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岳不、不是结、结……是、是说话、慢!”
闻人潜:……
闻人潜心道这着实不是结巴,即使自己以灵力治疗,阿岳的口吃依旧没有变化。这样一来,闻人潜心下一动,倒是与小家有几分相似。
同为人鱼,说话亦是结结巴巴,一双大眼也是天真无邪得很。
只是他不知这阿岳与小家又是什么干系。
这时他忽地耳尖微动,听玉凝呼吸有变便知他要醒来,于是凑上前去,轻声唤道,
“玉凝?”
玉凝眼皮微动,眉间微皱,便恹恹地睁开眼来。玉林见大哥醒来,急忙退下榻去,拉过阿岳藏在身后,还对他道噤声,阿岳便藏在他身后,乖乖地拉着玉林的小手,没敢说话。
闻人潜俯身上去,拨了拨他额边被汗水浸湿的乱发,低声轻道,
“你好些了吗?”
玉凝只推开他的手去,撑着身子爬起,无奈四肢虚软无力,只得由闻人帮着扶起。阿岳躲在玉林身后,悄悄地露出半边脸来看他,玉凝眼光失焦,正是稍稍清明,便与阿岳目光相携。玉凝即刻皱起眉来,喘了喘气,沉声道,
“他怎么在这里!”
阿岳一惊,急急忙忙缩回身去。玉林看了看阿岳,一时不敢回答,只是低下头去看着脚尖。闻人潜便道,
“是我把他带回来的。”
玉凝冷冷回眸去瞪他,目光虽是虚软,但丝丝冷意不减,他回眸盯着玉林,沉声喝道,
“我说过,家里要是再有妖物闯入,我一定……”
他声势骤减,一手紧紧抓了褥子,灵力虚耗之下,只觉背上冒出涔涔冷汗,脑中亦是混沌不清、意识翻转不停。闻人潜见他猛然噤声,不禁眸中一缩,双指探去,见他体内灵力急速衰竭、虚无一片,顿时眉间紧皱,对玉林急道,
“你先带着他出去,切勿再进来了!”
玉林见玉凝神色苍白,顿时眼中含泪,
“那我哥……”
闻人潜只对他坚决道,
“有我在,他不会有事。”
玉林心中很是服他,因而点了点头,便带着阿岳离开。
闻人亦是没有想到玉凝对妖灵如此偏激,况且阿岳也算得半个人了,不过转念一想,恐怕也是呵护心切,怕这玉林又被妖灵所害。
玉林将阿岳带出屋来,阿岳便收回自己的手去,忍不住有些难过道,
“我、我走了。”
玉林忙抓住他,惊道,
“你这就要回去了吗?”
阿岳努了努嘴,眼睛眨眨着,看了看玉林,低低地道,
“我、我回家啦!下回、下回再和你玩!”
说罢转身要走,玉林又急急抓住他,将玉佩塞进他的手中,认真道,
“这是你的,你带走吧。”
阿岳看了看玉佩,使劲摇起头来,道,
“不、不要!这、这是玉、玉林的!要保、保……”
玉林听他半晌说不出来,又不肯要这玉,顿时急得一跺脚,坐倒在地上,哭闹道,
“你总说这东西保护我保护我!可我总不见得它哪里好!若是给了你,说不定还真能保护你!你为什么总不肯要我的东西!”
阿岳这下可懵了,不知从何说起,将玉佩塞回玉林手中,越急越结巴,
“阿岳知道!他、他保护你还、还有哥哥!不能保、保护阿岳的!不、不能!”
玉林却不听劝,推开他去,可怜小家伙一屁股坐倒在地,听玉林骂道,
“你就是嫌弃我的东西!你是不是因为我哥哥才不肯要我的东西!你不要我的,我也不要你的了!”
