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君和阿伏眼勾勾地盯着被激起水花的水面,有些不甘心地斜了他一眼,这白士杰每次钓鱼都收获颇丰,这小荷塘里的鱼不知道被他勾去了多少,几乎他放一次钓线,他们今晚的菜里面必定有一道鱼,对于他们这种钓了半天也不见一点虾米的人来说,是很伤自尊心的。所以两人此时的表情都有些不爽。
白士杰把线收得足够短了,愉快地使劲把手一提,一条肥大的大鲶鱼就被动地跳出了水面,水花四溅,鲶鱼的鱼鳞在白日下在水花的烘衬下闪着粼光,嘴里面还叼着一根绿色水草。这鱼起码有五六斤重,这次可真是破了他之前的记录了。白士杰把这条还在乱蹦乱跳的鲶鱼解下钩来,放进他身旁的一个水桶上,里面已经有三四条鲤鱼青鱼了。他把钓竿收好放在地上,继续坐下来陪着江舟君。
“估计是我太热情把鱼给吓跑了。”江舟君说着,把一块巴掌大的冰块扔到他的浮子那里,“咚!”的一声,冰块掉进水里,一大片的波纹往周围四散开去,水草也分散开来。
阿伏凑到江舟君身边小声说:“少爷,我也这样觉得,给我降降温吧!”
江舟君轻挑着眉毛看着阿伏,皮笑肉不笑地把一块砖头大的冰块递到他的手上,说:“今天悟性很高,赏你的!”
阿伏笑着接过,被他笑的背后有些发凉。
白士杰拿着一颗石子在地上画着只有他自己才能懂的文字符号,他在背书。
过了几柱香的时间,阿伏撑着头无聊得快要睡着后,少爷的鱼竿撞到他的头把他撞醒了。他赶紧把身子侧向一边,避免再遭攻击。江舟君的钓竿被水下的鱼拖得弯成了一张拉满的弓,这柔韧的竹枝超过了一定的限度就容易折断,因此没有收线直接就把钓竿扔到阿伏的手上叫他往后拖,把鱼给拖上来。
阿伏得令退后好几步用力拉扯,他本身也不是很会垂钓这种雅事,所以他想着用蛮力把鱼给拉上来就行了。
难得中了一次奖,并且看下面的水草晃动地这么厉害,水波搅动地翻涌着,肯定也会是条大鱼无疑。江舟君用手捅捅白士杰的肩膀,说道:“打个赌吧,要是这鱼有三斤重,今晚的晚饭你准备,若是没有,那我来做!
45、垂钓
“你坐着才刚能够平视灶台,这个赌,输赢都在我呢!”白士杰看着江舟君有些开心的脸说道,他不觉得他刚才钓到这条大鲶鱼的时候没有惊扰到水下的其他生物,恐怕得过几天这个位置才会有新的猎物愿意上钩呢。
江舟君不以为然地别过脸去,要是这鱼真的让他赢了,他肯定会把这鱼给放生掉,做好标记以后不再捕它。他心情激动地看着水面,就会有一条大鱼从里面出来了,这情景似曾相识,但他拒绝自己去回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阿伏把鱼竿一端踩在脚下,双手扶着竿把它竖立起来,露出水面的线是越来越长了,只见一条被水草缠住全身的三寸小鲫鱼被拉出来了,没着鱼钩,肯定下面还有一条,江舟君期盼地想着。
接着露出水面的还是一大团的青的黄的黑的水草,鱼钩埋没在里面,江舟君不甘心地眼睛来回转了几圈,还是没发现有活的东西,他泄气地后倾坐着,不耐烦地斜着眼看还在努力的阿伏,很没趣地把一小块冰掂在手上,准备把那些垃圾打下去。可惜最后上来的是一只破烂的蓝色履鞋,白士杰看着江舟君不断变换的神色,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地笑了出来。
真的很没面子,江舟君砸了几块冰过去,那缠住鱼钩的东西全都掉回水里去了,阿伏也有些失望,费了他这么大的力气拉上来的竟然是一些杂草。江舟君指着阿伏问:“这鞋是不是你扔下去的,啊?”
