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曜霆对自己没有沉住气,一时泄愤的作为,颇有些后悔。
不久,梁仲贤将一些资产整合了之后来了旅顺。他在旅顺落脚之后,休整一番就给赫曜霆送了请帖。
凤梧恭恭敬敬地将请帖送进来,赫曜霆匆匆瞧了一眼,轻笑一声:“他邀我一叙,那我就去赴这个宴。小五,你准备一下。”
凤梧应了一声,谨慎地问道:“三爷要带多少人呢?”
赫曜霆一声冷笑:“胜利者要有胜利者的姿态,我单刀赴会那才算大将之风。”
凤梧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道:“这……太不安全吧。”
赫曜霆摇摇手:“我不带人去,你只要让小七开车送我过去就好。其他的,你看着安排,暗自做些部署。”抬眼平静地看着凤梧:“梁家那个陈小刀……”说着比了个‘杀’的手势,“马上给我处理掉。”
62、一时大意
赫曜霆果然一个人都没有带,孤身去了梁仲贤在旅顺的小公馆。
梁仲贤一身家常打扮,下楼接待了他。
此时赫曜霆一身墨色长袍,外面披了件黑大衣,与黑亮的短发共成一色。赫曜霆平日大多以白衣为主,鲜少穿这样煞气的颜色。如今这岱墨一上身,黑灿灿的大眼睛显得更大更明亮,衬得他俊美得异常凌厉,艳丽得有些妖异。
赫曜霆在摆设考究的客厅里一现身,夕阳瑰丽明媚的光几乎都会聚到了他的身上,梁仲贤顺着光线望过去,就见赫曜霆这么霞映澄塘、月射寒江地站在他面前,犹如戏文里唱的那样“男要俏一身皂”,瞧得他微微怔了一会,只想到面若寒玉、眉目如画八个字。
二人一番寒暄,赫曜霆自然而然地递上了礼物,一只价值不菲的金怀表。态度很谦和地说道:“梁二哥,小弟来得仓促,临时预备了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梁仲贤亲手接过小匣子,爽朗一笑:“三弟,咱们相熟甚久,不需要这些虚礼。”
赫曜霆很淡然地微笑着:“二哥,我敬重你,总是想要表表心意。只不过我这人俗,除了金子之外也想不出什么雅致的什物拿得出手。”
梁仲贤笑吟吟地看着他:“三弟太客气了。”
赫曜霆粲然一笑,不再说什么。
两个人在客厅里坐下,赫曜霆为梁仲贤让了跟雪茄,很意外的是,梁二居然同他一样是个闻不得烟味的。梁仲贤睡眠不好,身上沾了奇怪的气味就会失眠。
二人又不咸不淡地闲谈了几句,天色渐暗。
晚餐的菜色很丰盛,菜式精雕细琢很是别致。
偌大的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整个进餐过程是在友好的气氛下展开的,二人节奏适宜地举杯对饮,觥筹交错,竟看不出曾经为了利益进行过激烈的争斗。
赫曜霆吃得少,看不出对珍馐佳肴有多大兴趣,只是对酸奶有着近乎病态的嗜好,而且是一点糖都不加那种原汁原味的发酵乳制品。
事实上他是个极度挑食的人,对于食物有着近乎苛刻的挑剔,品尝多过于咀嚼。大多数的人都对他这种几近自虐的饮食偏好感到匪夷所思。
梁仲贤对此早有了解,自始至终见怪不怪,没有问过一句“是不是菜肴不合口味”这样的蠢话。他知道赫曜霆身体不好,敬酒也是非常慎重适度的。
这顿氛围和谐的晚餐即将结束的时候,窗外一丛瑰丽的烟花无声地滑过天际,赫曜霆余光一扫,眼中精光一闪即逝,自顾自地浅浅笑了一下,那笑容缥缥缈缈若有若无。他面上的表情月光透过轻纱一样朦胧,心中却笃定地安然下来——小五已经得手了,他在这座房子里是绝对安全的。
赫曜霆放松了全身紧绷的神经,不动声色地伸了伸腿,软绵绵地向后仰靠着椅背,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脑子暂时停止工作,休息了片刻。
等他睁开双眼时,梁仲贤不知何时绕过桌子站在他身后,端着酒瓶俯身为他斟了杯酒,看着他的时候,目光中有一丛幽蓝的火苗闪现。
赫曜霆在身心放松的情况下没有防备,谁知梁仲贤竟然迅速用手帕捂住他的口鼻,他一惊,略微挣扎了一下,便失去了知觉。
