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使被伤透了心,也是怨恨多于鄙夷,既然能接受男人,为何不选他而选莫天啻!
宋祁璟恨这样的自己,到了如今,还是放不下!
他正在自怨自艾,没发现浓黑的树影下,有一个人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此人正是朱姬。
看宋祁璟从醉语朦胧,渐渐没了动静,半个身子被细雨打的显透也无所觉。她慢慢走过去,犹豫要不要叫醒他。
宋祁璟虽然醉得不醒人事,但久历皇宫内的勾心斗角,又身为皇子,任何风吹草动都得警惕,以防遭遇不测。
朱姬在暗处躲着时,他正值伤心难过,没有发现,但当她走近时,就已经警醒了。
“我知道你醒着,即使神志有些不清,但我说的话你应该也听得到。”朱姬顿了顿,咽了口口水,似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才继续道:“穆水涵不是自愿跟主人在一起的,他是被逼的,因为主人抓了他的父母。”
“如果你想救他出去,就带上这个。”朱姬将一个令牌丢在他身上。
说完这些话,也不等他反应,一闪身就消失了。
宋祁璟猛然翻身坐起,眼中精光大放,哪里有半点醉态!
狙日宫缚心阁
室内一灯如豆,将各式器物的影子倒映在墙上,恍惚迷离,变化万端,外面淅沥的雨声,似是它们在窃窃私语。
穆水涵听着,看着,毫无困意。身上那些羞耻的伤口此时隐隐作痛,白天到还不觉什么,现在四下无人,夜深人静,却格外的疼了起来。
为了不让爹娘担心,也为了不在莫天啻面前示弱,他一直忍着,也没吃什么东西,应该是身心俱疲的时候,却完全不觉得。
而睡在隔壁的傅雪凝此时却起了身,她想来想去也不放心,于是来到穆水涵门外,贴近耳朵听了听,毫无动静,觉得自己太小心翼翼,正要回去时,看到一个人影翻身上了二楼,落地悄然无声,可见轻功了得。
她吓了一跳,猛得捂住自己的嘴,以阻止自己惊呼出声。
那人影未作稍停,动作快得不及眨眼,一闪身便进了穆水涵的房间。
在屋中的穆水涵听到身后有动静,而且慢慢接近床边,一开始以为是莫天啻,浑身汗毛直坚,再仔细一听,似乎又不太像,刚要开口喝问是谁,就被人捂住了嘴。
顿时一股冲天酒气直熏得他头晕目眩,不由挣扎起来。那人力量颇大,身形也高大,将他制得死死的,不能移动分毫。
穆水涵瞪大眼睛,想在黑暗中看清来人,却不能够,一时有些慌乱。
“水涵,是我,你莫怕。”来人说了话,这声音正是宋祁璟。
一听是自己熟悉的人,穆水涵不再挣扎,同时嘴上的手也放开了。
“宋大哥,怎么是你?”
宋祁璟没有回答,只是搂着他,自从上次他喝醉,就再也没有抱过他,现在终于得了次机会,说什么也不愿放手。
他闻着穆水涵身上的味道,嗟叹不已,如果能一直这样抱着他,就是死也甘愿!
“宋大哥?”穆水涵小声唤着,虽然觉得被人这样抱着不太好,但是白天才看到他伤心的样子,现下不忍心再打击他。
“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都是我太蠢,没有搞清楚状况,还那样对你,你不会怪我吧?”宋祁璟解释着白天的误会,现在想起来,当时那么明显的漏洞,自己一时情急,却没有发现,真是该死!
穆水涵沉默。宋祁璟也没有对他怎样,当时的情景,若换成是自己看到,也会误会,只是听到他没有嫌弃自己,心中很是感激,又怎么会怪他呢?
“水涵,跟我走吧,不要再留在这里了!”宋祁璟突然激动道,即使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到他眼中熠熠的光亮。
穆水涵大惊,因为他已经拉着自己往外走了!
