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遍行——poi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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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王者之所以为王。

第62章:飘渺行(二)

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火正在吞噬澄清湖上的一切。

耶休鲁眯着眼睛,遥望湖上熊熊火光,冷笑:“现在大成还有什么人?”他身后的谋士神情恍惚,只怔怔看了一会儿那滔天大火,垂下头,用僵硬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了一只锦囊,打开,里头是一张纸条。

遇火则拆。

纸条上的是异族文,翻译成汉文,即是战争之神。

谋士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战争之神,战神这个称号,在异族已经数百年无人获得了,反而在十年前两国战争中,异族的士兵在军营中流传着大成战神的说法。

周随云。

销声匿迹多年的大成元帅,难道就在这片滔滔大火的背后?谋士心中一凛,将手中纸条一翻,只见背面还写着一个字:等。

等什么?

虽有锦囊,却无妙计。谋士只能望着叶逐尘给他的字条苦笑,作为耶休鲁的心腹,他自然清楚叶逐尘是什么身份,有多大的能耐,然而一想到如今大成那边站着的敌人是周随云,如何能做到安心在茫然中等待?

谋士将纸条送给耶休鲁过目,解释一番,耶休鲁亦是大惊,喃喃,“……当真是那人?”随后震怒,气道:“马上派人去问!异族的男儿已经在这该死的河边浪费了太久,还故弄玄虚什么!让他有什么主意都给本王一次说清楚!”

此时天色既白。

异族兵马驻扎完毕,火势略小,却仍能持续一段时间,兵马疲乏,也就趁机休整,左右是等。这边耶休鲁才躺下半个时辰,就被亲信叫醒,“可汗,元帅回来了。”

耶休鲁疲乏不堪,于酣睡之中忽然被叫醒,火气一下子上来,怒斥:“人呢?叫他自己过来!好大的架子,还要本王自己过去见他吗?”

“元帅受伤了。”亲信见耶休鲁闻言一下呆愣住,低声补上一句,“伤得不轻……”

耶休鲁这下彻底醒了,捞过长袍翻身而起,急道:“带本王去见他。”

叶逐尘伤得不轻,现在却没老实呆在营帐里,反而在湖边迎风望月。

耶休鲁乍见他飒然而立的身影,只感觉自己又是白漕了一番长辈的心,准备好的关怀之辞统统咽下肚子,走到叶逐尘身边硬邦邦地问:“出了什么事?眼下是什么情况?”

“大事不妙的情况。”

到底是受了伤,叶逐尘面色苍白,临湖在月光下一照,落在耶休鲁眼中,全然没了往日的运筹帷幄与气定神闲,倒也多少有了些侄儿晚辈的模样。

“逐尘,你老实告诉我,对上周随云,你有几分胜算?”

叶逐尘笑了笑:“不好说。”

耶休鲁一见叶逐尘笑,就知道自己方才的担心全是喂了狗,气呼呼地瞪了侄儿一眼,“有什么鬼主意快点说出来!”

“的确是不好说,大成军中有名帅坐镇,眼下又有了新式的炮火,加之刚刚小胜了一仗,士气高昂,已非从前的孱弱之师。”叶逐尘看向远处湖面上泛起的火光,唔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等火灭了,湖面上的苇草扫荡一空,大成的炮台已经高建在了湖畔。”

耶休鲁沉吟,“那炮火当真有那么厉害?”

叶逐尘道:“周随云数年心血,自是非同凡响。”

耶休鲁冷哼一声,道:“所以呢?我们异族的男儿什么时候输给过那些汉人?”

“胜败乃兵家常事,好像真算起来,几百年来也没少输过。”叶逐尘全然不管可汗的脸色,自顾自道,“我的主意很简单呀,早就告诉你了,就是等。”

耶休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扬声质问:“等?!等什么?等他们汉人打过来吗?”

“差不多吧。”

叶逐尘轻描淡写道:“先托一会儿时间,等他们打过来,我们也许会赢,也许会输……然后接着等,等着他们求和。”

耶休鲁身为异族的可汗到底不笨,心知叶逐尘肯定留有后招,有十成的把握大成会率先求和。

战争打到了眼下这种局面,异族如今占领的土地已是史上最多,耶休鲁不是穷兵黩武的君主,始终清楚在治理国家方面,异族远远比不上汉人。比起他日统一天下却弄得骑虎难下,此时求和可以说得上是正中耶休鲁的下怀。

虽说如此,耶休鲁还是没给叶逐尘好脸色看,训斥道:“逐尘,你太自以为是了!这种大事不容你一人说了算,决策之前,你至少要跟本王商讨后才能决定!”

