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一章：幻境生变数
闻人潜正在外静坐调息，不多时便听屋内传来说话声，他睁开眼来，本欲进屋去探，心道应是兄弟两个在说些体己话，便也不好打扰，并封闭了部分神识，以免玉凝心有不满。未几，却听屋内响起嘈杂之声，闻人潜心有疑惑，未曾去探，便见玉林跑出屋来，面有委屈，闻人潜唤他名字，他也是不应，飞也似的跑走了。
闻人潜不明所以，先是进屋去看玉凝，见他已挣扎地爬起身来，只是身体尚嫌虚弱，堪堪撑在榻间走不下榻来。闻人潜急上前去，扶住他的肩膀，道，
“出了何事？”
玉凝气在心头，愤然甩开他去，喝道，
“与你无关！”
闻人这下一愣，一时没有下文。玉凝喝罢，微微抬眸看了看他，又迅速垂下眼去，抹了抹额上的汗，力有不逮道，
“你怎地还不离去！”
闻人潜听他不是似之前那般要杀要剐，却只是要自己离去，恐怕是真当虚弱，一时也想不到别处去。他本欲输些灵力，教玉凝快快康复，可眼眸一转，道，
“你身子这样虚弱，我得留下来保护你，以偿我对令弟的鲁莽之罪。”
玉凝甚至没有睨他的力气，只觉头重脚轻，体内虚空一片，一手抓紧了被褥稳住身形，定了定心神，这才道，
“不必你费心了！离去便是！”
闻人潜便道，
“那我等令弟回来，你也稍作好转了便走，这样可好？”
他这番推三阻四，却只说一个“等”，丝毫没有亲自为其疗伤之意。闻人心底不可能不明白，若是玉凝活蹦乱跳，早是将自己打得扫地出门，哪儿要这般喝令？
玉凝听他赖着不走，使劲仰起头来，凶狠地瞪他一眼，便一言不发地爬下榻去，朝着门外走去。闻人潜竟也不拦，原地站等，瞧瞧他能走出几步路去。
玉凝也真心倔强，摇摇晃晃地撑到门边，倚在门上喘了一会儿，看也不看闻人，抬脚便要跨出门去，不想脚下一软，一脚踩在门槛上，扑通一声跌在地上。闻人看了，也不着急去扶，慢悠悠走到他面前，蹲下来，见他又挣扎地撑起身子。闻人细细看了看，见他没有伤到何处，便依旧悠哉哉地看着他。
他素知玉凝脾性，越是帮他他越是不肯领受，以为什么事情都可以凭一己之力做到，闻人潜便要他明白，待他觉着自己真当山穷水尽之日，能帮他、会帮他的，还是只有他闻人潜。
他见一根稻草粘在玉凝发上，便伸出手去在他发上轻轻一拈。玉凝心下一惊，只觉对方那只白玉般的手覆在自己发顶，那手上时刻散出的灵力气息仿若正悄悄钻入自己发间，汇聚成一只温暖的手轻抚自己的头皮、发梢，继而向下，一直到毫无防备的后颈……
玉凝心神已乱，不自觉屏住了气息，心中扬起一阵莫名的轻松。闻人手中一顿，亦觉心间微动，竟是一股释然之意洋溢在心间。
他暗暗生疑，也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这时便听玉凝低沉着嗓音道，
“你既是不愿离去，也不肯帮我，究竟意欲何为？”
闻人潜听他这般说，立即领受，将他扶起，让他倚在门边，脸上带着笑意，道，
“我十分愿意帮你，可又怕你嫌弃，道我越帮越忙。”
玉凝闻言，冷哼一声，斜斜撇过眼去，丢出一句，
“小人多疑。”
闻人潜微微一笑，道，
“我真当没有恶意。你想，若是我有恶意，你怎还活到现在？要是你说我贪图钱财，”
他指指这破烂的茅草屋，道，
“你也没有什么财宝可以让我贪图。至于你师尊给你的那些竹简密语，以我半仙之身，也不屑一顾。你说，我还能对你有什么恶意？我能贪图你什么？”
闻人潜说着说着，见他发丝凌乱，手随心动，伸手来撩动他的发丝。玉凝急急扭头避开，耳边尚且回响着他那一句“我能贪图你什么”，顿时心乱如麻，耳根骤红。
