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士杰看着江舟君认真翻书的样子,因为天热闷得有些发红的脸,粉扑扑的,他的头发柔顺光滑,反射着白光,丝丝缕缕的头发垂下来,被窗外溜进来的吹得飘动起来,一如他现在的心,飘摇荡漾。他情不自禁地抚摸着他背上的头发。
江舟君抬起头来,“干嘛?天热的很,手拿开点。”
白士杰心里面责怪着自己的失态,发觉自己内心的喜欢和道德伦理上的冲突令他有些措手不及,这么些天来他都在刻意地回避着这个想法,他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他把这个答案归结为所谓的同情。是的,他是救死扶伤的大夫,他对需要他的病人总是怀着怜悯和同情,而他眼前的这个病人,受的伤很重,和他接触得很多,并且他很有趣,所以自己才会对他关注起来,所以他才会越来越在意他,他这样子解释。可是,那些想起他看到他就心跳过速的情况是为什么呢?因为他的笑而欣喜他的忧伤而牵挂的心情是怎么了呢?开始不自觉地怨恨那个曾经和他朝夕相处的人又是怎么回事呢?他觉得他病了,病的有些蹊跷,他给自己开了好多付安神助眠的药,可喝了还是不管用,情况还更加地严重。他是学医的,他怎么会不明白这原因呢,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白士杰把面前的几个石榴推开,把宣纸铺齐整在桌面上,拿镇纸压住,说:“反正现在也有时间,不如我们来练练书法吧。”
“我的字上不了台面,你写,我看着。”
“你的字就是一笔一画太死板了,没有什么变化,直的地方直的漂亮,该弯的时候不懂拐弯,看是可以的,但缺少一种,怎么形容呢,哦对了,缺少一种圆滑的感觉,就像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全是棱角会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受,你的字和你的人一样,太固执不懂圆滑。万事万物都是刚柔并济的,所以,你的字还需要磨练,把一些不必要的棱角磨掉了就是一块宝石。”白士杰和他说话的同时已经把墨汁匀好了,把他拉过来,想要教他书写。
“没想到你这人还挺深沉的,把人都看透了还能够一脸无恙地和人家相处。一件小事都能牵扯到人生大道理来,白大夫我对你是越来越佩服了。”江舟君调侃着他,接过他递过来的中号狼毫笔,蘸饱墨,调整姿势。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都不知道你把佛经都看到哪里去了,怕不是你只注意那些神魔鬼怪的交战了吧。”白士杰抓住他的手,看看外面蔚蓝的天空,提气运笔,认真严谨地写了一个端正饱满的“空”字,一整张大纸,正中间就写了这样的一个字,其他地方都空去了,似乎四周的空白都是从这“空”字延伸放射出去的。江舟君凝神看着思索,这字不得不说写的很有味道。
他记得梁云飞也时常抓着他的手教他练字,梁云飞书写的要点说的不到位,就直接地现身说法,他的字大气潇洒,无论怎样狂乱怎样不经心,但他的字中就是含有一种韵味:潇洒!肆意毫无忌惮的潇洒,不过练习了这么久,自己始终没有长进过。而这白士杰的字,不管怎么看,都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稳!稳得像泰山的顶天立地,稳得像大海的汇集百川内心却是风平浪静。隐隐中透着股柔情。
“像这样写,笔速放缓一点,内心放轻松,练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开始有点效果了。”
“如果白大夫能把你的柔情分一半给我,我想我的字就能完美地提升上去了。”
白士杰手的温度有些滚烫,他微笑着,拿开那张纸,重新再铺一张下去,继续教他写着。
午后未牌末分,太阳的威势丝毫未减,依然是那么火辣辣地荼毒着万物生灵,阳光的触手伸到这边的屋檐里面来,桌子已经有一角被金色的光芒侵占。他们两人身上穿的是薄薄的绢丝衣衫,这绢丝虽是有透凉的材质,也抵不住被阳光晒过的风带来的滚滚热浪的包围。
白士杰的手心满是汗,手有些滑,他松开江舟君的手拿旁边才一会儿就被蒸掉水汽的手绢沾水洗洗手。江舟君热的烦躁起来,他把笔一搁,把一杯冰镇杨梅汤一口灌下去,把轮椅往后推,抹了抹额上的汗,焦烦地说道:“这鬼天气,老天是想把人晒成肉干供他享用还是怎么的,浑身冒烟,要不是头发还湿着,估计我都快燃烧起来了!”
