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胆子变小了,开始不敢说,不敢做,甚至都不敢想,也难怪凌苍说我变了,方逸说我变了。
在监狱呆久了,出来脑子都变钝了,之后一直呆在凌苍那里,社会于我,已经脱节。
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找份工作,我没选择,已经不是什么小少爷,只能靠自己立足,一切又回到原点,像十岁那年一无所有。
找了几天,最后一书店老板心地善良收留了我。工资虽不高,但是包晚饭,不过晚上得守店到十二点。
书店是在老街一巷子口,临近夜校,所以晚上关门晚,主要为了方便那些认真学习上夜校的人。
正因为书店位置比较偏僻,所以老板没认出我,要不然也是不敢收留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我。
老板是个老太,自己爱读书开了书店没事看书。但身体不好,所以招了我来看店。
记得第一天来店里上班可把我高兴坏了。
每天很早我就过去,书店和我住的地方只隔三条街,很近。
书店一般人多集中在晚上夜校下课。平常人不多时,我便随手翻些报纸杂志看。
这样平静的生活是我一直渴求的。
我情愿在那里守店,夜晚太过漫长总是需要分散注意力的。
习惯寒冷和孤寂,却也最害怕它。
自从上次做了噩梦,那个女人总会在我梦里出现。我不喜欢照镜子,怕一不小心,就会在镜子里看到那女人出现在我身后,浑身是血。
罪过是她的,和我没有关系。
所以我把房间仅有的镜子也卸了。
看多了镜子,是很容易对恐惧的东西产生幻觉。
晚上洗澡的时候,就着微弱灯光,我仔细地翻转胳膊查看。上面除了苍白粗糙的皮肤,什么痕迹也看不出。
我舒了口气,站在喷头下,任由水从头顶哗哗留下。
9、决绝的告白
回去的路上,偶尔有些小雪花飘落。
街上很热闹。不小心瞄到店门口摆放的各式各样圣诞树,我才恍然,今天是平安夜。
算算出来独居的日子,已经一个多月零四十天。
为了沾点节日气氛,我绕去另一条街的蛋糕店。一直爱吃各种甜点,尤其是慕斯蛋糕。
最怕苦的东西。
可现在却只记住苦的味道,忘记了甜的滋味。
幸好去时店门还没关,我便买了一小块慕斯边走边吃,心里满是欢喜。
昏黄的路灯下,雪花旋转飞舞,悠然落下,点缀着平安夜,我的平安夜。
就连走到街角时,也不觉得老梧桐光秃秃的样子难看了。
上楼的地方还是没灯,不过我已经有经验了,摸着墙直接上去。
蛋糕融在嘴里入口即化,香甜香甜的。我哼着小曲儿,翻兜儿找钥匙。
然而,门从里面开了。
【你找谁?】一陌生女人探头问。
我退了一步,又看看门牌号,没错,这是我的屋子。
【你是谁?】我反问道。
【这房子是我的,你说呢?】
【你的?】我满脸问好。
【刚买下的。】她转身去里面拿出房产证,理直气壮地对我说道【你又是谁?】
对着她手里的房产证瞅了又瞅,白纸黑字红红大印章,的确说的是这屋子是她的。
早上出去上班还好好的,短短十五个小时屋子就换了主人,这速度……
这女人脸上的妆很浓,化了妆显得又老又丑,想到她要住这屋子,有点想吐。
【我东西呢?】
【诺~都在那里。】她朝我身后怒了努嘴。我才注意到,楼梯台阶上有堆东西。
【那打扰了。】我客气道。砰地一声,她把门关了。
走到台阶上坐下把剩下的蛋糕一口一口慢慢吃完。蛋糕不大,吃完甜味慢慢淡了,剩下满嘴的苦涩。
我把丢在台阶上的东西一件件装进包里,心里谩骂这个可恶的女人居然这么不懂礼貌随意扔我东西,不过好在她还算有点良知,把包丢了出来,要不然我只能把所有的衣服都穿身上带走。
外面雪花还在不断飘。我在楼道里坐了一夜。
第二天,和往常一样,到路边买了杯豆浆才去书店。
街上到处都在放圣诞歌,偶尔还能看到几家店门口几个圣诞老人装扮的在路边发放礼品,招揽顾客。
等我到了书店,老板老太也来了。
她看我的眼神似乎有话要说。
【夏安,这段时间……】
【老板,我恐怕以后不能来看店了,前几天找了份新工作。】我没让她说完抢先道。
她有些吃惊地看向我。
【如此,甚好。】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信封给我。
【您给得太多,我只拿我的那份就够了。再见。】从厚厚的信封里抽走一小沓钞票,我笑着和她道别。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果然,书店要辞了我。
会这么巧么?显然,不是巧合。
在街上兜兜转转无地可去,最后打车去了那个公园,坐了一天。
这就是我的圣诞,像只流浪狗,无处可归。
到了晚上,雪变得更大了。
看戏的也应该看够了。
我冷笑着拨通了萧峰的电话【叫他过来吧,我在公园等。】
半小时后,我看到公园们口,他撑着伞,一路踏着雪花走来,如误入人间的天使。
