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本杰明¥图卢兹医生。
“我们本应该昨晚就发现照片。”约翰叹了口气,“警方的任务会移交给你,先生,解决它。”
G点头:“是,阁下。”
说不后怕是假的。托马斯咬紧牙,而且特别内疚,他犯了一个极其幼稚的错误,不单幼稚,而且不负责任。如果这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枚小炸弹,菲利克斯和约翰爵士都可能因为他的疏忽而送命,而他竟然在回到十字宫就完全将它抛在脑后而忘记送到前台扫描,更是足以让他当场就被fire掉。
他已经不是个春风得意刚获升职的小警督了,他是个特情局职员,每天面对的,也不是家 暴、偷窃和入室抢劫。
乔治安慰地拍了下他的后背,又将照片反过来看了看:“下一个是首相。”
G猛地扭头看他。
乔治将照片递给他,照片的背面写了一句话——
“下一个是首相。”
“上帝。”G的眉头拧起。
约翰靠着沙发仰头,用手指按压前额。
“自从‘猎杀尼德霍格’之后,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样的事了。”G皱着眉,仿佛是在强忍住什么不适,“民众不应该回到那样的恐惧里。”
“拍照的时间、地址、工具、胶片……包括这种写字的墨水,用的自动笔,在哪儿能买到这些,还有,找到本杰明¥图卢兹医生。稍后会有信息处理中心的结果,秘书处会和你联系。”
乔治点头,接过照片出了门。
G拨通电话:“艾德娜,通知信息处理中心,调取昨晚托马斯在市中心活动的所有监控,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都要。尤其是晚上8点到10点间,在巴力酒馆周边的录像。另外,调取本杰明¥图卢兹在昨天一整天的所有录像。然后送到我的办公室。”
“然后,”他看了一眼约翰爵士,又看了看托马斯,“走吧,我们去议会……”
……做什么?托马斯想问,却又不敢。他现在只是希望自己别被立即解雇,起码给他个补救的机会。
G接下来的话回答了他的疑问:“吵架。”
约翰爵士无奈地耸肩。
律师是用来干嘛的?
吵架。而且嘴巴越厉害,越刻薄,越能吵,越出名,挣得也就越多。
当然还要有厚脸皮和胡搅蛮缠的技能。
如下所言:
律师站在真理一边;
如果上帝有异议,请站在律师一边。
托马斯觉得,自己担心老板什么的简直就是多余,他像个傻子惴惴不安,却完全忽视了外星人赠送的那根神秘能量棒。G一握住血珀柄黑色手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了。
而且,托马斯总是忘记上司的本行:律师。
所以请放心,一个精力充沛欲求不满(咦?)的年轻律师完全可以KO议会的饶舌老头子,这是常识。
律师是全世界最能吵架的人,没有之一。
当然,议会里也有难缠的角色,不过局长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在吵架前闭嘴。
约翰爵士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G拄着手杖站在中央以一当十大杀四方,对旁边的托马斯低声说:“如果G是首相就好了,起码我不用在‘每周首相问答’上为我们的高中女生捏一把汗,他一说错话我就得掐他——简直像个给脑残明星提示台词的三流娱乐综艺节目编辑。”
