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和看着言奕微微一笑,又蹙眉道:“怎的扮作这个样子?”
柏鸿笑笑道:“这是我让他扮的,只怕他路上不肯安分……”眼风虚虚扫过某人,“……再给我牵连些什么桃花来。”言奕平日里被纵容惯了,这些天来被柏鸿几次冷讽便觉得气闷兼委屈,心道不就前些日子和洛殊去了趟洛水馆么,这么些天还计较个没完了,我还没说你跟着别人借着论道来品茶赏花,再想起近来柏鸿管束的严厉,不知怎的心中难过,怒意上涌,冷笑道:“我可没本事在腊月里开出花儿来给谁瞧着,白受那冷气。”说罢,拂袖随言和入了里屋。
言真瞅着柏鸿无奈的面色,道:“你又怎么他了?”
“怕是近日管得严了些,闹气呢。”柏鸿苦笑。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性子,最爱疯,管得严难免有怨气。”
柏鸿揉揉额角道:“就是知道他那性子,没半点分寸,让人闹心。”
言真斜睨他:“你就是吃醋也得他明白啊,照他那个没半点自觉的性子,你不挑明难道还指望着他能顿悟?你这样的面皮莫说还会羞涩……”
柏鸿干笑一声:“三丫头,修炼多年你别的不见精进,面皮倒是见长……”
却在看到那小丫头肃然的神色时不禁正色,沉沉的一声长叹,道:“非我羞涩,他不过一个孩子,我只怕……我只怕……”便没了声响。
只怕缘浅,不知情深。
怕的一个不能把握的变字。
柏鸿默默地想,我不怕不知他心意,因为还存着希望;最怕的是有朝一日我逼了他的答案……那是不敢想不能想却无一日不在想的情形。终究还是怯了,纵使相思相望不相亲,也好过两处茫茫皆不见。
就是他愿意了,那么言域和凰锦……又怎么想。
太害怕失去的,不过因为太在乎罢了。
言真望着他默然的脸,想他以往潇洒形容,心中怅然,叹道:“你们……唉……说不清的糊涂账……”
此时言奕从里屋钻出来,恢复了原本容貌,换了身月白长袍,上边红线牵连描摹百花,利落中带着暖意,托出那人一身的写意风流。柏鸿笑:“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这身白得温润,配你倒是正合适。”
言真在一旁酸的倒牙,腹诽道,如此肉紧的话你倒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怎的最着紧的那几句却出不了口。
言奕脾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听见柏鸿这么说,只抿了抿唇道:“也给你准备了的,我先入席,你……你好了便快些去找我。”便随言真往前庭去了。
柏鸿看着两人身影不见,望向言和,道:“他们走了,有什么要紧事便说罢。”
言和抿了抿唇,柏鸿暗想这两兄弟性格天差地别的,小动作倒是稚气的默契,却见言和面色沉重,缓了缓方才道:“我听不周山的雀王说……明年将有天劫,还未知降落何处。”
柏鸿心下一沉,想到那不知踪影的两人,直直的看着言和道:“这既是命中注定的劫难,他二人就已有了觉悟,躲不过便受着,虽说天命不可违,可外力生出的变量也不是没用的,你我尽力而为,剩下的,便看天意吧。”顿了顿,又道,“言和,你要知道,白虎一族是早已交到你手上了的。”
言和神色一凛,郑重答道:“言和知道。”
柏鸿转身,清癯身影隐入喧天锣鼓声的前庭去了。
言奕:柏鸿,我听说,你喜欢过我娘?
柏鸿喝茶。
言真:柏鸿,我听说,你喜欢我弟?
柏鸿喝茶。
言奕(默默想):如果当初柏鸿抢到了我娘,我就要……叫他爹?!Σ(`д′*ノ)ノ
言真(默默想):如果以后柏鸿抢到了我弟……我特么的该叫他弟夫还是叔叔!