他本是修仙之人，心智稳固不易动摇，只是现在灵力大失，导致心绪不定，情欲才突破了大半理智。
闻人潜眼见他动情，心下十分欢喜，面上却不表露，见玉凝挣扎了一番，红润渐渐褪去，听他质疑道，
“那你是要做什么？”
闻人潜瞧他脸色，只见他眼眸清明，眼光远远看向一边，却也不敢看自己，便道，
“我见你长得酷似我一位故人。那故人待我很好，我欠他许多恩情未报，又见你这样，便想着能帮则帮。”
玉凝竟也没有反驳，眼眸微垂，默默记在心里，不曾做声。闻人潜见他不答不应，心道应是最好的反应了，便道，
“我扶你进去，再去将你弟弟寻回来，如何？”
玉凝听到玉林，眸光忽地一紧，道，
“我知道他去哪里了，我去找。”
闻人潜忙道，
“好好，那我陪你一同前去。”
玉凝抬眸愣愣地看他一眼，复又即刻垂下眼去，任由闻人潜伸手过来将自己扶起。
玉凝此刻体弱，只得由闻人潜搀扶着，一路走去，也不见闻人潜有松开他的意思。玉凝偎在他身侧，心思翻转不定，而闻人的心计决计不好，他本可使玉凝快速复原，却偏偏不动声色。仙力低下者，自是会对仙力高盛者所散发的元灵气息心生好感，并且会产生亲近、依附心态，况且闻人属性纯阳，玉凝偏阴，免不得相互吸引。这便是万物相生之道，而闻人不可能不懂，因而前世他与玉凝双修，修为比起过往更是进步非常。
两人一路走到湖边，果真看见玉林蹲在岸边，似在和谁交谈。玉凝现下恢复了些元气，离开闻人的怀抱，走上前去叫道，
“玉林！”
玉林见兄长前来，立即慌乱地对着湖面挥手，低声叫道，
“快走快走！”
玉凝见状，心下有怒，抬高声音喝道，
“你果然在这里！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与这些精灵鬼怪玩耍吗！”
玉林急忙起身挡住身后，连连挥手道，
“没有没有！阿岳他不是妖怪！不是妖怪！”
闻人潜站在远处，凝神细看他背后，只见数道水波散开，也不见人影。玉凝不管他的说辞，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厉声道，
“哥哥说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就在前天，你答应过我什么！”
玉林又怕又急，着急地挥手否定，哭喊道，
“我记得，我都记得的！哥你不要打他，是我不听话，是……”
水边路滑，玉林一不小心，一脚踩在湿泥上，当即身子后仰，扑通一下掉下水去。玉凝眼见此景，不由眦目欲裂，大喊着玉林的名字，扔掉树枝冲上前去。闻人潜见玉林落水，心下一惊，登时飞身而去，他见玉凝要跳下水去，一把抱住他将他推离水边，道，
“我去救！”
话音未落，他转眸看向水面，却见水中腾地冒出一孩童。那孩童似是水性极佳，抱住扑腾个不停的玉林，带着他慢慢地游到岸边。
玉凝见玉林脱险，急急要跳下湖去，却听那小娃娃稚嫩嫩地道，
“不要下来！水……深，很深！”
闻人潜自是紧紧抱住玉凝，不敢让他下水，直到这小娃娃拉着玉林游回岸边，三人合力将玉林救上岸来。玉凝急忙将玉林抱去，助他吐出水来。闻人潜此时看那小娃娃，见他不过和玉林一个年纪，一双大眼扑朔扑朔的，眼眸黑亮不掺半分杂质，皮肤又甚是白皙。闻人潜见他仍在水中不曾上来，向下看去，顿时眸中一缩。
闻人转头去看玉林，见他吐出几口水来，也慢慢睁开眼，应是没有大碍。玉凝见玉林脱险，心中又急又喜，见他睁开眼来，又听他唤了声哥哥，便将玉林紧紧抱在怀中，可复又将他推开，转身去拿方才的树枝，回头便是抽在玉林腿上。只听啪的一声骤响，闻人潜倒是吓得跳坐起来，听玉凝喝骂道，