“我不走!”他连忙说道,并且扳着抓在自己身上的手。
“为什么?”宋祁璟不解地问,继而想到他爹娘还在莫天啻手上,“你是担心你爹娘吗?你放心,等回去了,我会想办法救他们出来!”
穆水涵摇着头,内心苦涩万分,却不知该如何向他说明,他不能拿自己父母的性命做赌注,如果发现自己走了,莫天啻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到时就来不及了。
“你到底在怕什么?”宋祁璟有些气急,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跟自己走,从一开始就是,难道他宁愿在这里受苦也不愿离开。
“我……我……”
“跟我走吧?”宋祁璟再次恳求。
“好吧。”沉默了好一会儿,穆水涵终于松了口,宋祁璟一喜,拉着他就要走,又听他道:“等等!”
“还有什么事?”
“我们还得带一个人走。”
“谁?”宋祁璟不解。
“雪凝,她就在我隔壁。”
“等咱们回去了,再跟你爹娘一起接来不好吗?”听他提起傅雪凝,宋祁璟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行!”穆水语气坚决,一口回绝了他。
“我不是不愿带她一起走,只是人多容易出岔子,万一被人发现了,就走不成了。”宋祁璟分析了情况,莫天啻的武功不容小觑,再加上那些神出鬼没,所谓的仆人,虽然身份低下,但绝不是什么易与的三流角色,如果只是穆水涵一个人的话,他还有些胜算,但再加上一个同样不能自保的傅雪凝,他完全没有把握。
“总之我不能丢她一个人,如果不带着她,我也不走了。”穆水涵说着又坐回了床边,似是真打算不走了。
“我答应就是。”一听他说不走,宋祁璟着了慌,“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她。”
“等一下!”穆水涵又叫住了他,略微沉吟了下,复道:“我想了想,人多确实容易出纰漏,你先带着雪凝走,等将她安置妥了,再来接我,以测万全。”
“不行!”这回换宋祁璟不答应了。
“怎么不行?虽然有些麻烦,但是这样最安全呀?”
“办法虽好,但是……”宋祁璟说什么也不乐意,“我可以先把你送出去,再来接她呀。”
穆水涵不言语,黑暗中也看不清彼此的脸,宋祁璟怕他又不高兴,不愿跟自己走了,于是咬牙勉为其难答应了。
一直在外面偷听的傅雪凝,吃惊之余感慨犹多,一把推开门,说道:“我不走!”
屋内的两人,闻声吓了一跳。
“雪凝?”穆水涵首先听出来人是谁,不由惊讶。
“你是不是还想赶我走?”傅雪凝冷声质问道,未等他张口解释,又问:“你真要跟他走吗?”
宋祁璟觉得那口气有些奇怪,却又不知是哪里奇怪。但穆水涵听出来了,怕她继续问下去,便赶紧打断她。
“雪凝,我觉得你并不是真心愿意留在这里服侍我的,所以为了你好,你快跟宋大哥走吧。”
“既然你执意要赶我走,我也不必再隐瞒了。”傅雪凝昂了昂头,举止神态跟以前判若两人,只是处在黑暗中,其它二人并没有看真切。
“得确如你所说,我不是自愿留在这里的,也根本不是莫天啻请来专门侍侯你的,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你,穆水涵,是灭我满门的仇人!”
