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心生似乎想了想,才说:“那我也会坐到前面来。”
段业嘴角牵起笑容,反手握紧儿子的一只手,这时候段心生又找到事情,拿另一只手去用劲掰开父亲的手,段业没有与他过多的较劲,轻易的放开又去抓他另一只手,这样来来回回的。
又行了一路,段业开口:“听你班主任说前段时间给你换了座位?新同桌怎么样,处的来吗?”
段心生一直在跟父亲的手较劲,心不在焉地回答:“哦,还行。”
“新同桌是女生?听说成绩很好。”
“哦。”
段业收回手,打转方向盘,拐进一条小道,不经意的再次开口:“那这次成绩提高人家可功不可没啊!”
这下段心生可不高兴了,他抬起头反驳道:“什么啊,成绩提高了当然是我自己努力的成果,跟夏春才没关系!她虽然成绩好可是又不爱说话,更是很少帮助人,今天还跟徐清誉吵架呢!”
段业知道徐清誉,有段时间小孩子嘴里总是提到这个人,一番调查才知道是班上一个淘气爱玩的同学,坏不到哪儿去,也就随他交朋友。
“为什么吵架?”
“我也不知道,平时他们俩也没说过话好像,就是徐清誉今天找我玩,说着就说到夏春身上,接着又说到我身上,两个人就好像不高兴了。”
段业看儿子皱着眉头琢磨不出什么,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声道:“不知道就算了,同学之间闹别扭很正常。我们到了。”
段业牵着儿子的手下车,一路被服务员领着往前走。
段业很高,十五岁的段心生刚到他的肩膀,他拉了拉父亲的手,停下来踮起脚凑到父亲耳边偷笑着:“太辣了对嗓子不好。”
段业捏了捏儿子柔软的手,见儿子亮晶晶的眼里满是笑意,忍不住揶揄他:“谁说我们是来吃香辣虾了?”段心生瞬间苦了脸,站定控诉父亲:“你怎么又说话不算话?”
“哦?我之前答应你什么了吗?”
“你说这次我考试成绩进步了,要请我吃饭的。”理直但是气不壮,还有点委屈。
“是呀,这不是带你来了?”段业见儿子被逗的差不多了,手指勾了勾对方快埋到地底下的下巴,“走吧,小帅哥,全餐厅的人都知道爸爸对不起你了。”
段心生环顾四周,前面带路的服务生虽然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等着,依然让他觉得有些脸热,手也不让爸爸牵了,兀自隔了段距离。段业哈哈大笑,把儿子揽在身边,弯腰在小东西形状姣好的耳朵似触非触了下,轻笑道:“宝贝,爸爸错了,香辣虾没有,香辣蟹陪罪,可以吗?”
段心生没来得及感受耳朵上传来的不适感,父亲的话又像开关一样打开了他的心情,他抿着唇忍住蔓延至嘴边的笑意,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话:“那得看味道怎么样了。”
香辣蟹的味道并没有让段心生失望,反而吃的津津有味,让他连与父亲在饭店门口的不愉快都一并忘到脑后,甚而有点得意忘形。他在自己吃的满嘴满手的油后,终于记起家长一直在旁边给他剥蟹,于是把递到嘴边的蟹肉反手递给了旁边兢兢业业的家长,以表达对这顿饭以及请客人的满意。
见家长微微往后退,似乎在犹豫,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沾满油腻的手并不好看,暗自摇头皱眉瞪了家长一眼,好像在怪家长爱讲究,就要收手打算换筷子,手被抓住往前递进了一个温热的存在,随机指间的蟹肉被叼走。
段业吃完回味了一番:“味道确实不错,怪不得你吃的那么香。”
“那当然。”段业眯眼笑着看到儿子得到夸奖,像是自己做的一样仰着骄傲的小花脸。他喝了口茶水,不经意道:“怎么我明明来的带进来的是个小帅哥,怎么出去就成了个小花猫?”
