馆出地出馆出酒水出忽悠,必须抽成!
如此一来,相公们所得就比原来多得多,自然愿意开门纳客。一把生意烘起来,二众相公有过渡,三让柴掌柜有时间培养新相公。
果然,相公们纷纷点头,这个法子可行,柴掌柜也舒了一口气。
不止如此,莫凉特设了情报赏钱。
非常时期,情报比钱值钱,比如之前,若是早知道真宛人会打过来,未雨绸缪,也不至于慌了脚。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现在把南风馆的“情报处”建立起来,以后总有用处。来南风馆的大恩客多是有钱有权的主,消息灵通。相公们都留心着,大消息小消息尽管报上来,如果日后用上了,自然会返钱。
众人将信将疑,试着去做了,果然或多或少得了些情报钱。后来,相公们养成了不管有用没用的信息一并上报的习惯,莫凉自己筛选。
在古代只有口口相传,这一举令莫凉及时掌握了“朋友圈”动向。
风雨一路走来,大家对莫凉很信服,昙云对他尤其佩服。晚上,昙云来到北厢,背靠破旧的门框:“柴掌柜数次让你住南厢,你还非不愿意,到这里是自寻苦吃吧?”
莫凉床上一躺,二郎腿一翘:“老地方,自在。”
昙云呵呵笑了两声,拿着短剑削指甲:“信你才怪!难不成,蒋星临也是那种‘用的时候当宝,不用时当草’的人?呵,他那人以前架子就大,现在更了不得了吧,说到底是皇子嘛。”
莫凉眼一闭:“嗯。你还有事?”
昙云不乐意了,短剑往桌子一拍,坐到凉席上:“柴掌柜老笑话我没本事,连你都搞不定!”
这就是百试百灵的美人计,多少英雄都是被美人给拖住的,莫凉笑了,一笑脸直绷,昙云伸手在他脸上一划:“哎呦,八兮说得没错,还真涂粉了。这技术,太糟了吧,明显,不涂比涂好看多了……”手顺势一滑滑过薄薄的衣裳,在莫凉的胸膛上摸了一把。
莫凉一个激灵,蹭的一下滚到床里侧了。
昙云笑了:“我有毒?”
一不小心就反应过度了,莫凉侧了回来,难免懊恼。昙云忽然压住他的手臂,眉目飞扬,笑着,慢慢趴了下来,眉梢全是含情脉脉,春水一汪汪。
莫凉鸡皮疙瘩一颗颗立起来:“别用对付恩客的那套对付我!”
“有点情调行不!”昙云一下子泄气,俊美的脸庞有几分伤感:“你说,像我这样的人,就找不到个自己喜欢的吗?贺云望就不说了,连你都对我这般态度。”
第二十九章:打死,也不上贼船
莫凉鸡皮疙瘩一颗颗立起来:“别用对付恩客的那套对付我!”
“有点情调行不!”昙云一下子泄气,俊美的脸庞有几分伤感:“你说,像我这样的人,就找不到个自己喜欢的吗?贺云望就不说了,连你都对我这般态度。”
哎呦,演技派,眼泪说含就含。
莫凉腿一收,给昙云让出点地方坐着:“行了行了,赶紧把鳄鱼眼泪擦一擦,谁不知道谁啊!”
昙云刹那雨收放晴,眼睛瞄了一眼,忽然一顿,不怀好意,以比杀手还快的速度往下一探,笑得璀璨:“我还以为你不行呢!这不是兴致昂扬吗?”
“离我远点!”莫凉以手将他慢慢撑开。
一臂之距,不容入侵。
昙云心有不甘,倏然不屑地说:“谁见了我的眼泪不好言安慰,就你没有一点惜香怜玉的同情心,每次都逗不起来。远在千里外,你还为他守身呢?哼,要我说啊,霁寒就该把你晾起来,晾着晾着你就巴上去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会以为自己心心念念着霁寒?凭什么大家就认准霁寒是盖过戳的呢——算了算了,绯闻嘛总跟钱挂钩,谁让霁寒是一掷千金的那位呢!
见莫凉沉默不语,昙云自觉无趣,离开前说了一句:“少往脸上涂脏兮兮的粉,你怎么跟柴掌柜一个德行,大大方方把脸露出来能怎么样,鬼鬼祟祟,见不得人一样!”