说罢,便从衣裳里翻出一个小小的手链来丢在地上,那手链上串着许多珍珠贝壳,应是海中才有的物什。玉林又喝道,
“还给你还给你!我也不要你的手链,我讨厌你!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阿岳也不通这般人情世故,他只知这玉佩自己拿来无用,而对玉林兄弟却是有极大用处的。只是当初他去海中找到了些珍珠海贝,便做出手链来送给玉林,不想玉林偏要将玉佩送予他。阿岳便好好替他保管着,只等一日来送还给他。
阿岳见他将手链扔在地上,又见他背过身去不看自己,这小家伙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便把手链捡回来,看了看玉林的小背影,悄悄地走了。
玉林听着身后动静,转过身来见阿岳走了,他只心道自己再也没了伙伴,心中一酸,便坐倒在地呜地大哭起来。
柒三章:心怀各有意
待得玉凝身子渐渐回暖,气息也慢慢平复下来,闻人这才收撤灵力、回归本元。他此时灵力耗损甚巨,平素轻盈的手脚似乎都渐回落至凡体的状态,变得沉重微寒。
闻人微微踉跄,坐倒一旁,正欲抬眼去看玉凝,却值此时体中忽有一股异样的气息翻滚而起。闻人潜倏然睁眸,眸色瞬变,正是自凡人黑眸化作一双琥珀瞳眸!
他尚不知发生何事,只道自身血毒又要发作,正是担忧之际,脑中却又多道亮光忽闪而过,早时的记忆亦是愈发清晰起来。他便急忙稳住气息,静坐调息。前尘往事,宛若再临。
平息之时,天色已是昏暗,闻人经此一次,心中恍然,千般言语哽在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呆呆地坐在一边,寂寂不语。良久良久,他叹出一句,
“你何苦要教青涧抹去我的记忆?”
玉凝正值昏睡,灵识俱寂,而四肢躯体却忽似漂浮而起,周遭更是金光乍现。他随即反应过来,正欲睁眼,身侧金光骤散,身前则出现了一位白须老道。
“师父?”
玉凝见是师尊,正欲开口说话,可心中所思比口中更快,自己尚未开口声音便似自脑中幻化而出。此刻听那白须老道道,
“徒儿毋需奇怪,此乃为师幻化出的梦境。”
玉凝四下里望了望,只见流云徘徊身侧,到底抵不住少年心性,伸出手去在云团中拨了拨,面上便立即有了笑意,又忽地想起师尊还在身前,脑中思绪又即刻飞出响起,
“徒儿知错了!”
玉凝师尊也素是宠爱于他,待他玩耍够了反应过来,只淡淡笑道,
“无妨。为师今日前来,确有要事。”
玉凝正是心下疑惑,未曾开口,自己的声音便又响起了,
“是何要事?可是那冰雪莲有了消息?”
那白须真人微微一笑,道,
“确是如此。日前在坤山境内桃谷溪流底,曾有人窥见一冰雪莲种,不日便要盛开了。”
玉凝即刻大喜,两眼晶晶,道,
“当真极好!”
可转念又道,
“只是那坤山境内是长年温暖之地,雪莲极寒,怎会生长于那处?”
白须真人道,
“坤山虽暖,可溪底却是千年冰川、奇寒无比,最适那灵物生长。常人见坤山温暖,定不会料想此物藏于此地,因而保存至今。”
玉凝便又喜道,
“如此便是极好!我即刻前往……”
白须真人道,
“切莫鲁莽。坤山谷中灵气清澈,仙水萦纡,多是灵物生养聚集之地。而那雪莲,正由一大蛟看护,平凡人不可轻近。”
玉凝道,
“我大可一试,或有生机!”
白须真人摇首道,
“切不可单打独斗。跟随你的半仙,灵力纯澈、已有所成。为师卦中有示,你与他命中自有羁绊,此行你需得与他同行。”
玉凝想到是那闻人,心中有所龃龉,偏又想起之前他对自己的作为,不想口中语未出已自空中响起,
“弟子不愿与他同行!他曾对我行不轨之事,作风不正,也恐得手灵物为他所截!弟子最忌行我为鹬蚌而使他人得利之事!”
