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郅郁不由仔细想了想,又道,“如果不是发生了当年的那件事,筠兰早在十年前就应该成为我的妻子,但既然发生了,而且导致现在的筠兰和庄栖风都是受害者,我不想顾此失彼,他们都已经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人生也不可能重来,重要的程度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轩轾和先后可分,我想你也应该能够了解。”
“自然是能的,也是因此,我才更加觉得栖风并没有看错人,不轻易抛弃、认真对待一切的人,才是值得将感情交付的对象。”周言谕像是感同身受一般地道。
商郅郁因他这句话深深看着他,忽地道,“听起来,你的身边似乎也有一个这样的人。”
周言谕从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些微的松动,这让他整张脸都显得生动了一些,他推了推眼镜,一板一眼地道,“我跟你的情况不一样,在我懂事之前,那个人就已经是我的责任了。”
Chapter 49
顾筠兰离开商郅郁的住处,坐上一辆出租车绕行了大半座城市,来到位于城郊的一处偏远的住宅区,她神色紧张,动作中总透露出一种神经质,似是在遮掩着什么,但她的目标很明确,小区的楼层也记得很清楚,显然并非第一次来到这里。
那是每幢两户的设计,上到六楼,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门铃响起,可过了好半晌,里面仍是没有动静。
顾筠兰愈发紧张,她再次摁下门铃,同时低头从自己紧拽的包中摸出一把钥匙,那钥匙看起来很新,就好像刚刚配出来从没用到过,她的手紧张地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将钥匙插进去。
伴随着“咔嚓”一声响,顾筠兰却觉得就好像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那样,门开了。
里面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顾筠兰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犹豫,匆忙走进去,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起来,她必须找到那样东西,否则……否则……
找遍客厅,再转战卧室,仍是遍寻不着,顾筠兰心急如焚,屏着一口气继续寻找,最后,她来到一间上锁的房门前,那间房看起来普普通通,可顾筠兰不用想都知道那里面会是什么。
而且有极大的可能,她要找的东西就锁在眼前的这间房里。
顾筠兰重新摸出钥匙,她不知道哪一把才是,也不确定是不是全部复制下来,只能一把一把塞进去试。
终于,又闻一声轻响,门被打开了,就见一室昏暗,却也是顾筠兰最为熟悉的场景,里面有她作呕的纸和油彩的味道,这让她的双脚顿时钉在了门口,但时间紧迫,顾筠兰咬咬牙,打开了房间的灯。
几幅接近半开的油画蓦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那显然是尤李在找到她之前无聊画的,若非内容太过变态,尤李精湛的画技简直不得不教人惊叹,但此时此刻,顾筠兰只想将那些画撕裂在自己的眼前,如同她想要亲手撕裂尤李一样。
强自忍着面对这些画时的难堪,顾筠兰在画室里继续搜寻,作画的工具随意摊开在一旁的小桌上,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而顾筠兰要找的那样东西并不大,因此非常容易藏匿,就是因为顾筠兰极熟悉尤李谨慎小心的性格,才会知道他一定将那样东西藏得极好,绝不会被轻易被发现。
她将画室里的柜子一个一个打开,最终才去动叠在墙边的画框。
除了那幅还夹在画板上的半成品之外,其余几幅都已是成品,都已裱好,顾筠兰将它们一一搬开,仔细检查画框背后,很多画家都喜欢在画框背后留下点什么,例如一句话,或是一张照片,以待后人发现,尤李也不例外,但毕竟画只是很扁平的一幅,而顾筠兰要找的东西体积虽不大,却有厚度,除非画框是特制的,才能藏匿,但刚才顾筠兰已经找遍了外面的房间,这里已经是最有可能藏匿的地点了,她一点痕迹也不肯放过,一寸一寸摸索,只是当她找遍了那些画框,仍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让她又是失望又是焦急,最后,她把目光转向了画架。
