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恶仆
仅仅是老夫人的丧事就是一番折腾,然而还有张家二郎的死讯。“一同发丧吧,先立个衣冠冢,等我将相公接回来再安葬。”屈羽揉揉额角,他毕竟也只是十六岁的少年郎,如此大事应对的还有些吃力。
出殡当日,老夫人娘家和范家都派了人来吊唁,其余的只有街坊邻居送了两吊纸钱。小韶儿作为张家仅剩的男丁,不仅要给老夫人摔盆,还要给亲叔叔当孝子,一日的折腾下来,第二日便生了病。
大户人家出殡一日是不算完的,因着老夫人在娘家辈分高,娘家的侄孙们要给老夫人挣个体面,所以一场丧事愈发繁琐,屈羽被拖住,只得将小韶儿托付给许先生和府中的下人们。
一日的忙碌下来,屈羽顾不得腹中空空,连碗米汤都顾不得喝,就带着老管家、秋霜匆匆回到后院探望小韶儿。
走到韶儿的窗外,屈羽突然停下脚步,只听屋里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说:“小主子,不要与那女子亲近,她虽占着二少夫人的名头,可毕竟是外姓人,哪有咱们这些家生的奴才与您是一心的呢?就说今天吧,她明知道小主子你生病了,却连一面都过来瞧瞧,老夫人在的时候她做的多好啊,老夫人这才刚走……”
“少,少夫人……”老管家扯扯屈羽的衣袖,轻轻地叫。
屈羽摇摇头,只听屋里的另一个女人继续说:“就是,老管家也不知道收了那女人什么好处,竟然吃里扒外,护着那女人跟什么似的,小主子趁着这次就让老管家离开府里吧……”
屈羽听不下去,抬脚进了屋里。“小婶婶!”韶儿原本蔫蔫地,见到屈羽的一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小婶婶,怎么才来看韶儿!”
屈羽扫了屋里几个老妇人一眼,并未搭理,直接坐到韶儿的身边,“韶儿乖,有没有好些?许先生开的药有没有乖乖喝?”
“少夫人啊!”屈羽在窗外听到的最初的说话的声音开了口,他认得这是老夫人身边王嬷嬷,“小主子年幼,魂轻,昨儿去坟地被冲撞了,喝两碗药怎么管用,这是要请法师做法才行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屈羽不安好心,只找个大夫瞎糊弄。
“你的意思是,张家的列祖列宗不安好心,存心冲撞张家子孙咯?”屈羽斜眼看了王嬷嬷一眼,“今日辛苦几位了,你们都是老夫人身边得用的人,相信主仆一场,你们也想送老夫人最后一程,明日起你们就随我在前面打理老夫人的身后事吧,秋霜,明日你留下来伺候韶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来打扰韶儿休息!”
打发走了几个老嬷嬷,韶儿委屈地抱怨,“小婶婶,你怎么才来看韶儿啊,她们都在韶儿耳边嗡嗡一天了,我都装睡装了三回了,她们老是把我叫起来,可讨厌了!”
屈羽拍拍韶儿的手,“好了,她们被我撵走了,再也不能来打搅你了,你就安心休息吧!”
第二日,屈羽留了秋霜和许先生在院里陪着韶儿,自己在前院忙活丧事后续事宜。中午,老夫人娘家的几个侄孙便带着几个老嬷嬷来找屈羽。
“老夫人尸骨未寒,大表哥就带着人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说出去不怕人笑话么?”屈羽冷冷地看了躲在人后的几个老嬷嬷,“而且,弟媳是上了张家族谱的,死后也要供奉在张家祠堂的张屈氏,您又是姓什么,竟来管张家的家事?”
屈羽这话说的毫不客气,然后不等来人回击,他便开口叫老管家来,“既然大表哥要过问老夫人怎么分的家产,那不妨把另一位亲家一起叫来听听!”