“我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来湖边！你还和这小妖精玩！你就知道玩！你就知道玩！”
说着又啪啪抽了好多下，皆是抽在玉林腿上。玉林却是不曾放声大哭，死命忍着疼，眼中泪珠落个不停，但也不曾求饶。闻人潜见他抽了几下，上前抱起玉林护在怀里，道，
“好了好了，他知道错了。”
玉凝拧起眉来，面容狰狞，喝道，
“我们家的事干你什么事情！你给我放开！”
说罢追上前来，又要抽打上来。闻人潜心道这还了得，急忙抱住玉林跳到一边去，叫着，
“别打别打！你就这么个宝贝弟弟，也不怕打坏了？”
玉凝气道，
“这么不听话要来什么用！把娘的玉佩丢了，成天和小妖精厮混，你还不如淹死算罢！”
闻人潜闻言，去看玉林，果见他瘪着嘴，眼泪掉得更快。他心下一叹，只道这人嘴狠心软，嘴上半分不肯讨饶，便对玉凝道，
“东西事小，丢了便丢了，弟弟只有这么一个，你怎么忍心说出这种话来？我看你也是气糊涂了，还是先回家，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玉凝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正要发话，却听湖中传来一个糯糯的声音道，
“玉、玉佩！在、在、在这里！”
几人循声看去，正见那个小娃娃摘下脖间的红绳，慢慢游到岸边将那红绳放在岸上，又快快地转身游开，游到方才的位置才停歇下来，转过身来拿一双小野鹿般纯真的眼睛看着三人。
玉凝一看，见红绳上正挂着自家玉佩，不喜反怒，对着玉林反问道，
“你竟然把娘亲给你玉佩送给这个小妖怪？”
玉林闻言，作势要反驳什么，却又深深咽下去，悄悄看了看湖中的小娃娃，不敢说话。玉凝道，
“你还要说什么！你还有什么话说！”
闻人潜忙道，
“你别着急，先听他说一说吧。”
玉凝蓦地脑子一阵晕眩，暂且压下火来，瞪着玉林，只见他抬起头来瑟瑟地看了玉凝一眼，又低下头去，小声地道，
“阿岳不是妖怪，我才是……”
闻人潜闻言心道，哎呀，大事不好，孺子不可教也！
玉凝顿了顿，似是不曾听清，道，
“他说什么？”
玉林正要再说一次，闻人潜生怕玉凝听见要气昏过去，抢道，
“他说他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这才说罢，便见玉凝身形一晃，直愣愣地倒到地上。玉林见了，急忙挣脱怀抱跑到玉凝身边，叫了几声哥哥，见他不应，顿时坐倒放声大哭。闻人见玉凝昏厥，却是松下一口气来，见玉林大哭，便道，
“别哭别哭，要是给你哥哥听见了，等下他醒来又要打你。”
玉林闻言，想哭又不敢哭，坐在哥哥身边抽抽搭搭地不敢出声。闻人见状，摸了摸他的脑袋，抱起玉凝，道，
“走吧。”
玉林抽了抽鼻子，正要和他离去，却见阿岳呆在水中悄悄地看着他们，他便停住不走，拉住闻人的衣角。闻人道，
“怎么了？”
低头便见这“花花”眼巴巴地瞅着他，似乎是有所求。玉林便指指阿岳。闻人转头看了看那个安静非常的小家伙，抿了抿唇，道，
“记得把玉佩带上，家里的鱼还很多。”
玉林本是不懂，过了几瞬才反应过来，顿时大喜过望，连连点头，接着直奔河边招呼阿岳上来。
闻人潜抱着玉凝走了两步，慢慢回眸来看，便见玉林将那小家伙自水中拖起。小娃娃的身下不是正常的人腿，却是一条巨大的、鳞光灿灿的鱼尾，在阳光的辉映下鱼鳞迅速淡去，幻化出两条腿来。
柒二章：缘自有天意