白士杰的头发也湿哒哒的,全身都淌着汗,他推江舟君出去,说:“我们到那棵榕树下坐坐吧,那里的风凉些。”
47、表白(一)
榕树下果然清凉了许多,飘过的风也带着些阴凉的味道,重重的浓荫遮住了上面的阳光,不漏一缝,树下掉落了许多的榕树果子,黄的红的绿的灰的,树上的条条气根弯弯绕绕地垂下来,有些还与裸露在地表的树根缠在了一起。
白士杰抬头看向上面,许久未经清理的气根杂乱地交缠在上面,像几十个个密织的蜘蛛网乱串交叠在一起,那些果实和腐朽的未经腐朽的树叶都堆积在纷杂的气根团和树杈间,像层层的围墙一样,外面的人要想从这棵树爬进来,估计会被困在上面迷宫中。他说道:“都说‘独木不成林’,但这榕树却是特例,一龙生多子,独木能成林是对它最大的赞美。”
江舟君也望望上面,一颗果实落下来打在他的鼻梁上,他摸摸鼻梁,说道:“有哪棵树会像它那样结这么多的子实,多劳多得,中奖的机率也大些嘛。不过这棵树的年龄也算嫩的了,我在梁家见过的……”他顿住了,没再说话。恰巧阿伏他们提着几袋水果准备放到厨房那儿,他就叫阿伏把龙眼带过来,说道:“这龙眼,清肝明目的,你多吃点,看书认字也清晰些,晚上不至于那么耗费灯油钱。”阿伏把几大串的龙眼拿出来给他们,自己也忍不住地剥壳吃了几个就回厨房那边去了。
白士杰看着他那囫囵吞枣的样子,忍不住地劝他吃慢一点:“这么美味的仙果你吃的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不知啥滋味,不带像你这样糟蹋食物的,小心把核吞进肚子里过不了多久它就在你里面生根发芽的,到时候你就成一人妖了!”
江舟君急急反驳道:“胡说!你以为我像三岁小孩儿那么好骗的,梁云飞吞了那么多进去也没见他肚子里长出一棵树来,反而是越长越高了。”他意识到自己又再一次地提起这个想忘掉的名字,心中恨得不行,把那含在嘴里的龙眼连带核都咬碎了吞进肚子里去。
又是这个名字,他都不知道在他面前提过说错过过多少次,白士杰心里面第一次开始记恨一个人,不,他只是记恨那个名字而已,他提的次数太多让他觉得很烦。白士杰吃着龙眼,刚才还是香甜的滋味现在已经是味同嚼蜡了,他说道:“也不代表没万一不是,谁让你长得也是有
些……”
江舟君抬头狠狠瞪着他,“有些什么?”说错话了,白士杰讪笑着说道:“你看你,吃了这么多个都没见你吐出一个核来,这要是被呛死了怎么办?我是大夫也不能担保你的命啊!”