这另一位亲家是指韶儿的外祖范家,此次来奔丧的是韶儿的亲舅舅,张家大嫂的亲哥哥。人到齐了,老管家同许先生拿出了老夫人的遗嘱。
这份遗嘱,明显就是老夫人为韶儿设想,将自己的嫁妆留给小孙媳妇,无非就是想笼络住小孙媳妇,让她多多照顾小重孙,为他找一个助力。不然小韶儿年幼,继承了偌大的镇国公府,这就如同稚子抱金于市,很难不惹人眼热,比如现如今的老夫人的娘家侄孙。
范家舅舅也在朝中有差事,经历了不少事,老夫人的盘算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这等为了唯一外甥好的事,他自然百分百支持。有了范家的支持,老夫人的侄孙们没讨得半点好处,反而被奚落地灰头土脸,愤愤地告辞离开。
“且慢!”屈羽叫住众人,“奶奶虽然将名下的产业留给了弟媳,但是没说将身边得用的人也留给弟媳,弟媳听说几位嬷嬷是奶奶从娘家陪嫁过来的,忠心耿耿,如今得见果然如此,忠于旧主不改其节,令人钦佩不已,奶奶不在了,弟媳也不好勉强几位继续留在张家屈意奉迎,不如大表哥就将人带回去吧,也全了几人忠心!”
“你敢!婢子侍奉了老夫人一辈子,凭你也敢将吾等撵出去!”王嬷嬷厉声尖叫。她们都没想到屈羽竟在老夫人丧事未竟之时啪啪啪打老夫人娘家的脸!
屈羽没搭理她们,只对身边的老管家说:“送客!”说着率先起身要回后院看韶儿,走到门口,突然想到:“她们既然已经不算是张家的仆役,那她们的亲朋故交都跟着一起走吧,从今天起不得再到张家的产业做事,老管家拟份名单,尽快找人顶上!”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丝毫不理会身后乱成一团。
屈羽原本打算等老夫人的丧事一结束就兑现自己对老夫人的诺言,亲自去西北边城寻回张家二郎的遗骨,没想到他还未提出便出了这等岔子。
今日虽然处置了几个老刁奴,算是杀鸡儆猴,但是他此去顺利的话也要小半年,怎能保证府中其他奴仆不会欺主年幼,生出二心?如此,将小韶儿独自留在府中他怎能放心的下?
第二十六章:威胁
送走了老夫人娘家的几个侄孙,屈羽去到后院陪伴小韶儿。老管家跟在身后欲言又止。
“老管家有话尽管说便是!”屈羽对老管家还是挺尊敬的,管理张家几十年,还是忠心不改,确实值得人尊敬。
“二少夫人,老奴逾越了,只是老夫人尸骨未寒,您这样对几位侄少爷是不是……”老管家终究还是没把“太过分”三个字说出来。
“我也不想的,如今张家只剩我与韶儿两人,多一个依仗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可是几位表哥摆明了想依仗身份拿捏我二人。若是今天我不硬气起来,日后韶儿当家还不知要被怎样摆弄呢。总归别人眼中我是个外姓人,最多被人闲话几句,总比日后韶儿难做人要好。”屈羽也没跟老管家说虚的。
老管家叹了口气,想起当日张家衰落,老夫人娘家只是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援手之意,“也罢,老夫人人也不在了,日后这门亲戚不走动就是了!”
老夫人刚刚过世就断了走动,屈羽相信依老管家的品性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想来里面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这样也好,虽说现在少个庇护他们的人,但是将来韶儿掌家也会少个掣肘的人。
“就依老管家的意思吧,韶儿舅舅那里却是不要怠慢才好!”屈羽有心在离家之后将韶儿托付给他外祖一家,相信依着范家在外的名声,韶儿不会吃苦头的。
屈羽想法是好的,但是他将这个想法与范家舅舅说了以后,范家大郎苦笑着摇头,“二少夫人,我是韶儿的亲舅舅,若是能庇护于他,怎会袖手不管,只是,哎,说出来也无妨。我范家碍了今上的眼,今上正在找机会发落我范家,我只担心韶儿到外祖家非但没有得到庇护反而受了连累。”
如此韶儿竟然无处可去了?屈羽皱起眉,答应了老夫人的事他不想反悔,可韶儿身边还真不能离开人。
“二少夫人若是别无他法,我还有一二至交好友,可以将韶儿暂时托付。”范家大郎提议。
屈羽摇摇头,语气托付给不认识的人,还不如将韶儿托付给许先生,起码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许先生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看看韶儿的意思吧!”
