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领主自然是早早陪在了朋友身边,在岸边刚刚睁开眼睛的小东西让他无法不联想到早夭的小弟——他们都一样是岩怪,但修尔修拉死的时候只比格哈里墨留斯大了一点点,还不会开口叫哥哥,还不会走路。
克里冈在新生儿躺着的石头上抓出一条刻痕,红色的火焰冉冉升起,小岩魔将爪子伸进火中,身上脆弱的缝隙接二连三地被缝合起来,他在火的冶炼中变得更加强壮,如果他能顺利进入成年,他的皮肤将会刀枪不入。
加里费斯轻声道了谢,然后在旧友向这边靠近时,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只是拜托扎利恩做这孩子的义父而已,不需要做什么别的事,也没危险。我问过扎利恩了,他是同意的,只要克林大哥你也同意,那便没有任何问题。”
“不可以。”
火龙回绝得非常之快。
“……哥……”
“克林大哥……你是对我有什么偏见吗?”加里费斯歪着头,“还是说,赫塔洛斯大人不让你们和家族以外的任何家伙扯上关系?”
“自己都无法照顾好下一代的话,又有什么办法照顾好一个家族?”克里冈说道,“我理解你和查理的交情,但好的交情可以体现在别的地方,不一定非要坚持一个头衔,你说是么,加里费斯。”
土怪无话可说,只能尴尬地笑笑,欠身离席去接受其他朋友的祝福。
“……哥,他想这个事想很久了,你为什么要把话说那么死?”扎利恩面对火龙的时候,还是有止不住的伤心,但他没办法全部表现出来,“原本我就已经答应了,询问你的意见也不过是碍于礼节而已……你就应他一次,不行么?”
“如果你做了格哈里的义父,你就会和加里费斯绑在一起了,你可知道?”
“我知道。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早就绑在一起了……”
“我不会同意的。”
“……克里冈,”冰龙转过头,“你有必要把这件事情弄得那么僵吗?”
终于听出对方话中负面情绪的灭世者展了一下翅膀,往魔兽稀少的地方走了两步:“一切都好么,查理。”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你为什么明知故问呢,我们的排斥感比以前强了多少,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克里冈安静了,弟弟说的是不是事实,他自然知道。
“……我有时候会希望下一届狂欢节快些到来,巴不得明天就是,明天就是……可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那样希望了,因为……如果……真到了那时候,突然发现,连在狂欢节里都没法靠近你,没法聊天……我不知道自己受不受得了……明明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我还是不得不继续往前走……到了这个地步,除了继续朝前走,也没别的办法了对么?”
“……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不要再拿这些话来安慰我了,哥,我的年纪都比你当年参加青铜之战时大了。”冰龙撇开头,“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不管你会不会生气,我都要告诉你,不然我实在是……实在是难捱。不过不是现在,等你的孩子也出生后我再说。”
克里冈走到他撇头的方位:“有多重要?”
“你要这样问的话……就现在而言,对我而言,大概算是最重要的事了。”
“那好。”
火龙说着‘我知道了’,不顾疼痛探头抵了一下他的犄角,带着寒冰留下的伤印,低声道了别。
于是在挑豆子的第十三年,克里冈迎娶了火魔狄尔摩诃丝,那一天扎利恩送上了令所有人垂涎的大礼,然后在锣鼓熏天的欢笑中,独自一人回到了野冰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学习他的古代冰,除此之外,他的生活中只剩下坎娜、种树、人类村子和加里费斯。
就是那段看似平静的日子,先天敏感的魔怪们都显得有些烦躁,风声也传到了扎利恩的耳朵里,传来传去,只有一个反复出现的词语留到了最后,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不安带来的暗涌寒流——战争。
七王并未对这个关于战争的流言做出任何表态,想必他们既想一笑而过,又有些担心会成为现实。
青铜之战已经过去两个世纪,历经了十代人类的更替,新神祗们的威望早已潜移默化地在人类世界扎根,越来越多的半神被冠以‘英雄’之名,他们相信自己生来的使命就是为了消灭无恶不作的魔兽,给人类带来和平。
这种思想在珀尔修斯时代还没有成型,那位男人虽然砍下了美杜莎的头,可他也催生了现位七王之一的克律萨厄尔,功绩横跨神魔两族,加之杀死美杜莎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而是因为那满头毒蛇、将人化石的戈耳贡三姐妹中,只有美杜莎是凡人之躯,可以死去。但现在,所有人都忽略了珀尔修斯留下的负面影响,纷纷用最美的句子歌颂这位早已离世多年的勇者,把他编进诗集,画上陶土,刻入石板,敷满城墙……
战争……
战争,扎利恩是信的,他逼迫自己直面母亲的尸体时就坚信战争永远不会离他们太远,不管再换上何种皮囊,打响什么名号,都一定会卷土重来。但这么不确定的风声流言,通常需要漫长的等待后才能验证,只有在大家都再次失去警惕时,天神或者半神们才会动手。而在那一刻来临之前,扎利恩还有时间做一些别的事。
54.