画架普普通通,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但那幅画的内容令顾筠兰难以直视,可此刻,她无可避免地对上了画中人隐忍又难耐的眼神,终于,顾筠兰再也忍不住地将那幅画从画架上撕了下来,她用的力气极大,就像瞬间豁出去了一般,就算有人回来了被发现也不在乎,于是就听到画架倒地的纷杂声响起,顾筠兰将手中扯下来的画撕得粉碎,随后,她赫然见到掉落的画板背后洞开了一个四方形的口子,一看就知道那是嵌于画板背后的暗格,而里面的东西此时已经掉了出来,是一支不怎么起眼的录音笔。
那正是顾筠兰想要找的东西,顾筠兰一找到它,就迫不及待将里面的内容播放出来进行确认。
“杀死那个人,我就跟你回法国。”
这句话,是她说的。
虽然录音过后的声音听起来几乎不像是她自己的,而且顾筠兰也从未想过她竟有如此绝望的一面,居然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如此可怕的话来。
“那个人……我需要确切的名字。”
接下来那句,便是尤李说的,尤李明明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仍然要她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就是为了将这些话录下来作为把柄,确保真正出事的时候,她才是主使。
“庄、栖、风,那个人,是庄栖风。”
顾筠兰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但自那之后,她无时不刻被一种看不见的阴暗拖曳下去,一直拖到最深最深的地底,那里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清,什么感觉都不再有。
然而当她从新闻里得知那人并没有死的时候,忽然间那漆黑的地底似乎又升起了一丝光明,像是救赎的光芒一样,虽然细小,却蓦然点亮了她无比黑暗的灵魂,她几乎是感谢上苍的,幸好,那人没有死。
死的人应该是尤李才对,她却被失去的恐惧冲昏了头脑,竟然打算在自杀之前害死另外一个人,还是爱着商郅郁的人,她一心为了自己,竟然从来没有考虑过商郅郁的感受,无论是她死,亦或是被商郅郁重视的庄栖风死,对商郅郁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打击呢?她明明那么爱商郅郁,却纵容自己做出伤害商郅郁的事来,这实在是……
顾筠兰咬着下唇,紧紧握住手中那支录音笔,她选择杀人的同时,也把爱商郅郁的资格彻底抹杀了,但事已至此,她反正已经得不到救赎,那么不如将一切都做个了断!
顾筠兰将录音笔放进包里,并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把匕首。
她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一〇,握紧了话筒,装出异常慌乱的语调对接线员道,“快!快来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挂断电话,顾筠兰最后一次拨通了商郅郁的电话。
“筠兰,你在哪里?”这时候的商郅郁正在周言谕的车上,他看见是顾筠兰的号码,心中忽然涌起一种相当不好的预感,忙道,“我马上就回来,你等着我。”
顾筠兰听到商郅郁的声音,禁不住语塞,一时说不出话来。
“筠兰?”听不到顾筠兰的回应,商郅郁愈发担心,他看了周言谕一眼,周言谕了然,踩下油门。
“筠兰,我正在回来的路上,你答应过我,要等我回来的。”商郅郁试图稳住她,在这种时候接到电话,他生怕顾筠兰做出什么傻事。
顾筠兰强忍住心中的疼痛,努力扬起笑容,虽然知道商郅郁看不见,但她希望最后留给商郅郁的不是自己悲伤的情绪,“郅郁……你听我说,有些事,到了我该向你坦白的时候了。”
商郅郁也尽量将语调放得自然,就好像平常的电话那样,“筠兰,什么事等我回来慢慢说,嗯?”
