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干掉他!上啊!克里冈!咬掉他的脑袋!!”
“克里冈!克里冈!克里冈!克里冈!克里冈!”
魔兽们放声大笑起来,混乱无章的呐喊变成了逐渐统一的助威,他们用各自的语言大声喊着红色战士的名字。
“——和你的弟弟一起下地狱去吧,灭世者!!”被观众的喊叫声气得浑身发抖的巨人直面接下橙红色的火柱,用力大无比的双手抓住黑色的龙嘴,向相反方向拉扯。灭世者用尾巴狠狠地打开了对手,用以固定断骨的花王木却也纷纷散架,跌落一地。
“如果——你胆敢——对我的兄弟动手的话!”火龙用肩膀奋力撞击巨人的头部和咽喉,迫使他退到场中央,“你就算下到了地狱,也别想安宁!!”
终于在通道处出现的九头蛇也不急着回到位置上,直接在场边观赏了起来,尾随而至的克律萨厄尔就没有那么冷静了,他想要说些什么,又找不到开口的时机,只能面目狰狞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在场上发疯。
重重摔在火山中心的巨人一跃而起,用四只手抓住火龙的脖颈,咬牙切齿地向后拧扭。而克里冈将龙翼上的倒刺穿插进对手的肩头,将他狠狠往下按,弥漫着浓厚硝烟味的战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僵持,唯一在证明时间依旧流逝的只有革律翁顺着两肋哗哗淌下的鲜血,以及巨龙脖子周围的黑甲上逐渐出现的裂痕。
“做你的梦去吧……克里冈!”
革律翁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一声,手中的黑甲瞬间断裂,火龙被狠狠翻了个跟头,痛苦地载在地上。一边狂吼一边拍着自己沾血胸脯的巨人张开笨重的翅膀,缓慢却垂直地向上飞起,他向来不擅长飞行,但他向来喜欢用同一招结束战斗——直接从空中跳落,踩碎对手的头。
魔兽中较为软弱的妖精们发出了恐怖的尖叫,她们从革律翁收起翅膀狠狠下降的时候就捂住了眼睛,不敢看到结果。
而山岩上的冰龙只是慢慢抬起自己的头,望向犹如一个小洞的坑顶,盯着那些一闪一闪的星光,在革律翁用全身重量砸向地心的下一刻,狂暴的熔浆喷涌而出,直奔苍穹,地面塌陷时火山发出的怒吼盖过一切声响,所有人眼前只剩下炫目的金黄,那地府之光照亮了天坑中每一张脸,而后遮住白如鬼魅的星星,调转剑锋,倾盆而下,掩盖了整座山丘。
“……我还以为身下不寻常的热只是错觉,”冰龙展开自己的冰盾,在喷发的火山中喃喃道,“没想到他还真干的出来。”
掩埋一切的巨响和烈焰足足持续了五分钟之久,山外的岩浆开始向山底滚去,而跌落回火山口中的血海大声叫嚣着翻滚、下沉,在肆虐之后慢慢回到了该回的地方,吓人的赤黄金红统统化为焦黑,一层叠一层,平息了怒火。
处在最激动时刻的观众们无一例外地维持着火山喷发前的动作,有一些将头探得比较出去的魔兽还能看到自己眼睛下方的毛在发出烧焦时的黑烟,但除此之外人人平安,克里冈在熔浆的外围镀了一层几乎和室温一样的隔绝火焰,没让大伙参与到这灭顶之灾中去。他还特地在扎利恩的周围镀了两层,但冰龙还是需要冰盾才能勉强熬过不适。
除了熔浆翻涌的声音,现场一片死寂,伤痕累累的火龙转过身,不紧不慢地挪到九头蛇面前,而在他身后,被喷到天上去的革律翁像小型陨石一样飞速降落,最后在场地中央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托流动岩浆的福,天坑没有激起剧烈震动。
“他不会死,我把他周围的温度降低了。”
克里冈一边用沉重的嗓音解释,一边张开带血的爪子,“需要我将他的银徽交到他手上吗,尊敬的海德拉。”
九头蛇这才晃动九个脑袋,逐一眨了一遍眼睛。
“你可是把维鲁苏威纳给唤醒了啊,克里冈。”
克里冈接过银徽,轻轻说:“只有一点点。如果不是连着三天都往下喷火的话,是做不到的,您大可放心。”
回到敌人砸出的深坑旁,犹如第一场面对自己亲弟弟的比赛一样,火龙用两只前爪抓住银徽,轻松地掰成两段,然后扔了进去,这次他没有放声嘶吼,也没有来回踱步炒热气氛,更没有催促九头蛇宣布自己的名字,只是对着偌大的赛场不失风雅地鞠了个躬,死寂的观众们就开始疯了。
“克里冈!!克里冈!!克里冈!!克里冈!!克里冈!!!”