“您说的对。”叶逐尘苦笑,望向火光闪烁的远处,“但是抱歉,我等不及了。”

尘埃落定之日,他等不了太久了。

******

凌晨的熊熊大火终于在午后熄灭。

苇草在大火中被烧得干干净净,即使远在异族驻扎的湖畔,也可以轻易在湖面上发现一层薄薄的优质,以及焚烧过后飘在水面的浮灰。

异族派出一队水性较好的士兵进入澄清湖探路,两个时辰后,只剩下两个士兵游了回来,衣服尚且来不及拧干,就湿淋淋地前往可汗的军营汇报。

大成果然在湖畔建起了炮台,不仅如此,大成竟然拥有了四条数十米长的巨船,眼下正停在岸边,而在巨船的甲板上,同样建起了三五座炮台。

大成正在酝酿一场反击。

耶休鲁忧心忡忡:“看来周随云同样是将澄清湖选作决战之地了。”周随云当年给异族军队来带的阴影太大,耶休鲁思前想后,仍是不放心,又派人去找叶逐尘。

叶逐尘却是以疗伤为由没来见可汗,只说可以派人拖时间避战了。

午后,又一场大火在澄清湖畔燃起。

之前叶逐尘在澄清湖做的埋伏在大成一把大火之后早已没了意义。对方坐拥广阔的视野与强有力的炮火,再打游击不异于自寻死路,还不如同样烧了来得干净。

此时换做了大成望火兴叹。

同样是凌晨天快要亮时才休整。周楚泽一觉醒来,已是午时一刻。洗漱过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前往叔父的军帐。

周随云正在同几位将领商讨接下来的行军方案。周楚泽被士兵拦在门口,也不急,索性在外面候着等。

未几,宣情掀帐而出,见周楚泽,只微微一笑,问:“吃过了吗?”

周楚泽在路上随便塞了个馒头,便点点头。

宣情道:“估计他等会儿有很多事情要问你,这些天来他也没好好休息,你别气着他。”

周楚泽又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当初你到东凉,知道我和他的事吗?”他指的自然是两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如果宣情知道内情,当初应当算是叶逐尘的帮手。

宣情说:“我知道。”

“为什么不制止?”

“情如饮水,冷暖自知。你是真的喜欢他不是吗?即是真心相爱,我又为何要破坏一桩好好的姻缘?”

周楚泽脸色冰冷。

宣情叹气,暗想周楚泽同周随云不愧是一家人,性子是如出一撤的软硬不吃。

“你到底在介意什么?”

周楚泽道:“你不懂。”

宣情淡淡笑了笑,“我的确不懂你们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介意的到底是他对你的心意,还是过去种种来带的对立?”

周楚泽没说话。

他一次又一次喜欢上叶逐尘,获得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和背叛。他介意什么,他介意的当然是叶逐尘对他的心意。你既无意我便休,他又何必为了一个骗子作践自己。

只是他偏偏还放不下叶逐尘。

或许是那人的演技太好了,在那日他抱着南宫笑踏上船只时,周楚泽顾着照看南宫笑的伤势,然而心里却不受控制想知道叶逐尘的情况。

厌倦,却无法摆脱这一团杂乱。

周楚泽眼下想的,仅仅可以帮助大成早日结束战乱。至于以后,无论是跟着叔父还是回缚龙峰,甚至一个人浪迹天涯,都远远好过现在的处境。

好在两人没有僵持多久,一个个将领陆续从周随云的营帐内走出。宣情叹了一口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再一次叮嘱道,“别惹他生气。”

周楚泽暗自吸了一口气,独自走进营帐。

周随云坐在桌案前,正对着满桌的地图军报发呆,闻声抬头,神色平淡,慢慢道:“楚泽,我们该谈一谈了。”

第63章:飘渺行(三)

周楚泽坐下。

周随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方才沉声道:“坦白告诉我,你和叶逐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是异族的元帅。”

“他是你的师兄。”周随云对于叶逐尘是异族军队的人没有感到惊讶,叶逐尘与南宫笑的一战早已传进了他的耳朵,宣情在他的逼问下也如实交代了所知的一切。现在他冷静地说,“更是与你拜堂成亲之人。”

将那些自己不想回忆起的过去在亲人面前一一坦白,无疑也是种痛苦。

“他骗我。”

“你既然已经与他结为夫妻,日后该怎么办?”

周楚泽轻微地摇了摇头,道:“只愿能相忘于江湖,永不相见。”

周随云的目光并不锋利,望着周楚泽的时候,仍像是看着当初那个柔弱又年幼的侄儿。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扫过桌上的地图,道:“等此战结束,你便回缚龙峰罢。”

周楚泽猛地抬头,“叔父!”

“此战如果能赢,收复失地或许指日可待;如果输了,只怕是无力回天……两族矛盾已久,现在已经到了奠定大局的时候,无论何时,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如果叶逐尘不能照顾好你,你就要照顾好自己。”

周楚泽颤声道:“那你呢?”

周随云苦笑:“过去几年我残喘求生,为的也不过是有朝一日能重回这里。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想留到最后。”

沉默许久。

周楚泽只感觉一股酸楚涌了上来,平复了许久,才紧着嗓子问:“什么时候开战?”

