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
“啊,当然,他应该感到幸福。这件事将会得到完满解决,未来五年他依旧是执政党的首相——约翰爵士的羽翼丰厚而温暖,足以庇佑他孤苦无依的脆弱灵魂。”
托马斯抿抿嘴:“您信奉马基雅维利吗?”
“不,当然不,”G笑,“为什么会这么想?”他没等托马斯回答,自顾自说,“目的正确与否并不重要,结果正确与否才重要。我并不否定过程,但只有正确的过程,才会导致正确的结果;而错误的过程,就算所谓的目的再高尚再具有说服力,也一定难以得到令人满意的正确的结果,也许当时是正确的,但最终深埋在其中的错误基因会生发出来,最终摧毁一切。”
“老板可是丘吉尔的拥趸。”一位中年职员走过去,向托马斯挤挤眼睛。
“正解。”杰弗里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位子上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埋着头附和。
G轻笑。
但为什么要作假?托马斯忍住没有说出。知道真相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在G的面前,托马斯觉得,越是了解G,感觉越复杂,心中越惶恐,就像是一朵路易十四玫瑰,远看鲜妍可喜,娇艳欲滴,近看花瓣边缘焦黑,叶片溃烂,但还是要忍不住俯身一闻,因为那种掺杂着腐 朽的迷醉香气也是如此诱人。
令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瞧瞧,啧啧,老板,托马斯快爱上你了。”艾德娜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托马斯一跳。女秘书今天穿得还是黑色西装筒裙,别一枚精致低调的水晶领针,手中抱着一大叠文件,满面戏谑。
G一挑眉:“我的荣幸。”
托马斯怔怔地看了艾德娜一眼,他感到自己脖子发烫。
艾德娜呵呵地笑起来,放下文件一阵风似的走了。
办公室的其他助理和秘书们互相走动轻语,对这个小角落发生的事并未多加关注。
G拍拍托马斯的肩膀,刚要走开,艾德娜又推开门,拿着手机一晃:“老板,内阁秘书的电话。”
他放下茶杯,接过手机,翘起腿倚靠在办公桌边:“老天,难得你能给我主动打电话。”
对方说了大概有两分钟左右的时间,G一直在听,最后他微笑着说道:“约翰,你又欠我一次。”
他按掉电话,一直勾着嘴角,迎着阳光,他的瞳孔迸发出晶莹剔透的纯净的钴蓝色,犹如镶嵌在皇冠上的稀世珍宝。
Chapter 9
托马斯这个周末回了一趟市区。
这几天气温在上升。调职已经快要两个月了,见不到G的日子还算简单轻松,每天坐在办公桌前,看看从信息处理中心传输来的经过层层筛选的录像,整理登记,摘录重要信息,交代给行动处,然后等待行动处的反馈。一日三餐和茶点都很丰盛,同事之间的关系也不错,有时一起打球钓鱼,或者晚上约玩《第二人生》。
他甚至胖了一点。
艾德娜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眼神仿佛是个刚得知自己十六岁女儿和邻家男孩半夜开 房的单身母亲,黑眼睛复杂阴郁地燃着幽幽鬼火。她阴森森地威胁他:“听着,托马斯,如果你再该死地胖下去,我就把你调去信息处理中心,让你坐在拥挤喧闹的大厅里,一辈子对着摄像头外的一个角落,专门负责搜集分析情侣打架和闺蜜撕 逼,每周都接受心理干预——你知道我绝对做得到,我甚至不用征求G的同意。”
托马斯的茶不再加奶和方糖了。