整齐的呐喊一遍遍回荡在余热未散的火山口中,就连一脸酸溜溜的毒君也露出了有些瘆人的笑容,随着节奏吐出信子,用尾巴拍打山壁。
克里冈侧身让克律萨厄尔经过时向旁边崴了一下,冰龙立马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知道兄长已经为战斗耗尽了精力,现在急需绝对的休息和疗养。克律萨厄尔虽然面无表情,但没有对火龙发难,只是伸出手巨手,抓住自己儿子的一条臂膀,将他扯了起来。想必灭世者早已料到这位巨人不会按规矩比赛,所以也剑走偏锋地动用了火山,这样,因为革律翁犯规在先,没人能说克里冈的不是。
正如火龙所言,革律翁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烧伤依旧不可小觑,令他全身无意识抽搐着,嘴里吐着呢喃不清的咕哝。
“恭喜你,赫塔洛斯之子,克里冈。”
“这句祝贺我就收下了。”火龙对着克律萨厄尔又鞠了一躬,然后张开经过无数酣战而怪异扭曲的龙翼,接受观众的赞美与呼唤。他的目光从每一个魔兽身上扫过,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这种狂热的追捧,喜欢自己粗犷的名字回荡在山崖之间……虽然他之前从未主动为此追求。
而扎利恩迎合着大伙的喊叫声重重踏着蹄子,他无法言明自己心中的激动,他曾经确信自己的兄长会站在革律翁面前,却从未想过最终的结果会怎样,兴许他从未想过克里冈的生命中会有‘输’这个字眼,但三天前对他来说,‘赢’又太过遥远,以至于现在的他只想跑上去紧紧抱住克里冈,如果自己的蹄子做这个动作太过别扭,那变成人也无所谓。
是胜者!是胜者!我的哥哥是胜者!!你们看到了吗!!!
火龙对上了弟弟的视线,他将还能抬起的左翼向前方伸去,直指扎利恩的方位。
扎利恩对这个动作再熟悉不过了,在自己能想起来的最年幼的记忆中,这个动作的潜台词就是‘过来,查理’。因为要爬到兄长的背上非常困难,每次都要从龙翼的倒刺处开始,所以只要火龙向自己伸出翼膀,扎利恩就会屁颠屁颠地开始奔跑。
而就在凛冬领主跨出一步的时候,就全身僵住了,仿佛他把自己冻成了冰雕卡在岩石上方,不进不退。
朝着弟弟视线回头的火龙一下子就看到了满头红发,风姿卓越的女子,她正踏着震耳欲聋的狂欢呐喊大步走来,毫不理会足下还在暗自涌动的熔浆,面上是看不出想法的灿烂笑容,美艳的脸上好像能发出淡淡的光。
至于她说了什么,扎利恩在嘈杂声中根本听不清楚,但她似乎恭贺了一番,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双手捧住火龙巨大的头颅,亲了一下。
原本就狂热的气氛此刻更是无可收拾,统一而整齐得如同口号般的‘克里冈!克里冈!’已经消散了,剩下的只有胡乱的尖叫和大笑,就连刚刚回到半山腰位置上的海德拉也露出了微微惊讶的神情,只不过这一神情立马变成了戏谑。
末路之火狄尔摩诃丝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向众人宣告了她对于灭世者的身份,而灭世者无可反驳,扎利恩也无法作梗,从这一刻起,深深在同类的心中打下烙印的不仅仅是克里冈优胜的身份,还有狄尔摩诃丝不可撼动的火之配偶地位。
“她就是个——只会耍手段的怪物!”
