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仙人俯身扶起段佩容,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抬头皱眉望向流云,若有所思。
流云一步步缓慢后退,身子几乎贴在墙上,道:“救命之恩,我总得问清楚恩人尊姓大名的,以后才好回报。”
蓬莱仙人厉声道:“你以为蓬莱是什么地方,让你来去自如?”
流云瞥了一眼白胡子老头,他是知道蓬莱仙人的厉害,也不想硬碰硬,赶忙移到窗口,一脚踩着窗子,一手扒着窗框,准备随时跑路,还不忘问道:“快报上名号。” 一副我急着赶路的表情。
段佩容彻底无语,闭着眼抵抗过一波接一波的痛楚,心里念叨:早知是这么一个蠢货,还不如将错就错关在塔里算了。
蓬莱仙人反应迅速,一把将段佩容抱起,一个闪身就来到流云面前,直接将人塞进流云怀中,语气强硬又霸道:“他救你一命,你这命便是他的了,好生照顾他,若他有什么闪失,休怪我天涯海角也要将你捉回来拧成肉干。”
流云抱着怀里的人愣住,怎么着这老道还要强买强卖了?
蓬莱仙人见他犹豫,恶狠狠威胁道:“我能收你一次,就能收你两次三次,你不想在镇妖塔里化成血水,就好生保护他,他少了一个头发,为你是问!”他明白,段佩容伤成这样,带着肯定是个累赘?流云要跑路的,未来日子少不得打打杀杀,带着一个行动不便的人,着未来的日子可想有多艰苦。可是他必须这样,他的傻徒儿连站都站不起来,没有人照顾左右,该怎么活下去。
流云最恨人强迫他,这会被老头威胁再威胁,气的牙痒痒。不过他骨子里是个有恩必报的人,这人被他所伤,又救他出来,大恩大德无以回报,当即表态:“道长尽管放心,我流云活一天,定保你徒儿平安。”
段佩容也是满目震惊看向师父。蓬莱仙人慈祥笑道:“孩子,快走,不必担心为师,为师自有办法。”说吧一个气浪拍了过去,将流云送出塔外。
流云变身白龙,将段佩容托在背上,扇动尾巴飞向远方。
段佩容单腿根本坐不稳,身子往下滑,赶忙用手抱紧流云脖子。流云的真身巨大,段佩容双臂无法抱成一个圈,眼看着在颠簸中身子往一边滑去,流云赶忙抬起一只爪子按住了他的身子,嘟囔道:“连坐都坐不稳,你不是挺厉害的嘛。”
段佩容还沉浸离别的悲痛中,一口气憋在胸口,听着流云的冷嘲热讽,气的抬手将流云后脖的龙鳞逆方向掀起,疼的流云在空中一个激灵,差点没缓气上来。段佩容听他痛呼,解了气,将他龙鳞抚顺,道:“我这模样还不是拜你所赐。”
流云沉默,不再说话。
段佩容叹了口气,拍了拍他,又道:“你断我一腿,我关你三十年,咱俩扯平了。”
灵力高深的妖兽寿命往往千年,区区三十年不过是一场长眠而已,可是断了肢体却是一辈子也无法弥补的遗憾。流云自然明白,顿时觉得这段佩容看着文弱,骨子里大气豪迈,很对他胃口。他“哈哈”大笑几声,大声道:“你这性子我喜欢,这朋友我是交定了。对了,你叫什么?”