前两天,他的姐姐给他寄了个包裹。托马斯的姐姐住在家乡法拉蒙德,已婚有孩,丈夫体贴,生活幸福,可惜记性尤其不好,冬天都过去了,才想起远方的弟弟曾在去年刚入秋的时候向她讨要过围巾手套,等把那些织好,夏天都要来了。托马斯调职后,原来在市区租的公寓就退掉了,他曾打电话告知自己的姐姐,自己新工作单位在市区的统一收发件的部门地址,但坏记性的姐姐依然寄到了原来的房东那里。
于是他搭同事的车回到市区,去了房东家里拿包裹,连声道谢并婉拒了房东的午餐邀请,他打开包裹看了看,盒子里是两条白色围巾和两双黑白双线男式手套。托马斯合上盖子,将上面粘贴的地址仔细地揭下来撕碎,扔进垃圾箱。
当晚他和几名警 局里的朋友在以前常去的酒吧喝了两杯黑啤酒,看了半场球,期间来过一个金色卷发,勾着浓黑眼线的绿眼睛姑娘搭讪,托马斯漫不经心地回应了两句,他有点微醺,明天还得回去,他不想现在惹上什么麻烦。
越晚,酒吧的人越多,周围全是人,说话声,接吻声,吵嘴声,喝酒声,各种声音在浓稠的空气中搅拌交融,烟雾缭绕,闹闹哄哄,有人将酒杯砰地摔在木质吧台上。
托马斯扯开领口,觉得又热又闷。他挤出人群,走到门外去透气。
晚春夜风清凉,泛着玫瑰紫的夜空被商业区的各色灯光照亮,穿黑色蕾丝胸衣超 短皮裙的少女踩着细高跟招摇过市。有一个打着耳钉和唇钉,浑身缀满亮片的少年向托马斯抛媚眼。
托马斯清醒了点,靠在路灯下抽了根烟。
一辆黑车静静滑行而来,停在他面前,车窗落下,露出张带着笑意的俊丽脸庞,昏暗的灯光下,衬得那人的眼睛又清又亮。
“菲利克斯处长?”托马斯挺惊讶,随即又微笑起来,“您也来这里?”
银发的乔治¥菲利克斯穿着白衬衫,袖子挽起,一手按着方向盘,一手搭住车窗:“路过而已,要搭顺风车吗?”
“好的,谢谢!”托马斯颇为惊喜,他本来做好了准备——在酒吧混一夜然后明天天亮搭车回去,或者坐夜班地铁,在午夜的森林里徒步三个半小时。
——无车族的悲哀。
他飞快跑回乌烟瘴气人声鼎沸的酒吧,和朋友们道别,腋下夹着包裹盒子从人群中一点点向门口挤。
“操!”托马斯一惊,死基佬摸他屁股!他猛然回头,迅速锁定那个准备扭身逃跑的人,一把将他死死攥住。然后一拧一扯,将他手腕卸了。
那个男人一声嚎叫,握着手腕蹲在地上,托马斯薅起他的T恤领子,将他拖出人群,踉踉跄跄地拉到门口,扔在地上,又往他脸上狠狠踹了两脚。
那个男人抱着手躺在地上呻、吟。
“他妈的小、婊、子,想男人了回家找你爸、操、你去!”托马斯恶狠狠冲他比了个中指,看自己的盒子完好无损,才放心地转身走向车子。
当他坐进后座时,才发现副驾驶座上坐着个人。
“晚上好,托马斯。”轻柔和缓的声音响起,副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缓缓转过身来,冲他笑笑,像只摇尾巴的狐狸:“真是巧啊。”
内阁常 务秘书长,约翰¥哈森爵士。
“……”托马斯,“晚上好,约翰爵士。”
呵呵。真是巧啊。呵呵。
“Sumer is icumen in.不是吗?”约翰爵士的声音里满是餍足的慵懒欢喜,嗓音更轻柔了,仿佛一曲咏叹调,“Awe bleteth after the lomb,lhowth after calve cu.Bulluc sterteth,bucke verteth,murye sing cuccu!Wel singes thu cuccu,ne swik thu naver nu……”【1】
……托马斯没听懂。
“闭嘴吧,先生,”乔治打断他,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像是急于转移话题似地问托马斯,“到市区来探望朋友?”
