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苏晓寒低低地叫了一声。
“嗯,都进去吧!”她看了看那个小小的婴儿,没说什么。
人群慢慢散去,江舟君也摇着轮子前进。阿伏还在新婚蜜月中,他放他十几天的假期。这一回他没有直接地进绸缎坊,而是一直去到了街头,听闻街头新开了一家绸布店,生意很是火爆,他想去看看是怎样的情况。
街头是两条分岔路,左边的分岔路来了一辆马车,车帘被掀开,孙瑞在里头。江舟君有些讶异地看着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落到了这个下场。孙瑞的神色变幻了一下,车就驶过去了。
在他准备回去的时候,一个侍卫拦住了他,“请您跟我走一趟!孙少监有请!”
孙瑞,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他还是跟他过去了,好奇心驱使。
在一间小客栈的房间内,江舟君看见他在里面。没有一点犯人的样子,还是有人时候,还是被好心好意地招待着。门外面有四个侍卫在把守着,江舟君进去,孙瑞听见了轮椅轧过地面的声音,他回过头来,嘴角上扬了一下,邪恶的味道。
“请问有什么事?”江舟君就坐在门口旁,碰见他,准没好事,提防着点也是好的。
“叙叙旧。”孙瑞去把门给关上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讲话,江舟君揣测着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中间的桌子上面摆着一碟咸花生和一瓶酒,孙瑞就独个儿在那里慢慢品尝。他啜饮了一会儿后,走到一张睡榻旁,从草席下面拿出一把剑来。他拔出这把长剑,银光闪闪,眼睛里面亮出了一抹杀机。
江舟君依然绷紧神经提防着,他没有任何的武器和他相斗。
“你说你怎么会活到了现在呢?你不是早就该投胎转世去换一个正常一点的身份再活一次吗?怎么,莫非是你舍不得死?”
江舟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口气不卑不亢地回答:“是,我舍不得死,我不想死。”
“你说你活着有什么可恋的?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遭人唾弃,你是喝着众人的口水长大的吧?”孙瑞把剑放在桌子上,继续喝着酒,细长的眯缝眼不时窥视着他。
江舟君不想和他说这些无意义的话,只能说道:“你也一样!”
酒水无误地泼到了他的脸上,江舟君闭着眼睛,伸手把脸上的液体抹掉。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你不配!”孙瑞语气激动,他站起来,拿着那把长剑仔细端量,手指擦上剑的锋刃。
“你知道我讨厌你什么吗?做作!恶心!明明什么都没有还一副天犹我怜的姿态!明明什么都想要还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明明拥有的比别人多还是不知珍惜!你这种人真不配活在世上!”
孙瑞的剑已经架在了江舟君的脖子上,江舟君对他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因为他一向说话是往人家痛处说的,他不在乎。“杀我不要紧,你还得想着你的妻子吧,你的妻子会一直等你的呢。”
“杀你,还怕脏了我的剑!你这种人,还不够让我动剑的资格!”孙瑞收回了剑,打开了门,看着直通向客栈外门的路,门口没有人经过,也没有人进来,冷冷清清,在这个夏天的早晨,是那么地清静。
他突然地回转过身来,大笑着,笑的很空虚,“是时候了,我就要上路了,没想到是你这个肮脏的人送我最后一程!”
江舟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脱口而出,“你不要做傻事,你还有很长远的生命呢!”
“长远?”孙瑞有些讽刺的,“走出这座城,我的生命就到此为止了,你一定很开心吧?”
“没有,我与你并无任何关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
孙瑞一步一步地逼近他,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低沉着嗓音,“你生来就是一个不幸的人,所以你的这辈子都注定是不幸的,我要你背负这个枷锁一辈子!”“一辈子” 的语气重点压低,让人有如坠地狱之感,不寒而栗。
就那么的一瞬间,在江舟君还没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那,孙瑞的血喷到了他的脸上,倒在了地上,血漫流到四处。江舟君震惊地看着地上的人,迟迟发不出声音来。
门外侍卫感到异常闯进来了,先是意外,进而跑出去找人来,似乎死的是一个很平常的人物。江舟君拿袖子擦掉脸上的血,他得快点脱离这个现场,然后,从客栈门口通向这里的一条小路上,跑来了一个柔弱的身影。
王芝儿泪眼婆娑地抱着地上的人,哭的肝肠寸断,她一眼也没有看过江舟君,只是一个劲儿地在那哭。江舟君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
很久之后,王芝儿才止住了哭泣,她的手抚摸着孙瑞的眉眼,声音沙哑地说道:“江公子,你好自为之,往后,我们就当从没有认识过。”
门外来了一队的衙兵,把孙瑞的尸体抬上了马车中,没人理会江舟君,江舟君呆了一会儿,到柴房边要了一勺水,把脸洗干净,心神不定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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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桩命案,梁云飞再次成为众人口中讨伐的对象。
不知怎么,是脑子抽了还是神经压抑太久不正常了,江舟君又等在梁云飞办公回来的半路上准备拦截梁云飞。
许久没见的白士杰打这里路过,他从医馆匆匆忙忙地赶路回家。
“舟君要去哪里?”他停下脚步,眉宇间显露着苦恼。
“等人,你呢,好像听说你的父亲在为你寻结亲事?真是先恭喜了!”白士杰父亲前几天发话说白府准备操办喜事,满城人都知道了。
白士杰低头笑笑,没有太大的喜悦,“就是为这事赶回去的。”
“那你先走吧,让人等久了就不好了。”
“嗯,那你慢慢等吧!”白士杰并没有太多的话,总觉得现在的他变得很压抑。
时间过去了一些,梁云飞终于回来,他们又见面了。
梁云飞挑眉,表情依然冷漠,齐子须跟在他的后头,穿的也是他的衣服。齐子须径直地走回梁府。
“可以和我聊聊吗,大人?”