鞋?阿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破烂的鞋子,鞋前头破了好几个洞,几个脚趾头都露出来了,脚后跟和鞋边也烂的不成样子,只有鞋板还是好的,他觉得这鞋虽然烂,但穿起来还是够舒服的,通风透气的不至于闷出脚臭,还能隔绝地热,因此他并没有把这鞋换掉。如今被少爷诬赖,他有口难辩,这鞋只是款式相同,烂的样子差不多而已,怎么就是他扔下去的了,他一向是很讲公德的,怎么会乱扔垃圾破坏环境呢?阿伏哭着脸解释:“少爷,这鞋不还好好的穿在小的脚上吗?怎么会是小的扔的呢?仆人穿的都是差不多式样的鞋,一定是之前在这宅子生活的下人扔的吧,小的一年到头鞋都没几双,怎么还舍得扔呢?”
“要是你如实承认说这鞋就是你本人扔的,我还打算送你一双新鞋呢,看来,不需要了!”
阿伏心里诽谤着,我想承认不承认你都是准备痛批我一顿的吧!
“哎哎!舟君,你钓到这些杂物不是头一回了,更多是连年积累下来的吧。阿伏你也真是,既然钓到的不是东西就不必要拉上来了吧。这样吧,今晚阿伏你来帮少爷打下手,免掉这个罪过好了。”白士杰忍着笑劝解着主仆两人,他俩还真逗!
江舟君让白士杰把他抱上了轮椅,招手令阿伏过来,阿伏乖乖地走过去,江舟君带着点笑意说道:“我在垂钓的时候不小心把一块碎银掉到这些石罅去了,要是你能找到,那就归你了!”
阿伏不信任地站着不动,这些年的苦头也不是白吃的,他怎么会不懂他家少爷笑意之下必定藏有阴谋诡计呢.这银子比起苦头来,他宁愿用那碎银来换点甜头而不是苦头。
白士杰也来了点兴致,他走到池边,蹲下身子,往下看那水边上的错落相嵌的青石板和灰砖,还有棱角分明的石头,上面都因为近水潮湿长着许多的青苔石斑,他仔细地看向那石与石之间的缝隙,发觉在半块断掉的灰砖和一块棱角锋利的千层石空出的裂缝间,里面果然有一小块拇指指甲大小的碎银。距离不远,并不难拿,只要俯身在地上伸长手下去就可以拿到了,那裂缝足够一个拳头伸进去了。他站起来说:“果然是有一块银子,你少爷这回没骗你!”
听到白大夫这样说,阿伏心里也信了七八分,白士杰一向是不会耍人玩的。阿伏走到白士杰刚才的地方细看,的确是一块细碎银子,能买好几双鞋子呢。阿伏也心动了,他跪在地上躬着身子伸手下去,手才伸到一半,后背、屁股就被鱼竿捅了两下,整个人支撑不住地失去重心头往下坠落,他的手想拉住什么东西,抓到江舟君的手。江舟君本就是坐在轮椅上,不防被阿伏这么一拉,整个人也被阿伏身体的重量拖下去。白士杰见状况不对,赶紧地上前环抱住江舟君的腰,捏住阿伏手上的穴位使他松开。
阿伏摔下去溅起的水花洒了岸上两人一脸,江舟君和白士杰恶作剧成功后乐的不行。只有还在水中扑腾的阿伏气的大叫:快!快把钓竿递下来,水底下有东西拖住我了,哎!别走啊!我不会游泳!今天是鬼节啊,快点!你们不要不理我啊,水下有水鬼的啊!啊!”
最后一声叫喊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把水面上的荷叶荷花都吓得震颤不已,花叶交盖地互相安慰着。江舟君和白士杰在岸上捂着肚子大笑,笑着笑着,江舟君的胸腔又疼了起来,他的内伤还没痊愈,情绪不宜太过激动,他捂住胸口“哎呦!哎呦!”地叫着,喘息不已。
白士杰看阿伏如此狼狈,脸上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同情地把鱼竿递过去,还在水里挣扎的阿伏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顺着这根竿双脚乱划游到岸边,双手攀住水边上的凹凸不平的石块往上爬,脚好像被细细柔柔的东西缠住了,动得艰难,阿伏坚定不移地认定那是从阴间跑出来的水鬼拉住他的脚,他吓得脸色苍白,眼泪都飚出来了,手脚哆嗦着,他狠命地蹬着双脚,要挣脱出水鬼的禁锢,他还没成亲呢,他还没有孩子呢,他虚岁才二十,他可不要做鬼,他可不要和小柔上演一场惊世旷俗的人鬼情未了的戏码。
他的心里在拿吼:苍天啊,亲娘亲爹哎,你可一定要保佑我,我还没有好好回去孝敬你们呢,怎么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呢?在这种对亲人爱人的眷恋中,在想活下去的强烈念头里,阿伏以顽强的毅力把潜伏在水里的水鬼踢走,拖着沉重的身子爬到岸上来。他的手上和脚上都被石头的尖角划出了很多条细小的伤口。他直接睡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恨恨地看着戏弄他的两人。
“今天是鬼节哎,要是我变成了鬼,我第一个来找你们报仇!绝不心慈手软!”