赫曜霆睁开眼睛的时候吓了一跳,头顶的灯光明晃晃的直刺眼。他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侧目一看竟然浑身被扒光衣服赤条条地躺在一张大床上,双手被手铐锁在了床头铁柱上,他全身都是玉一般白净,只有左肩上的罂粟在灯光映射下开得绚烂。
赫曜霆又惊又怒,心中只翻腾了一瞬间,就冷静下来。发脾气是没用的,自己此时这种境况,当是方才疏忽了。越是危险关头,就越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脱身之法。
至于将他迷晕,困在这里的,只要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到是梁仲贤。赫曜霆知道急也没用,他现在暂时受困,只好静心等待罪魁祸首,再寻逃脱的机会。
赫曜霆感觉床面一晃,旁边微微有些凹陷了下去。他微微转下头,就看到梁仲贤温柔地笑着,脉脉含情地看着他。
赫曜霆对他冷冰冰地微笑了一下:“梁兄,你这是干什么?绑架我?”
梁仲贤瞧了他片刻,才柔声开口道:“曜霆,你别怕,我不是要绑架你。只是有些话要对你说。”
赫曜霆微微一挑眉,眼睛里不着痕迹地闪了闪冷光:“哦?有什么话需要以这种方式告诉我呢?梁兄,你知道我身体不好,很怕冷。”
梁仲贤微微怔了一下,目光顺着赫曜霆雪白的胴体,从上到下粘腻地滑了一遍,最后落在他肩头的罂粟上。半晌,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轻叹口气,满脸都是萧索的神态,伸手扯过一条薄被,抖开给他盖上。
赫曜霆冷笑,声音柔婉地央求:“梁兄,你倒是帮我把手铐打开啊,锁得我腕子疼了。”
梁仲贤目光纠纠缠缠地在赫曜霆脸上打转,微微叹息一声:“现在不行。”
赫曜霆一言不发,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那么梁兄将我锁着,是要杀了我,还是勒索我?若是为了北满那些恩怨,我现在受制于人,你大可以报仇。只不过请给我个痛快,别让我受零碎折磨。”
梁仲贤脸色微微一变,连忙辩解:“不是。曜霆,我并没有记恨。起先是我的人抢了你的货。你砸了我的生意,也是情有可原。”
赫曜霆剑眉微微一挑,勉强挤出些笑意:“梁兄原来知道什么是‘先礼后兵’。生意往来各自出于利益,许多时候身不由己,免不了兵戎相见。可是今天,我作为朋友孤身一人前来拜访。梁兄如此作为,也未免太不光明正大了吧。”
梁仲贤落寞地垂下眉眼:“我知道,这样做有些卑鄙,却也是迫于无奈。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赫曜霆很讽刺地一笑:“迫于无奈?什么意思?劳烦梁兄给我解释解释。”
梁仲贤看着他,很苍凉地叹息了一声,俊朗的眉目似乎都染上了颓色:“曜霆,我很喜欢你。你不知道,我每天都想着你。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赫曜霆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人对自己存了这种心思。忽然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哦?梁兄最近花前月下的对象不是加藤社长吗?怎么转移到我这里来了?”
梁仲贤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他的头发:“曜霆,你不知道。我想了你好久,只是很难见你一面,见了面又有许多不相干的人在场,根本无法与你亲近。每次跟雪莱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把她当作是你。”说得情真意切、十分动人。
梁仲贤喜欢他,因为他俊美,还因为他冷淡、傲慢。最主要的,赫曜霆身上有种神秘感,像雾像雨又像风,让人捉摸不透。他想着他,却得不到他,只好把跟他容貌相似的加藤雪莱当作替身,以解相思之苦。
赫曜霆听了他这番肺腑之言却不为所动,心里面暗暗嗤之以鼻,目光定定地逼视着他:“然后呢?”
