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行船
红日高升,兰桨吱呀,水波荡漾,群鸟啼鸣扑翅低掠水面滑翔,展翅声噗噗地响,船夫渔歌唱晚,江两岸的山迎向前来,又往后远去,小小轮船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这景色,美不胜收。
船尾沁凉的风还是从船底两侧跑上来,江舟君半躺在睡榻上,身上盖着一条缃色薄被单,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享受这种惬意的感觉,果然离开的选择是对的,他现在的心情舒服得不行,尽管后背还是有些阴寒的感觉,也许是这江水的凉意透上来了。
白士杰站在船尾,靠着栏杆欣赏这里的美景,船行三天了,周围的景色每时每刻都在变换着,精彩不容错过。
阿伏在船舱里和几个尾随而来的仆人在低声交谈着些什么。船侧栏杆上系着的几只鸬鹚都聚精会神地盯着下面碧青的江水,期待能有什么美味出现,偶尔也会不耐烦地高叫两声,阳光打在它们黑色的羽毛上,绿油油的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山两边传来一声声猿猴的清啸,却并不显得哀凄伤感,反而有种淡淡的别样乐趣,和那清脆婉转的鸟声,还有轮船开过拖出的一条雪白浪花发出的扑簌声搭配在一起,特别地清新动人。白士杰转身靠着栏杆,看着同样被这景色吸引的人说道:“多亏你解救了我,要不然,我还得躲在被人监视的小小的房间里面不见天日哩。”
江舟君看着他笑意盈盈的样子,薄薄的嘴唇翘上两边,平添几分柔情,说道:“这还不是你白大少爷嘴舌滑的跟那鹦鹉似的功劳,我只是拉你下水救我的命而已,我还得感谢您的大义相助呢。”
江舟君的眼睛映着阳光的暖色,嘴上一丝浅浅的笑意,和他对视,白士杰突然觉得眼睛瞬间被他眼里的金星闪动晃花了,头脑和这船摆动着眩晕了一阵,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整个人失去了思想的意识。好久,船舱里面传出的笑骂声才令他稍稍恢复了些听觉,他迅速转过身去,闭上眼睛揉揉太阳穴,调整自己像发了病似的怔忡悸动的狂乱心跳,暗暗地深呼吸了好几次。为了不让江舟君起疑,他平稳语速回复道:“那你可是欠了我几次人情呢,你打算怎么还?”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去。”
“你的命,虽然说不值什么钱,但你的整个人的丰姿却是万中无一,我怎么会舍得毁掉你这个美男子呢?还是好好留着吧,和你在一起还能带给我很多的欢乐呢。”白士杰背对着他说话,他现在不敢回过头去,刚才江舟君浑身散发的金色光芒带给他心灵上的震撼还没过去,他还处在对自己的不正常反应困惑和和对刚才那一幕的幻境的怀疑中。
“是啊,我这人除了脸蛋还能看之外,其他就没什么用处了,原来容貌也是一种优势来的,我现在才知道。”江舟君看着白士杰的背影说着,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船舱里传来的苦药味把这清新的空气赶走了,想到等下还要喝药,他的好心情也失掉了几分。
果然阿伏双手放着布捧着一个青花瓷碗出来,放在江舟君睡榻旁的小木墩上,对他说道:“少爷,这药的放的温了,你趁还热着就喝了吧,凉了就更苦了。”
江舟君憋着气让阿伏把药汤给他灌下去,苦得他的肠子都纠结在一起了,满嘴像是吃了石柱朝天红辣椒一样,整个嘴唇都麻木掉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张嘴大口大口呼吸着,脑袋里面都弥漫着苦腔,神经僵住不动,完全没有意识地一片空白。阿伏把另一碗的蜂蜜甜水让江舟君喝下去,把百味珍珠糖拿出来让他含在口腔里,看着他家的少爷慢慢地正常起来。这药他在煎的时候是一边捏着鼻子一边拿着扇子扇开那些药味才煎成的,他自然知道这药味的威力,比思念小柔妹妹还加倍地令人觉得苦涩到心底里去了,他也是其中的受害者啊。
阿伏叠好碗就拿着离开了。
好半天嘴里的那颗糖才慢慢地开始有了味道,混合着牛奶的乳糖味浓郁了些,江舟君才觉得好受了些。他咀嚼着,那颗糖里面的香芋果脯馅咬开了,口中香了许多,那苦味也被驱散了,他禁不住把这害他频频受罪的东西归咎到白士杰的身上:“我说你是不是看我长得比你美就怨恨我啊,每次给我抓的药选最苦的施的针最大最痛,怎么别人都不像你这么的缺心德,就你老是针对我,你这心眼小的就跟一根针似的!难为长得还算高大!”