“……来不及了……郅郁,你不要打断我,让我鼓起勇气说给你听,好吗?”顾筠兰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显得异常不真实。
商郅郁心急如焚,他做了个手势,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周言谕顿时明了,将口袋里的手机递给他。
“好、好,你说,我听。”商郅郁一面夹着手机回答顾筠兰,一面借用周言谕的手机翻找陵裳云的号码,给理应跟踪顾筠兰到尤李家附近的陵裳云发短信。
“呐,郅郁,你曾经为了我几乎少去半条命,那时我就在心中立下誓言,我的命从此以后也属于你,但我却直到现在才想起来,原来自己早就已经食言了。”顾筠兰的话中带着浓浓的歉意,引得商郅郁不由地道,“你完全是被我连累的,他们针对的人本来就是我,你又何必多想这些有的没的?”
“不是的,这句话郅郁你能如此轻易地说出来,但我却不能,对亲眼目睹一切的我而言,又怎么能随随便便将这些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就是因为那时的我忘掉了这一切,才去招惹了尤李,才会自作自受,更害惨了栖梧,是我……”顾筠兰险些说不下去,但她咬了咬牙,仍是将自己最阴暗的心袒露在了商郅郁的面前,继续说下去道,“郅郁,你知不知道,是我将这一切的过错都算在了栖梧的头上,才导致他变成现在这样的。”
商郅郁并未因顾筠兰说出这件事来而感到吃惊,他只是觉得欣慰,可与此同时,商郅郁也知道他心中不好的预感究竟是什么,顾筠兰既然将这一切都告诉他,那么想必是要做一个了断。
不过好在,尤李已经死了,一切,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他只能尽可能拖住顾筠兰,免得她等不到尤李而做出傻事。
“这样的我,早已辜负了你那时救命的恩情,我竟然迷失了那么久,如果,如果栖梧死了的话,我今天根本没有脸对你说这些。”顾筠兰继续说下去,又对商郅郁道,“但,仍是对不起你,你等了我十年,我却……”
“筠兰,没有的事,在我眼中,你仍是那个筠兰……”
“郅郁,你听我说下去,兴许过了此刻,我再也不敢把这些话说出口了。”顾筠兰却打断他的话,更像是想要证实似的,她紧跟着就道,“那个仓库里发生的事,是我特地安排好给你看的,栖梧也是我找来的,在这之前,我将尤李虐待我的证据给他看,让他产生自责,然后算好时间,知道你快赶到仓库之前,就给他打了电话,因为我发现他爱着你,而你又如此重视他,再加上我躲了几年的尤李居然找上门来,这让我在当时恨透了他,才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来……”
顾筠兰在电话里对商郅郁坦白的同时,商郅郁也收到了陵裳云的回复,知道她已经去到尤李的家门前,也听到顾筠兰在讲电话的声音,随时可以冲进去阻止顾筠兰做傻事。
商郁郅这时才稍稍放下心来,而片刻后,周言谕也已驶进小区,商郅郁一下车就往目的地飞奔而去,他在门口遇到了陵裳云,陵裳云轻轻推开门,商郅郁已听到顾筠兰在里面低低诉说的声音,“……你一定没想到吧……我竟然变成了这样,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我自己了……”
商郅郁将脚步放得很轻,这时的他已经放下了手机,而顾筠兰说着那句话的时候,也听到门口极其轻微的动静,她刹那间以为是尤李回来了,于是,她很快地收尾,仅再说了一句,“我爱你,郅郁。”随即,她等不及商郅郁的回应,挂断电话,同时将匕首藏进袖口,装作平静地从画室起身,走了出来,她的手心里满是冷汗,只因尤李并不好对付,但她决心已下,在这间屋子里,总有一个人要死,不是他,就是她,这样才能将尤李的存在,将画室,将她所受的可怕遭遇,全都公之于众。
商郅郁听到那句“我爱你”之后便顿住了脚步,而顾筠兰慢慢走出画室,在见到来人是商郅郁的时候,几乎冻住了呼吸。
她完全不敢相信地看着商郅郁,呆愣着不知所措,她的唇早已被她咬得发白,方才所有的坦白因为隔着手机才能说出口,但当现在真的看见商郅郁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完全无法去面对。
“没事的,筠兰,没事了。”
商郅郁这么说的时候,上前几步,将顾筠兰拥在了怀里。
