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的,查理,看着我,听我说……”
“我就是个窝囊废……我就是个……我就是个……是个……是个……”
开始发出一阵一阵过呼吸的孩子紧紧闭上了眼,气管拧在了一起,所有的器官就像被棍子搅动起来一样作痛,他隐约听到男人懊恼的低吼声,然后火海大发慈悲地熄灭,空气将冰冷和潮湿还给了他,安抚着他受伤的地方。
一瘸一拐走到远处的男人也慢慢从情绪波动中平复,这才感觉到了身体的极限,他背靠着树干,燃起一团火苗烘烤自己的肩膀。
蜷在悬崖边上的孩子又哭了,到底是第几次,数都数不清楚,可是现如今的状况要说安慰根本无从谈起,疼痛应该使他更为有效地投入战斗,可现在带给他的却只有劳顿和厌烦。那孩子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使用古代冰,突然间给了他走投无路的感觉。是他估计错了吗?那孩子根本不爱他……又或者只是在佯装不见?
他多么希望是前者,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谁也无法叫醒一位刻意装睡之人。
46.
不知靠着古木站了多久,星辰的位置移动得有些缓慢,让克里冈也抬起了头注意着一直使他兴趣缺缺的寒光。时间在奥西古达大王峡谷中是以奇怪的方式流淌的,它时而快,时而慢,让来访者的情绪波动也跟着上下颠簸,起伏巨大,这正是它得以被七王选择,成为举办狂欢节最佳地点的原因,而不是如大众所认知的那样,是因为赫尔墨斯来到这里签署了青铜协议。
他不想告诉扎利恩,来到这儿,快乐的人会更快乐,悲伤的人会更悲伤,因为那有着心理暗示的意味,可是现在看来,就算没有暗示,那孩子大哭不止的次数也不会减少。
等到蓝衣的青年胡乱抹干眼泪,怀抱双手望向自己时,克里冈已经有了放他回去的准备,也能猜到他会怯生生走过来,看着大地,用微不可闻的哭腔说他真的想回家,想回乱影森林,想回野冰窑。他最近总是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除了答应,自己也再没有什么办法。
月亮被厚云遮住,蓝衣青年的魔影果然散发着怯生生的光。
“……哥……”
为了回应他,克里冈动了动嘴角,他知道那孩子看到了,虽然小小的目光很快又回到了大地上。
“……对不起,哥……”
他明明已经哭停了,但克里冈就是看得心疼。
“……对不起……我还是……我还是……”
“如果你现在就想走,我不拦。”
“……我……”
“可我今天应该是走不了了,待会我让阿里斯和拉雯跟在你后边,就算你不喜欢,也别太为难他们。”
冰孩子却悲戚地摇了摇头。
“我不走……我不走……”
“查理?”
“我想碰你……”
他伸着不知该放哪儿的手,啜泣声越来越大,“我想碰你……哥……”
克里冈一个箭步冲上去抱紧冰孩子的时候,他正努力踮着脚想要凑得更近,两人像在打架一样吻得非常激烈,互相都在推挤、拉扯,这次换成了蓝衣孩子想要从哥哥的口腔中得到什么,他用力地抓着褐色的头发,先前的哽咽让他有些气短,只能有一茬没一茬地吻着。
红袍男人转了个身,把呜咽的扎利恩按在树上,后者上一回被这般按着,在水妖的突袭中只能感觉到恶心和惊慌,这一次却飘飘然舒服得不得了,兄长虽然动手动脚的,但他自己似乎动得更厉害,从腰的两侧探进那件敞开的大披风,在对方的背上不知何故焦急地扒拉着,在冰爪子的攻势下,克里冈将幻化出来的单衣省去了,让那双手直接贴合在自己的肌肤上,触在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肩胛处。
火之人在欲望洪流中还算有点理智,他只持续了几分钟,就将不愿松开的手扯了出来,后退一大步结束了这个疯狂的吻,对面意犹未尽的孩子不停地伸出头,还想继续。
“……查理……查理……”
克里冈连连后退的时候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蓝衣上出现的伤痕停住了紧逼的脚步。
在疼痛面前也冷静下来的孩子捂住双手,一边发抖一边望着试图制止自己的男人。他低下头打量自己的衣服,身上所有被血染脏的地方重新幻化一下就干净了,但真正的伤口还在,尤其是腿上,现在正痛得不得了。
“……你还好么。”
“……我很好……我……我很好……”
扎利恩窘迫地看着别的地儿,不停地擤鼻子,把眼泪和哽塞咽回去。他不知兄长问起这整件事后,该如何说,某件奇怪到有病的认知让他太过震惊,让他再一个人待上两百年,说不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就算再蠢,也知道兄弟姐妹之间绝对不会产生和那方面有关的情感,那样带来的问题太多,也太严峻,还太混乱。
我对克里冈……我对克里冈……我对克里冈……
“你,”
褐发男人刚张了张手,扎利恩就露出恐惧之色,浑身竖起了看不见的刺,警惕地瞪着。但男人很好地避开了话题,“你到底还要不要回乱影森林?”
