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又是一闪而过,接着是两个年轻的身体,轻轻地吻,晶莹的汗,耳畔的情话,嘴角的微笑。
段佩容偏过脸,这梦实在是活色生香,让人脸红。不过,他倒是没见过笑的如此幸福的白月,他偷偷看着前方的背影,不知看着自己的过去,会是怎样的心情。
梦很长,也很幸福。直到再一次转换画面,少年白月已经长大,和现在无异,他被捆绑在刑架上,浑身都是鞭痕。一个面色严肃的中年人正挥舞着手中的鞭子,雨点般落下。那人问:“逆子,你知不知错。”白月虚弱地说:“父王息怒,儿子真心喜欢白焱。”老狐王眼中布满血丝,喝道,将白焱带来。
这是段佩容第一次看见成年的白焱,果然是一副好相貌,骨架均匀,双眉入鬓,细长的眼睛好似会说话,好一个翩翩少儿郎。尤其是那一头红发,像烈火一样,让人过目难忘。白焱跪在地上,他说:“白月,你这个混蛋,我是你弟弟呀,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
老狐王问:“可是他强迫与你。”
白焱答:“父亲明鉴,我平时尊他兄长,从未有过僭越之举,我尊他敬他,哪知他对我下药,把我……”说着咬紧牙关,捏住拳头,似在隐忍,浑身都在打颤。
满身是血的白月只是凝望着他,一句辩驳都没有,可那双眼睛,仿佛死了一般,没了神采。
画面又是一转,段佩容看见老狐王下令废了白月,白焱接任新的族长。
接着场景变幻,白焱穿着紫色袍子,袍子上绣着腾飞的九尾狐,那是王的象征。他高高在上,看着白月。
白月满脸的血,低垂着头,低沉的语调缓缓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开始算计我,将我一步步拉入这场陷阱。
白焱道:“从知道你喜欢我。你知道么,族里的人都嘲笑我们母子,因为我出身低微,我活该被嘲笑。你呢,你出生高贵,你那高贵的娘死了都占着王后这个位置,可惜,你却喜欢低贱的我,我真正的开心死了。”
白月身子晃了晃,许久才缓缓道:“我们身子交合过,我不相信你是装的。”
白焱“哈哈”笑了起来,抓起白月的头发,让那张血污的脸看着自己,骂道:“不说我还不气,你一说我就恨不得一刀刀刮了你,你让我恶心。”他说着,一掌劈开了捆绑的铁链,白月的身子摔在地上。他蹲下身子,一把扯开了白月的裤子,随手抓起一根铁棍毫不留情就从后泬捅了进去。
白月惨叫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他不可思议的看向白焱,不敢相信那个乖巧的弟弟如此的狠毒,好像他从来都不认识一般。他颤抖着手推开白焱,拔出那染血的铁棍,差点晕死过去。他看着白焱,抖着嗓子问:“我知道……是你娘逼你的……对么……”他喘了口气,接着问:“你对我……可曾有过一点……一丝的……喜欢……”
白焱浑身都在抖,笑的面目狰狞,“没人逼我……是我派人通知了父王,又给你下了药乱性,都是我,你又能怎样?反正你就要死了,我就告诉你,我打心里妒忌你,恨不得你早些死去,那这个王位就是我的了,便没有人敢小觑我,我只爱无上的权力,怎么可能会喜欢你呢?”他说着,拔出了宝剑,一剑刺了过去。
白月躲过了要害,却被刺穿了肩膀,他突然仰天嘶喊,九条尾巴霎时间展开,他用最后的力气聚集了所有的力量。没有人打得过他,即便他现在伤痕累累,他不伤这人,只是因为喜欢,如今,心死了,他也不再顾忌。
白焱知道他的厉害,但是没想到这人能吃了软骨散,一身的伤,还能有如此强的战斗力。几十个回合不到,他便败下阵来,等救兵赶来,他的九条尾巴已经断在了白月的手中。
血淋淋的九条红尾巴。
白月捏着九条染血的尾巴踉跄前行,人们让出一条道,看着修罗地狱出来的他渐行渐远。
画面又回到那片美丽的草地,一身血污的白月拖着尾巴向前走,血沿着两条腿往下淌,草地上染血的脚印刺痛了眼睛。
段佩容一直跟在旁观的白月身后,白月又看着一身血污的年少的自己,慢慢的跟着他往前走。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目送着过去的自己,眼睛里都是那九条刺眼的红尾巴。