“没空!”
江舟君摇着轮子拦住他,“就当是朋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江舟君抬头看着他,眼神诚恳。
梁云飞不置可否地和他来到了绸缎坊院子里的一个房间内,是专供招待谈大桩生意的客人用的。房内整洁雅致。梁云飞就站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像是随时就准备走人一样。
外面天色正好,从云层中透出微弱的阳光,门槛内的地方也照进了一方浅黄色的阳光。
“云飞,”许久没叫过这个名字,读出来都有些晦涩的感觉了,梁云飞把脸别过去,看向门外。“你曾经说的当官可不是现在这样子的,你是不是心太急了点?”江舟君自知自己多管闲事,可他无法不这样做。
“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声音冷冷的,不带一点温度。自从他做官之后,他和他对话都是这种语气,膈应人的态度。
“我知道我没有,我只是想劝劝你,我们之前还是很好的朋友来着。”
梁云飞回过头来,眼神冷漠地看着他,“你也说了,‘之前’,现在我们已无任何瓜葛。”
太阳被移动的云层遮掩住,那阳光也被云朵吸走了,门口外一阵一阵地吹进夏风来,撩起两人的衣裳和头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76、断情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有事,你要是出事了你的妻儿怎么办?还有李楚儿他们,你就没有想过吗?”江舟君没法继续地装下去,他要说的只有这一句话,他也只是想见见他而已。
“你以为我还是过去那个任你欺负任你打骂的人吗?你别忘了,我现在有身份,有家庭,有地位,而你,一个不幸的人,凭什么再妄想凌驾于我的头上?”梁云飞不再好言好气地回答他,这房门明明打开着,也有凉爽的风吹进来,他就是莫名地觉得烦躁,莫名地感到不安。
江舟君定定地看着他,他想过去,他们近一点说话会不会氛围更好点?他们很少距离这么远地讲话。
“别过来!”梁云飞大声地叫着,他不能担保他过来之后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受不了和他走得太近。他开始斥责他:“你总是抱怨着生活,埋怨着世界,憎恨着比你好的人,却从来不会正确地审视你自己,把什么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自己不学无术,一无所有,还在一个劲儿地怨天尤人,自怜自艾,把自己放到最卑微的位置,却是拿着最高傲的心去睥睨众人,你当真以为,所有的人都对不起你么?”梁云飞激动地说着,他停不下来,他不得而知这些话从何而来,他又为什么能说的出口,只是,他必须要点醒他了,这个执迷不悟的人,他也必须要点醒自己,不要在和他纠缠下去,当务之急,这些事都不重要。
江舟君错愕,头脑一片空白地愣住了,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吗?原来他一直都清楚地看出了他性格上的缺陷,那这么多年的好又算什么?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嵌入了他的脑海里,他全都听进去了,现在正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你一直都视而不见,你有关心你的亲人,有真心相待的朋友,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值得了。别人是在唾弃你,可你,却是在抛弃你自己,你还抛弃了一切,就这样自欺欺人地活过一天是一天,你的命,还真是廉价地可以。如果真是受不了众人的目光活不下去的话,干嘛不早点去死,死了一了百了,什么痛苦都没有了,何必死皮赖脸地苟存在这世间?你真的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梁云飞说到最后,竟然变成了讽刺挖苦,“过去,我也是看错你了!不要再拿自己当一回事了,你压根就没有任何的资格,你,不过废人一个!”
他说完,眼睛还是盯着他,里面是深深的鄙视和一些说不清的情绪,在江舟君没从他的话反应过来前,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梁云飞!”江舟君急切地叫道,他没有时间再去深究那一番话,也不想再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他只是担心他。
这一声喊,梁云飞才要踏上门槛的脚顿住,他没有回头,整个人停在了那里,看着外面的天空。
“我求你了,不要再做那么多的错事了。如今局势不稳,又有外邦的夷人混进来,你要是再不收手,下一个目标锁定之人,就是你了,你难道不知道最近都被杀害的朝廷命官吗?”