白士杰被他的话逗笑了,他转过身来,看着那几只呆立不动的鸬鹚笑道:“如果不给你注入强心剂,你怕是把受伤当成家常便饭,离不开了,你怎么都不理解我的好意,我对你的心就跟那抓药似的,厘厘分分都是戥子来衡量的,丝毫不差,如此的公开透明,你却视而不见,专盯着那粉粉末末儿说我缺斤短两,到底是谁对我的无私奉献不屑一顾啊?”
江舟君难得的也笑开了,许久没笑这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了,好像是第一次学会笑一样,感觉来的那么异样。他赔好道:“白大夫,不就说你的心眼小的跟针似的嘛,你看小人的心本来是黑的,被你的强心剂一注,立刻脱胎换骨,黑白不分,直接变成红的了!你说你多伟大啊,来回折腾我的命,我能不感激您的救命之恩吗,哪里还敢责怪您的金石用心!”
说完两人又相视着笑了,白士杰笑得很厉害,细长的凤眼笑成一道缝儿,手捂着肚子,这句话并没太好笑,他笑的是自己,笑的是江舟君的笑容,笑的是他心底里一闪而过的可笑念头,他在狠狠地嘲笑自己。
轮船还在向前进,兰桨还在整齐地划出层层波浪,船底拖出的雪白浪花和他们的笑容一起绽放着,船头,已经升起了袅袅飘扬的炊烟。
梁云飞抱着小沐阳和上官溪华坐在凉亭里面,奠堂那边有李楚儿在照料。小沐阳依偎在梁云飞的怀里,手中拿着一个深红熟透的李子双手换来换去地玩的不亦乐乎,梁云飞靠在常青藤长椅上,问坐在方凳上的上官溪华:“昨晚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如果你意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连老爷都支持你这么做的话,肯定有他的道理,你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把玉器店全卖掉选择捐官的话,未尝不是个好的出路,只是,云飞兄弟要考虑清楚,官路不是有钱就能走的稳的,处处隐藏着危机,人人心里打着小算盘,背地里没有看上去那么地光鲜。要保身很难,要上位更是难上加难。”上官溪华谆谆善诱地劝导他,昨晚梁云飞找他商量变卖家产的事他还大吃一惊,这偌大的家业老爷刚去世没几天就倒下了,还是祖脉相承的,怎么舍得!
并且还想走仕途,他压根没想过像梁云飞这种没什么心机心慈手软的人会选择走这条路,这官路纵使你才识过人仁义好德也都是要讲究运气的,就是他自己对这条路也是持战战兢兢的态度,不过现在他却是无所畏惧的了,因为心底里面有坚定的信念令他支撑着,只要有路,无论前方是遍地荆棘还是豺狼虎豹,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勇往直前,他的所有后路都被断绝了,他毫无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被围在高墙里面却无能为力的疲惫感,他已经受够了,所以,他走这条路是必然,而梁云飞,他不适合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环境,作为兄弟,他得规劝他不要走错路才对得起老爷生前的吩咐。
梁云飞沉吟了一会,说:“那捐官的事就容我再考虑考虑,不过,这玉器铺除了东京和扬州的外,其他的我都想卖掉。”这家业太大了,他没有兴趣,也无心顾及。为父亲做完头七之后他就让上官溪华过去打探消息,兜转了好几天后才从一个家仆那里得知江舟君已经离开了,去踪未知。
他真的是越来越无法理解这个人了,总是闷声不响地,从来都是不理会他就发脾气不说话或是走掉,就算他的心胸宽广似海,也禁不起他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再说他压根就不清楚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不可能就因为他没有去赴约他就生如此大的气,整个江府都视他如响头般防卫,肯定是另有别情,不过派人查访却是一点消息也无,着实令他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急的乱转,心始终也安定不下来。
上官溪华逗逗小沐阳,又仔细观察着梁云飞,梁云飞在失去至亲和恋情受挫的打击下迅速消瘦,眉目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郁郁寡欢的没有一丝生气。说实在话,他不理解同性间的这种情感,他自个儿觉得梁云飞和江舟君是误会了他们间的关系,虽然断袖之癖龙阳之说自古就有之,但很显然,他们两个并不是真正的那种关系。