张牙舞爪的刺立马缩了回去。
“……嗯……啊……我、我都说了,不、不回……”
“这次可给我想好了。”
“嗯嗯……我……我是因为突、突然想起……那什么……”踢着脚,扎利恩使出吃奶的劲想着借口。
突然想起……突然想起什么?快想!快想!——要不要拿加里费斯来当挡箭牌?他这方面还挺机灵的,应该不会败露吧!好了就是他了!况且除了他也没别的办法,我在这儿又没认识几个人,更别说那么凑巧有可以让我突然想起的事……对吧……?
“墨迩罗蔓!!”
“……”
“——墨——墨迩罗蔓!”
窘迫感突然一扫而光的人儿大叫一声,周围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瞬间干瘪,让人充满了无力感,“——我好像——我似乎——我不太记得了……我、我在这儿结识了个水魔,哥,她好像是说这两天有一个什么……什么表演?就在大瀑布那儿!——但我没问到具体日期,我也没……她也没……我真的没……她来找过我么?有什么人来找过我么?就是、就是一个水魔!比我小一些,也躲过了青铜大战时的追捕!如果她变成人形的话,头发是束在顶上的,穿着绿色基同裙,领子这儿有很多花纹!”
克里冈微微侧了一下头。
“……没有这样的人来过。”
“真的没有么?兴许——兴许你的火探把她拦下了——他们有可能将她拦下了!我、我得去找她!我前几天答应过——”
“如果真的有人来找你的话,阿里斯会带过来的。”
“可是……可是……不会啊……我们……”
“大瀑布那儿向来只有一个活动,便是海妖唱歌,就是早些时候的事,现在应该结束了。”克里冈揽了一下他的腰,趁着抑制力量的复苏又轻轻靠在一起,“她找到其他合适的伴,一起去把节目看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你何必这么放在心上。”
“……我只是怕……这、这毕竟是答应过的事情!”扎利恩抓着面前的大毛领,“她要是真想来找我却没找到,那就变成我爽约了……我可从来没爽约过,我不想他们拿这个来说闲话……”
“放心吧,没人来找过你。也没人会说闲话。”克里冈盯着主路,“如果有,我会知道的。”
“……是么?那敢情好……唔……不对,那也不好!”
“什么。”
“——我、我就那么没有吸引力吗!?她可是说了喜欢我的!居然来找一下我都不愿意?她知道我在这儿,可我不知道她在哪儿!这也不全是我的错吧?”
“……”
“亏我还觉得她算诚恳……”
“你不是说了不急着找配偶么,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这是配偶的问题嘛?这根本不是配偶的问题!——我难道就那么不遭人待见吗?我以为——我还以为……那至少、至少我……可是……加里费斯还说了我会很受欢迎的……他就是这么说的!结果跑来添麻烦的除了发情的妖怪,什么都没有!不是说这儿概率大么,我又不是不想找!怎么找啊,根本找不到,根本就没有人会喜欢我……”
克里冈让冰孩子抬头,然后咬了咬他的脸颊,顺着纹路轻轻舔着,刚才还愁眉不展的人儿立马发出了咕噜咕噜声。
“不用担心,没什么好担心的。”
“……嗯……?嗯……”
“你不是已经说过,‘心仪’很愚蠢么。”
“……”扎利恩微微睁开眼睛,沉默了很久,“……嗯……”
“那就不着急。”
看着挨在一块儿的兄长,扎利恩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对,‘心仪’就是愚蠢的东西,凡是愚蠢的东西,果然都会来得……
不过,没事!
——没事!没事!