穆水涵惊得无以复加,从来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恨,真相竟会是如此。
“我本是傅熙茹丞相府的千金,那晚是我亲眼看见我爹惨死,之后便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就已经身在狙日宫,那个自称莫天啻的男人让我帮他照顾一个人,我本来不想答应的,但看到我要照顾的人是你时,我改变了主意。”傅雪凝缓缓说着,声音中透着抑不住的恨与悲,听得穆水涵直打颤,每一字都如刀割。
而宋祁璟由一开始的震惊渐渐转为疑惑,越听双眉皱得越紧,忍不住问道:“为何你会来到狙日宫?莫天啻又为何让你照顾水涵?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当然觉得,但是绝不会认错亲眼所见的杀人凶手!”她狠狠瞪着宋祁璟,即使辩不清具体位置,也能感觉到她所散发出来的恨意,甚至不亚于对穆水涵的。
宋祁璟更是纳罕,虽然不认为穆水涵就是杀害傅丞相一家的原凶,但是两家夙有嫌怨,穆丞相也是为傅丞相陷害而下的狱,的确有足够的动机挟怨报复,傅雪凝应该也考虑到了这层关系,再加上亲眼所见,更是确信。
只是,这其中未免太多疑点,姑且不论穆水涵的为人,所有一切太过巧合,就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好的。
“雪凝姑娘,我想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你莫要听信小人之言……”
“我眼睛再瞎也不会看不清仇人的样子!”傅雪凝猛然打断宋祁璟,在黑暗中取出朱姬当初交给她的翠绿短笛,悄悄握在手中。
“我受尽屈辱,被当做下人使唤,又失了清白,忍到现在,就是为了报杀亲之仇!”说到失去清白,她哽咽不已,泪水顺颊而下,落在手中紧握的短笛上。
第十七章
穆水涵听着他二人争辩,思绪早已混乱,只是自己没有做过的事,叫他如何承认?平白遭受怨恨,他可以不计较,但总要知道事情的真实原委。
“雪凝,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穆傅两家虽有不睦,但那也只是官场上的无奈,我爹被你爹陷害,皇上判我穆家满门抄斩,我被追杀至此,从未离开栖魂山半步,这之前也没见过你。那日莫天啻将你硬派在我身边,也是情非已才答应的,从未把你当下人看待。后来知你对我怀有敌意,虽然不明白原由,但相处下来,你对我的好,让我渐渐忽略了,并视你如亲人,每见你眼中露出恨意,我都难安于心,几次想问,却都没有问出口。我知自己有愧于你,污了你的清白,穆水涵早已是带罪之身,又寄人篱下,自保都不能,委屈你下嫁于我,以后也是朝不保夕,不如让宋大哥带了你离去,他身为皇子,定能为你寻个好归处……”穆水涵并未将莫天啻以她为要挟羁绊自己的事说出。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即使后来知你是个好人,不可能是灭我傅家的凶手,但身为傅家唯一的血亲,我不能因此而心软,血债血偿,我杀了你,自然也会为我爹偿你穆家老小的命……”傅雪凝喃喃自语。
黑暗中,宋祁璟看到自傅雪凝处闪过一道绿莹莹的光芒,立刻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听一声清啸。
他反射性地跑向穆水涵,并大喝一声,伴随一阵乒乓乱响,一个半人多高的黑影自外猛得窜入,矫捷而迅速地扑向二人!
穆水涵被撞得倒在地上,眼前金星乱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就听见自身体上方传来的虎啸与宋祁璟的闷哼。
“宋大哥,你怎么了?”他伸手抱住瘫软下来的高大躯体,紧张地问着。
“没事……”宋祁璟强忍着疼痛回道,吐字都有些模糊。
傅雪凝见一击不中,又吹响短笛,清越的笛音如哨,那半人多高的黑影随之而动,虎吼声近在耳边,听起来格外惊心!
“狡若!”穆水涵试探着喊了一句,却未得到回应。
宋祁璟趁隙抽出腰间佩剑,锋芒夹着剑气破空而去,一时间,剑啸,笛啸,虎啸齐鸣。
穆水涵只觉眼前剑光如练,织成一张网,呼呼指向不停来袭的白虎,没错,正是受笛声操纵的狡若!
“雪凝,你快住手!”此时他已明白怎么回事,为了避免造成伤害,冲着站在门边的傅雪凝喝道。
见她没有停手的意思,穆水涵心中焦急,也顾不得危险,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打算亲自制止,却听背后一声嘶吼,狡若虎虎生风地追了上来!
“水涵,快趴下!”宋祁璟霎时间心胆俱裂,暗提内劲,先前受了一击的腹部顿时疼得他意识涣散。
看着近在眼前的傅雪凝,穆水涵来不及多想,一个纵身扑向她,二人一同滚落在地,狡若刚好从头顶擦过,险险躲过一劫!