白士杰拍着江舟君的背帮他理顺气,学着江舟君的口气说道:“阿伏,记得带上点鬼火,那样我可以看的清你的面貌,你知道,我的视力有些不好,怕到时候认错人误伤你了!”
江舟君因为胸口疼,笑不出来了,他捂着胸口说道:“我到时候就成佛了,你还敢来正明寺嚣张,连鬼都没得做!”
“成佛?我看八成是成魔吧,心魔未除,连人都不是!”阿伏气的有些昏头,话不过大脑就说了出来,他的大脑还处在对刚才的恐惧中,内里一片混沌。
白士杰有些担忧地看着江舟君的脸色,江舟君倒是神色如常,没有什么不悦。白士杰怜爱地摸摸江舟君的脸,江舟君觉得这个动作太过亲昵,把他的手推开了。
白士杰转身看了看水桶里的鱼,说道:“这样的话,今晚我来帮舟君你打下手好了,你刚才的话可要算数哦,能尝到您的厨艺是鄙人的荣幸!”
“白大夫,期望不要太高,会毒死人的!”
“阿伏,你精力这么旺,今晚不如你来守夜吧。”
“不不不!少爷,你以后是要成佛的,我还是在你的佛光照耀下比较安全,今晚可是鬼子的狂欢节啊,你怎能丢下我一个人!”阿伏立马蹬腿坐了起来,装可怜拉着江舟君的裤脚说道。
“我不会变成佛,我会……”江舟君顿住没继续往下说。
“变成什么?”阿伏呆呆地问他。
你想变成什么?白士杰同样盯着江舟君的脸。这个人,总是那么悲观,什么事都不往好的地方想,好像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他想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有时候觉得他很幼稚,有时候却感到他有着自己也比不上的成熟,他对他,研究得有些着迷。他希望以后的自己可以保护他,一个人从一出生,没干过什么坏事,祖先没犯过什么罪,凭什么就因为一些邪魔歪道的谣言而使自己的一生抬不起头来,要在众人的唾骂中苟且偷生?一个人纵使有了财富、名誉、地位,只要着了这个谣言的道,他的一生难有真正的笑脸相待。白士杰很想摸摸他的头抚慰他,但他不敢,江舟君是一定会推开他的,他总是不接受自己对他的温柔。
“变成……”江舟君咬着牙,手扭住阿伏的耳朵,阿伏痛的直叫,双手推着江舟君的手。江舟君松开手,满意地看着阿伏被
扭红的耳朵,语气轻松地说道:“变成老人!”说完就摇着轮椅转身走掉。
阿伏和白士杰面面相觑,白士杰弯腰提着水桶跟着江舟君走,他说道:“我也会变成老人的。”
阿伏对这个答案有些鄙夷,他还坐在地上,身上都还湿哒哒的,那些水一直流回小荷塘下,阿伏顺着这水迹看过去,“娘哎!”他看到水面上浮起一团黑黄的水草(他当成了水鬼的头发),还有一张黑面獠牙的鬼脸(那是半张腐蚀了的面具还有他落在水里半沉半浮的一双鞋),他连松掉的裤子都来不及提起来逃命地跑掉。
阴天,浓云的乌色更重了,云上各种各样的图案此时看起来都变得有些狰狞,不似平常时的可爱。
46、书法
读书声朗朗,咬音圆润,如这习习飘来的夏风一样令人心旷神怡。
盛夏,毒辣的太阳高挂空中,到处都被荼毒。花儿被晒得花容失色,低着憔悴起皱的脸,不敢让人看到。草儿蔫蔫地耷拉着脑袋,浑身无力地倒伏下来。蝴蝶蜜蜂鸟儿等动物都躲到凉荫下歇着,担心自己美丽的翅膀会被外面的火球烧掉。就连那荷塘中的鱼儿,都藏在石罅中吐着泡泡埋怨着这天气的热,再热下去,估计它们就被这温水煮熟了。
整个大地被这火球烘的像个蒸笼一样,嘶嘶地冒着热气,人呼吸着这灼热的空气,昏昏沉沉的有些眩晕,总觉得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活活憋死一样。大街上、田野上都没有一个人走动,大家都往阴影处去,这暑气太旺,在阳光下站不到一片树叶飘下的时间就会中暑,谁都不敢冒这个险。和老天打赌。
“快快,这里还有,拿袋子过来!”阿伏坐在枝头上叫着,他爬在一棵石榴树上,和家仆一样,都光着上身,他接过布袋子,把熟了的石榴往里面装,这里的几棵果树都几乎被摘完了,石榴、龙眼、芒果,只有木瓜树还生长着小的大的青涩的木瓜。
江舟君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着,手里拿着片木瓜,一个家仆在旁边拿着蒲扇摇着。江舟君叫他:“阿伏,木瓜树上有一个熟了呢,看到了没?就那个,黄熟的颜色在瓜的背后,你在那里是看不到的,我这里才看得到。记得把它也一并摘了!”