段佩容趴在他的背上,浑身散了架的疼,哪有功夫和他称兄道弟的,敷衍道:“段佩容。”
“段佩容。”流云念了一句,接着道:“段佩容,你扶稳了……我头晕……要下降了……”
话还未说完,段佩容只觉身子往下坠,流云的爪子垂落下去,没了扶持,段佩容身子一歪,几乎挂在白龙身上。只见白龙双目紧闭,竟然是晕了过去。
段佩容被气得差点晕厥,咬牙道:“没体力早说呀,你倒是晕过去一了百了,害苦我了。”他默念咒语,缩小流云元神,抱在怀里往下坠。此处正在两处绝壁之间,段佩容后背撞在峭壁上,吐了一大口血,贴着陡直的崖壁往下滚,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了峭壁上伸出的一枝树枝。他不会飞仙之术,也招不来祥云,双腿还残疾,飞不上去也攀不下去,就这样挂在半空好不狼狈。
他紧紧抓着树枝,这落下去就是两条命,他念咒又将流云缩小一些,用嘴含住,双手抓牢树枝,心里祈求这笨龙快些醒来,他就快要撑不住了。
再说白月,一手抓着小虎,一手提着白兔,沉默一路。两只小兽不停挣扎,发出呜呜的哀鸣。他站在祥云上,想起上次离去也是这般彷徨,竟不知道该去何方,这次不单彷徨,症状还有增无减,时不时心里还闷得发慌。
白月看着前方,冷冷的说:“你们师父是要去解流云封印,流云是天庭重犯,他私放犯人,你们应该知道后果。”两只小兽停止挣扎。变回兽身,他们无法说话,于是鸣叫声更加凄凉。
哀鸣随着冷风传向远方,在山谷回荡,白月想起初次见面,人面桃花交相辉映,那模样就像烙在脑海里那么深刻。突然觉得,那人如画眉眼,清澈明眸,温润笑容以及醉心的笑涡,他都没有看够。难得漫长岁月终有一人再入他眼,却再也无缘相见。必须承认,心底是有小小遗憾的。
他停止飞行,落在地面,又是一阵沉默,手上的小兽继续开始挣扎。他抛开小兽,解了封印,赤虎和琉璃变作人形摔倒在地上。两人爬起来,看也不看他,转身就往蓬莱方向跑去。
白月道:“你们回去有何用?不过是送死?”
赤虎和琉璃停住脚步,转身看向他。赤虎道:“死也要和师父一起,不分开。”
琉璃红着眼眶,眼珠子越发的血红,忍者哭道:“那不是我师父,那是我爹,我和赤虎的爹,别说是死,魂飞魄散老子也不怕。”他身形瘦小,喊出这话却是气势如山。
说罢,两人转身跑了。白月难得叹了一口气,心道:有意思,和这帮怪人一起,应该能消磨漫长的岁月吧。他难得勾起嘴角笑起来,这一笑颇有些百媚横生的味道。
他飞跃起来,踩上祥云,片刻功夫便追上二人。一个俯冲,一手拎起一人后领,将两人拽上祥云,飞速向前。
赤虎和琉璃只觉得眼前一花,恢复神智时已经站在祥云上,皆是不解的望向白月。白月背对他们,冷声道:“和你们师父一个样,不自量力的家伙。就你们的小短腿,等赶回去,菜都凉了。”
赤虎不可思议看着白月背影,忍住眼中的泪,道:“多谢尊者。”琉璃扑过去一把抱住白月的腿,伤心道:“请救我师父。”白月有些嫌弃的抖了抖腿。
白月一路驾着祥云飞驰,他曾经被段佩容的水灵包绕过,那灵力深深刻在脑海,途径一处绝壁,突然感应那灵力,若隐若现。他环顾四周,云雾缭绕,落了地,命赤虎和琉璃在地面找寻,他驾云升到空中仔细寻找。
段佩容抓着树枝吊在空中不知过了多久,双手几乎麻木到失去知觉,嘴里叼着白龙,唾液不停分泌,顺着嘴角往下流。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目前的样子有多么的可笑,如果可以,他真的想笑出声,段佩容呀段佩容,你本想轰轰烈烈死去,却不想是在这荒野如此狼狈的摔成肉泥。他心里自嘲,这样摔死实在不值,可白龙偏迟迟不见转醒,他狠狠用牙齿咬了一口龙身,也不见起效,不免绝望,心道天要亡我。
突然就听远处有人对他喊:“松手。”
他低头,见白雾缭绕的山间,白月破云从下而上,宽大袖子如同巨大翅膀张开,银色长发随风飘扬,就像初见那样,仿若仙人下凡,让人惊艳的停止了呼吸。那人张开双臂,对他喊道:“下来。”他几乎毫不犹豫,松开手坠落而下,稳稳落在一个坚固的怀抱中。
他将流云从口中取出,白龙后背两排清晰齿印,破了皮冒着血。他用袖子擦了嘴旁的口水,看向白月,绽开惊喜的微笑,“你怎么来了?”
