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希垂头丧气抱着花盆,拖着疲累的脚步经过警卫室,而贝多尔夫照例目送他走进电梯才开车离去。
「唉,这一大盆花要摆在哪里啊?」
凯希暂时将花盆搁在玄关旁的鞋柜上,转身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一想到晚餐只有自己一个人吃,就算山珍海味也没胃口了。
早知道应该先在员工餐厅吃饱再回来,至少那里还热闹些。
匆匆洗完澡出来,穿着浴袍、光着脚丫、头发还在滴着水的凯希,直接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Ciroc伏特加,拎起一只ISO杯,转身往客厅去。
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是他每晚唯一的消遣,但他总是心不在焉,并没有认真地把节目内容看进去。
他在想他,很想他。
每想一遍就喝一口伏特加,然而清新果香味却冲淡不了浓郁的思念,他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苦涩的思念让凯希一向喜欢喝的伏特加都变苦了。
「噢,糟糕。」
凯希搁下酒杯,抱着肚子直接倒在沙发上,咬牙蹙眉,忍受胃部的极端不适。
胃痛好几天了,想也知道是三餐不定时,且老是空腹喝酒和咖啡造成的。先前都只疼一会儿,可是今天的痛特别不同,凯希有不好的预感。
他蜷缩起身子如子宫里的胎儿,咬紧牙关,盼望这回能像前几次一样,疼痛不久即自行消退。
然而偏偏痛得厉害,他闭起眼睛,额际冒出冷汗。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孤独使痛楚份外明显,到头来,竟只有抽疼的胃与他作伴。
他怎么会落到这般局面?那个一向随遇而安、能屈能伸且不怕面对任何困难的凯希到哪儿去了?
凯希自暴自弃灰心地想:干脆让我就这样痛死算了,反正那家伙一点也不关心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到底过得好不好!
但是接着又想:为了那种混蛋痛死太不值得,我可是等着升值班经理——说不定还会升经理——拥有大好前途光明未来美好人生的热血青年,岂能把生命浪费在无情的男人身上?
想通之后,凯希一手撑起身子,一手伸向家用电话,拿起话筒夹在脖子与肩膀之间,按下一串数字键。
「呃,贝多尔夫,你回到家了吗?很抱歉打扰你。」凯希充满歉意地说:「你介意载我到医院一趟吗?」
贝多尔夫当然不会介意,事实上他的住处离凯希所住的大楼不远,五分钟就能赶到大门前,但他却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凯希一挂断电话,他就立刻向菲利克斯报告这件事,以致于当他抵达时,凯希已经穿上保暖衣物,站在大门前等他了。
「你……你的头发还是湿的?」贝多尔夫没见过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外面的气温只有五度耶,你站在这儿吹风,却没有戴手套跟帽子?」
「别说这个行吗?」凯希一脸哀怨,迅速爬进后座关上车门,把寒冷阻隔在车外,「到医院去,快点。」
凯希在后座缩成一团,脸色苍白,把贝多尔夫吓得猛踩油门,顾不得行车安全或交通法规。他现在最关心也最担心的,是如果没有及时到达医院,凯希有个三长两短的话……
贝多尔夫打起冷颤。
他不想面对盛怒的菲利克斯,打死都不想。
06
十万火急赶到医院,贝多尔夫扶着凯希找到医院的A&E急诊部门,向柜台小姐报到,填写资料表,接着便是漫长的等待。
英国不比台湾,凯希早就知道要等,因此忍着胃痛坐在椅子上安静等待。反倒是贝多尔夫比他还急,不停来回踱步,还跑到角落偷偷打手机。
凯希真希望他能不要那么紧张,他不过是胃痛,多等一些时间死不了人的。
等了快半小时,终于叫到凯希的名字,进诊间初步问诊,量了心跳血压之后,他被转诊到肠胃专科。
贝多尔夫再度扶着他,在偌大医院里好不容易找到肠胃科诊疗区,接下来竟然还得再等候叫名。凯希认命地坐了下来,贝多尔夫脸色难看,又开始来回踱步。
幸好这回只等了十五分钟,凯希被叫进诊疗室,换上诊疗服躺上病床。贝多尔夫环顾整间诊疗室,不对呀。
「医生呢?」他问护士。
「请稍等,医生随后就来。」护士说完就出去了。
还要等?贝多尔夫脸都黑了大半,忙问凯希:「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还活着。」凯希闷闷地表示。
医生姗姗来迟,再度为凯希量了心跳血压,接着问了诸如最近有无感冒或罹患其它疾病、有无服药或过敏、有无家族病史之类的详细问题,凯希皆如实回答。
当贝多尔夫听见凯希告诉医生,他几乎一整天未进食,却整天都在喝酒和咖啡之后,一股火气便直冲脑门,当下差点气到脑溢血。
这小子究竟是怎么活到三十三岁的?