“你还好么,孩子?”
“很好啊!我看起来不好吗,夫人?”
“不……就因为你看起来特别……亢奋……”
坎娜打量着冰龙,伸手接过他有意识召唤出来的第一颗古代冰——虽然和出现在沙漠中的那颗一样微小,但这其中的意义非常巨大,就连自己这么慢热的人都毫不吝啬地献出了表扬。她原本以为末路之火怀上灭世者孩子的消息会刺激到这孩子,但扎利恩对这个消息接受得无比之快,脸色都不变,甚至还在第二年直接交出了这粒冰砂。
“你说,他们会生出火龙吗?就长得和克里冈一模一样的小家伙?”
“……”
“他们不会生出和我一样的冰怪吧?”
“生出火魔的概率是最大的,他们俩的属性都很明确。”
“你说克里冈会给孩子起什么名?”
“……这种问题你可真是难倒我了,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安安静静地坐下来,陪我一起吃点东西。”
“噢!不了,不了,我现在要去看看加里费斯的那个小家伙,晚点再回来!你随意,夫人!”
“……”看着转来转去的学生,半人马摇摇头,自己喝起了家中带来的树酿。
野冰窑接受了绝对不能袭击坎娜的死命令,在主人离去后仍旧一片安详,只有偶尔会响起翻阅东西的‘沙沙’声。
每次合起卷轴,坎娜都能从发亮的地面看到自己的倒影,反复了几次,她干脆放下手中物,直接端详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打量过自己了,她曾经有多么为自己的满头银发自豪,而现在映在眼里,心中只有干涩。
但路是自己选的。就像自己最后决定留下这头银发一样,不管那冰孩子最后选择什么路,也不会有别人帮着走到最后,灭世者或许不愿意放手,但她坎娜知道,该长大的孩子不是你捧在手心就不会长大的,你永远觉得他没准备好,但事情就是开始了,当你终于以为他准备好时,事情早已结束。
歇米弗兰娜……你的孩子再这样相互闹下去,你的恩情我还怎么还呐。
半人马结束审度自己青春不再的脸,不厌其烦地打开卷轴。
“对了,格哈里墨留斯不停地在换牙齿,把我带去的礼物全给糟蹋了,要不是看在加里费斯的情面上,我早就把那娃子拍在墙上,让他好好思过!不过……当然……我也真做过几回,没让加里费斯看见。其他的事也没什么了,坎娜老师还是古古怪怪的,最近也不怎么和我聊天,好像一直在想什么事儿,我觉得她是在百鬼狂欢找到秘密男朋友了,你说哩?……本来今天也打算去找你的,但后来想想,都忍了那么久,再久一点也没关系,反正你的孩子就快出生了不是,我很快就要去道贺了,还不如留点时间给自己,好好准备一下……”
扎利恩有些兴奋地讲着,把身后人的手往自己胸前扣紧了些,身后人只是安静地听。
随着那颗小小古代冰成功召出,扎利恩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力量有这么强过,到了晚上,实梦的制造也变得更容易,褐发男人总会带着火焰走进来,不过这几次冰龙都没有冲上去扒男人的衣服,欲望自然是有的,可是因为欲望而很快醒来,非常不值当。他现在就喜欢像磁铁一样紧紧粘着对方,抱对方的腰,抱对方的脖子。就在刚才,想知道梦中有没有重量的小家伙还想把克里冈背起来,但是被无情压制了。
“呐……你是真的该有多好……”扎利恩闭着眼睛,靠在火之人的怀中喃喃道。
“……如果我是真的,你就不会想再做这种梦了。”
“嘿嘿嘿,说得也是。还是想想就好,要是成真,就太可怕了。”扎利恩转身,攀着宽厚的肩膀,亲了一下男人,“等到小克里冈出生的时候,我去告诉你我喜欢你,你如果把我赶走,怎么办?”
“那如果我说我也喜欢你,怎么办?”
“……我就知道不能问你……你是我虚构出来的,光会说好听的话。”
“那要是不小心把真相虚构出来了呢?”
“拉倒吧!你?克里冈?你喜欢我?那我就去死!”