他停下来,段佩容也停了下来。段佩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肩膀在轻微的颤抖,终是忍不住走上前去,走到了他的面前。
头顶是一轮圆月,柔软的光清冷的落在身上,万物肃静。段佩容站在白月的面前,抬起头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眸中缓缓地落下一滴眼泪,那晶莹的眼珠顺着左眼角轻轻滑落,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中。他抬起手接住了他的那滴眼泪,他说:“忘了吧,那个人不值得你哭。”
白月看着他,低声道:“我只是后悔……我不拔去他的尾巴……我已如此不幸……至少他应该幸福……”
段佩容听了这话,鼻子一酸,上前搂住了白月,轻轻拍打他的背,哄孩子一般道:“没事的,这不过是个梦罢了。”
白月高他半头,弯腰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是的,很久以前的梦罢了。”
段佩容拍着他的背,让他缓和下来。许久,只听白月轻声道:“我对他是认真的……我不想哭的……”
段佩容点头道:“没事的,这不过是梦,你哭吧,我不告诉其他人。”
白月抬起头,睫毛湿漉漉的,嘴角微扬,那笑容让人心碎。
“你把我当你那两个儿子哄么?”
段佩容不好意思笑了笑,松开抱着他的手道:“习惯了。”
白月道:“你怎么在这里?是我梦见了你,还是你入了我的梦?”
段佩容道:“不都是梦么,管他那么多呢,若能痛快些,我倒是喜欢躲在梦里哭,没人看见的。”
白月道:“我这躲着哭,不也被你撞见了么?”
段佩容道:“你梦的我,我啥都不知道,醒了之后你是你我是我,你大可放心的哭。”
白月想了想,道:“那我可真的哭啦。”
段佩容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道:“需要我回避么?”
白月摇了摇头,道:“反正是梦,又怕什么呢?其实六百年前若能这么哭一场,也许我不会离开我的族人,也许我父亲也不会被我气死,我至少该争辩几句,至少不该让他那样的失望……我至少应该和非影道别,还有奶娘,还有好多的人……我不该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抛下一切……”
段佩容从未听白月说过这么多话,那人总是惜字如金,对人冷冷淡淡。可是现在,那人平淡的语气缓缓的说着,眼泪却从金色的眼瞳中一滴一滴落下,连成线,不停地淌。他知道,这人真的受委屈了,他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说着,情不自禁抬起手抹去了他脸上的泪。
白月微愣,片刻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
泪水流入口腔,微微的咸,又有些苦。
段佩容只觉得过了电一般,睁大双眼,脑中猛地电石火闪,一个激灵,人醒了过来。
唇上的触觉历历在目,段佩容睁开眼,看着黑暗的房顶喘着气。他应该早些从梦中出来的,他想着,心脏狂乱的跳动。待适应了黑暗,他偏头,对视上一双发亮的双眼,吓得他‘啊’的叫了一声。
白月依旧是一只胳膊枕在头下,此刻微微皱着眉,看着段佩容,有些迷茫,喃喃道:“我还在梦中……”
段佩容只觉得不妙,往后移了移,他身子还未恢复,下身动弹不得,胳膊又没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月的脸又笼罩下来,温热的唇吻上他的唇,段佩容头皮都发麻了,几乎是同时,他的拳头不受控制的打了出去,正中白月左眼,即便是软绵绵的一拳,指骨擦着眼球,还是疼的白月眼冒金星。白月‘腾’地一下坐起来,看着段佩容,大眼看小眼,互相瞪着,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姜还老的辣。白月很快恢复如常,起身道:“醒了就好,我去找人来看看。”说着出了房门,只留下段佩容捂着嘴唇,尴尬的躺在床上。