能一样吗?
柴掌柜是曾经头牌的脸,自己这脸……还是遮一遮吧。
柴掌柜把文房四宝都摊开来了:“莫凉,你知道南风馆原本有三个等阶吗?”
南风馆、南羽楼、南陌阁……南风馆身为最低最让人不屑的一阶,早就不与其他两个来往了。但柴来盘下南风馆时,前任店主不想湮没前缘,带他见过南羽楼楼主和南陌阁阁主……柴来唯恐解释不清楚,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后:“以前蒋星临、咳、就是四皇子落难时就落在了南羽楼那里,当然,香堂主姬沅慧眼识英雄,没让他干什么事。”
“说这些是想干什么?”莫凉云里雾里。
“姬沅昨日找我,说他可能有难,想跟你聊一聊。”
莫凉瞬间领悟,现下,蒋星临咸鱼翻身,忽然变成了“四皇子”,最不安的就属言周教蒋星临的那位香堂主——姬沅。万一蒋星临是假皇子,会杀人灭口;好吧,就算是真的,难保蒋星临夜半醒来,想到以前受的那些待遇,恶从胆边生,还是杀人灭口。
姬沅借着柴来,邀莫凉去他家坐一坐。
姬沅的正式身份是姬府的少当家,姬府有个豆腐坊,垄断了元陵城的豆腐业,不过小本生意,只能算是小富人家。姬府上下,女人们带着孩子在石磨前磨豆子,男人们则挑着做好的豆腐外出,送给各个酒楼或沿街叫卖。一个男人挑了担子站在门口,粗着嗓子大声喊:“少当家,这几板豆腐送哪里的?”
一个声音回答:“安宁刘府,今天老爷子做寿。”
嗓音轻,吐字快,天生带戏谑,这声音就是那个蒙面的香堂主。过着双重生活的姬沅皮肤白净,细腻如豆腐。姬沅笼着袖子,眉毛一弯:“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头顶发晕,果然还得见第二回。不见又不行,谁让我一个不小心惹上了四皇子呢,欸,人一旦倒霉了喝水都塞牙缝。”姬沅笑吟吟,丝毫没有倒霉的意思。
莫凉懒得耍嘴皮子:“四皇子是个大靠山,你怕什么?”
姬沅黑白分明的眸子悠了他一圈,悠悠叹了一口气:“我等小民,不能有太大的福泽,否则承不住,反而折寿。我把遗言都写好了,可怜我七八十岁的老母亲,白发人要送黑发人了;可怜我二十八,膝下无子,洞房都没入过。”
这口气哪像交代后事的,莫凉脸皮直抽:“行了,想让我做什么,麻利地说。”
“我惹上了四皇子……柴来说你的主意多。”
出点子要钱的啊!脑细胞不知死多少,莫凉说:“四皇子胸怀宽广,回元陵十天了都没来找你算账,必是不计较的。而且他多次说,幸亏落难时到了南羽楼,蒙你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万一秋后算账呢?”
莫凉叹了口气:“你其实是南羽楼的香堂主兼楼主吧?实话实说!”
姬沅笑:“眼力真尖。”
“南羽楼的触角伸得很广,除了各大商贾,朝官也多有结交吧?你若舍得下心,就把南羽楼交给四皇子掌管,助他在皇宫有立足之地。他对南羽楼生疏,自然要倚重你。他日,你成为左臂右膀,他还会计较以前那些事吗?”
姬沅收了笑容,沉思:“这个主意倒是不错的点子,不如你从中说合一下?”
出了点子还要搭桥?莫凉坚决地摆手拒绝。
“救人救到底我上有老下有下……”
打死不上贼船!要划清与蒋星临的界限,那个人,尽坑霁寒,坑着坑着说不定把莫凉也坑了,远!越远越好!莫凉这么想着,自己给自己鼓劲,天高云也淡。
当晚,贺云望来了。
请都请不来的稀客正纡尊降贵地坐在莫凉的房子里,自备茶杯茶壶,兀自泡茶喝着,开口就是:“你劝姬沅把南羽楼给四皇子吗?能保得了姬沅的命?”
这消息太快了吧?差点忘了,贺云望跟姬沅本就关系不错,莫凉说:“四皇子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只是姬沅自己太小心翼翼,怕秋后算账,我才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