2、美人与美酒
此时前庭人声鼎沸,言家三丫头和顺地向众仙道了谢,下头的神仙还礼,心叹不虚此行,虽未得见凰锦帝后绝色,但这三公主着实是个养眼美人。和乐的仙家们纷纷入席,内室又出来一人,席间霎时默然。
来人一袭月白流衫,容颜胜雪,媚眼如丝,丹唇瓠齿,媚色近妖,然而身姿挺拔如竹,两道浓眉英气逼人,艳而不俗,端的是眉目入画,风月无边,说不尽的写意风流。识得的人暗忖,这小祖宗虽有柏鸿撑腰,可别在族宴上出什么差错;不识的人咋舌,这是哪位仙僚,如此妙人,竟不识名号。
到底是受过专业规矩训练的高素质神仙,大家牢记“庄重肃穆,寡言端行”的箴言,任是心内波涛汹涌,面上已是水波无痕。做神仙,首要功夫是什么?佛说不可说,神仙说天机不可泄露,其实不过一个字,憋。欲凌云人上,须得学会将刀悬于心上。众人勉强憋住好奇心,前庭恢复喧闹。
言奕入了席,便有熟人凑了上来。洛殊笑道:“美人,别来无恙,几日不见,我可想你得紧。”“唔,你还是少想些我吧,上次你带我去洛水馆,害的我被柏鸿禁足三月,我可是无福消受美人恩了。”言奕皱皱鼻子,又道:“我倒好奇,你不是最不耐烦这些场面的么,今日是什么风把你九皇子吹来的?”
洛殊皱眉,长叹一声:“都是我那小妹闹的,缠着我来,也不知入了什么魔障。”言奕眼中精光大炽,心中已上演无数折子戏:“莫不是你那妹妹瞧上宴席上的哪位,特来传情告白?或是与哪位仙僚早已情意暗生,听闻对方赴宴,特地赶来相会?还是她早已对我大哥情愫暗生,来见最后一面然后挥剑斩情丝或者抢亲?”想了想摇摇头“唔,抢亲难度太高,白虎族一生只认一人……”
一旁的苏墨隐摇头,无奈笑道:“你这脑袋里成日想些什么,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言奕肃然道:“传闻中不知掩藏了多少实事真相,我向来追求贴近真实,是以要多方考虑,综合把握。”
“是,偏你有这许多道理。”苏墨隐含笑点头,又见言奕鼻头红通,道,“怎的这冷天不多加件裘衣,若是凉了又是一通折腾。”
言奕斟酒小酌几口,随意道:“不打紧,喝口暖酒便好了。倒是你们一个二个的近来越发的将我当孩子看了,”瞥瞥苏墨隐,“一个越发像大哥,一个越发像老头子。”撇嘴动作却是一团孩子气。
“哦?”一件白裘兜头罩下,柏鸿的声音自身后凉凉传来,“你不是个孩子么?唔,我活了这些年,也的的确确是个老头子。”
言奕将手中酒杯递给柏鸿,边伸手去系带子边道:“也不知是谁总说自己年轻么?”
柏鸿抬眼望着苏墨隐,意味深长道:“以往不过是想听起来年轻些,现在也只能倚老卖老了。”顿了顿,“不这样,你肯听谁的话?”
苏墨隐无言笑笑,恭敬一揖道:“上仙莅临,墨隐本应奉茶,只是琐事缠身,望上仙勿怪,墨隐先去。”柏鸿面上勾起浅浅弧度,客气道:“哪里,你近日的确要忙些,既然要接你父王的位子,大小事情都要照顾的周全些。要事不可耽误,有何怪罪之说。”
言奕看着苏墨隐退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唔,你一来别人就走了,可见你多么的不合群,这么多年来真亏有我这么活泼的人,才让你感受到活泼与生活的光亮,让你从孤独厌世的深渊里解脱。”
柏鸿一阵轻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望着身边人的眸子里漾起沉沉波纹:“是,多亏有你,你可得陪着我,否则我再陷入孤僻厌世之中岂不辜负你如此长久的努力。”
言奕肃然道:“那是当然。”
此时新人入席,正宴开场,丝竹声声悠扬入耳,舞姬袅娜莲步生花,一派热闹喜庆。
言奕看的正起兴,一个小童上前朝柏鸿行礼叩拜,递上物件轻声几句便退去了。柏鸿略略沉吟,凑到言奕耳边道:“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在这乖一些,等我回来。”
言奕知道柏鸿平日里最是不喜他人无事私下相邀,若是平日,他便不说二话答应下来,可方才他眼尖地看到那小童递上来的东西分明是一块女子用的丝帕,本以为柏鸿不会理会,现在看来却是要去赴约的模样,登时心下别扭。他抿唇道:“你是要去赴约?”见柏鸿点头,挑眉道,“女的?”