最可贵的是,G个子高,身形端庄,穿着三件套站在台上颇具威仪,而且他的声音清越,高亢嘹亮的滔滔雄辩能够像管风琴的轰鸣般压倒一切,口齿清晰,语速极快,该狂风暴雨的时候狂风暴雨,该和风细雨的时候和风细雨,很多想反驳他的往往因为跟不上思路没法插嘴而罢手。跟他一比,那些坐在下面吵闹起哄的议员们简直就是七嘴八舌的杂毛鸡鸭。
G站在吊灯底下,被明亮的金色灯光笼罩,如同钻石一样爆发出璀璨的光辉。
托马斯从没见过G说这么多话。他工作时的命令异常简洁,就算是无关紧要的寒暄,也不过几句了事。
他太迷人了。托马斯不用听他讲些什么,他光看着他就够了。
“幸亏他不再做律师了,否则全法庭的人都要爱上他,他不用说话,只是站在那儿,法官都要向他宣誓效忠。”约翰在一边叹着气轻笑。
托马斯突然僵硬地坐在座位上,后背的冷汗一点一点渗进衬衫。
他浑身冰冷,血液都要冻住了。
Chapter 11
质询结束,托马斯看了看表,整整一个小时。
在这两个小时里,G首先表示对这次爆炸事件未尽到责任而表示歉意,但当议员们刚要借题发挥大加挞伐时,他马上话锋一转,开始提到了医生失踪遇害,十字宫采集信息受限导致无法及时有效发现疑点,这无疑给了犯罪分子可乘之机,而照片背面写着“下一个是首相”云云,这种赤、裸裸的恐吓如果不加以遏制,必然愈演愈烈。十字宫始终对国家安全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房间是因为经常打扫才保持干净,而不是它本来就干净,不能因为民众觉得自己生活的环境安全了,就把这些负责打扫的仆人们全部遣散。《限制法 案》始终都存在争议,而现在证明,法案不但没有让民众生活得更安全,反而带来了危险。接着就是关于《十二铜表法》、《查士丁尼法典》、《大宪章》和《西格伯特一世宪章》中的民权论述。一堆拉丁文。
托马斯的拉丁文早就还给老师了,他一个字也没听懂。
议员们一开始就没有跟上节奏,后来直接被医生遇害的消息震惊,却又抓不住重点,只能被牵着鼻子走,最后被G嘴巴里蹦出的大段长句和刻意被颠三倒四生拉硬拽的拉丁词组弄晕了。就算是听得懂的,想要站起来反驳却苦于跟不上语速。于是只剩下了一些后座议员们尽职尽责地起哄喝倒彩吹口哨,G根本没有理会那些。
内政大臣始终面色阴晴不定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内阁秘书长用内政大臣的上百张艳照成功地封住了他的嘴巴。
最后大家都吵累了,于是散场了。
布列班特的天气就是如此无常——他们进去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两个小时后出来,天上已经下起了雨。
G站在罗马柱边,给艾德娜打电话询问信息处理事宜,他的臂弯上搭着黑色风衣外套。
约翰爵士递给托马斯一把黄竹手柄黑伞,是自用的Fox Umbrellas经典款,他眯着眼一笑:“小心镜头。”
托马斯感到莫名其妙。
G回头看他一眼,随即走进雨幕中。
托马斯快步跟上,撑开伞,举到G的头顶。
G语速飞快打着电话,又艰难地将肩膀把电话夹住,腋下夹着手杖,一手抖开风衣伸进一条胳膊。
托马斯惊心胆颤地看着这位凯旋的勇士心不在焉地穿外套,生怕他一步踩空滚下台阶。
起风了,雨丝斜飞,打湿了裤脚,他小心地把伞微微前倾。黑色的Church’s布洛克皮鞋踏在反射着暗淡天光的积水的灰色花岗岩台阶上,溅起细小晶亮的水花。
电话结束,G将手机放进风衣口袋里。
他们走到台阶下面的广场上,风更大,雨更急,托马斯感觉有点冷。
一辆黑色捷豹缓缓驶过来,停下。他们拉开车门坐进去。
司机没有转身:“G先生?”
