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又对小蓟低声吩咐道:“你还不赶紧跟着掌柜的去给箫玉熬水。”
原来刘商还是有些不相信这个开小客栈的老头儿会什么医术,不知道他会捣什么鬼,别把谢湘的双脚给耽搁的坏了。
小蓟自小跟在刘商身后,刘商一个眼色他便会明白主子心里在想什么,赶紧答应一声,撵着叶老头身后也出去了。
刘叔有些无奈的把手里的剪刀放在谢湘面前的小桌子上,对刘商说道:“如此,只好等一会了,公子……请恕老奴多嘴,再延搁下去,今儿恐怕不得启程了。”
刘商不耐烦的摆摆手:“我知道,不得启程就不得启程吧,今儿就歇一天也是一样的,箫玉的脚都这样了,不弄好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今儿我哪里也不能去了。”
谢湘的脸上顿时便挂不住了,有些讪讪的对刘商说道:“云皎,这怎么行呢,行程要紧,我还是不能耽搁你们的,要不你先走吧,我在叶大叔这里养息几日,先回谢家村等你回来便是。”
刘商有些恼火的瞅着谢湘鄙夷道:“你的意思,我刘云皎喜欢银子喜欢的紧,浑是那重财轻义见利忘友之辈,或者你偶然在哪里遇见我和你现在模样,你便会掉头置我安危于不顾便是……”
第三章:就是蹭饭吃
谢湘愕然,想不到刘商居然会是这样奇特思维,便赶紧说道:“不是……没有这样的话,云皎,你从来都是最豪爽大方仗义疏财的……我当然不会,我肯定要确凿看到你安然无恙才能放心的。”
刘商点头道:“那便是了,别说那没用的淡话,看见你弄成这样我已经后悔的要死了……”
刘叔慌忙说道:“两位公子不要争论了,都是老奴的不是,是老奴贪路心切,小人之心了,即是如此,我便先去吩咐大伙稍安勿躁便是,反正行路日长,也不争这一天两天的。”
看着刘商脉脉的目光,谢湘不觉微微的把脸扭向一边。
小蓟看见叶老头打开后院小门径直走到一块菜地边上,薅了一把宽大的植物,那东西有着微微泛紫的,小蓟倒也认识,俗名饺子紫苏的。
“这东西可以止血定痛……止脚气。”
叶老头对尾随在身后的小蓟说道。
“治脚气。”
小蓟有些怀疑的问道,这个老头子有没有搞错。
“是止……”
叶老头也知道和这个小厮解释不清楚,简单的更正了一下,把清洗了一下的新鲜紫苏放进一口锅里,舀了一瓢水倒进去,拉开风箱,很快就熬成半小锅紫色的滚水。
……
几个人七手八脚帮谢湘洗了澡换过衣服,又清洗包扎好磨烂肿胀的双脚,足足折腾了有小半天。
谢湘这一通罪遭的,被疼的浑身寒毛直竖,整个人都精神了。
直到叶老头为他磨烂的双脚敷上一种黑乎乎的止血镇疼药粉,过了足足有个把时辰,谢湘才觉得那种锥心般的痛楚稍解。
谢湘估计着叶老头的黑色药粉里可能是搀了罂粟壳的什么东西,在古代,普通老百姓所能知道可以缓解疼痛的,可能只有这玩意了。
好在叶老头拿着那药粉是给他用来敷的,不是吃的,最重要,只要可以不叫他的双脚那么疼就叫他感激不尽了。
中午,刘商叫小蓟拿了银子让叶老头好好地置备一下酒饭。
一是为了替谢湘压惊,安慰一下他那受伤的小心灵,二是犒谢叶老头;看不出这个谦卑的小客栈掌柜的还真有些出人意料的本领。
反正今天也是走不了,带着大宗货物出门的人错过宿头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刘商不会去干那样的傻事。
再说,和谢湘还没有好好的说上几句话呢。
在刘商心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赚钱,只要他刘大公子有的是货物在,还怕银子不是自在的。
刘叔虽然心里还在计较着行程,但也不好怎么露在脸上。