雪越下越大,周围世界一片白茫茫。
他走来帮我拍掉肩上积雪。
【看把你冻得……】说着他撑伞替我遮住漫天大雪。
在公园冷板凳坐了这么久,我感觉自己快成雪人了。我们离得很近,脸颊能够感受到他胸膛的温热,我没抬头,看不到他的脸。
【不正好合你意么。】
【如果知道你这么不懂照顾自己,就不让你出来了。】他语气很轻很柔,声音很好听。他一手握着我,试图温暖我冰凉的手指。
【那把我再关进笼子里判个无期,永远别放出来,如何?!】任凭他握着,我看向湖对面在空中地缓缓转动的摩天轮。
【安,对、不、起。】他一字一字道。
【对不起什么?】我茫然【凌苍,我想一定是我脑袋被门夹了才赖着脸皮跟你回来,你还是把我送回牢里吧。】
【胡说!】他大声说道,握紧了拳,握得我手疼。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惹你不高兴。】我低头道歉。
【够了!】他抱住我,脸紧贴着他胸膛我没法儿说话。
他不准我说话,我索性闭上嘴。
他可以做,我却不可以说。
【以后不准这样说,是要让我自责一生么?】他的声音从胸膛传来有些闷。
自责?不用,我从不怪你。
【为什么要道歉。以前的夏安是死也不会认错,明明没错,为什么又要认错!】他抱得更紧。
那你要我怎么做,请告诉我。
【如果三年前的夏安会这么乖,我也许就不会错得这么离谱。】他径自低喃【现在你知道我错了却还要我错上加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了?】
内心一片凄凉。
以前的夏安?呵呵,以前的夏安,是你不要他的,现在却怪起我来。
如今我回来了,你又把我逼到这步田地,到底谁狠心。
风在耳边呼呼刮着。
【凌苍。】我伸手环抱他的腰,把脸深埋进他怀里,哪怕只是片刻温暖,也不想放开。【你来陪我过圣诞了,真好。去年这个时候,你都是留我一人过。】
他没出声,但我知道他在听。
【去年的这天比现在冷多了,差点要把我冻坏。】我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用轻松点的语气【那个看门的很坏,连被子都不给我。那天四肢都冻僵了差点成了冰块。当时我还以为自己会撑不到第二天……】。
【别说了。】他的声音有些抖。
【让我说完,好么?】我撒娇地蹭了蹭脑袋,轻声道【那时我甚至还在想你要是知道我撑不过去应该会很开心。因为那样,就没人无休止地一直缠着你。以后无论你到哪里,都不会看到那个变态跟踪狂。你和宁纾的二人世界,也不会再有人来无理取闹。你也用不着夜夜派人保护你的宁纾,提防我这个得了失心疯的谋杀对他下手。】我本想好好把话说完,可心脏却止不住地疼,【因为,他就要……就要消失,你就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安~~】他手上的道大了几分,仿佛要把我拦腰截断。
【可事实让你失望了。我生命力顽强还是撑过来了。其实你不用因为曾经答应过老爷子特地把我保释出来。】
【我不……】他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也不想这么做。呵~~其实我也做好了一辈子呆在里面的打算。】
【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难道把我带回来不是因为心怀愧疚要弥补当初的过错?】
他没出声,他默认了。
【好了,这大半年来,你的补偿也够多了,你不欠我。】
【对不起,当初我不该乱了理智认定你就是案子的嫌疑人,我错得太离谱了。】他声音里满是深深的愧疚和歉意。
你看,到现在,他还在说对不起,一直对不起,一直愧疚。
他亲口承认了他对我的照顾都是为了赎罪。
他还是不喜欢我。
我感觉到眼底深处的液体蠢蠢欲动。
【呵呵~都过去了,都不重要了。】我抬头直直望进他深邃的眸子【重要的是,】我咧咧嘴角,会心道【我爱你,凌苍,我爱惨了你。】
终于,泪水不受控制地泉涌出来。
他被我的话语震得浑身僵直。
我猛然站起,就着环抱的姿势踮起脚尖前倾吻上他冰凉的唇,味道有点甜。
他惊得睁大双眼,连吃惊的模样也这般好看,这么近的距离我可以一根根细数出他长长的睫毛。
你看,我都主动吻他了,他反倒像是被人非礼的受害者一脸惊吓。
呵呵~
凌苍,你总是这么不讲理,就像你一边对我好的不像话,一边又把我逼入人生情感的绝境。我不过是浮生中的一粒尘埃,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从狱里出来的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为什么连我辛苦找来的房子和工作也要夺了去?我不过是想靠自己的劳动来维持最基本生计罢了,为什么连这个也要剥夺?