江舟君自小缺乏关爱,所以强烈地依赖着唯一一个愿意对他好的人,他把依赖看成了喜欢,还有些自私地想把他据为己有。而梁云飞又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被江舟君的言行影响从而误把亲密的兄弟友谊认为是爱情。两个人都被这么多年的亲密关系蒙蔽了,也许,暂时的分开会让他们各自都清醒些,能更理性地看待他们的关系。他是知道江舟君的去向的,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他希望他们两个都好,不至于以后会遭人诟病非议,这对两家的影响可不容小觑。
上官溪华站起来走到凉亭边摘下一朵紫色的牵牛花放到小沐阳手中,对梁云飞说道:“舟君或许是去外头办什么事,你也不用太担心,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梁家的内外事安排妥当,否则别人欺负你是新当家的暗中对你使坏到时候再想补救可能就来不及了。”
44、小宅邸
“你说的是,我也在考虑着这些事情,不过希望你能帮一把手,忙完这阵子你就安心地在府里面温习考试内容吧,我父亲已经帮你打点好报考的名位的事了。”梁云飞说着,看着对面缠绕在亭栏上的葡萄藤的青翠葡萄,心思飘忽。白天,失魂落魄,晚上,孤枕难安,短短几天相思泛滥成灾,他是除了他双亲以外最看重的人,突然间地人间蒸发,心,空空如也,除了他,还有什么能填的满那里的空虚,特别在晚上,心里面的那种寂寞融在天地的苍茫黑色中,无所安顿,四处飘荡;无边的寂寞像蚕丝一样紧紧地将他裹住,密不透风,层层叠叠的沉重空气压的他透不过气来。睡难成眠,好梦难做,玉漏残声,滴滴沉沉,乐音细细流到天明。度日如年的感觉使他抓狂,他需要忙碌得做事来排遣掉这些难过的时间。
“嗯,好的!”上官溪华站在亭边,透过密密麻麻的牵牛花藤葡萄藤绿萝藤缝隙望向外面的天空,万里无云,一片空净湛蓝,很美好的蔚蓝色宝石,触手可及,他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会拨开那些牵藤扯蔓,看得更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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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五天的船,赶了一天的马车,在行走的马车上沉沉地睡了一夜后,天明晨亮,车子停下,江舟君舒服地醒来,身下垫了多层的被褥,这马车行走的颠簸就变得像是在摇篮中摇晃了,极容易像婴儿一样睡着,只差没有一首伴睡的安眠曲了。
坐在车头的白士杰掀开车帘进来,帮他掀开被子抱他下车,阿伏搬来一张小方凳子放地上,拉着帘子让他们下来。大家举目一看,这座小宅子已经被先到的几个家仆打扫地干干净净,不染一尘,但多年没有翻修过,看起来有些古旧陈朴。
进的里面去,是一条石子砌成的小径,小径两旁载满了桃李树,正厅坐落在小径的正前方,小巧别致,像是个吟诗作对的茶室,转个弯,短短的小径尽头是一个垂花门,一进去,视野顿时开阔许多。是一个大院子,两间正房并在一起,旁边一棵高大的洋槐树的浓荫遮住了大半个房子,巨大的伞蓬一直延伸到围墙外面。正房前面是一个空阔干净的场地,中间摆着一组圆石桌石凳,正房左后房是两个西厢房,厢房前面是一弯小荷塘,小荷塘的对面是厨房。场地右边杂植着各种果树花朵,色彩斑斓,花团锦簇,果树花朵后面的围墙上开有一个小铁门,是后门,这道围墙外面便是一条小街,采购生活用品的时候从这里出去非常方便。
环顾这里的环境,幽静雅洁,江舟君很是满意地说:“如何?还真是挺不错的!这就是江府的小型原草图。”
“比起江府来,更添几分朴实的农家气息。”白士杰抱着他进卧房去,里面简单得就和客栈里的房间一样:房内铺一张柏木水靡凉床,上面一席凉簟,中间摆着雕花松木桌,三张雕花杨木椅子,一个梳妆台在床头旁边,不过那面铜镜已碎得只剩下一小角,窗槅旁一张天然几,上面摆着个旧陶盆,陶盆里面是几株仙人球。凉簟已被擦干净,阿伏放好枕头,白士杰将他放下来,窗户大开着,外面射进来的光线照得室内通亮。“就算是一只小老鼠也藏不住,你放心好了!”