“不会太久。”

两军都在烧火,为了方便燃烧苇草,倾倒了大量的动植物油脂。这种时候将船只开上澄清湖显然是有风险的,尤其是大成这边,汉人造船技术远胜异族,船只庞大,一旦在水中着火了,后果绝不会妙。

湖水不比河水,更新的速度较慢,两方恐怕都要等上几天才能开战。

此时战场上因为两场大火暂时陷入了僵持的等待,而在战场外,又是另外一番风起云涌。

三日后。

拟安。

在战争的笼罩下,到处都是一片愁云惨雾。

年幼的君主尚未亲政,朝堂上的权利已经大半落入了陈王的手中。虽说眼下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军权受到了宣情的分割,陈王却仍是表面上整个大成王朝最有权势之人。

现在这个摄政王匆匆走出了御书房。

陈王落在旁人眼中仍是冷静与尊贵的,只是认真观察,不难发现其脚步有一点乱,呼吸更是略显急促。

手指收拢在宽大的衣袖里,眼下正捏紧泛白着。

穿过宫门,逆着春风十里长街,转一个弯,便是久违的陈王府。陈王甫一回王府,即下令所有人不得打扰,只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之中。

书房内自然有密室。

密室里有一条通道,直达陈王多年苦心经营的天地玄黄四部。眼下四部精英尽出,早已安插到了军营中保护程越,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时候,留守在拟安的玄部得到了多年来探求的消息。

黑衣人跪在陈王面前,双手奉上两张纸筏,一张写满了小楷,乃是手抄的一页经书,另一张则写着戌时梧桐宫,落款阡陌。

凤非梧桐不栖,梧桐宫,正是当年先帝造给最心爱妃子的宫殿。陈王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两张纸筏,喃喃道:“是她……真的是她……”

阡陌写的一手好字,他熟悉上面的每一笔每一划,几乎要为此感到激动和战栗。

黑衣人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王爷,这两张纸是在玄部里面发现的……属下们无能,谁都不知道是如何送进来的……想来此事必有蹊跷……”

能无声无息地将信筏送进来,只有两种可能,如若不是四部内有女干细,就只能说现在单薄的四部早已被更大的势力看穿。

阡陌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四部十年来都找不到关于她的蛛丝马迹,现在她的手书却轻易地进了四部的大本营。

玄部的黑衣人隐隐感到害怕。

陈王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也不训斥玄部的无能,只立刻皱下了眉头,道:“派地部的影卫去守着梧桐宫!不管看到什么人,不要轻举妄动……陌儿很可能在人手里……”

他自然也想到了阡陌可能是异族或者谈笑风生楼的人,但是陈王不愿意去想,他相信这么多年来阡陌一定是被人掳去了,成为了威胁他的筹码。

他为这个女人着了迷入了狂,无论何时,放在最前面的,始终是阡陌的安危。

戌时很快到来。

皇宫倒没有严加戒备,只在梧桐宫安置了二十多名武功高强的影卫,若无陈王的命令,没有人会轻举妄动。

盛夏昼长夜短。

天色微暗,戌时已到。

陈王设想过很多种与阡陌重见的情景,唯一没有料想到的是,阡陌是孤身一人进的宫。女人来得很准时,一身素白长裙,乌发用一根木簪堪堪挽住,却丝毫不显凌乱,眉目依然精致秀丽,过去的十年时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她步履轻盈,落地无声,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武功,躲在暗中的影卫已经有人分辨出,这正是异族影卫最擅用的遁影术。

遁影术来去飘忽,神鬼莫觉,也难怪阡陌能只身进入皇宫。

陈王就站在梧桐宫外。

阡陌欠身行礼,轻柔的声音打破男人恍惚的回忆,“异教阡陌拜见陈王殿下。”

她说的好像不过一个远道而来的使者。

惊雷在耳中炸开,陈王怔怔地看着她,不敢置信之后,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一个人最后的坚持终于败给了裸露的现实,再次睁开眼后看着眼前的女人,低低颤声道:“你是异教的人。”

“一直都是。”

“好一个一直都是啊……”话说的几不可闻,像是在告诉自己。

阡陌平静地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姿态始终保持着十年前吸引陈王的优雅娴静。她又上前走了几步,与陈王保持两个身位的距离,随后微微低下头,平静地在陈王面前跪了下来。

陈王微微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阡陌。

阡陌只作不知,轻轻道:“今天阡陌来到这里,只为求王爷一件事。”

陈王惨然一笑:“你是谁的人?”

阡陌的头垂得更低,露出脖颈细腻美好的曲线。她姿态摆得低,声音却是平稳,仿佛只在闲谈:“恳求王爷与异族谈和。”

陈王只觉得一阵心如刀割,又退后了一步,“阡陌,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会给你吗?凭什么?你凭什么?”

阡陌抬头。

与她平稳的声音相反的是,一张精致秀丽的脸上已然满是斑斑泪迹。阡陌有一双澄澈清透的眼睛,而现在,这双眼睛里盛满了泪光。

然而只一眼,阡陌又垂下了头,姿态低到不能再低。

“王爷,就当是为了越儿吧……”陈王仿佛在阡陌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几乎无可捕捉的痛苦,“为了越儿,求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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