此言一出,便听那白须真人朗声大笑,教得玉凝面红耳赤,心中又有言语,不想此时一并抖落了出来。
“我知师尊素来宠我爱我,今日要将我送入狼口,打死我也不能答应!再说如若师尊真当宠爱于玉凝,自当赐我神奇法宝,或是陪我一同前去,怎要一个不甚相识的人带着我去寻宝……哎呀糟糕,我怎连这些话全都说出来了!”
那真人不由大笑,两指微指,道,
“看来你平日里也藏着许多真话放在心里,不曾让为师听到。”
玉凝这下不禁恼怒,低垂下眸去,又不敢恣意做出脸色来,脑中又道,
“玉凝说的都是真话,可没藏了假话,今日就是都被师父听去了,我也没有怯意。”
白须真人止了笑意,道,
“为师没有责怪之意,只是命数如此,此行需得你二人同往。你若心中对我有所计较,我便也不将这神奇的法宝赐予你了。”
玉凝才是抬起头来,那脑中的声音又是悠悠地冒出来,
“师父总要拿命数来压我,谁知是真是假。讲了半天,原是来套我话的,也不是全真心要将法宝赐给玉凝。”
白须真人闻言笑叹道,
“看来徒儿你对我多有芥蒂,日后需得多多提防。”
玉凝这下又羞又恼,哭笑不得,道,
“师父莫要嘲弄徒儿了!”
那白须真人轻轻摇首,手中亮出一道金光,那金光在他手心盘旋,便倏地钻入了玉凝体内,且听他道,
“此咒与口诀可助你来回坤山,只是效力有限,只得使用两次,两次之后便再也不得效用了。你等切记。”
玉凝道,
“徒儿记下来。”
白须真人颔首道,
“如此,你等便可前去寻物,路途凶险,自当保重!”
玉凝才要拜别师尊,可又忽想到什么,道,
“可是师尊,那雪莲采到之后当如何保存带回?我等体质,皆无法近身啊!”
此时周围流云已开始渐渐收聚,玉凝只听一句,
“此中自有命数,你等好自为之!”
霎时云团骤散,玉凝惊觉脚下一空,霎时瞳孔紧缩,浑身失控坠落下去。
他又倏地睁眼,一骨碌翻身爬起,见仍是草屋,这才心中稍安。
闻人见他醒来,眼中微有光热,可想起从前之事,又迅速黯淡下来,只坐在一边,也不看他,淡淡道,
“你醒了。”
玉凝看看他,想起师尊嘱托,擦了擦额边的汗,轻轻颔首,回应道,
“嗯……”
他本想再道一句多谢,谢他之前救命之恩,可这两字总也糊在嘴里,噎住黏紧了化不开。闻人见他这般,心中凄凄然,只想与他再多说几句,可又怕起那过去之事,便深深地看了看他,又渐渐松开眼去。玉凝见他眼有悲意,心下不明,不便多问,道,
“我弟弟他……”
闻人便似得了释然,接过话题道,
“他就在外面,我去叫他来。”
玉凝却道,
“不必了,”他摇摇头道,“让他一个人反省反省。”
闻人也无异议,静坐了片刻,却总也不愿拿眼看他,随后又道,
“我走了,近日多有得罪,愿你释怀遗忘,不要再记起了,就此告辞。”
随即便起身出去,不曾丝毫犹豫。
玉凝一惊,见他离开得如此坚定,甚至有些匆忙,心下一沉,又不知该用何法教他留下,可师命难违,一时心乱如麻。
在闻人就要离去之际,他忽地紧紧闭上眸去,似是下了万般决心道,
“玉林的事情错不在你,是我错怪了,对不住!”