柏鸿笑着摸摸他发顶:“小孩子操什么心,你好好的,我去去便回。”
言奕面色一沉,反手拽住柏鸿手腕,皱眉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柏鸿轻笑道:“是是是,可哪个大人会拽着别人袖子不放?”见言奕仍是没动作,又沉下声柔柔道,“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言奕皱眉道:“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现在去。”声音中是微微的孩子气。他知道柏鸿不会无故赴约,但是看那传递的物件,私约得暧昧,且他竟不能跟去,心中难免有些不爽利。
柏鸿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奕儿,我马上回来。”
言奕不情愿地放开手,道:“你去吧,我等会儿会自己回去,你该忙什么便去。”声音中已是愤愤。
柏鸿拍拍他的头,留下一句“等着”便走了。
言奕小酌几口,见着家人忙着招呼客人,洛殊几人又忙着与其他仙僚客套,只他一个闲人无人搭理,只好百无聊赖地把玩手中的酒杯,看着舞姬来去,终是不耐烦了,想着不妨到山下走走,便将酒杯一放,退了出去。
及至出了庭院,穿过那片秃枝桃林,到了白雪铺满的山梯,远望去,迷迷蒙蒙的白雾静静流转,给山下景色罩了层隐约的纱,天地融成一片白色的海。
冷风,雪路,琼枝,枯草。
此时天地寂寂,万籁无声,犹如陷入沉睡,细听之下竟能听到万物绵绵呼吸,随气韵吞吐,周身畅快。
言奕深吸一口气,泠然冷风顿时寒彻心肺,吐出时却是温热一团,郁结之气随之消散,心中开朗起来。
不知走了多远,一股尚未冻结的细流汨汨流出,曲折蜿蜒,绕过几丛矮草,几片疏林,引至一处小亭,曲曲绕绕地向前去了。言奕心中欢喜,心道如此景色,若是配上红炉煮酒,赏积雪成花,实在快意,下次定要让柏鸿带上几坛梅酿,才不负良辰美景。
正想着,一丝酒香飘飘荡荡拂过鼻尖,言奕循香踏去,小亭中竟架上了火炉,玉壶顶白烟袅袅,酒香四溢。
言奕心下大乐,方才不过这么一想,上天便赐下美酒,实在待他不薄。并未细想,当下便拿起酒壶紧饮几口,酒香醇厚,如霜刃扎舌,烈火过喉,一时热气冲脑,竟让言奕有几分混沌,尚来不及咋舌,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便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言奕抬头看向来人,一身广袖流云黑袍,薄唇微勾,一双邪气的眼睛里闪着戏谑的光。手腕被攥的紧,言奕皱眉道:“放开。”
那人挑眉道:“我倒想请问哪位抓着偷儿的还肯松手的?”
言奕被酒迷了脑子,呆愣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顿时又气又乐,道:“我偷了你什么?”
对方望着言奕手中的酒壶,似笑非笑的表情明白清楚。可言奕才喝了酒,平日里装蒜耍赖的脾气上来,登时抬高了眉毛大声道:“你说这酒是你的,你可有证据?我既已喝下了肚,那便是我的东西。”
那人好笑地道:“你这么说,那你喝下了我的东西,便算是我的人了?”仔细地打量了言奕一圈,那人满意地点头道:“不错,你这幅相貌我也不吃亏,换我那壶好酒也是值当的。”
言奕眯了眼睛,哼道:“那我问你,这片土地可是你的不是?”“那道不是,这是白虎一族和人间交界的地方。”对方答得坦然。
“那这座亭子可是你的不是?”