梁仲贤森然一笑,眉宇间陇上了淡淡一抹戾气,目光灼灼地盯着赫曜霆:“没有然后了,曜霆,我对你青睐已久,今天就让我一偿夙愿吧。”说完从医药箱里取出针管,忽然将被子一掀,露出赫曜霆半面身体,拖过他手臂,一针打了下去。
赫曜霆见他推针,吓了一跳,又惊又怒地吼道:“你给我注射什么东西?”
梁仲贤压制着他的挣扎,一口热气喷在他面上:“是可以让我们两个人都很快乐的东西。”
赫曜霆慌忙扭动挣扎起来,咬牙切齿地怒喝:“你疯了吗?”
梁仲贤沉沉一笑:“我是疯了,自打在金嘉源的寿宴上你给了我一块糖开始,我就得了疯病。”他含着笑意温柔地继续说道:“曜霆,我是真的很爱你。”
“你滚开,别碰我!”赫曜霆扭得像一条油锅里翻滚的活鱼,怒骂声音还没出口,就转成了剧烈的咳嗽。
梁仲贤一边啄吻着他白皙的脖颈,一般柔声安抚:“曜霆,你别紧张,我会疼你、爱你,不会伤着你的。”一双手从上到下轻柔地抚摸了赫曜霆一遍。
赫曜霆心里可没有那些风花雪月的柔情,他看着眼前这个梁二傻子,只觉得对方既邪性又讨厌。他自己本就是虚伪狡诈的人,因此对同类格外排斥。即便梁仲贤说的是真话又如何,保不准今日与他柔情蜜意,明日就立刻翻脸朝他背后捅刀子。
心思及此,一口恶气梗在胸口,一阵头昏脑胀,一张嘴又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63、睚眦必报
梁仲贤见他咳嗽得厉害,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吓了一跳。立时停下动作,忧心忡忡地问道:“曜霆,你没事吧?”心里面一阵痛苦煎熬,立刻轻轻搂着他,给他顺气。
赫曜霆气愤欲狂,但他很敏锐地发觉到梁仲贤眼底那一丝忧心。好不容易缓下口气,勉强提起口气说道:“你快把我解开,我好难受……”身上愈发热起来,苍白的脸上晕染了一层薄红,他猜测梁仲贤给他注射的是催情的药物,此时药性正在发作十分难耐,浑身不住地颤抖着,断断续续地凄然哀求:“别锁着我,我就快死了……”
梁仲贤似乎受到蛊惑一样,取来钥匙,就在预备插入手铐锁眼的时候犹豫了一瞬,一动不动地僵硬了一会。
赫曜霆见他犹豫,心下无比着急,暗自下了狠心,反正也没别的法子,死马当活马医,试试苦肉计好了。姓梁的不是说喜欢自己吗,应该是舍不得他死了。
狠狠咬下舌尖,尖锐的疼痛让赫曜霆倒吸口气,满嘴的腥甜应该是舌头咬破了,一口鲜血冲口而出,溅了梁仲贤一身猩红,而后闭上眼睛,软绵绵地萎顿下去。
梁仲贤见他吐血晕厥吓坏了,卡啦一声解开手铐,抱起他大叫:“曜霆,你怎么了?我解开你就是了。醒醒,快醒醒!”
赫曜霆缓缓睁开眼睛,满脸通红,气若游丝地哼出一句:“你给我下了药,我现在好难受,你说……该怎么办呢?”