韶儿今年虽然只有六岁,却是个主意正的,否则那几个老刁奴在他耳边谗言一天,他也不会丝毫不为所动。听了小婶婶的意思,韶儿既没答应去舅舅好友那里,也没答应由许先生照顾。
“太奶奶的遗愿韶儿也听到了,虽说是托付给小婶婶的,但是韶儿是张家唯一的男丁,太奶奶的遗愿理当由韶儿来完成!”意思就是要与屈羽一同去边关寻回小叔的尸首。
两个大人自然是不同意的,西北边关那是什么情况?说是尸横遍野都不为过,别人躲都来不及,如果不是答应了老夫人,屈羽这辈子都不会去的,又怎么会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去冒险。
韶儿也不辩驳,舅舅和小婶婶都是为他好他明白,所以舅舅和小婶婶一通说教他都老老实实听着。看着韶儿受教的态度,两个大人放心了。
韶儿态度虽好,但是依旧不肯跟舅舅去别人家。范家舅舅也没勉强,他与许先生同朝为官多年,对许先生的人品还是有所了解的,尤其许先生能全须全尾地离开朝堂还多亏了他家,所以将韶儿托付给许先生他是放心的。于是,范家舅舅满意地回家了,家里还有一个烂摊子等着他,他实在不方便多留。
等范家舅舅一走,韶儿立刻变了卦,无论如何都要跟小婶婶去边关,“我可以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小婶婶。若是小婶婶不信,咱们比试比试便是!”
屈羽怎会跟一个孩子动手,所以韶儿先动手了,一番比斗下来,屈羽不得不承认,家学渊源很重要,如果不是韶儿年纪尚幼,力气不足,他还真不一定能赢。
“奶奶说过不许张家男丁学武,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屈羽制住韶儿问。
“就是小婶婶你练的时候,我看过啊,看几次就会了。”屈羽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他累死累活被老夫人扒了几层皮才学会的东西,小家伙看几次就会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放开小家伙,“怎地也没停许先生说你念书这般聪明,看几遍就会了。”
“因为我没让许先生知道啊!”韶儿得意地仰起小脸,“爹爹留下的兵书我都看过了!”
屈羽忍不住泼冷水,“看过不代表看得懂,你都懂了么?”
韶儿果然瘪了,说实话懂得真不多,毕竟只有六岁再聪明也有限,“去寻小叔又不用兵法,我一定要跟小婶婶同去。”他是张家唯一的男丁,张家的女眷就该由他来保护!
“不行!”屈羽也不松口。俩人谁也不能改变对方的想法。
屈羽最后选择妥协,反正清理那几个老嬷嬷还留下一个烂摊子,底下的铺子还要重新安排人手,都安排妥当还要不短的日子,总有办法留下小家伙。
“小婶婶不要想偷偷把我留下哦,我会偷偷溜出去。只有我自己去边关,说不定会遇上雕儿手,把我捉去卖掉!”小韶儿吓唬屈羽。
“啐,被卖掉也是活该!”话虽然如此说,屈羽还真不敢撇下他偷偷去西北了。“你若非要跟着,那我便不去了,最多将来到了底下,再让奶奶罚我便是!”
“小婶婶,你答应奶奶的,做人怎能言而无信?”
“那便过几年,等你娶了亲,让你媳妇管着你,我再去便是!”
“边关年年都有战死的人,过几年再去,说不得埋葬小叔的人都死了,我们问谁去?”