G对司机说:“五月花餐厅。”他扭过脸看着托马斯:“下午我们去现场,总要有足够的力气才能对付得了这种高强度的外勤。”他停顿了一下:“况且你早餐也没吃。”
他的神色疲惫,但语气温和,温柔的灰蓝色眼睛出神地看着窗外。
托马斯看着G,觉得自己怕是完了。
他们在市中心的五月花餐厅享受了一顿相当丰盛的午餐。
巴伐利亚白肠蘸上甜芥末口感极佳,饥肠辘辘一上午的托马斯索性大快朵颐。G吃了几口猪肘肉就放下刀叉,却吃光了接骨木果汤。浓稠的紫色汤汁和银勺子交相辉映,非常美观,舀起一点,随即快速地消失在G的红润唇齿间。
托马斯赶紧埋下头去。
明明没有喝酒,他的心脏却跳得厉害。
G坐在扶手沙发上,背对着餐厅大门,托马斯坐在靠墙的沙发上,从这个角度一抬头就看见明亮的纯木德式高窗,深褐色的水波帘头窗帘与窗棂相映成趣,简净高雅又带着点小俏皮的风格令人心情放松。
午饭后,G接到了乔治¥菲利克斯的电话,他们找到了本杰明¥图卢兹的尸体。
按照照片中泄露的线索,十字宫的信息仓库和处理中心发挥了强大的收集、搜索、分析功能,仅仅凭借着窗户的形状、天花板的材质和桌椅的年份款式和采购记录,用了三个小时,就从存在于报刊、书籍、档案、绘画和监控中的几百万帧图像中找出了室内装修和照片中的最相似的场所。
三个小时,他妈的,还不够我从市区走到十字宫。托马斯面无表情地想。
是下堤区隐匿在某条小巷深处的廉价旅馆。
车子开不进巷口,他们步行进去。
旅馆阴暗潮湿,极度肮脏,房间已经清空了,但空气中还隐约可以闻见可疑的腥气。菲利克斯在之前已经和这里的老板娘谈过话,因为是破败的旧楼,价格格外便宜,而且不用登记,所以颇受流莺们的欢迎。老板娘昨晚喝醉了,根本记不清到底来过多少客人,各长成什么样,她只管收钱就行。痴肥的老板娘酗酒,一头枯草似的头发堆在头顶,瞪着一双水泡眼,和G谈话的时候,幽门螺旋杆菌导致的酒糟鼻尖都要碰到他的双襟马甲上的玳瑁扣子。
十字宫能锁定这里,还要归功于十几年前的性工作者连环被杀案,有一间屋子是案发现场之一。
现在又出了人命。
“没有下水道,没有执照,没有消防通道,没有电子眼。二战后开始的大规模城市建设已经让很多贫民窟消匿于无形,这里却还有条漏网之鱼。”G站在事发房间的门口轻声说。
空气中都是发霉腐朽的臭味,地上又潮又脏,托马斯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一个个冒出来了。
乔治和几名行动处特勤正穿着防护服戴着手套和口罩蹲在地上寻找线索。本杰明¥图卢兹的尸体已经运去了他生前供职的圣帕特里克医院,负责爆炸案的现任法医将会在他们一同工作过的地方为前任法医检查身体。
乔治站起身子,脱掉一次性手套,扔在门外的垃圾袋里:“线索不多。作案人手法挺高明,在别处把他勒死,然后抛尸在此处。——他的住所和供职的医院都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艾德娜刚才短信给我,说监控录像显示他在昨晚7点左右和一名《首都先锋报》的女记者共进晚餐,从餐馆出来走到街角就失踪了。而他失踪的地点正好是电子探头的盲区。我们问过了那个女记者,她根本提供不了任何有用的信息,或者是故意不说——谁知道呢,反正他们记者总是标榜自己无所不知,又捏着一点消息故作神秘。”
G点头:“很显然,他们之前做过不少准备工作。托马斯?”
托马斯点点头,说:“刚才在车上,我已经向艾德娜发了邮件,昨晚搭讪我的那个金发女孩和……的那个男人是一伙的,金发女孩的相貌很好辨认,电子监控的录像也非常清晰;但是那个男人有很明显的反侦察行为,刘海很长,从不抬头,衣服上没有太多可以辨认的商标或图案——我只能确定,他应该是在一米七五到一米七七之间,目测大概比我要矮三到五厘米,尖下巴,瘦,声音稍微有点细,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黑卷发,是地中海地区的白种人或者是混血人种,也许有拉丁血统。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我无法探听他的口音。”
“那个金发女孩可能只是个幌子,”G突然问,“——你翻过昨晚换下的衣服吗?”