白月低头,入眼的是有些散乱的发髻,脸有些脏,嘴角还挂着口水。他是有洁癖的,不免皱了皱眉,心想:我就为了这么一个人涉险回来了?又见段佩容嘴角现出笑涡,笑容温和舒服,整个人也蒙上一层说不出的韵味,这才放心,原来他的品味还不至于变得太差。
段佩容悬着的心终是放下,绷紧的神经一放松,才觉得浑身都在痛,落崖之时撞伤了后背,胸腔内现在是火燎一般疼。他忍着疼,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问道:“你……怎么回来了……赤虎和琉璃呢……”
白月发现,自从遇到这人,他的眉头就没舒展过。怀里的人身子因为疼痛而颤抖着,苍白面颊淌着冷汗,都破烂成这幅模样了,心里想的还是别人,傻不傻呀。他收紧双臂,将这傻子抱紧了些,嘴上却是冷哼,以表对段佩容所作所为的不屑,道:“看你傻到这个份上……本座就当一回菩萨心肠,救你一命吧。”
段佩容神智开始模糊,嘴上还挂着笑,眼皮却往下塔,虚弱道:“那就……多谢了……”昏迷前,他还不忘将那只笨龙往怀里拢了拢,生怕他掉了下去。
白月抱着段佩容落了地,寻到了赤虎和琉璃。赤虎看见他怀中昏迷不醒的段佩容,心口停滞般,颤着声问:“师父……这是怎么了?”他浑身发冷,不敢去触碰段佩容的肢体,怕摸到满手的冰凉。琉璃僵在原地,睁大眼睛盯着白月,祈求他给一个答案,眼睛红的滴血一般,身子筛糠一样抖动。
白月看着这两只小兽,就觉得段佩容没有白白疼爱他们,突然就想起白焱,他那时候那么疼他,到最后白焱为了族长之位算计他,活生生将他一片真心践踏在脚下。
白月看向二人,道:“受了一些伤,没有性命之忧。”
赤虎松了一口气,笑了。琉璃一屁股坐在地上,喜极而泣。赤虎走过去,从白月怀里接过段佩容,小心翼翼的抱着。
白月环顾四周,此处群山耸立,烟雾缭绕,浓烟中裹着瘴气。他闭目,方圆百里没有生命迹象,环境虽然恶劣了些,倒是一个暂时藏身的好地方。
寻了一处山洞,赤虎将段佩容平放在地上,靠在石壁上喘粗气。瘴气太浓,他修为尚浅,已经有些吃不消。琉璃平日疏于修行,这会儿更是头疼脑涨,依偎在段佩容身旁,搂着他睡下。
白月站在洞口,指尖弹出一团火,火球落在地上形成一个火团,照亮了整个山洞,也驱散了洞中的瘴气。
赤虎抬头,道了声谢‘谢谢’,接着合上眼蓄积灵力。
四周寂静,白月坐在洞口,看着前方。到了夜间瘴气渐浓,盘旋在山间,遮住月光,一片漆黑。他心里清清楚楚,现在离开才是正确的。那人触动了天条,天界是不会轻易罢手的。他过惯了清净日子,曾经想过自己孤老山间,化成一丛山一潭水,就此世上再无白月此人。这就是他为自己规划的结局,挺好的,总比他和白焱对峙,非斗个你死我活的好。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人,那人曾一语道破,说他纠缠红尘,说他不知道想做什么。他冷哼一声,心道:我是放不下过往,还在迷茫。我到是要看看你,你该如何收场。他起身,走入洞中,盘腿坐下。
灵火越烧越旺,驱散了洞中的所有瘴气,赤虎渐渐转醒,调整呼吸已无大碍。琉璃趴在地上,手指正在拨弄段佩容胸口上趴着的流云。见赤虎醒来,小声问道:“这什么东西?长腿的泥鳅?”
赤虎见这白色东西又细又长,有腿有角还有两根胡须,仔细在脑海中搜刮书本上的图载,想了半响,犹豫道:“我怎么看着像龙?”