公子虽然不把自己当做下人看待,自己也得到老爷临走时看管教育公子的重托,但自己总归不是他爹,他想要干什么少不得只好睁只眼闭只眼的了。
再说了,做生意的人虽然锱铢必较,但也讲究钱财如粪土情谊值千金的,公子既然和这位谢公子是同窗之谊,看起来又是这么情投意合,煞风景的话自己还是三缄其口的妙。
刘叔便背着手去检查放在院子里的货物和拴在槽上的骡马牲口,盯着那些脚夫仆人不要趁机喝酒耍牌耽误事情,做个眼不见心不烦得了。
叶老头很快就拾掇了几样他自己种的菜蔬,弄了一只鸡几尾鱼,店头上一家猎户打下的兔子山鸡等野味,倒也收拾出一桌别具风味的简单酒席。
“公子见谅,我们这里沽不到像样子的酒,这些是自家酿造的粗米酒,将就一下吧。”
闻着叶老头打开的酒瓮一股子刺鼻的辛辣,刘商骂道:“怎么出了临淮便是这鬼不拉屎的地方,偷个闲儿居然连杯好酒都买不到吃的。”
叶老头赶紧点头哈腰道:“小老儿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就算是去乌州城买,最快也要半天的来回了。”
穿着刘商很不合身宽大长袍的谢湘架着缠了白布的双脚,抽着冷气笑道:“将就些罢,临淮本就算不得什么大地方,何况又出了乌州,这里还有个小店头可以歇脚,还可以弄几样可吃的东西,只怕你继续走下去不定还有宿在荒山野岭之中的呢。”
刘商故意瞪了谢湘一眼:“才好了疮疤就忘了痛,又开始给我寻晦气了是吧。”
谢湘赶紧摇手笑道:“云皎,我可不敢……我是实话实说的好吧,你想想,从临淮去湖广,如果从水路还好些,旱路怎么可能不经过一些荒凉之地。”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吭气的小蓟突然说道:“旱路荒凉倒是不怕,水路才不敢走呢,官府禁忌不说,水里的强盗更是杀人不眨眼,索性连尸骨都找不见了呢。”
刘商抓起一双筷子就要去敲小蓟的头:“呸呸呸,竟给大爷我说些晦气话,你们是不是商量好的。”
小蓟吓得伸伸舌头,缩起脖子躲往一边,谢湘想笑,却感觉好像震动的脚趾疼,叶老头低声下气的说道:“现下啊世事确实不太平,陕南那边流民闹得更厉害,贵人尽量不要往那边去的才是。”
谢湘随口问道:“太原如今怎么样呢。”
刘商却很敏捷的问道:“掌柜的,你倒是知道的多啊。”
叶老头顿了一下,先回答谢湘道:“太原这边没有听见说怎样,大约还算是安生吧,怎么公子有太原的亲眷。”
然后又回答刘商道:“都是些南来北往的客人捎带的消息,贵人反正是去湖广方向,不碍事的,不过这位小哥说的倒也不假,真要去湖广行商,走旱路虽然艰难些,确实强似水路。”
又恭请刘商和谢湘道:“两位公子请用饭吧,小老儿不敢作陪的,待服侍二位吃过了再吃也是一样的。”
刘商一向是豪爽惯的,他们家自来行商,对待一些得力的下人都非常看重,往往要做个平起平坐的架势,所以在尊卑贵贱上并没有那种士大夫般的讨厌讲究。
听见叶老头这样说便挥挥手说道:“掌柜的,叫你坐下和我们一起吃你便坐下,谦谦假假的我反倒不喜欢了,你是这里的主人,我们不过是路过,蒙你救治了谢公子,我不过略表心意而已。”
叶老头看刘商确实诚心诚意,便再次告了罪,在末尾斜签着身体陪着坐下了。
看着叶老头和刘商退让之间,谢湘迟疑了一下,方才回答叶老头道:“家父原来要我去太原拜见他的老师的,不过……现在我也不准备去了,不过白问问罢了。”
刘商听见叶老头说的也过就是人尽皆知的淡话,便丢开对叶老头的好奇,转向谢湘追问道:“为什么,箫玉,你不是雄心万丈的要出门游学嘛,正好去趟太原,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等着你或未可知呢。”
话语之中甚是调侃。
谢湘苦笑了一下:“我现在就是想去也去不成了。”