“……”
男人的表情此刻有些扭曲,好在冰孩子没注意。
“不过你说过了,如果我不喜欢狄尔摩诃丝,你们可以分开……可是我总在想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这样多好啊,把父亲们交代的任务完成了,我也自由,她也可以去找她真正爱的人,有什么不好?”
“哎……?这么一说,也、也是哈……!那敢情好,到时候我就先耍赖,让你们先分开,我再把我的秘密说出来!”扎利恩一脸坏笑,越讲越得意,“到时候你就会想,那孩子一定是傻了吧?我呢就顺着你的意装傻,什么都不用做,哭就行了,你就会莫名其妙地答应和我先凑合着过,反正你也不太容易喜欢上人,我只要偷偷问出以前让你心动的家伙是谁,让她没办法靠近你就够了,最后,你嘛,就,稀里糊涂地和我过了一辈子,直到天神或者人类把我们杀死!——怎么样!太完美了对不对!”
“……直到……什么?”
“坎娜夫人说了,古代冰的确是有规律的,但她现在就是不愿意细讲……你放心,等她把规律告诉我,一切都会好的……我们就算不去西峰,就算不变成人类、不和他们一起苍老,也能在一起……”
扎利恩一下一下亲着自己的哥哥,梦境因为他膨胀的憧憬开出一簇又一簇攀天的米斯花,美得不可方物,“你如果赶我走……我就……我就……唔……我就在你的火神窟埋满古代冰……”
“那我要是不赶你走呢……”
“……不可能……”
“我要是也喜欢你呢?”
“……不可能,”冰龙轻笑着,倚在他的身上,摇摇头,“不可能的,哥。”
“为什么?”
“喜欢能几百年来不闻不问么?没有人能做得到吧!我现在光是几年不见你就受不了了,好在我有这个梦,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能做什么……”
“是啊,”克里冈拉着他的下巴,吻他微眯带笑的双眼,“没有人能做得到……”
“嗯?”
“没什么,别说话。”
扎利恩‘嗯’了一声,乖巧地躺着。
两个人每一次都不会玩得太激烈,有时候化成原来的模样缠在一起,还会互相咬一咬,有时候是人类的模样,就是亲一亲或者摸一摸。当然会有玩过界的时候,也就一次,扎利恩不知怎么起的玩心,想尝一下更浓的味道,便用舌头舔舔兄长起立的地方,然后张口含住,原本还算是温和的男人立马翻脸,抓开他的脚就往他体内刺,没来得及逃跑的人能真切感受到巨大的硬物进来了,直没根部的时候男人咬住了他的肩头,似乎还发出了一点沉沉的声音,紧接着,疼痛和兴奋一如既往地把他从梦里踢了出去。
那次扎利恩只能在清醒后孤零零地把接下来的事解决了,压根不知道遥远的阿珀城居民们都经历了什么。
但是每隔三四个月就可以做一次实梦,能和‘假想’的哥哥腻在一起,扎利恩的心情还是很好,至少这样不会觉得自己离对方太远,一直没有再见面的事实也变得模糊起来,唯独情味方面的需求积累得越来越多,让他堂堂一位雄王有好几个晚上异常低落。
不过总的来说算是开心,不知是不是托心情的福,扎利恩对古代冰的掌控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虽然召唤出来的冰块还是非常小,但那两片巨大的冰花已然能按他的意愿更改外形了,有一次还成功地连在了一块儿,令他欣喜若狂,当晚就派精怪们在人类村子里的每家每户门下塞一袋金币,让所有人和他一起庆祝。
加里费斯也为朋友高兴,他一直不知道对方这么努力的原因是什么,这对他而言就是好朋友变强了,变强嘛,永远是值得高兴的事儿,整天带着自己的崽子去野冰窑溜达。
小岩魔的性格和他的父亲很相似,有余暇的时候凛冬领主还挺喜欢逗他玩儿,但他经常会做出什么不符合礼节或者不可原谅的事,在加里费斯离开的时候,他就会被冻成一颗圆滚滚的冰球,一动不能动地被冰龙呵斥,弄到最后,他只要见到冰就害怕,父亲怎么拽都不肯再去野冰窑。
不变的生活竟也能闹腾好几年,某天早晨,刚做了一下翅膀的伸展,准备到果园去接银发老人的冰怪在自己宫殿的门口看见了紫火战士。
很多年前他的确是天天在等待火探们到自己的森林中来,当火探真的来的时候,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扎利恩大人。”
“嗯……啊,怎么了吗,阿里斯?”
“有件事,克里冈大人希望你第一时间知道。”
“我?能有什么事那么……那么……难道是孩子!?——孩子!——孩子!——孩子出生了吗!?”
“……对。”
“——等、等、等、等、等一下!!——哎?——哎,等等,我先去准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