医生同样冒着青筋把凯希训了一顿,沉着脸嘱咐他不能空腹喝酒与咖啡,三餐必须定时定量,最后开了一张药单让他去药局拿药。
「就这样?」
凯希在英国居住多年,虽然听说医生们都把侵入性的治疗方式当作最后手段,能不使用就不使用,但好歹也照个胃镜吧?等了两个小时,看诊十分钟,结果只拿到一张药单,这实在是教人无比气馁。
贝多尔夫陪他到药局拿药,脸色仍旧很不好看。
在英国,急诊是免费的,但拿药必须自费(除了政府规定的弱势族群之外),因此,凯希特别在拿药之前先看一下药单,免得被坑了。
「医生开给我一百五十颗胃药!?」这是什么道理?早知道折腾一个晚上到最后还是得吃胃药,他何苦去医院挂急诊?
早有听闻英国的急诊中心因为公费不足,连带医生和护士薪水偏低而导致素质良莠不齐,但不会就这么倒霉让他给遇上庸医吧?
「别浪费钱了。」凯希气得胃又开始抽疼,「胃药我自己就有。」
贝多尔夫闻言又背着凯希到一旁讲手机,凯希终于起疑,眯眼盯着他鬼祟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
贝多尔夫讲完手机回过身来,露出笑容努力掩饰脸上的心虚。
「都已经过了午夜,你明天还得上班,我载你回家休息。」
凯希没问他打手机给谁,默默爬进汽车后座,内心的疑惑不断扩大。
很可疑,非常可疑。
奔波折腾大半夜,似乎连胃都累到没力气抽疼了。
贝多尔夫今晚第三次把车停在豪华公寓大楼前,凯希拖着疲惫的身躯下车,还不断向他道歉。
「真是抱歉,贝多尔夫,害你白跑一趟医院。」
「那都是小事,你把自己照顾好才是真的。」他只希望这种吓人的事情不要再有第二次。「如果明天早上还是胃疼,就跟饭店请假好好休息一天吧,瞧你,都瘦到只剩一把骨头了。」
凯希可不认为他没把自个儿照顾好,他只是……怎么说呢?最近几个月有点忧郁罢了。
他竟然会有跟忧郁画上等号的一天,真是让人沮丧。
与贝多尔夫道别,望着轿车绝尘而去,浓重的孤寂感又压在心头。凯希落寞叹息着,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
二月的英国街头凛冽寒冷,却比不上心冷。
07
「小寿。」
这一声呼唤是如此熟悉,凯希的反应是一僵。
糟糕,他开始幻听了。
「小寿。」
一声接一声熟悉的中文呼唤着他,凯希却僵直着身躯无法动弹。他害怕转过身之后,等着他的是无法承受的失望。
原来他该看的不是肠胃科,而是精神科。
直到健壮手臂自背后环住他,熟悉而怀念的气息将他包围,他仍是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因为过度思念而产生幻觉。
但是这有力的拥抱、温暖的体温也未免太逼真了。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连这低沉微带一点沙哑的嗓音都那么真实,凯希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会是他吗?真的是他来找他了?
凯希鼓起勇气,在男人的怀抱里转身,抬起脸来,果然正对上一双温柔的淡蓝眸子,男人低着头,略微消瘦的俊脸含笑看着他。
不是幻觉?