闻人潜倏地顿下身子,没有声响。玉凝心怕他不肯接受,缓缓睁开眼来,却也不敢回头去看闻人,只定定地盯住地面,手心却不由地攥紧了。
片刻,闻人才发出低低的一声道,
“我卖弄学识、妄自尊大,确也是我的错。”
玉凝也料不到他会这样说,蓦地一愣,可手心依旧攥紧着,回眸望着他背影,微微高声道,
“是他要替那小妖怪治伤、妄动灵力,才导致体内元灵失衡,不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错不在你,所以、所以、”
闻人潜听他支支吾吾,心中微微有所动,可也不知他究竟要说什么,便也不接话。玉凝支吾了一阵,心下无比矛盾,碍于玉林性命,又是所以了几声,才是倏地泄了气般低声道,
“你大可不必走。”
这句话,没有要他留下的意思,可又偏带了几分要他留下的味道。
可说这话时一觉对不住自己的良心,二怕闻人起疑,又道,
“我的意思是,这些是非,我尚分得清晰,所以、你既是无处可去,也大可不必走。”
此言一出,又有了几分欲盖弥彰的嫌疑。
玉凝便觉窘迫,垂着头半晌没有动静,便听他慢慢地走到自己身边,发出一阵衣料摩擦的声响。玉凝心下飞转,转出无数的念头,只怕他会生疑,呼吸不由加紧,手心攥得更紧。
而忽觉头颈微热,一只温热的手覆了上来,如春日暖阳,熨帖暖人。
玉凝心下一惊,颈上被闻人的手紧贴之处似乎都已僵直凝固,温温却又沉沉,似血脉都停息了流动。他心底只是发慌、发热,却没有空地去生长、容纳几分厌恶之意,最后还只是出于抗拒之情,挥开闻人的手去,抬头望向他,却意料之外地迎上对方的脸庞。
他此刻心中全乱,脑中瞬时浮起那时闻人对自己亵玩之景,彼时那双眼睛,亦是如同现在乌黑晶亮,彼时那双唇,亦是如同现在……
闻人却是伸手捧住他的面庞,转眸看他脸侧浅浅的伤疤,低声叹道,
“若是再有一会儿,也就好了。”
玉凝眸中微动,忽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无比羞耻,不自觉地双唇微张,正是倏地擦过闻人潜的脸庞。他脸色大变,急忙推开闻人潜的手去,又匆忙朝着旁边挪了两个位置,最后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闻人潜,只怕他走近一步,可又见闻人目光凛凛、毫无怯意。
玉凝心生难堪之情,可颈后的微热都似不曾散去,他错开目光去,不敢去看闻人,垂眸低声道,
“我的事情,你何必在意。”
闻人只在嘴边微微一动,似是笑也笑不出了,倦倦地道,
“就是我不在,你也得好好的啊。让旁人看也好,让你心爱的人看也好,我不在,你都还得好好的。”
玉凝却也听不明白他真正的意思,只随意道,
“你那草,再找也就是了,又有什么干系……”
从头到尾,均不敢看闻人一眼。
闻人便低低地笑道,
“秋痕草百年难遇,岂是说找便找的?”
玉凝闻言,心中忽动,便道,
“我知晓一地,名为坤山,此地清气萦绕,常有灵物聚集,也许,你可以去那里找一找。”
闻人转眸去看他,目光在他脸上略略一停,他本想就此离开玉凝,不愿他经历日后之苦,只是如今听说又有生机可以修复玉凝容貌,也不禁心动。
玉凝见他看来,心下砰砰直跳,生怕他不肯前去或是质问自己是否另有目的,因而忐忑不安,不料闻人潜道,
“好,我去找。”
玉凝见他答应,心下狂喜,随即勾起唇来,
“我和你一同前去,这也是我的事情。”
闻人便道,
“那你弟弟该如何是好?”
玉凝皱了皱眉,道,
“我可在周围布下结界,保他平安,我们速去速回,应不会出事。”
闻人微微皱了皱眉,心道按他之前的表现,应不会为了容颜而轻易抛下胞弟,此行恐怕另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