磨来磨去的结果是屈羽没了脾气,他想过偷偷撇下韶儿然后多找些人手看着他,可是终究怕个万一,最后还是许先生劝他,“与其如此,二少夫人不如多带些人手保护你们同去,我听说西北最近太平了不少,你们快去快回,想来不会太过危险。”
第二十七章:遇袭
屈羽与韶儿磨来磨去的时候,已经回到京城复命的的顾兴戟从怀里掏出一块鱼形玉佩在自己的寝宫里望月发呆。
这原本是傻二郎常常会做的事,自从傻二郎去了之后,顾兴戟继承了他这每日一呆的习惯。随侍们都以为他们的主子是为了纪念那位为了他死去的傻子侍卫。
事实上,只有顾兴戟自己知道自己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怀念。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回到这牢笼般的皇宫,他根本不稀罕皇子的身份!他宁愿做那个被奶奶疼爱着的傻子,还有他的小媳妇,他还没有见过呢!
没错,顾兴戟现在也可以叫傻二郎张武。
顾兴戟还记得三年前那一日,蛮子忽然扣关,大军压境,作为右将军顾兴戟奉命绕道从侧面迎敌,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兵行半路,他所带的右翼大军遭遇伏击。
敌人突然出现,大军措手不及,一时慌乱,顾兴戟也被摔下马,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指挥兵士们反击。敌人将领眼看伏击计划不得成功,抽箭向顾兴戟射去。
顾兴戟一边砍杀敌人,一边还要指挥兵士变换阵型,已是分身乏术,根本没有注意到向他射来的冷箭。
一直近身守护的侍卫们被敌人冲散开来,回护不急,只能大声提醒主子危险。等顾兴戟注意到冷箭,已是躲避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冲到顾兴戟面前挥刀砍断射来的羽箭。众人还未松一口气,第二支地三支羽箭已到跟前,来人勉强砍落第二支羽箭,第三支羽箭却无论如何也来不及躲避。
即使能躲,他也不会躲避,因为他的身后就是皇子顾兴戟,如果他躲了,那这破空而来一箭会让顾兴戟必死无疑。
于是,张武死了,傻二郎为了这辈子唯一的朋友挡了一箭,死了。周围喊杀声一片,顾兴戟仍能听到利箭穿透皮肉的声音,不仅是张武的,也是他自己的。
这一箭的力量绝不仅仅是普通人力可为的。顾兴戟抬起头,就着月光隐约可以看到两个敌军兵士合力发射的弩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顾兴戟最后一个念头是,敌人何时有了这等厉害的兵器?顾兴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事实上,等元帅亲自带兵前来救援,找到他的时候,军医确实诊断他已没了气息,但是等众人将他的尸体带回大营,他又醒了过来。
能活下来最高兴的不是顾兴戟而是大帅。就算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帝的儿子,在自己手底下没了,就算当下自己还有用不会受罚,但不妨碍将来皇帝卸磨杀驴啊!
在大营里醒来,顾兴戟就不再是原先的二皇子了,他的脑海中不仅仅有宫中的尔虞我诈,也有张家的温情脉脉。从那一天起他是二皇子顾兴戟,也是张家傻二郎张武。
顾兴戟猜测了很久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却没有得出什么靠谱的结论。能下地的第一天,他便带亲随几人再次返回被伏击的地方。
当日被伏击身亡的兵士被就地掩埋在此。过了多日,尸体都已腐烂,面目已经无法辨认,还是顾兴戟眼尖,看到露出一小角的鱼佩,才找到张武的尸体。
顾兴戟看着张武的尸体半晌,弯腰将鱼佩抽了出来,然后下令,“烧了吧。”
亲随们都是顾兴戟从京城里带出来的心腹之人,对于他的命令只有服从,从不会提出异议。“甲六,你会不会觉得我不近人情?”顾兴戟问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的侍卫,原先那个憨傻的身影已经被别人取代了。
对于救命恩人却能下令毁尸,在这重视身后之事的国家,无疑冷酷无情的最佳表现。
“甲六不敢!”甲六中规中矩的回答,“主子的命令都是有深意的,甲六不懂却不会怀疑主子的命令。”
顾兴戟点点头,“骨灰收敛好带走!”留下这个命令,顾兴戟翻身上马,率先离去。看着张二郎的尸体被一点点烧光,他有种自己被烧掉的错觉。
甲六说的没错,他下令烧掉张武的尸首是为了便于他日将张二郎送回故里,然而等火烧起来,那别扭的感觉,让顾兴戟想离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