梁仲贤连忙褪下衣裤,一边手忙脚乱地解扣子,一边安慰道:“曜霆,你别急,我这就帮你解。”俯下面孔,柔声道:“一会就不难受了。”
赫曜霆扬起眉角微微一笑:“好。”眉宇间带上了一抹邪气,让梁仲贤看了心中微微一惊,忽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赫曜霆对着他继续笑,笑得动人心魄分外夺魂:“那就多谢了。”
忽然翻身把梁仲贤压在身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咔吧两声脆响,梁仲贤的手腕干脆利落地掰脱了臼。梁仲贤不知道他有一身功夫,更没想到他会在床榻之间大打出手。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大惊失色,疼得满脸冷汗,惊叫起来:“你要干什么?”
赫曜霆在他耳边轻呵口气,轻笑一声:“如你所愿,我要你疼我爱我啊!”话说到这里,就听梁仲贤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赫曜霆对他可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纯粹是当他对头一样肆虐外加狠狠的惩罚,反正都是他自找的。
赫曜霆发泄过后,累极了,倒头就睡过去。
在旅顺略微寒冷带着海洋气息的清晨中醒过来,赫曜霆疲惫地去盥洗室潦草冲洗了一把。房间的桌子上多了一个布包,香料混合着血液的腥臭味道散发出来,殷红的血顺着桌子淌下来,已经形成了一滩干涸的血渍。
赫曜霆扫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他随手捡了根细长的毛笔,挑开布包,赫然就是陈小刀的人头。昨夜凤梧不知何时到过这里,许是瞧见他与梁仲贤的情景,留下人头,表示完成任务,就偷偷退出去了。
转头再去看梁仲贤,他已经醒了,刚巧目光就落在桌面那颗人头上。
梁仲贤拼命压抑下紧张不安的心绪,强忍着周身刺骨的疼痛,一颗心狂跳不止,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你是要杀了我吗?”
赫曜霆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杀你,你欠我一条命。要是哪一日我遭了央,记着我曾经放过你一马。”一步步走近他:“那颗人头,就算是利息。”居高临下地看着梁仲贤:“我赫曜霆,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梁仲贤想起昨夜种种,不禁生出一种被愚弄的愤恨:“赫曜霆,原来你身手这么好!一直都假装病秧子骗我。”
赫曜霆满不在乎地一声冷笑:“我没骗你,我本来身体就不好。但没说过,不会动武。”
梁仲贤气闷地冷哼一声:“我还真没看出来,真是会隐藏。”
赫曜霆笑道:“咱们彼此彼此,当初梁兄装疯卖傻,利用旁人算计大哥,谋夺家产,那手段小弟望尘莫及。”
梁仲贤恨恨地低声自语:“我这次算是阴沟里翻船,栽在你手里了。”
赫曜霆带着一脸‘莫装逼,装逼遭雷劈’的不屑表情,冷眼瞧着梁仲贤:“何必那么不甘心,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勾勾嘴角,戏谑一笑:“如今得偿所愿,是不是该到庙里上香还愿?”
梁仲贤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反正多说无益,只能自取其辱。
赫曜霆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衫,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说道:“我免了梁季秋十四万八的债务,你抢我的货损失了九万七。前前后后加起来二十四万五。让我搭了这么多钱,还要跟我作对。”前面那一串数字,几乎带上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然后站起身,直视着梁仲贤,双眸中冷光森然:“你记住了,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有人在钱上跟我拎不清!”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间,头也不回。
凤梧的汽车早在小公馆门口等候着。赫曜霆上了汽车,悄没声息地离开了梁宅。凤梧行事一向干脆谨慎,梁家的保镖护院,此时还没有发觉自己的头头早已身首异处了。
赫曜霆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坐在汽车里,路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他回了住处反而困意全无,竟生出些百无聊赖的心躁。鬼使神差地拨了通电话,电话那头韩笺枫温柔清朗的声音响起来之后,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举着电话沉默了半天,差点就挂断了。
就听韩笺枫在电话那一头问道:“是三爷吧?”
赫曜霆尴尬地‘恩’了一声:“是我。”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问出一句:“你在大连那边的事情办妥当了吗?”
韩笺枫笑着答道:“很顺利,你放心吧。”
赫曜霆又问:“什么时候回满洲?”
韩笺枫思索了一下回答:“后天吧。你呢?现在还在旅顺吗?要不要我过去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