阿伏嘴里咬着一个番石榴,他侧头看那棵木瓜树时脚下踩落了一根朽木枝,身子不稳地摇摆着,吓的他张开嘴巴哇了一声,才吃了两口的石榴就直直地砸到树下的一个家仆头上,家仆疼得摸着头叫了起来,又不好直接指责他的上头,只能气闷地跑到木瓜树上狠狠地踹了几脚出气,说也赶巧,这刚才被江舟君指名道姓的那个木瓜就被他的火气震下来了,而且掉在地上翻在正面的就是变成黄色的那一面,那个家仆倒是觉得是自己的火气把它烘熟了,乐呵呵地捧着那个木瓜跑到江舟君面前邀功。
江舟君夸奖了他几句,回头看看还在窗台上专心致志摇头晃脑读书的白士杰,心里有些坏心思,便叫人把他抱到轮椅上,推他到白士杰的房间里。他悄悄转到白士杰身后,把阿伏抓到的一个知了放在他散了一半在背上的头发上,转到另一边等着看他的反应。
白士杰隐隐感到有什么东西爬到他的背上,读了半天的书头脑没休息过有些迟钝起来了,他伸手
到背后,一碰,是一只知了,没有叫,那就是只母的。这知了他可是很熟悉,也是药材中的宝,他怎么会不知道呢?白士杰一揪就把它拿下来了,放在书桌上观看。浑身绿色,个子中型大小,这就是所谓的“寒蝉”了,是诗人书画里的常客。
没有想象中的夸张暴跳反应令江舟君觉得很无趣,他伸手把书反盖上,那只蝉的身体就倒仰过来了,在乱蹬着腿。白士杰帮他倒了一杯水来,喝着自己的那杯,看着窗外阿伏他们快乐忙活的身影,笑着说道:“这种生活真有趣!要不是放不下家里面,还真是想一辈子和你生活在这里。
“
江舟君夹起只蝉放到白士杰撩起衣袖的手臂上,手撑在书桌上支着脑袋闷闷地说道:“没兴趣!天天看着同样的人同样的事物都腻烦了,生活,还是来点新鲜刺激的好!再说了,我才不要和你白大夫在一起,你不就是想把我当试验品做药罐子使吗?我才不上你的当!”
突然的一阵刺痛,白士杰侧过脸来愣看着他,江舟君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把知了拿开,说:“你这个人还真是闷,就像个木偶,什么时候的表情都是一样,好像这世上就没有能使你白士杰心情起伏的事情,你有会玩什么东西?琴棋书画就不必了,太高雅了,我们这些下里巴人不懂,除了热爱医生这行工作外,好像你就没有其他的事可做了,你说,和你在一起,有什么乐趣可言?”
听了他的话,白士杰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他掩饰性地咧嘴笑笑,说道:“原来是这知了在吸我的血啊,还以为怎么了呢。才知道你眼中的我是这样,我倒是觉得舟君你很有趣呢!”
“自然的,如果有人愿意把他的命交给我让我反复地来回折腾还不斤斤计较不吭一声,我是绝对觉得这人不仅有趣,还很深得我的喜爱。”江舟君端茶喝了一口,咂咂嘴看着他,把腰带里的几个熟的黄中带红的石榴放在桌子上。瞥眼看到他在另一本书上做满了批注,是用小号狼毫写成的端正的寸楷字,他不禁拿来细细欣赏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