江舟君吐出一个核来,打中白士杰的膝盖,“你再说话我不担保你会被这凶器谋杀掉!”白士杰被他警告了,笑笑没有再讲话。他剥着核,斜眼偷看白士杰,这人知道他和梁云飞曾经的关系,可是他并不知道他们两个反目的原因,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他知道了一切呢?是不是自己太害怕提起这个名字所以对他也疑神疑鬼的不信任?他默默地和他坐着,让这风吹得更凉一些,吹平他们两人心里此时都不平静的内心。日头西移,阳光的热度消褪了些微,但地上的温度依然那么地烫人,没有谁敢走出外面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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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才下过一场大雨,这空气都被洗刷过了一遍,清爽新鲜,这漆黑的天幕也亮出了几颗星星。刚才的雨势来的太猛太凶,打得屋顶上的青黛瓦响个不停。江舟君侧睡着看向外面的夜空。阿伏跑到西厢房和几个家仆玩闹去了,地上已经支起了小蚊帐,那蚊帐角藏得实实的,连缝都找不到。这时间还太早,他睡不着,于是他艰难地用双手撑着身子坐起来,拖着双腿靠到床柱上。“叩叩!”有人敲门。“进来!”是白士杰。
“我刚从外面回来,走到门口就有人给了我这封信。”白士杰把信拿出来递给他,在床边坐下。
是家里寄来的信,江舟君拆开封套看,大哥要他赶在中秋节前回来,一起吃个团圆饭,倒没提及江文帆有没有回来。他说道:“大哥要我在中秋节前回去呢。”
“这么巧!我爹在我来的时候就明确命令我月夕节必须回来,否则他可要派人来押我回去了。正好过来要跟你商量商量,没想到这问题就这样解决了。”白士杰微笑着说道。
“嗯。”
“这么早把罗帐挂起来,这雨一过,躲在角落里的蚊虫全都又跑出来了,你没看到,外面的地上那些被雨打湿的大蚊现在又活动起来了,八月杪正是蚊子肆虐的时候,也是传播病菌最厉害的时候,得时刻注意把蚊帐掖好。你这房里还没熏过艾叶吧,我去拿一些过来。”白士杰说完就准备起身。
江舟君赶紧拉住他的手,说道:“不用了,那味道太呛人了受不了,有蚊帐就行了,大不了让阿伏把蚊帐内的蚊子打死。”这屋子里还飘散着花香味呢,这味得把这几株花给熏死。
“既然你不喜欢那种味道,那我拿干桔皮来行了吧,烧桔皮的味道你总能接受吧?”
“怎么不早说还有这种办法,以前我们在军营的时候老是烧艾叶,闻到艾叶的味儿我就想到那脚气混合着臭汗的味道。”江舟君放开手让他走。
“你们那是物资短缺吧,你这个公子哥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一点都不懂怎么生活。”白士杰笑着出去拿前几天吃完桔子晒在窗槅上留作煲汤用的桔皮。
墙上一个高大的人影动来动去忽大忽小的,就像是一个人在阴谋纵火的样子。白士杰拿着油灯用镊子夹着点燃干桔皮,四处走动让这味道散开来。江舟君看着他忙活,称赞他说:“有你在,我觉得家仆、厨娘、、老师、大夫什么的都可以省掉了,你说你是多全能的人啊!”
“所以呢,看我这么有用不打算将我收为己有?”
“收了你,你的父母会灭了我,而且连渣都不剩,连化成灰的资格都没有。”
白士杰把带来的桔皮烧完了,房间内立刻有一股焦烟的味道,但不是很浓,还能依稀闻到丝丝的花香味。他把油灯放在梳妆台上,那铜镜立刻反映着油灯的火光,他走到床边坐下,定定地看着江舟君,双手握住他的右手眼神诚挚地说道:“不争取,怎么知道!”