“自然也不是。”那人端了付游戏模样,笑着道。
言奕晃了晃酒壶:“我拿到这酒壶时,上无标记下无署名,放在一个无主的亭子中,托在一片无主的土地上,既然无主,那便是天地的东西。我生于天地,亡于天地,也算是天地一物,我与这酒同为天地之物,相互融汇,难道还有错?”
对方松了手,大笑道:“不错不错。不过你既说你是天地之物,那就当记着天地万物相生相克,相辅相成,以成因果。今日天意安排你在这里饮了我的酒便是替你安排下了一个因果,好生记着罢。”说罢竟不见了身影,连气息都无法追寻。
空中遥遥传来那人的声音:“我是魔界的昊黎,你可是要记住了。”
言奕听到昊魍二字,心中大惊。说起昊黎,便是乖僻二字最为贴切。远古上神,本是令人尊崇的身份,却偏偏不屑仙界规矩入了魔道。要说他恣意潇洒,却传言魔宫中规矩甚严,但凡触怒了他的人不是挫骨扬灰便是苟活于世,生不如死。故而被称为魔神。
幸而昊黎从未挑起诸界纷争,也甚少插手凡尘俗务,这才避免了六界动荡。
从方才昊黎的话中,言奕心觉不好,却也明白若是他想要动作,他也无可奈何,现下只有告诉柏鸿才能以防万一了。
主意打定,言奕当即回转山中,寻那赴约的人去了。
言奕:看看我这脸,多么威武不凡,多么英俊潇洒……
洛殊:美人,来喝酒呀。
言奕:滚你丫!你才是美人!你全家都是美人!
3、表白与搅局
言奕才刚踏上门槛,便被言真一把揪住,咬牙切齿地道:“你这家伙,不帮忙便也算了,竟给我偷溜去玩儿,让我一通好找!我这都快忙不过来了,还得帮柏鸿看孩子,我亏大发了我!”这厢显然已是忘了言奕是谁家孩子。
言奕眼睛一亮:“柏鸿叫你了?那你知道柏鸿去哪了?”
言真挑眉道:“知道着急了?晓得找人了?看到约他的美人撑不住了?怎么忽的找起柏鸿来了。”
言奕对自家姐姐从不抓紧要问题的习性十分头痛,沉痛道:“姐姐,你别打岔了,我有急事,你就说柏鸿往哪去了吧。”
言真抬抬下巴指向后山,尚来不及说话,言奕便直往后山奔去。
“唔,你小心点儿!别撞见什么不该瞧见的东西……”言真的声音却已被远远地甩在身后了。
急急忙忙地赶到后山,一个女声凄凄切切地从林间传出:“华欣晓得上神救我是本着大慈悲之心,原不该再赘累上神,现下家父毒入肺腑,只盼上神垂怜再施妙法,小仙无以为报,愿侍奉左右,赴汤蹈火,以报仙恩。”
言奕望着败叶枯枝间泪光盈盈楚楚可怜的美人,看看那含羞带怯的眼神,看看那欲说还休的神色,显见的是神女有心,暗诉情衷啊。心中冷冷一笑,柏鸿这厮倒是极会做人,才教训我随处招惹桃花,现下便给自己演示了什么叫做真正的风流人物。一时忿忿不平,怒火燎原。
柏鸿的声音倒是淡淡的:“公主不必客气,解毒救治,本是举手之劳,何来求报之说。洞庭水君曾赠我几尾锦鲤,尚未答谢,此番就当回报水君了罢。”说着又不知想起些什么,唇角勾起一丝浅弧。
言奕这下明白了,这洞庭水君的公主,是到这求救顺带近距离接触梦中情人来了。再一想,怎的洞庭水君这名号如此熟悉,纳闷半晌,才省起来自家湖里那几条近年来越发疲懒的鲤鱼便是从洞庭水域捡回去的,当初还同洛殊他们炫耀了好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