段心生被取笑了难得地不生气,拿纸巾擦之前,朝父亲勾勾手,等父亲挑着眉凑过去,把自己满是油腻的嘴巴往父亲的脸颊上蹭,蹭完哈哈笑着跳开,像只偷腥成功的猫,狡黠而灵动。
段业感觉自己心里被这只猫挠得有点躁,眼神沉下来。那只猫本能地感受到丝不寻常的危险,跳得更远,似乎在为自己刚刚的逾矩找台阶,丢下一句去洗手间洗洗便跑了。段业的手在空气里虚抓了一把,似乎在跟自己较劲,最后没抓住,便败下阵来,拿湿纸巾擦脸。湿纸巾有淡雅的香气,润润的触感,却依然擦不掉那股油腻,以及挥之不去的柔软的唇带来的触感。
段业扔了纸巾,拿起烟往外走。
段心生的心跳有点快,或许是刚刚跑来的原因,他看着镜子里微微脸红气喘的自己,嘴巴边沾的油已经半干,也不知怎么吃的,额头上都有。他取来洗手液先仔细把手洗了,指尖有点不太听话地轻颤,他感受到自己莫名地有点紧张与担忧。刚刚自己是不是太放肆了?父亲好像有点生气了?他又想自己就是开个玩笑嘛,父亲平时总是欺负他,他偶尔也是需要作为一个男子汉有点小小的反抗的。如此这般正反自我安慰,等他回到座位上时却已经不见了父亲的人。段心生顿时慌了神。他抓住路过的服务生问:“我爸爸呢?”
服务生很奇怪这么大的男孩还在找爸爸,却也耐心地答:“对不起我没注意,可能去洗手间了吧?你有电话吗,要不要帮你打点话?”
段心生这才注意父亲的外套和手机都在,一时为自己的冲动而恼怒,更为父亲不等他回来就到处跑而气愤。他坐回座位上,有点坐立不安地等着。
有服务生领着一家三口到旁边一桌,那家小孩是个小胖子,拿着菜单这也要吃那也要点,他爸爸还没说话,妈妈数落他胖,不能再吃这么多了。小胖子委屈不已,他爸爸从他点的几样里面精选了几样,再帮他点了个甜点,小胖子立即破涕为笑。
段心生扭头恶毒地想,那么胖还吃,胖死得了。旁边一桌围绕小胖子的对方让段心生再也坐不住,他气冲冲地站起来,转身正好碰到回来的段业。
“吃饱了吗?”段业神态平静地开始收拾东西,“吃饱了就走吧。”
“爸爸你去哪里了?”段心生语气责备,站着不动。
段业没有理会他的语气,径直往外走。段心生看着父亲冷硬的背影,忽然委屈涌上来,跑上前猛地推了父亲一把,自己餐厅外跑。他没有跑多远便被段业追上,段业并不想在大街上演一场父子对打,直接把气咻咻的小家伙扔进车里。
“你放开我!”段心生扭开父亲的制肘,缩到离的远远的车厢另一边,也不知在生什么气,脸红脖子粗的。
段业有点哭笑不得,“你又跟我生什么气?怎么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
段心生甩开企图挨过来的家长的手,气性一下子被点燃:“是你生我的气,你们都不喜欢我了,都不要我了,妈妈这样,你也这样,你们都嫌弃我,想抛弃我,我告诉你,我这就自己去孤儿院,不用你们赶,我告诉他们我没有父母,他们都不要我了!”
段业只能一边制住暴躁的小家伙,一边问:“你打哪儿听到的这些谬论?啊?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了?你妈妈又怎么不喜欢你了?还去孤儿院?我告诉你,像你这么大了孤儿院根本不收!只有我们要你,这么能折腾,谁敢要你?”
段心生越听越委屈,越说越伤心,扯着嗓子喊不让人知道自己在哽咽:“你还说没有,你现在就是嫌弃我,嫌我折腾,嫌我烦是不是?”