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住,只有那油灯的火还在跃动着,被灯光映亮的铜镜里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像,那座油灯横亘在两人中间,上面的火在燃烧着,明黄色的火光跳跃着,燃烧在他们的胸口间。
江舟君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震住了,有些不敢相信。他认为白士杰是在开玩笑,可是他的眼神那么诚恳,就算是一丝波动他也能看清,他的眼中闪动着星光,不是那油灯的火光而的的确确是亮晶晶的星光。白士杰从来不和他开玩笑,他习惯用玩笑的语气说真话,但现在,他说的话很郑重,他的表情很认真,他的眼神很动人,他似乎并没有开玩笑。轮到自己懵了。
白士杰手的温度有些烫,是刚才和灯火接触的缘故。江舟君试图挣开他的手,但白士杰的手紧握着,不动一毫。
“白士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我笑不出来。”江舟君想拿一根木根一棒敲到他的头上把他打醒,他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我从来都对我说过的话负责,舟君,我,也想对你负责,负责你的下半辈子,你的生活,你的整个人。我以为我从来都不会说这种煽情的话,可是,我说了,而且还说的那么流利,我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那么厚颜无耻的一面,就算是强求你,我也愿意。”白士杰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来,说完后,连他自己都惊呆了,他应该是个冷面内敛的人,这么肉麻的话他竟然说的出口。
“啪!”江舟君的另一只手打在他的右脸上,左手的劲儿不大,但巴掌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足够响亮清晰。“白士杰,我以为我已经够幼稚的了,没想到我一向敬重的思想成熟在众人之上的你却原来比我更幼稚。不需要我点明,你好好想想你的家庭就知道了。而且,纵使我的癖好和别人不一样,我也不会选择你,一生一世都不会!”江舟君斩钉截铁地把话说清楚,不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白士杰的手没有松开,他的眼睛低垂着,直到油灯的火苗里发出“啪!”的一声响,他才重新仰起脸来注视着江舟君,深情款款的,带着点苦笑无奈的意味说:“你知道,深陷在爱河中的人的思维非常人所能理解的,几个月了,对你的痴念就像是日益成长的树苗一样,根深蒂固,无法自拔了。”
“既然你还认得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那就赶快抽身出来,不要让自己溺死在河中,”江舟君的脸色突然黯淡下来,他低着头说道:“我的身体已经深陷在河下的泥沼中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的下场和我一样。你懂吗?”
48、表白(二)
“怎么不懂?我为你而跳入这爱河中,我的任务就是将你救起来,我们两个完全可以自救,只要你愿意把你的生命交给我。”白士杰想要说服他,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不想放弃。就算强求,也可以。
“够了!白士杰,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了,不要白费力气想要感动我,我说不可能,那就永远都没可能,你只是一时被自己的想法迷惑了而已,或许是大夫出于对病人的深切同情,或许是我的这张脸皮,总之,无论怎样我们都只能是朋友,你是我的良师益友,我不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冰碎掉。”江舟君很累,本来只是他和梁云飞之间的纠葛,为什么把一个无辜的人也牵扯进来了。他不想失去白士杰这个朋友,他的朋友很少,他没有朋友了。
没有意料的,猝不及防的白士杰吻上了江舟君的唇,江舟君睁大眼睛没反应过来,唇上温润温润的。白士杰离开江舟君的嘴唇,他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他还想说话,想把心肺里的话全盘掏出来,江舟君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头,冷冷地说:“就算没有外界的因素,我和他十多年的情谊是认识你的短短几个月就能比的?别让我对你失去信任,你,走吧!”江舟君的另一只手伸过来把他的手指一一掰开,审视着他的脸。
“我和你未来的时间会超过……”
“你需要的是一个贤惠的妻子,”江舟君截断他的话,脸色涨红,情绪激动地喊道,“一个得力能干的内助,而不是一个毫无用处的男人,一个残疾的废人,不要让一时的冲动毁坏你白大夫的名声,毁了你后半辈子的前程,毁了白府祖代的声誉。”
白士杰定睛审视着眼前这个人,他不知道他还会想到这么多这么远,自己也想过了的,可是愿意舍弃掉那些东西他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出心里话,可是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忘了面前的这个人的固执,一条肠子直通到底的性格,他还忘掉了自己本来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怎么这段时间突然间着了魔般不正常了,他得回去好好想想,他需要冷静一下,这一阵子的天气太热了,热的他头脑发昏发胀,才会想到一些荒唐的事做出现在这种荒诞的行为。
窗户外面吹进一丝带着潮湿雨味的晚风,白士杰激动得发热的身体感到一丝的凉意,江舟君把他的手指全掰开了,他伸手想去抚摸江舟君的头发,江舟君头一侧,躲开了,他只得尴尬地把手放下来,说道:“我先回去了,早点把罗帐放下来休息,今晚有些凉,记得盖层凉被。”白士杰转身走了出去,他的脚步有些不稳,背影在暗沉的夜色中看来很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