“谢谢你的提醒,我该回去做部署了。你,最好还是去当和尚吧,一无所求,一无所有,最卑微的生活,最高傲的姿态,很适合你!”梁云飞还是要走。
“你说过会永远保护我的,你忘了吗?”江舟君不顾一切地大叫,他知道,不能让他走掉,他走掉了自己怎么办,他不敢想。
梁云飞的身子明显地僵住了,很快地,他慢慢地转过头来,他背着外面的光线,眼眸里一片漆黑,骇人恐怖,他快速地从怀里面掏出一个东西,那半块玉佩,上面是一条龙,他上前两步,用力地把玉佩掷到地上,玉佩顿时碎成颗粒,他绝情地说道:“那好,我把那句话给收回来,我们之间的契约,到此为止!”
“不要!”江舟君从轮椅上滑落,爬到他的腿边,紧紧地抱住他不让他走,“梁云飞,别走,我们和好吧,我不会再耍性子了!求你!”
梁云飞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挑眉恨声说道:“我现在是有妇之夫,男人怎么比得上女人来的温存,何况,你还是一个没了双腿的废人!放开!不要挡着我的路!”
“不……”江舟君依然不肯松手,地上的碎玉搁在他的身上,并不痛。“我不是不幸的人,我不会碍着你的……”他的话里带着哭腔。
梁云飞一脚地踢开了他,江舟君失衡倒在地上,梁云飞握紧了拳头,身体都有些颤抖,阴寒地说道:“别忘了,我娘死的那天,你和她在一起,她摔倒了,我亲眼看着呢,你矢口否认?”话完,头也不回地就走出去了,带走了一阵风。
江舟君终于隐忍不住地痛哭起来,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失声痛哭,他双手环住那些碎掉的玉珠子,想要把它拼凑起来,可是拼不回来了,那块玉佩没有拼成完整一块的可能了,他们的过往也和这玉佩一起破碎了。江舟君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滴到了那颗颗的碎玉上面,绿色的翡翠碎玉上反射着晶亮的水泽。江舟君低声喃喃喊着:“不要走……梁云飞……都是我的错……求你了……”
他哭得不能自制,身子剧烈地抖动着,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从今往后的人生没有任何的支撑点,他终于意识到他是个废人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站起来了,第一次感受到空前的恐慌,江舟君把头埋在胳膊里,心痛不已。
房门外面的墙边,一个人也颓软在台阶上,他定了定神,双手支撑着身子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外面。房内房外,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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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在里屋睡着,梁云飞从绸缎坊赶回来,就是为了见他一面,苏晓寒规定每天必须回来一趟。他日常留在梁府,晚上回来办公。
苏晓寒正站在窗前凝望,这两天他们不知道怎的话很少,平时她的话多,她不说话了就显得两个人有些尴尬,梁云飞是这样认为的。
“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梁云飞乖乖地走过去,苏晓寒的目光犀利,气势逼人,梁云飞不敢直视她,只能看向窗外。华灯初上,院子里有些薄雾。
“你是不是和男人有染?我是问以前?”苏晓寒问的语气极其肯定,都不用他回答了。
梁云飞心里一咯噔,心知不好,表面上风平浪静,看了她一眼,掩饰着:“有过。不过那是过去的事儿了。”他再次地看了苏晓寒一眼,发现她的远山眉压低了海拔,继续着:“男人的血性冲动是控制不住的,我也不想隐瞒你!”
屋子里静静的一时无声,梁云飞等待着她的爆发,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苏晓寒只是眯紧了双眼上下来回地审视着他,最终冷哼了一声,警告他:“以前的事我就饶了你,要是再犯,别怪我们苏家的规矩!”她冷瞥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绷紧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后背冷汗涔涔,梁云飞呼出了一口气,或许是对她的负疚感,他真的是越来越怕她了。还以为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再大闹一场,这才符合她的性格,没想到就这样过去了。实在是有些侥幸,幸好没有和他有过来往,不然又得牵涉到他了。
一大清早,梁云飞就起床出去了,苏晓寒从昨天晚上的问话后没有再和他多说一句话。他亲吻了梁苏卿的脸颊后就离开了。梁苏卿比起十月怀胎后出生的孩子,显得瘦小,又经常地哭闹,很让人担心他的安危。
才出苏府十几步,路上就早有一个人等在那里,不是齐子须,而是白士杰,一个很久都没碰见的人。“你随我过来!”白士杰往前面走了一段路。
梁云飞跟过去,白士杰就转过身来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地:“你和江舟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云飞不屑地冷笑,睥睨着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读书人。
“他不见了,在和你见面之后,昨晚平夫人找到我府上来询问他的去向。”白士杰松开了手,离远一步,他发现这个男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失去了,变得让人不敢亲近。
“怎么回事?”梁云飞压低声音问他。
“我还想问你!”白士杰心中有气,这个人现在已变得如臭水沟中的耗子一般,人人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