“是,”托马斯拍拍放在手边的盒子,“顺便在原来的房东家拿了包裹——我的姐姐给我寄了些东西,围巾和手套。”他语气里颇有点无奈。
“……春天快过去了。”乔治眨眨眼睛,转移了话题,“天气暖和多了,起码晚上不再那么冷了。”他笑了下,又说:“不过冷也有冷的好处,不是吗?窗外下着雪,室内温暖如春,喝着热腾腾的潘趣酒,吃薯片,躺在沙发上看球……”他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非常性感迷人。
“尤其是曼联对阿纳森,真是……可惜我国的球队永远在全欧 洲垫底,真丢人。”
“哈,‘欧 洲的中国队’不是吗?据说布列班特皇家球队已经荣登黑话题榜榜首了,比糟糕的天气,迟钝的邮局和首相的推特还要受欢迎。”
“主要是由于‘皇家’二字,一旦‘皇家’,总是最受关注,可惜挨骂也多。”
“因为一样是只投入不产出。”
两人笑起来。
约翰爵士的声音适时加入:“或者在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也不错?”他语气活泼,“那位英国的‘掰你的壳¥康勒个去’先生又有了新作,这次的角色是一个极有天赋的数学家兼密码学家,前途无量,但他将自己的爱人关进一座塔里,并且最终抹去了他的记忆。”【2】
乔治冷淡地说:“天天给他吃莴苣?还是囚禁 play?真狗血。”
约翰爵士愉悦地微笑:“现实往往比小说更狗血,但却是赚人气的杀手锏。这部剧今年冲击奥斯卡,我们什么时候……”
乔治语气冷淡地打断了他,目不斜视地开车:“是谁坚持要看本国的艺术大师的作品?我国盛产的,不是爆笑白烂无脑剧,就是神经兮兮的万集连播科学玄幻剧,2022年?哈!真希望那位面容和你八分相似的先生同样能在2022年保住他岌岌可危的发际线。”【3】
约翰笑得更畅快了:“话说回来,亲爱的,你什么时候回我家一趟?你的DVD落在我家的沙发上了。还有令人怀念的生日蛋糕。”【4】
“闭嘴吧,先生!如果你不想被我赶下车。”
“你什么时候记得来拿?——沙发还是新的,DVD也是。——那个蛋糕?”
“闭!嘴!”处长已经濒临抓狂的边缘,托马斯在车厢里暗淡的光线下看到,他的耳朵红了。
约翰爵士举起双手耸了耸肩,坏笑着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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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约作于1240年左右的英国轮唱世俗歌曲。发现于雷丁修道院。
Sumer is icumen in,(夏天到来了,)
lhude sing,cuccu.(布谷鸟放声歌唱。)
Groweth sed and bloweth med(种子成长了,草地上花朵盛开,)
and springth the wude nu.(树木又发芽了。)
Sing, cuccu.(布谷鸟在歌唱。)
Awe bleteth after the lomb,(母羊在小羊后面咩咩地叫,)
Lhowth after calve cu.(母牛对着小牛犊低声地叫。)
Bulluc sterteth,bucke verteth,(小公牛跳跃着,公羊放着屁,)
Murye sing cuccu!(布谷鸟欢快地在歌唱!)
Cuccu,cuccu,wel singes thu cuccu,(布谷,布谷,布谷鸟,你唱得这样美,)
Ne swik thu naver nu.(直到现在一刻也不停歇。)
【2】向缺爷的《模仿游戏》和我最爱的《灰塔笔记》致敬,我实在觉得缺爷可以去演安德蒙了,或者本就是作者大大想着缺爷塑造的安德蒙?