刘商不以为然的说道:“你不就是脚上被磨出几个水泡嘛,虽然刚才看着是有些怕人,想来不过三五天便可痊愈,怎么就去不成了。”
谢湘沮丧的摇摇头:“不是腿脚的事情,是……我的路引,被我给弄丢了,还有,家父给他的恩师书信,都在一个包袱里,一起给弄丢了。”
刘商奇道:“正是了,你也不给我好好的说,你到底在乌州城遇见什么妖魔鬼怪了,竟然丢盔弃甲的奔逃一夜,难道乌州城遭匪劫了不成。”
谢湘摇摇头,待要不说,知道刘商面前是交代不过去的,说吧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叶老头忽然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说道:“公子丢了金银倒还无妨,丢了路引却是麻烦,但出了本省地界,没有路引是寸步难行的。”
刘商见谢湘默默无语的,便看着谢湘问道:“你自己觉得可能找的回来不。”
言下之意,如果谢湘觉得他丢的东西还可以拿银子钱赎回来,他马上替他设法。
谢湘摇摇头:“不需要了,我想回家……”
刘商急道:“回家,你也不怕伯父大人对你失望,才刚走出几天,就弄成这样一副失魂落魄模样回去,县学里那帮子浑人若是知道了,还不在怎么看你笑话,哎呀,箫玉,你就好好和我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现在不是有我么,你跟着我想去哪里去不到。”
看着刘商大包其揽的架势,谢湘不觉叹了一口气,有些困难的说道:“云皎,你的意思我懂,可是……”
刘商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对谢湘说道:“没有什么可是的,箫玉,你我既然情同手足,客气的话就不需要多说,其实有没有路引也不算是个什么事情,这样吧,我正好有个账房先生的缺,今天我便委屈你暂时充了这账房先生可好。”
小蓟也赶紧乖巧的说道:“正是呢,谢公子,我们公子最不喜欢算账,每回为了那些数目字不知道我们要打多少饥荒,你若是给我们做了账房先生,简直就是我们大家的救命恩人了。”
谢湘被小蓟逗得想笑,却还是有些泄气的摇摇头。
自己这副模样,跟在刘商后面岂不明摆着就是蹭饭吃。
账房先生什么的不过都是托词,刘商只是想帮助他完成继续游学的心愿而已。
他越是感激刘商,越是觉得自己这么一个一无用处的人不应该再去拖累这样一个情真意切的朋友。
第四章:满脸津津有味
刘商不高兴了,瞪起眼睛看着谢湘嚷嚷道:“谢箫玉,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忽然之间就没了志气,你若是一味纠结伯父大人的那封书信,我便打发人快马加鞭回去和伯父给你再讨一封可好,路引还不是银子的事情嘛,我们可以在接下来路过的衙门挂失补办一下不就得了。”
说句实在话,刘商从来都是给谢湘捉弄欺负的,每次都是谢湘变着法子的把刘商给收拾的服服帖帖,像今天这样突然的对着刘商露出一副烂泥模样,连小蓟瞧着都有些古怪可笑。
特别是现在身体有些单薄的谢湘穿着骨骼宽大的刘商的衣服,更显得特别的孱弱式微。
谢湘自己何尝没有这种感觉,所以便也有些古怪的笑了一下,然后叹气道:“我平时自恃临危不乱,其实临了还不过是常人一个,匆忙逃窜之中,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些身外之物……”
刘商赶紧小心翼翼的问道:“箫玉,你到底在什么地方遇见了什么样慌恐的事情,才叫你这样无措奔逃。”
谢湘顿了一下,才很是情难以堪的说道:“我和人住在乌州城的勾栏落芳院里……”