15、狐王白夜
非影仔细摸了一下脉,而后摸着胡须笑道:“段公子恢复不错,已经没有大碍了。”他抬头,看着靠在床头的段佩容脸颊微红,笑道:“气色也不错。”
这一说,段佩容的脸更红了,勉强笑道:“多谢救命之恩。”
非影道:“要谢就谢我家主人吧。”说着看向白月,“咦”了一声,道:“你的眼睛怎么了,快让我看看。”他起身,查看白月伤势,还好只是眼眶下一圈乌青,才放心道:“怎么弄的,这么不小心。”说着在药箱翻翻找找,翻出一瓶药膏抛了过去
段佩容屏住呼吸看过去,只见白月神色自然,抬手接了瓶子,缓缓道:“屋子太黑,不小心撞的。”边说边拧开盖子,取了药膏,也不照镜子往眼眶下胡乱的抹了一通。
非影相当没有眼力价,道:“你不是夜视力极好么?”
白月稳如泰山,脸不红心不跳,道:“刚起床,没睡醒。”其实心里恨不得塞只鞋到非影嘴里。他抿着嘴,眼眸流转,一双媚眼看向段佩容,只见小道士被这眼神惊了一跳,慌忙的垂下头,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段佩容醒来后没看见赤虎和琉璃,顿感心里七上八下,于是问道:“请问前辈,我那两个徒儿……”
非影捋着胡须慢慢道来:“那只斑斓虎断了两根肋巴骨,现在躺着动弹不得,那只兔子被吓破胆了,这会还在睡呢。”
段佩容心里着急,偏偏自己又不良于行,想去看看都是有心而无力。“那就多谢前辈。”他对非影道了谢,看向白月,看着他一只眼眶乌青,十分内疚,道:“多谢白月兄……对不起……”他道着歉,仍有些心虚,记忆中这只狐狸貌似很小气。
白月站在门口,淡淡的“嗯”了一声,表示大人不记小人过,姑且原谅你了。
非影一边摸胡子,一边左右打量两人的神态,然后凑到段佩容耳畔轻声道:“他那只乌鸡眼是你干的?”
段佩容咽了一口口水,面上神态非常诚恳,对着非影又道了歉。白月曾经是狐王,他的地位在狐族不言而喻。刚才他醒来,趁着白月离开去找非影时,他从小灵和小巧的口中了解了一些情况,这非影是狐族第一神医,也是狐族的三大长老之首,地位仅次于狐王,有他的庇护,他们是暂时的安全了。当然,非影肯救他们,便可想而知他与白月是有交情的。
非影小声道:“我那主子有些小气,你好生表现,争取他的宽大处理。”
段佩容擦汗,心想:白月这烂脾气六百年前就是了?我还以为是六百年隐居生活憋出来的呢。
非影起身道:“天还未亮,都再休息一会吧。”说着杵着拐棍往外走,随身侍从跟着他身后,小灵小巧也退了出去。路过白月时,非影顶着一张憋笑的脸道:“他叫我前辈呢,那叫你什么?白大叔?白大爷?”说着自己都憋不住喷笑起来。
白月咬着牙,紧抿双唇,看着非影那张脸觉得极其欠揍。
非影听见白月捏着拳头,骨节‘啪啪’作响,见好就收,乐哈哈的走了出去。
烛火摇曳,屋里很静,一个坐着,一人站着。两人都还沉浸在一个梦中,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白月是强大的,冷漠的,高不可攀的。他很俊美,独独是这般安静的站在远处,都将世间万物比了下去,比那无声的花开,溪水的清澈还要吸引着目光。可是,段佩容更喜欢梦里的白月,他喜怒哀乐,有血有肉,他也会哭,也会笑,他觉得那样的白月才是活着的。他想保护那样的白月,不让他再哭。
“我对我的无礼向你道歉。”段佩容打破沉默,看向白月。
白月抬起头,看着他,微微蹙起眉头,满脑子的疑惑。那个梦太真实,梦里的那个吻甚至比现实中那个更加让他怀念,梦里面的段佩容是温柔的,轻轻搂着他为他拍背。那是对待小孩子的招式,可是,谁没有做过孩子,白月也曾年少过,他的母亲也会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为他抹去眼泪。白月的母亲死得早,白月的记忆中最深的就是母亲哼着童谣哄他睡觉,搂着他轻声细语的画面。段佩容搂着他时,他突然又找回那种眷念和安慰,就好像那个怀抱就是他苦苦寻找的避风的港湾一样。