千万种复杂的情绪顿时涌上凯希心头,他不确定是应该先揍他一拳以解心头闷气,还是投入他的怀里倾诉相思之情?
凯希内心里比较倾向前者,先揍再说。
只是,好不容易盼到两人重逢,一见面就揍人似乎不太好。
菲利克斯挑眉,「为什么你一副想揍我的样子?眼神都带杀气了。」
凯希生气地推开他,这家伙还敢问他为什么!
「你怎么有空来?」他的语气颇酸,毫不隐藏自己对他的不满,「把我丢在这里不闻不问,连通电话都没有,揍你算是对你客气。」
唉,他的小寿生起气来,横眉竖目挥着拳头的模样真是……让他胃口大开啊。
菲利克斯笑着拉住他的手,「我会解释清楚,亲爱的小寿,咱们先上楼行吗?」说着锐利蓝眸还朝四周扫视一眼,压低声音:「为了甩掉记者,我半夜偷偷摸摸跑来找你,就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麻烦?凯希在心里冷哼,他的麻烦从来就没少过。
「是因为怕被记者认出来所以你才穿得一身黑?」凯希更加不满,打量他这一身与以往完全不同的装扮。
黑色慢跑鞋、黑色运动长裤与黑色连帽外套,还拉上帽子遮掩头脸,休闲低调的衣着几乎与夜晚的黑暗融为一体。
这个高傲的男人也有遮遮掩掩的时候?真是教凯希跌破眼镜。
凯希知道他很有钱,但世上有钱人多的是,记者不会没事跟在他后头跑。「记者干嘛追着你跑?你得好好给我解释清楚。」凯希没好气,反拉住他的手臂大步往前走,「反正房间多着呢,我就勉为其难收留你一晚好了。」
被他拉着走的男人,掩藏在帽下的俊脸,扬起一抹宠溺微笑。
非常奇怪地,当菲利克斯出现,凯希的胃似乎就不疼了。
不过药还是得吃,晚餐还是得煮。凯希可不想明天上班的时候,在众多同事面前,因为胃痛被救护车送到医院,那实在是太丢脸了。
酒吧总管哈维很可能因此再也不提供伏特加给他提神呢,而他也别想在员工餐厅要到一杯咖啡了。
「这是橙汁鳕鱼排。」凯希小心地将淋上金黄色柳橙柠檬酱汁的清蒸鳕鱼排端上餐桌,「不准碰它,这是我的晚餐。」
冒着蒸气的鳕鱼排,白嫩鱼肉与金黄闪亮的酱汁形成鲜明对比,完全没有使用调味料,仅以清新微酸的柳橙柠檬酱汁来提出鱼肉的鲜甜,简单朴实,原汁原味。
「你还真的会做菜。」菲利克斯厚着脸皮问:「那我呢?」
「哼,来者是客,自然也有你的份。」凯希转身回到厨房,不一会儿端出另一道香喷喷的美味料理,放在菲利克斯面前的餐桌上。「迷迭香烤鸡腿排。」
这道菜必须先以迷迭香、白酒和盐腌渍再送入烤箱慢慢烘烤,直到表面呈现美丽诱人的金黄色。菲利克斯拿刀轻轻一划,烤得恰到好处不乾不柴的鸡腿排,立刻自切口流出鲜美肉汁,令人食指大动。
08
凯希倒给他一杯苏托力伏特加,自己则是白开水。忙完后他好整以暇坐下来,执起一双筷子,开始照顾他的胃。
「那玩意儿能夹容易松散的鱼肉?」菲利克斯可好奇了,伸长脖子直瞅着凯希熟练的动作,啧啧称奇,「也给我一双试试。」
「我就只有这一双,想要自己去买。」凯希对着他皱眉,「你连在家里吃饭都要戴着帽子?」
菲利克斯明显一僵,老实招供:「我担心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现在的样子?」凯希不解,仔细想了一下,恍然大悟,「你是指你的头发?」
去年两人相识时,菲利克斯染了一头棕发,如今过了整整一年,难道说……
「我的发色不好看。」菲利克斯沉闷地说:「你不会喜欢的。」
「喜不喜欢要由我自己决定。」凯希语带威胁表示:「假如你连这种小事都不想对我诚实,那我们干脆分手算了。」
「索尔都不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菲利克斯嘀咕着,伸手拉下帽子,「这样你满意了?」
菲利克斯头上顶着的,是凯希在国外住了六年以来从未见过、雪白柔亮的高贵银发,尤其在灯光下份外闪亮,简直要闪瞎他的眼。
凯希一呆,有那么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坐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一出生就注定继承庞大家产,拥有聪明过人的头脑、超强的语言学习能力、俊魅的容貌、不凡的身手、英挺高大的身材……凯希能够细数菲利克斯的一大堆优点,却找不出一项缺点。
可恶,明明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为什么菲利克斯完美得犹如尊贵神祗,而他却像个庸庸碌碌、成天为工作忙得团团转的小蚂蚁?