果然,他一句话未了,看见刘商瞅着他的眼神都变了,小蓟整个人都有些抽抽了。
一旁眼神里一直沉默同情的叶老头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是,既然这话已经说出口了,少不得咬着牙继续说下去,就算是避重就轻,也不能对着刘商这样的朋友撒谎的。
至于小蓟和叶老头的感受,他实在是顾及不了了,只好随便他们怎么看自己吧。
归根到底,被他们看笑话总比没有交待的好。
再说了,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忽然失去监督控制的年轻人身上,那也是很好理解的嘛。
不过,以后可能会被刘商往死里嘲谑那是逃不掉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勾栏的老鸨子好像得罪了人,昨天晚上,竟有很多武功高强的黑衣人趁黑摸进落芳院,见人就杀,还到处防火……”
谢湘当然不会告诉刘商他们太多的细节,只是想大致的解释一下他为什么会如此狼狈万状奔逃一夜。
“箫玉,这样可怕,你是怎么逃得出来的。”
毕竟,刘商和小蓟叶老头他们想的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他更多的还是关心着谢湘。
而小蓟和叶老头则早就心生鄙夷了,虽说书生喜欢闹些风流韵事,但落到这样凄惨地步原来都是逛窑子闹得,啧啧啧……呵呵呵,那啥的,简直有些活该了。
“幸亏我遇见一个有本事的,那人本来进去是想带走一个孩子的,我与那孩子有些交情,便侥幸被带着逃了出来。”
谢湘实在是不想多纠缠述说这些缠夹不清越描越黑的事情,便三言两语的结束道。
刘商看着谢湘点点头,嗤嗤笑道:“好你个谢箫玉啊,平时见你也就是嘴巴上骚荡些,没想到……噗,果真是个一等一的风流人物啊,哈哈哈,伯父大人要是知道你如此出息,不把你双腿给大折了才怪,你还敢说现在就回谢家村。”
谢湘却笑不出来,有些尴尬的叹气道:“云皎,我糗死了,你还笑,不然还能怎样,我弄丢了路引还弄丢了我爹给我的书信,就算是我想接着往下转悠也没办法走啊,没了路引出了本省便是寸步难行的。”
刘商很是销魂的笑了一通之后,便没所谓的对谢湘摆摆手:“有啥呀,不就是风流了一回,恰巧不怎么走运么,箫玉,既然老天爷叫我在这里等着你,就是活该叫咱们一头出游的,怎么着也不能辜负了老天爷的美意,所以啊,你看的比天还大的事情其实都不是事儿……”
谢湘脸上不好怎么的表现出来;心里却在暗暗叹气,都不是事,在你刘商那里当然都不是什么事的,你不过当白白的捡了我一个天大的笑话看罢了。
可是,天地良心,他并不想给刘商做什么账房先生,哪怕刘商待他确确实实是情深意重天高地厚的,他只想赶紧的回到谢家村。
尽管他知道老爹看见他这么快就跑回去肯定会很失望的,那又怎么样,反正游学又不是下场考试,没走多远是因为世道太乱,能怪他嘛。
老爹顶多也就叹息几声自己年老体衰,不能亲自去给岳丈扫墓,去山西拜见师座罢了。
谢湘绝对不会去告诉任何一个人,哪怕像刘商这样待他如此情真意切交情实打实的人,他想安安静静的待在谢家村,只是为了……只有在谢家村,才能最快的等到夏雪宜。
不管谢湘如何才耻于承认,正是因为这种极其隐秘的期待,才让毅然决然的选择返回谢家村。
不管怎么说,今生今世,夏雪宜都将是他最牵挂的一个人。
他相信只要夏雪宜活着,就一定会回去谢家村。
无论是他还是夏雪宜,他们对对方的牵挂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个过程也许很短也许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