白月觉得这个人正一步一步的走进自己的心里,脚步缓慢而清晰。
“我……做了一个梦……”他缓缓走了过来,站在床前。清醒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竟然没有办法分辨现实和梦境。
段佩容心底打鼓,强装镇定,装出一副迷茫的模样,道:“什么样的梦……”
白月盯着他的脸,仿佛透过眼前的皮囊能看穿他的内心,那双眼犀利的仿若能洞察一切,惊得段佩容出了一身的冷汗,典型的做贼心虚。
“一个很长了梦……”白月微微眯起眼睛,缓慢道:“却被一个人打断了。”
段佩容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打哈哈道:“白月兄真是爱说笑话,你的梦谁能搅合进去呢?”
白月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干脆坐了下来,面朝段佩容,那容貌直逼某人眼球,惊得某人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白月见段佩容目光躲闪,梗着脖子往后仰,坐又坐不稳,一副嫌弃自己靠近的模样,当即联想到那个吻赠送的一个拳头,直觉以为段佩容是嫌弃了他。这种感觉很不好,白月眉头渐深,他这辈子死心眼,活了一大把年纪就喜欢上一个白焱,结果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人家不领情就算了,还利用他的感情让他身败名裂,自己上位夺权,想来怎么不痛心。六百年的时光,他在时间的煎熬中学会冷静、放下、勘破,然后他走出那一小圈自己画的牢,遇见了这个男子。于是,平静的心泛起涟漪,他明白有人抛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打破了他的宁静。他没后悔过再一次动心,只是这一次他学会了谨慎,非影说得对,万事不可强求,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扭也不是甜的。他冷眼看着段佩容,心里有些失落,冰凉的眼神渐渐柔和,他有些自嘲的勾起嘴角,起身走了出去。
段佩容双手撑在身侧,身体微微后仰,两个胳膊有些发颤,见白月出了门,手臂发软,跌回身后的软枕上,心脏“突突”的跳动,脸上刹那间通红。他捂着心口,心里暗暗叫糟,再傻他也明白在心中白月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了。
他不是一个迂腐的人,虽然长在蓬莱岛,从小就和一群道士讲经吃斋。也许他的感情线条是粗了些,迟钝了些,但是并不代表他是一个二愣子,他相信天地广阔,总有那么一个人是为他而存在的。只是他缺少经验,又没有实战,这突然动心,便觉得迷茫又无措。
段佩容靠在床头,想的有些出神。他倒不是怕,他虽长得斯斯文文,却是一个骨子很硬的男子,敢爱敢恨,说干就干。他救流云便可看出,只要是他想做的,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打个皱。他想,我对白月怕是动了情,这感情由不得自己,该来的总是要来,该面对的必须勇敢面对。只是白月看着孤傲,心里又有那么一个人,怕是自己要讨个没趣,被嘲笑自不量力。再说,他有什么资格去喜欢那人,有什么能力去保护那人呢。他叹了一口气,手掌轻轻抚上断腿,自言自语道:“总是要试一试再死心吧,若是错过了,怕是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了。”哎,又叹了一口气,小道士从未被情所困,难免有些迷茫,心里几番挣扎,都没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