段业听着儿子快喊破喉咙,连忙软下态度安抚:“快小声点,待会嗓子喊破了多难听。爸爸怎么会嫌弃你,爸爸喜欢你都来不及。”
“你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你这个总是说话不算话的骗子!你还生我的气!”
“好了好了,爸爸不对,爸爸不该生你的气。”
“本来我就没有错,你凭什么生气?”
“是是,爸爸有错,所以爸爸在生自己的气。”
段心生终于肯大发慈悲地转过脑袋,正视跟自己坦承错误的家长:“你为什么要生自己的气?”还有点鼻音。他看见家长下巴被自己抓破了点痕迹,眼里有示弱的情绪,一下子为自己刚刚的大闹一场感到羞愧,他慢慢把家长的大拇指握进手心,小声道:“我不生你气了,你也别生自己气了。”
家长似乎叹了口气,段心生觉得自己大概是叛逆期过头了,有时候情绪别扭得自己事后想起来都脸红羞愧。可他好像改不了。他听见家长说:“爸爸一会儿还有事,我叫了吴叔来接你回去。”他心里不想答应的,却没力气再闹一场,只情绪不佳地改坐进吴叔的车里,看见父亲的车掉个头走了。
6.
车上吴叔愉快的开口问他:“少爷还想去哪儿玩吗?今晚吴叔陪你。”
小少爷端正地坐在后座,眼睛看着窗外摇头,不说话。
吴叔无奈的叹气,只能将车往家开。
车行至半路,情绪低迷的段心生突然叫起来:“吴叔,停车!”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段心生边打开车门跳下车,边焦急的说:“吴叔,那是我同学。”吴叔这才看向马路对面不远处,一对初中男女生在路边狂奔,好像被几个社会青年追着。
“徐清誉!这边!”段心生想也没想的就冲马路对面大声喊。对面的人听见声音,赶紧跑到这边。后面几个青年看见吴叔下车后,试探了半天也没再追过来。
段心生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有一大堆的问题要问:“你们俩怎么在一起?刚刚那是什么人?为什么追你们?”
危机解除,夏春不漏痕迹的将被徐清誉握着的手抽出来,说:“哦,没什么,那几个人想欺负我,正好被徐清誉撞见,他就带着我跑出来了。幸亏遇见你,不然今天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徐清誉转头看了看夏春,对方却只是对着段心生笑,没有看他,他默了半晌,说:“现在没事了,我回去了。”
段心生拦住他:“都碰见了,这么晚干脆让吴叔送你们回去吧!要是那些人没走怎么办?”
夏春也同意,最后徐清誉不情不愿的被两个同学拉上了车。
三个孩子坐在后面,吴叔见他们各自有心事的样子,找着话题:“你们三个是一个班的同学吗?”
两个男生没有说话,女生礼貌的回答道:“是的,我和段心生是同桌。”
“哦,那以后我们家少爷要承蒙你们照顾着了,少爷难得有同龄的朋友,你们以后有空可以去家里做客。”吴叔像个长辈一样慈祥的笑着,最后不忘征求不发一言的少爷的意见,“少爷,对吗?”