顾筠兰瞬间哭了出来,她紧紧抱住商郅郁,像是想将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那样,哭得歇斯底里。
商郅郁就这样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瘦弱的脊背,想到这副身躯曾被尤李无情地折磨和蹂躏,自己却完全不知情,更无法抚平她的伤痛,以至于她走到了这一地步,心口就痛得发慌,只能抱紧她,在她耳边低声安慰,“已经过去了,没事了,尤李已经死了,他不会再出现了,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顾筠兰因为这些安慰的话哭的更加厉害,多年来的痛苦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宣泄,她终于不用再在商郅郁的面前撒谎,也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一直以来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仿佛终于能够得到安宁。
“谢谢你……郅郁……谢谢你……”最后,顾筠兰在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她对商郅郁这样说道。
商郅郁目送她被押上警车,一直到警车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他仍站在那里,寸步不动。
Chapter 50
“你好,我是虞晓澜的上司,周言谕。”
接到虞晓澜的电话,传来的却是男人的声音和初次的介绍,郑宜翎微微有些吃惊,转到娱乐版块那么久,周言谕的大名她自然听说过,但此时他通过虞晓澜给自己打电话,郑宜翎推测应该是为了商郅郁的事而来,于是她立即问,“是跟商郅郁有关吗?”
“嗯,他怎么样了?”周言谕在电话另一头问。
距离那日又过了大半个月,商郅郁除了去看顾筠兰之外,就是把自己关在暗房里,为了搬家的事,商郅郁之前就已经辞去了报社的工作,郑宜翎也是因此知道他回国的事,但之后他的手机就断了联系,怎么都打不通,于是那天回去的时候郑宜翎就顺便绕去了他家,当时的她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门开了之后,郑宜翎唯一的感觉是他有些消瘦,但从外表看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更算不上消沉,可不知为什么,郑宜翎总觉得有一股浓浓的悲伤笼罩着他,他虽若无其事地跟她说着话,却拒绝了郑宜翎所有的好意,当问到顾筠兰的时候,商郅郁只说她不在家,随后,很客气地说他还有事要忙,郑宜翎认识商郅郁那么久,还没见过这样的他,心中虽是满腹疑问,但此时此刻也不便多问,便独自离开了。
离开商郅郁的家之后,她总觉得不对劲,思前想后,想到事情不知道会不会跟栖梧相关,于是就给虞晓澜打了电话,这一打,这才知道原来顾筠兰出了那么大的事,也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的商郅郁看起来会那么疏远,那么不对劲。
“顾筠兰用自己做为交换条件,要尤李对付栖梧,不过,她也想把尤李拖下水,因而给尤李下了兴奋剂,当天在仓库里的痕迹都是顾筠兰一手安排的,实际上尤李对她的性虐行为是在前一天深夜,她把那些证据都留到第二天,让商郅郁目睹她身上的伤痕,再把栖梧叫到仓库,这样既造成了商郅郁和栖梧之间的矛盾,又让之后到来的尤李能顺利掳走栖梧,三来,栖梧失踪那么大的案子,她要确保尤李不可能顺利出境,因而保留了他的指纹和DNA,甚至是他的经验,她本来的想法就是要给尤李定罪,因而才会利用栖梧。”那天虞晓澜把顾筠兰之后交代的犯案过程跟郑宜翎简单说了一遍,这些都是案件的内幕,外界的人不可能知道,不过郑宜翎是商郅郁的朋友,再加上之后还需要郑宜翎帮忙,因而虞晓澜就将这些细节都告诉了郑宜翎。
郑宜翎是真的没想到顾筠兰外表是一个弱女子,竟然如此不简单,同样作为女人,她相当同情顾筠兰的遭遇,虽然利用栖梧甚至起了杀心的确是顾筠兰的错,可为了自保,能做到如此地步,郑宜翎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