【3】《小不列颠》、《我欲为人》第四季,麦哥我又邪恶了= =
【4】麦哥在formspring上说蕾丝探长把DVD落在他家沙发上了,当时就炸起尖叫一片啊我擦,你个腹黑的马克加蒂斯……
【5】Summer Is Icumen In
Chapter 10
八点,雷打不动的早餐时间。
昨夜,车子一停在十字宫的地下停车场,托马斯从车里钻出来,刚要回头道谢,就发现车里的两个人迫不及待地拥吻在一起。
今天早晨也没有见到菲利克斯处长。
东配楼公寓二层是餐厅,白色吊灯,阳光充沛的落地窗,光可鉴人的酒柜和吧台,不锈钢高脚转椅,面对窗子的,是一溜抹茶色扶手沙发和长沙发。
天气晴朗,窗外的大片蓝天近乎奢侈,餐厅里播放着Kim Robertson的竖琴曲《Bonny at morn》,清澈柔和的乐音如水般流淌。
人来人往,员工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一边用餐一边轻声交谈。
餐厅供应的是英式早餐,布列班特人是全欧花在吃饭上的时间最多的民族,他们称自己吃的是“英 国人的早餐,德国人的午餐,法国人的晚餐”,相对缓慢的生活节奏为他们提供了充裕的时间,他们尽可以怎么丰盛怎么来,选取最好的最令自己满意的方式,而不至于像英 国人一样,时间紧迫到只够吃一只橙子。
艾德娜的的盘子里豪华得令人嫉妒,全套fry-up——煎香肠、煎培根、煎蘑菇、煎蛋、炸土司、薯条、烤番茄、茄汁黄豆、黑布丁,早餐茶是加两块方糖和全脂牛奶的阿萨姆红茶,她每天将无数高糖高油高热量塞进嘴巴里,可还是能若无其事地穿着XS码的套装或紧身礼服裙子招摇过市,刺伤别人的眼球。
G吃着一只小小的可颂,还有他最讨厌的双豆蔬菜沙拉和清咖啡。
托马斯端着餐盘想要躲远点,被G发现,硬是叫到了自己这桌。
艾德娜瞟了瞟他盘子里的无糖干果麦片粥,给了他一个满意的表情,又开始低着头,一边吃东西一边刷手机。
托马斯硬着头皮打招呼:“早上好,艾德娜,老板。”
G点头。
他们闲谈了两句。
艾德娜的声音响起:“老板……”
G:“嗯?”
艾德娜艰难地咽掉嘴里的食物:“你早上看新闻了吗?”
“还没。”G放下面包,喝了一口咖啡,用一双阳光下近乎透明的灰蓝眸子盯着艾德娜。
艾德娜把自己手机伸到G面前,艰难地说:“我们恐怕有点麻烦了,老板。”
负责MMC爆炸 案尸检的本杰明¥图卢兹医生向媒体爆料:在某些遇难人员体内检出剧毒物质。
另外,医生失踪了。
各种消息如漫天飘洒的雪片般蜂拥而来,挤满了各大报刊 媒体的版面,仿佛是一桶汽油浇在本就熊熊燃烧的人们的怒火上,引发了舆情的剧烈连环大爆炸。
首当其冲的就是首相,和参与调查的警 方。
“……听着约翰,”G急促地喘气,托马斯跟在他后面一路奔跑下楼,“在此之前,我们已经了解到他知情,而且对于他要说什么、做什么也已经掌握了,但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向记者爆料——”
托马斯隐约听见手机的听筒里爆发出内阁秘书长尖锐的嗓音。
“——我们现在就去你的办公室……我知道你凌晨4点就回去了,我会和菲利克斯一起去,我们会第一时间找到那个医生,我向你保证!”
他们跑到停机坪,乔治¥菲利克斯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穿着一件藏蓝色薄风衣,头发还湿漉漉的,脸色疲惫,但精神尚可。
直升机掠过湖水森林,迎着灿烂阳光飞向市区。
托马斯和菲利克斯跟着G走进内阁秘书长的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约翰爵士正坐在壁炉前的沙发里,翘着腿,双手合十顶住下巴。他的情绪平静下来了,神色隐没在明暗交织的光影里。
他看见G走进来,只是回头瞟了一眼,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打开盖子的盒子。托马斯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盒子落在菲利克斯的车上了。围巾手套整齐地摆在盒子里,最上面是一张照片。
G带上一次性手套,将照片拿起来装进一旁的透明证物袋里,沉默着交给菲利克斯。
托马斯这才看清,一个小个子男人,垂着头,被绑着手,脖子上勒着绳索,高高吊在天花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