琉璃摇摇头,手指挑起小爪,道“我看不像。”
白月在一旁听得清楚,无知的对话实在难以入耳,开口道:“那便是流云,你师父拼死救出来的。”
琉璃倒抽一口气,和赤虎对视。这是流云?这便是三十年前师父和师叔们降服的那只恶龙?就是这只龙咬断师父左腿,害得师父这些年饱受折磨?琉璃二话不说,抓起那龙,“咻”的一声丢出洞外,只听一声“哎哟”,不一会儿,一个披散头发的黑衣男子扶墙而入。
8、龙狐相斗
“刚才谁把我丢出去的。”流云阴沉着脸进来,依旧是那副蓬乱头发,衣衫破烂,一脚赤裸的形象,可是气势却是扑顶而来。流云当年在灵兽和妖兽界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不单是那一身浑厚的灵力,还有他的暴脾气。他环顾洞内的人,虎目杂毛、红颜小白脸非常陌生,白毛狐狸眼的倒是有几分熟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于是高度戒备起来,道:“你们什么人?”边问边想,这模样不像是追兵。在扫一眼洞内,看见地上昏睡的段佩容,心里一跳,看见琉璃趴在那人身上,一掌拍了过去,喝道:“放开他!”
这一爪子快如闪电,纵使流云现在还未恢复元气,就他仅剩的灵力打出这一掌,也是会要了琉璃小命。
赤虎条件反射般一把将琉璃拉入怀中,一个转身,后背对着袭来的一掌,闭上眼睛。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赤虎缓缓睁眼,回头看去。只见白月挡在两人之间,和流云对了一掌。白月稳如泰山,流云借着力道后退几步。
流云眯了眯眼睛,这银白头发的冰渣子脸不简单,他现在灵力恢复不到五层,基本没有胜算。看来走为上策,他瞟了一眼地上的段佩容,心里盘算计策。
突然就听琉璃带着哭腔喊了起来,“师父,你怎么了?别吓我。”
只见段佩容双目紧闭,咬紧牙关,浑身都在颤抖。这段时间他是走了霉运,伤上加伤,身体早已超出负荷,最终压制不住体内残毒,爆发了出来。
段佩容昏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小时候。段佩容出山随十一师兄杨路去他家里玩耍,那年他三十年华,模样是屁大点的孩童,从未离开过蓬莱仙岛。十一师兄回家探亲,他苦苦哀求,才征得师父同意,于是兴奋地跟着师兄玩去了。
杨路的父母都是仙界的普通百姓,杨路那一年一百多年岁,因为从小修行生长更加缓慢,一副少年模样,他的父母两百多岁,从未修行过已经老态龙钟。那时段佩容还没觉得别人的父母和自己的不一样。他那时候刚刚知道,在仙界,若是不修行,普通百姓的寿命也就三百年左右,妖兽和灵兽大约五百年寿命,仙家弟子多在八百岁上下。想要活长点,就得修行。修为越高的,不仅能延年还能减缓衰老。如今仙界最长寿的就是当今仙帝,活了一千八百岁。只是这修行讲究天缘,不是你想就能增进修为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段佩容问杨路,“师兄,你说我娘到了两百多岁,是不是也和你父母一样的老呀。”他琢磨着,回去是不是也劝一劝娘干脆修行算了。
杨路那时也没多想,开口道:“你娘是人类,人类很少能活百岁的。”
段佩容当时就愣住了,猛地坐起来,掰起指头开始算,算来算去,他娘好像至少活了五十多年了,顿时一个激灵,浑身冷的打摆子。转身扑在杨路身上,急道:“我娘怎么可能是人类呢?我和天界满三十年华的小孩一样呀,她怎么可能是人类呢?”
杨路敷衍小孩子般,说道:“人类有什么不好?死后进入轮回,生生不息。仙界的人就惨了,要么死后化成天界山川,要么魂飞湮灭,极少数修行高的才能入轮回重生的。”他拍了拍段佩容微微发抖的身子,安慰道:“你还小,自然不懂,就算你娘死了,你求师父去一趟冥界,那冥王是师父当年的师弟,关系匪浅,要得一个好胎,不是更好?”
段佩容记住了那话,他娘死的时候他虽悲痛,却还是怀着希望的。他求师父,也征得了同意,心里自然是欢喜。可是师父回来时却告诉他:慧娘没有转世,她的魂魄凭空的消失了,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