扎利恩把手上的冰石狠狠扔了出去,蓝色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噗通’一声掉入水中,搅乱月亮的倒影。
“……你就那么讨厌你嫂子?以前跟她相处不好么。”
“以前?”扎利恩摇摇头,“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她——哪怕五天前我都可以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那灭世者不认识她?”
“他当然认识……认识得久了去了。”
“——但你却从未见过?”
“对,是的,没错,听起来就是这么有意思……”
扎利恩又弄出一块冰石,向前砸去。这次的距离明显缩短了许多,落水的声音也非常微弱。
“这个嘛……是你们兄弟俩的事,我也不好下定论。大概他有他的苦衷吧。”
“呵呵,如果我告诉你他也声明自己有苦衷,你可千万别奇怪。”
蓝衣青年苦笑一下,看着身旁一袭绿袍的姑娘。
他是怎么离开火山口的已经记不清楚了,似乎九头蛇提出了羡煞旁人的厚重封赏,让克里冈随便挑一个去,然后宣布铜牢竞技到此结束。他似乎能看到一窝蜂向地面飞去的魔兽们在自己面前晃过,五颜六色,炫彩夺目,晃得他异常头晕,克里冈的精力全部放在了狄尔摩诃丝身上,她摇身一变,变成了对灭世者了若指掌的旧情人,优雅地接受所有人的祝福,还摆出女主人的姿态不准任何人碰到火龙的伤口,偶尔还能引来羡慕的笑声。
再然后扎利恩就已经飞在空中了,他两次险些与别的飞龙相撞,不得不就着渺无人烟的地方飞,至于降落的这个地方是哪儿,面前的湖是什么湖,他一点都不知道。而且这一次,没有任何火探来得及跟着。
但至于自己是怎么结识一位水魔的,凛冬领主还是想得起来,大约是往水中扔了七十多块冰石头之后,她凭空拦住了一块,放在手中把玩。
她所选择的人类外貌有着一股稚气,虽然与她自身的年龄不太相符,但因为也着实算得上漂亮,所以不会讨人厌。如果扎利恩对魔影的推测没有错误的话,她至少要比自己小上三十年,比加里费斯要年幼一些。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知又要有多少姐妹伤透心,”水魔将冰石翻了个面,轻轻摩挲着,“要知道,大家都坚信灭世者还未心有所属哩。”
“他就是个花花肠子!”
“那你的嫂子能牵住他,也算是大有本事。”
“……”扎利恩揉了一下肚子,不想再继续讨论,“随便吧。那你呢,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说来话长,若果我们以后熟络了,兴许愿意和你说说。”
“嗯哼。”蓝衣人挑了一下眉,觉得这个水魔有点意思。
33.
“不知道现在提这个是不是合适,但我想太熟络以后反而不好开口问了,所以我打算先问清楚。”
“……”女孩儿看着他,似有似无地微笑着,“大概……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毕竟我们这一代,想要了解的问题并不多。”
“说的是呢。”
“那么,你是怎么逃脱的呢?”扎利恩轻声问,“就你知道,活下来的还有谁?”