雨势渐渐收了,云来去,朦胧淡月微露,将三人一虎映得清晰无比。
被穆水函覆在身下的傅雪凝呼呼喘着粗气,双眼大睁,心跳如擂鼓,显是受了不小惊吓。而一旁的狡若,两只前爪弯曲,半个身子伏低,喉咙中呜呜警预着,准备进行再一次的攻击。
“雪凝,还不快住手!”穆水涵一声历喝,将她惊得一个机灵。“你要报仇只管冲着我一人来就好,不必如此麻烦,累及他人,我不会还手的!”
“穆公子……”傅雪凝若失了魂,俏脸给泪水打得湿透,手中的短笛也脱手掉在地上。
穆水涵终于松了口气,确定狡若不会再受笛音控制后,他想起宋祁璟,正要回去看看他伤得如何,眼角一道白影闪过,傅雪凝骤然一声尖叫。
变化之外又生变化,原以为不再攻击人的狡若却凶性不减,只是对象不再是穆水涵,而是离他最近的傅雪凝。
狡若龇着锋利的镣牙,眼看就要咬上她细嫩的脖颈,穆水涵动作比心更快,抢在它之前将人推开。宋祁璟却因为刚才危机解除,精神松懈之下已经失去了意识,没有看到这心惊肉跳的一幕。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鬼魅而高大的身影倏然来到,一掌拍开狡若,衣袂还在翻飞,人却已经巍然站定。
偌大空间,一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没有等到预期的疼痛,穆水涵茫然眼开双眼,就看见莫天啻唇角残留着狠戾,不羁长发才刚落回鬓角,五官冷若刀削,凄清月辉照着他一袭玄衣,似溶于夜幕,让人怀疑眼前所见皆为幻觉。
莫天啻随手一军,室内灯火大盛,亮如白昼。
穆水涵晃了下眼,狡若躺在不远处毫无动静,鲜血染红整个雪白的皮毛,身形已是模糊难辩。他心下一痛,这个冷酷的男人出手太重,不留生机,竟也不留全尸。
早知缘分会尽,却未料如此短暂,他还想着找个机会让它回到自己的归处,怕是再也不能够了!如果当初没有心软捡它回来,也就不会被人利用,最后惨死。
究竟是自己害了他!
想到这里又惦记起宋祁璟的伤。雪凝只是吓昏而已,应该没有大碍,但宋大哥在黑暗中为他挡了狡若一击,从那痛苦的闷哼中可以听出,伤势想必不会轻了。
查看之下,不由吃惊,宋祁璟的整个腹部被咬下一大块肉,伤口边缘血肉模糊,流了很多血,怪不得会失去意识。
“宋大哥,你醒醒!”声音中透着颤抖,想伸手将人扶起来,又怕失手害他有个三长两短。
正当穆水涵不知所措时,莫天啻已经将屋内的狼藉打量了一圈,当看到宋祁璟掉落身边的令牌和行李时,眼神一冷,明白了之前骚乱的原因。
“朱姬!!”他怒然一吼,声音直透屋顶,簌簌灰尘自上飘散。
不明情况的穆水涵以为他要对宋祁璟不利,连忙将人挡在身后,眼前一花,朱姬已幻化出身,直接跪在脸色不愈的男人面前。
“告诉我怎么回事!”莫天啻本来就高大,这样居高临下睨着他人时,压力更形加大。
朱姬已经抖如筛糠,一张艳若桃花的脸早吓得失了颜色,再无平时的半点妖娆,她知道主人为何生气,此次恐怕再劫难逃,只希望能留个全尸。
“主人……朱姬知错……主人,饶命……”话未说完,人已经飞出老远,发出一声嘭然巨响,血溅五步。
穆水涵一下子愣住了,他知道莫天啻心狠手辣,却没想到连自己的手下竟也如此残酷,出手毫不留情,即使不懂武功,也猜想得出那一下不死也得心脉受损,很难再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