托马斯摇头:“没有,我直接扔进脏衣篮里,现在还没动过。”
G立即打电话:“艾德娜,去托马斯的房间里,把他脏衣篮里的衣服全部检查一遍。如果有必要,全部送进化验室。还有,检查一下登记在册的恐怖 分子和有恐怖倾向的危 险分子以及限制入境的人员记录。”
过了5分钟,艾德娜短信:“裤子兜里发现这张纸条。所有衣服都已经送检。”
G点开附件大图。
一张小纸条,皱皱巴巴,上面的红色字迹歪歪扭扭:“再下一个是你。”比着标尺的正反两面照。
他把这张图片给托马斯看,托马斯耸肩:“从警校毕业那天起,就有滑板少年在街上冲我挥刀子了。”
“但这次可不是滑板少年,”G收起手机,看着他,目光有点奇怪,“大十字宫平均每三天就能收到恐吓信或炸弹包裹,前台接待处甚至配备了专门的拆弹小组和生化小组。想把我们炸上天的人能绕着大西洋排一圈。”
在工作人员即将把旅馆房间清理完毕的时候,艾德娜的短信又来了:“衣服上的指纹无法提取,首先因为衣料是粗糙的牛仔布,其次是对方可能事先在手指上涂抹了胶水。现在正在试图提取汗液或皮脂残留用以DNA对比。另外,这两人并非是登记在册的恐怖分子,也可能持有假身份,正在排查刷卡消费记录。那个金发女孩的影像经过生物识别系统辨认,已经确认身份,名叫萨拉¥古德曼,是首都城市学院的一名大一女生,我们将会对她进行问询。”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
“约翰?”G的声音平静,“媒体怎么样?”
“不算乐观,尤其是《首都先锋报》,你知道,他们就像鳄鱼一样,一旦被他们咬上,就绝不会松开嘴,直到硬生生撕扯下一块肉为止。”约翰爵士语调一如既往地轻缓,“糟糕的是,刚才MMC公司召开发布会,宣布这起爆炸原因存疑,他们准备暂停对遇难者和伤员以及家属的理赔程序,好像他们完全忘记了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被政府敲诈的受害者。媒体们恐怕正商量着开香槟狂欢呢。”
“天哪,上帝,”G竟然笑起来,“可真是……”那口气傲慢得跟初代吸血鬼似的。
托马斯暗暗翻白眼。
“人类。”G轻声呢喃,语调温柔。
Chapter 12
托马斯被带到晚宴上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笨蛋卡特丽思嫁进了杜伊勒里宫。到处都是尴尬。
下午五点左右,雨停了。G、乔治和他刚从廉价旅馆钻出来,就被约翰爵士统统装上车,运到自己位于市中心、只与内阁办公厅一街之隔的家中。约翰每天步行上班,穿过一个十字路口,转个弯就到办公室。
这是一栋典型的复式联排别墅,有点像《纸牌屋》男主人公弗兰克的家。一模一样的大门,一模一样的台阶,风格庄重简素,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庭院。别墅有三层,标准的新古典主义风格的装修——华而不实的精美灯饰,带有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颜色深沉的胡桃木墙裙——一看就是专门为了招待浮夸的商人和政客所用。
托马斯想知道,这个沙发是否就是上次约翰在车里提到的“沙发”?它是新的吗?
G在对着落地窗的单人扶手沙发上坐下,约翰倒了一点威士忌给乔治。
“托马斯——”艾德娜的声音传来。
托马斯吓了一跳,发现一身套装的艾德娜站在楼梯口上。
“跟我上楼。”艾德娜笑着偏偏头。
推开门——
这是一间小更衣室,艾德娜把他推进去:“脱衣服。”
托马斯惊悚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