水魔轻轻眨着青金石一样颜色的双瞳,低头注视手中慢慢融化的冰,用两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我就躲在地母深渊上面的死水里,和我一道的孩子都受不了死水的折磨而暴露了,我撑了下来。我知道的活下来的同伴不多,包括我,也就六个。”
魔兽四百岁时,会步入盛年,进入可以生育的最成熟期,繁衍自己的子嗣,流传自己的血脉。在那场前所未有的大战中,神并没有耗尽心思对抗每一位魔怪,除开拖延魔王和巨头外,他们只有一份屠杀名单,上面记载着当时所有仍未步入盛年的魔兽,扎利恩就是其中一位,还排在了最具威胁的那一栏。天神试图从源头抹杀魔兽们的未来,而他们也可以算是成功了——现在的兽界在年龄上出现了无可忽视的断层,新生的孩子太过脆弱,立马会被崛起的半神们所杀,而幸存的魔兽想要找到合适的配偶,又太过困难。
“我知道的也不多,其中最好的一个朋友已经找到配偶了,”扎利恩用手指点了一下蓝冰,融化的部位再次复原,“……但对方只是一个妖,不是魔。”
“……他们挑豆子也能成功?”
“似乎没什么大问题,加里费斯身上流的是大地之血,他的魔灵够厚。”
“但孩子还是非常危险。”
“我想他知道。”扎利恩深吸一口气,感觉到自己开始平静下来了,“我的哥哥,你口中的灭世者,和他的配偶倒是天造地设,他们的孩子将会非常强大。”
“那你呢,凛冬王?”
“我什么?”
“和你年龄相仿的魔怪已经不多了,”水魔双手紧握,刚刚变回冰块的石状物瞬间变成透明的水流从她的臂膀处滑落,“可不要大家都被抢走了才后悔呐。”
扎利恩皱了一下眉,盯着女孩的脸,不知她说的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
似乎看出了他的猜疑,水魔‘咯咯’地笑了两声,拍拍自己的锁骨。
“我向来是个比较主动的人,但如果真的没有好感,我也不会这样说。另外五个活下来的同辈有三个也是雌兽,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但我得说实话,我个人还是蛮喜欢你的,凛冬王子扎利恩。”
在决定先从普通信息了解开始后,绿袍姑娘就豪爽地坐在草地上,任由对方发问。扎利恩也不记得自己都和墨迩萝蔓聊了些什么,但随着时间流逝,他暂时忘掉了克里冈,忘掉了铜牢竞技,忘掉了狄尔摩诃丝,他又变回了那个离开兄长后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的扎利恩,他说出的话总能逗笑眼前这个美丽的人儿,对方也给他展示了好几种从湖里抓鱼的方法,都不需要使用寒气使鱼儿更改方向——扎利恩对这个东西还真感兴趣。
……这样就很好。
恍惚间,扎利恩心底就有了这样的感觉。这样就很好,去他的狄尔摩诃丝,去他的赫尔墨斯,去他的弗丽蒂兰……我按自己的步调生活,眼不见为净就很好。
不过他没有聊起自己被追杀的日子,也没有深入询问对方,他虽然知道自己问,墨迩萝蔓就会开口说,但那一块地方对他来讲还是禁忌,就连面对加里费斯都不会重揭的伤疤,更不会对一个刚认识的魔怪展示。还好墨迩萝蔓在这个话题上碰了两次壁后就再也没涉足过,看样子也是个懂得界限的孩子,这让扎利恩多多少少觉得舒坦。
直到万籁俱寂,两个人才觉得该是道别的时候了,墨迩萝蔓是觉得困,扎利恩是觉得饿。
“说起来,过几天大瀑布那儿有非常精彩的表演,有兴趣陪我去看看么?”
“再说吧。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没有问题。”
“凛冬领主就是爽快,你可要记得,好好考虑一下我啊。”
“哈哈……”
而正在他们互相告知对方自己领地的所在之处时,一团炎热的火球停在了远方。扎利恩偏着头,眯起眼睛辨认那团没有形状的东西,虽然还不是太确定,但他觉得那不是提尔狄,也不是拉雯,而是他最不知该如何与之相处的紫火战士,阿里斯。
水魔并没有发现火探,她奇怪地看了一眼原地不动的青年,在后者朝她微笑挥手后,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