还没有到那种耸人听闻的地步!还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还没有到父亲和母亲那种地步!本来就是,怎么可能嘛!他可是克里冈!他可是我的哥哥!对他‘心仪’什么的,本来就有问题!
会好的……让我安静一段时间,会好的。
“……我还是想去找找墨迩罗蔓,如果不说清楚,我总觉得有点儿……”
“何必。”
“可是我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忘了,还是毁约了,还是以为我忘了!如果是最后那一个,我——”
“如果是前面两个呢?”克里冈轻声道,“你让她面子往哪放。”
“唔……”
这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要再想了。”
“好吧……”
‘噼啪’声无情地响起,已经见怪不怪的扎利恩从容地朝前挪步。
“……看来这百鬼狂欢根本做不了什么兄弟的节日,我们只是在收集各式各样的伤疤而已。光是脸上,这就是第三个了。”
“你可没什么必要发牢骚。”
“啊哈哈,说得也对,我是不太介意,可是看到你那样儿我还是犯疼……你还是去涂药吧,免得你那群手下说我虐待你。我想睡了。”
“闹够了?”
“……谁跟你闹啊!有什么好闹的!本来就只是想回趟乱影森林而已,是你在这里小题大做!我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留的!”扎利恩干脆不看他,“行、行了,我、我也有错,我也没打算动不动就哭的,我都百来年没哭过了,肯、肯定是这儿的食物有问题!我一早就和提尔狄说过!”
“行吧。在那之前,我再问一遍。既然你说了想碰我……”
“呃、呃!那、那是——那只是——”
“听我说完。既然你那样说了,现在起就由我说了算。目前暂且能试的只有你的古代冰,明天我让坎娜女士过来,可有意见?”
“嗯……唔……啊,没……没什么意见!”呼咻!还好他没问自己为什么想碰,“——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今天过来和我睡么。”
“什么啊!你还伤着呢!我也伤着呢!不去。”
没再多加为难,克里冈和他碰了一下头,走向火探繁多的地方。
扎利恩缓了半天,这才沿着大腿一侧被烫伤的纹路轻轻按压,衣摆下方菱形网格的碎冰极有效率地做着自愈工作,那吓人的深红色伤口很快就减淡了:“……他还真不怕疼死我……或者他自己。”
……既然你说了想碰我……
哈!
没关系!扎利恩!你做得很好!一点儿也没有露陷!
我就知道,克里冈的脑袋里根本不会装这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东西!
哈!哈!哈!
再说了,讲归讲,可我在人类世界里看到的那种要死要活的‘心仪’和‘爱’根本就是极少数!就算我真的对克里冈有什么奇怪的念想,肯定也不是这一种!概率哪儿有那么大?要说见过都掏心掏肺的,人类就没有那么无聊了!那些口口声声说着情啊爱啊的家伙最后妻离子散还不是过得一样好!撇开人类,再看看那个宙斯,哪一个女人他不说自己爱啊?要不是赫拉神威神武善嫉狠毒稳得住自己第七任妻子的位置,现在谁当天后还不知道呢!所以我才说那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东西——它可以深如寒渊,同生共死,也可以薄如蝉翼,同床异梦。
就是这样!扎利恩!就算你对兄长有念想,也是后面那种!
像是完成了某件大事一样,蓝衣青年高高举起小拳头,非常心安理得地回到刚刚大闹一场的地方——
食物还在!嗯,很好。
47.
远方的巨龙也是累了,火探们敷在他身上的药有着很奇特的苦味,但扎利恩意外地喜欢这个味道,由味苦之水结成的冰比味甜之水结成的冰更透明、更寒冷,也更实用,其他人虽然不了解,可他自然是知道的。
独自一人哼哼哧哧了半天,趁没有任何人注意,戴着一顶王冠的人儿吃饱喝足,蹑手蹑脚地回到只属于自己的大树下入眠。
半人马再次出现在自己的学生面前时,仍旧是睡眼惺忪的样子,让人很容易怀疑火探将她从被窝里强行拖出来,而后绑到此地,所以提尔狄一直想要好好解释一番,但扎利恩挥挥手,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老师日常生活中就是这幅模样。
“为何一定要在此,嗯?回去不好么?”
坎娜摊开手,“过了今晚,整个峡谷都是这样那样的叫声,走到哪儿都不知道缠在地上的那一堆到底是人是鬼,吸一口上方的空气你这种小毛孩都会失禁尿出来,难道你想在这种环境里学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