阿伏诧异道:“晚上会有老鼠?那我在这里打地铺它们岂不是会践踏我的身体?这么恐怖,我得做好防备才行,等下出去还得再买一包老鼠药回来。”
“你这只就爱揩油的大老鼠,不要把我的房间弄得跟老鼠洞似的,乱七八糟臭气熏熏的,要祸害祸害你自己去!”江舟君及其鄙夷地警告他。
阿伏尴尬地摸摸头,溜到门口说:“那小的和他们上街采办去了,少爷和白大夫需要什么样的帐子?这夏天的蚊虫可多着呢!”
江舟君说道:“和我房间里的一模一样,晚上七月流火的,闷热极了,记得买冰桶回来。”
“这冰不宜太多了,以免着凉。我就要白色的好了,房间简单点读书也不容易被打扰。”白士杰跟着阿伏出去,想看看这厨房里面的炊具如何,江舟君也到时间吃药了。
江舟君的手慢慢地移动起来,挡在眼睛上,可能是他刚睡醒的缘故,这窗外的光太刺激了些,他竟把白士杰的离去的身影看成是梁云飞来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出现这种幻觉不是第一次了,梦里与现实中,他都有些分不清了,那些影像重重叠叠的,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有些迷糊。他的困意又袭来,白士杰的药里面不知道放入了什么安眠的东西,害得他时不时地想要睡觉,他渐渐睡去,眼缝还开着,窗外的白光照在那仙人球上,满身的刺都变成了一根根的银针反射进他的眼睛里,手疼的放了下来,他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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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江舟君竖起食指在嘴唇上,示意走过来的阿伏出声。
阿伏脚步放轻走到池边,看着下面的池塘,水面上抚着一些青黄的水草,池水看起来有些浑浊,水面上还是长有亭亭玉立的皎洁的荷花和碧绿的绿叶,不过只是很少一片,有些稀稀疏疏的。阿伏想着真是可惜埋在淤泥里的莲藕了,要不是这水这么浑浊不堪,他早就下去挖莲藕了,不过这宅子这么久没人住,也没人来打理,这水下的状况他又未知,他还是很不乐意下去的。
想起在江府的时候,那荷塘的水可是碧清碧清的,水下还游着锦鲤金鱼虾蟹的,一群人下去挖藕可是有趣极了。在这里,他可不敢,他对这宅子有些抵触,巴不得早点回去,虽然他不肯承认最大的原因是他希望能赶快见到小柔妹妹。他坐在青石砖上,陪少爷和白大夫一起在这里无聊。
今天是中元节,他一向是很信佛道的,才不敢四处乱去,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这天久万事大吉了。
接连几天都是阴天,这午后有些闷热,无风吹来。江舟君和白士杰都是坐在地上,手中持着一根钓竿,两人的中间放了一桶冰块,冰块融化冒出白烟来,绕到他们身上,沁凉沁凉的。
白士杰的细长钓竿微微动了动,他往下看了看下面浮子周围一小波荡漾的水纹,脸上露出一丝浅笑,等线移动着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后,这鱼儿就咬上钩准备逃跑了,他轻轻地把钓竿慢慢地提起来,钓线因为鱼的挣扎游动变弯了,鱼竿前端也跟着变弯起来,或许是一条大肥鱼。白士杰站了起来,这钓线已经被与拉到了前边的荷叶丛中,再进去,那可就得费力才能把线给收回来了。他左手持竿,右手收线,这钓线被拽了回来,浮子被水下的鱼拖得上下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