段心生心里不大情愿,他不知道吴叔今天怎么这么热情,但还是没有搏了他的面子,从喉咙里不甚清楚的答:“嗯。”
夏春这时候完全表现出好学生与坏学生的差别,笑的温柔可爱:“谢谢叔叔,段心生在学校也很听话,很多地方我们都是互相学习的。”
吴叔听后以一串响亮的大笑回答,段心生恨不得将司机的后脑勺瞪出个洞。
夏春先到家,徐清誉也跟着下车,段心生没有勉强,他早就后悔提出送他的同学回家,现在人家要下车,他心里倒巴不得。
与同学拜别后段心生对吴叔说:“回去不准跟爸爸说今晚的事。”
吴叔有点吃惊:“为什么?帮忙同学是多么助人为乐的行为,先生知道了没准会表扬你呢!”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让爸爸知道。还有,邀请他们去家里做客的话可是你说的,我没说。”说完这个段心生就闭眼不再理人。
吴叔叹气,想不通这个少爷又是哪根筋搭错,少爷脾气说来就来。
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照样只有王妈一个人,知道段心生在外面吃过之后一定要再给小少爷热杯牛奶,说是外面吃的没有家里卫生,一定要喝点牛奶洗胃。段心生轻声细语的拗不过,最后不耐烦了:“我都说了不喝!最讨厌喝牛奶了!”脾气发完就一句话不说的上楼。
吴叔将王妈手里的牛奶接过来一口喝下去,指了指楼上,小声说:“又跟先生闹别扭呢!他不喝,我喝。”
王妈听了只是叹气,回到厨房忙自己的去了。
段心生躺在床上生着闷气,翻出漫画书看了几页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道几点被渴醒了,透过窗帘可以看见外面光影婆娑,才想起今天十五,想必月亮很圆很大。
睡一觉感觉心情好了很多,他爬起来下楼喝水,经过父亲的书房听见里面有动静,本来想当作不知道走过去,却被里面的谈话声吸引过去。
“我不管你的私生活,只要你以后给我收敛点,他要是知道了别怪我不客气。”
“哼,你有资格说我么?现在怕他知道早干嘛去了?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知道的。毕竟,他有你这么优秀的父亲,该引以为荣的,是吗?”
只停了几秒,段心生继续往前走,下楼的时候拖鞋与木质楼梯碰撞发出啪啪的响声,规律而单调。下到一半,书房的光亮从缓缓打开的门里泻出来,郑心站在走廊上,叫住他:“小生?这么晚还没睡?”
段心生揉着眼角,打着哈欠:“哦,妈,我渴了,下楼喝点水。”
郑心似乎松了口气,回头寻着书房门口段业的眼光,却见丈夫的脸沉在逆光里阴晴不定,深黑的眼眸牢牢的看向楼下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7.
徐清誉发现段心生最近又开始跟他热乎起来,他隐约记得这种循环是早有的,可也没太往心里去,依然像往常一样带着没做几天好学生的段少爷逃课。两人这次没去游戏厅也没去网吧,只游荡在马路上,心里各自缅怀着他们的少年愁。
这种强说愁的滋味始终不是徐清誉的风格,郁闷了半天,他忍不住问身边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人:“段心生,你在烦恼什么?”
段心生没有立刻回答,默了一会儿才反问道:“你说为什么每个人一定要有爸爸和妈妈?要是只有一个不知道会怎么样?”
徐清誉被问的一愣,随即满不在乎的撇嘴道:“能怎么样,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摆在你面前。”
起初段心生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等明白过来的时候徐清誉已经甩下他一段距离,他看着这个称得上朋友的背影,高高瘦瘦的,走路有点外八字,平时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吊儿郎当样,跟个小流氓似的,倒是可惜了“徐清誉”这样一个文雅的好名。
段心生追上他,有点不好意思,抓抓脑袋想要道歉,开口却成了:“都没听你说过……”
徐清誉有点火,这大少爷的意思倒还是他的不对了?“又不是什么喜事儿,难不成拿个大喇叭四处宣扬说我没有爸爸?”
可惜段大少爷听不出话里的火药味,依旧懵懵懂懂的:“你没有爸爸?那你怎么长这么大的?”其实段心生这话是真关心,甚至带了点不可思议。他尤其设身处地的想了想,他要是徐清誉,从小没有爸爸,怎么可能长成徐清誉现在的样子——并且他是有爸爸的人,现在都没有徐清誉高大结实,这在段心生看来是个奇迹也不为过。
徐清誉越听越火,这小子八成是来嘲笑他的,可那明亮清澈的眼神又完全看不出一丝鄙夷,不由得感叹:“是啊,你才知道,我吃糠长大的,哪比你大少爷一路含着金汤匙。”
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段心生又问:“你爸爸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