玉林第一次带着阿岳回家，尽管之前才被哥哥教训过，可总也耐不住小孩子心性，见阿岳光着身子，赤着脚丫，一回到家中先是翻出自己的衣裳来给小家伙套上，又急急忙忙地找出小鞋来套在小家伙脚上，最后给他安放在小板凳上，自己则坐在他身边草堆上，看看阿岳，又看看阿岳，道，
“渴了吗？”
阿岳摇头。
玉林道，
“饿了吗？”
阿岳摇头。
玉林道，
“好吧，你先坐着吧，我看看我哥。”
他心下又有顾虑，复又转身对阿岳坚定地道，
“你不要怕我哥哥。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阿岳眨巴眨巴眼睛，嗯也不是，不嗯也不是，便眨眨眼睛不说话了。
闻人潜看这对活宝，心下一乐，见玉林悄悄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自己，
“仙人哥哥，我哥怎么样了？”
闻人潜道，
“无碍，他只是累了，睡一觉便有力气再来打你了。”
玉林听了小脸一白，瘪了瘪嘴，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闻人潜拍拍他的小脑袋，笑道，
“骗你的！你哥哥这样疼你，才舍不得打你。你的腿怎么样了？给我看看。”
玉林忙遮掩着，退着步子，道，
“没事的没事的。”
闻人潜只伸手一勾，勾住他的衣领，将这小东西拎到榻上去。玉林趴在榻上，还没来得及叫唤便觉腿上一凉，当场被扒了裤子。阿岳眨眨眼睛，也凑上前来看。
玉林见他来了，忙叫着，
“你别看你别看！”
他见阿岳丝毫没有理会他，只顾着盯着自己的大白腿瞅着，玉林顿时面色发窘，将脸埋到玉凝身边不敢露出来。
闻人潜见这小东西窘迫，倒是心生好笑，看了看他的伤口，却发现玉林腿上新伤不少，旧伤亦有。他仔细看了看，不由皱眉，又看看昏迷不醒的玉凝，便轻轻摇首，心道这玉凝倒是从来不曾心软，对胞弟也肯这样教训。他便道，
“小东西，这些伤都是你哥哥打的？”
玉林抬头看他一眼，见阿岳站在一边，又迅速埋下头去，闷闷叫道，
“仙人哥哥不要管！”
闻人潜轻轻皱眉，心道这脾性还真是一对亲兄弟，便听一边的阿岳吃吃道，
“痛、痛，药、阿岳去拿。”
闻人潜展开眉来，回眸去看那小家伙，就见他跑出门去，不想他从未穿过人类的衣服，三两下便被裤脚绊倒，哎哟一下扑在地上。玉林急叫道，
“阿岳阿岳！”
闻人潜见他小小的背影甚是可爱，按住玉林的身子，起身要去扶他，不料这小家伙一骨碌自己爬起来，又要碎着步子跑出去。闻人潜大手一捞，将小家伙抱在怀中，摸摸他的小脑袋，笑眯眯道，
“不用了，我派人去寻，很快便寻回来的。”
小家伙转头看向闻人潜，见他面若春风，不由心生好感，乖巧地点了点头，糯糯道，
“好、好呀！”
闻人潜听他期期艾艾，抱着他坐到榻边，让小家伙坐在榻上，摸着他尚且湿润的小脑袋，道，
“小东西，你怎么是个结巴？”
阿岳一听，仰起小脑袋来看着闻人潜，结结巴巴地问道，
“什、什么是、是结、结……”
这厢玉林早早将裤子拉好，爬到他身边，道，
“是结巴，不是结结。”
阿岳转过头来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又结结巴巴地说着，
“哦、哦，结、结……”
闻人潜见了，不由轻轻摇首，指尖运起灵力，于阿岳脖颈处轻轻一点。阿岳好奇地转头去看他，这时听玉林道，
“仙人哥哥，阿岳不是结巴，他只是说话慢。”
阿岳连忙点点头，转头看看玉林，又转回头来看闻人潜，一脸认真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