凯希好嫉妒。
「不错呀,很好看啊。」凯希磨着牙齿,气愤不平道:「正好再多勾引几个女人爬上你的床。」
凯希话语里明显的醋意教男人心情大好,扬起笑容安抚道:「自从遇见你,我就再也没有碰过女人了,小寿,这你大可放心。」
在一头银发的衬托下,菲利克斯的笑容比之以往更加邪魅,有点坏坏的味道,惹得凯希心脏怦咚怦咚小鹿乱撞。
他根本不相信这一年来菲利克斯没有碰过女人。就算他不主动招惹,也会有女人自动送上门来,何况这家伙性欲极强,忍耐一年不发泄精力是不可能的。
凯希低头吃鱼,尽量不去看那张勾挑人心的魅惑俊颜。
「那……你这一年都在做些什么呀?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打给我?」
就算事业再大,工作再忙,打电话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吧。
菲利克斯切着鸡腿排的优雅动作,跟他那一身休闲打扮真是极端不搭调。他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地表示:「没什么,只是不能让某些人知道你跟我有关系,怕他们来骚扰你,惹你不快。」
凯希抬起脸,挑眉。「为什么会有人来骚扰我?菲利,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唔,也不是什么大事。」菲利克斯一派轻松地解释:「想必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古老的家族企业,通常都是父传子、子传孙,世代传承。而每一任的掌权者总是会预先立下遗嘱,指明由哪一个孩子接任以防自己遭遇不测。」
凯希不由得气闷。「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哪里知道他家是什么企业啊?这欠揍的混蛋从来没有提过啊!
「我没有结婚更没有子嗣,无法立下遗嘱。」菲利克斯理所当然道:「所以我母亲为我安排相亲,但——」
「咳、咳咳咳……」一口鱼肉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凯希咳得满脸通红,忙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下一大口水,硬是把鱼肉给冲下胃里去。
连菲利克斯都需要相亲,其他男人还有什么指望?
他放下水杯,呼出一口大气,哀怨地想:今晚真是多灾多难。
「你没事吧?」
「没事,你继续说。」凯希说着又灌下一大口水。
09
菲利克斯眼带笑意接着道:「但是我已经有你,不可能再跟别的女人结婚,所以那些女人都被我拒绝了,我母亲非常不高兴。」
「真的假的?你都拒绝了?」凯希相当怀疑。「不是哄我的吧?」
「当然不是,我跟她说我已经有对象了,是一个男人,结果……」菲利克斯耸耸肩,没什么大不了地说:「她发誓非要把你找出来,碎尸万段。」
「什么!?」凯希大惊,「这种事为什么不早说?」
这哪里是骚扰而已,根本是想致他于死地啊!
「只要我不找你,不跟你联系,她就无从找你,无计可施。」
凯希额角青筋抽得比胃还疼,「那你还来找我!」
「我前天就抵达伦敦了,亲爱的小寿,我想你啊。本想找个适当的时机来见你,可贝多尔夫说你进了医院,我就匆匆忙忙从伦敦赶来伯明罕找你,连行李都没带,还得等明天饭店把行李寄过来。」菲利克斯抱怨道:「我不打算再与你分隔两地,这一年够我受的了。」
原来不是只有他不好过?凯希缓了脸色,「你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