或许,从一开始我靠近你的时候,它就是个错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是我自己不愿面对,不肯承认,我以为这样装聋作哑,所有的事实和感觉就会被掩盖住。
所以我选择自我麻痹。
所以我选择自我沉湎。
所以等到现在,被自己投入的感情所反噬时,我会措手不及,除了默默承受,我没有别的选择。
凌苍,如果讨厌我憎恨我,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有多远滚多远。
但请你,不要这样伤害我。
我是人,我也会疼。
如今我已不能掌控自己的感情,但我可以留给自己最后一点尊严。
所以……
不过蜻蜓点水般的吻,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我转身跳进了冰冷的湖。
转身那瞬,我祷告,再也不要遇见他。
10、出院
醒来时入眼是满世界的白。
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天花板,还有苍白的脸对着我哭哭啼啼。
什么情况
【小冉?】我叫了句,嗓子哑得厉害。
【小少爷?】他泪眼蒙蒙地看着我【小少爷!】然后激动地扑过来【小少爷……你总算醒了。】
【我还没死呢。】我被他压得要岔气了。
【你差点就死了!】他呜呜地边哭边说。
【这不好好的么。】
【吓死我了你。呜呜呜~】他一把鼻涕一把泪都蹭到我身上【我去告诉凌少你醒了。】
【别。】我按住他手。
【为什么?你不知道他这几天担心得都不敢睡,也吓坏了。】
【我渴了,小冉。】我一点也不想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那我叫外面送水来。】他说着要按铃。
【水不要太热也不要太冷,你去我更放心,顺便买点东西,我饿了。】
他听了连忙起身用袖子擦擦哭花的脸。
【那我先出去下,你好好休息。】
我对他点点头。
待他脚步声远去,我掀被起身。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实在太难闻,让人不舒服。
虽然我在的病房装修豪华,房里还有淡淡的花香,可我还是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我讨厌医院。
拔掉手上的针管,我下床穿鞋。结果脚一着地,人直直栽了下去,针口处碰到床脚,流血了。白白的病服弄脏了,看着很扎眼,想脱下病服,可手又使不出劲,不由地狂躁,我撕扯着衣服。
浑身怎么都没力气,气得我抓起一只拖鞋,砸向窗户,结果砸中了摆放在窗台的花瓶,“咚”的一声花瓶摔下来碎了一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好了,气也发了,还是要自己站起来,我扶着床沿要起身,就听见有人匆匆推开门,冲了进来唤道【安!】
蓦地拦腰被人抱起,现在全身软绵绵,只好任由他抱着放到床上。
【怎么掉地上了?躺着也这么不老实。】他看我醒了很高兴,轻柔的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激动。他拿过被子给我盖上,还用手压了压。
他以为我是睡觉时不小心摔下去的。
【这几天可把我吓坏了,小家伙。】他低头,脸庞蹭了蹭我额头,看到了他衣服上的血迹,那时刚刚摩擦间不小心沾上的。
他皱眉,起身,在床的那一边,看到了我刚刚拔掉的针管掉落在地上,里面的药水洒在碎了一地的玻璃片上。
他似乎明白了,一言不发地迅速拉开床边的抽屉拿出棉签酒精帮我止血。
我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等血止住了,他又弄块毛巾,帮我把手上的血痕擦掉,一点一点,擦得很仔细。
之后他又把我全身上都瞧了个大概,确定没大碍才放心坐下。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柔声问道,仿佛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没回答,把被子拉高盖住脖子包住下巴,翻身闭眼。
【困了就睡吧。】他替我揉了揉头发。
虽闭眼我却睡不着,可我不想看到他,否则我难受。
不久,小冉回来了。
【小少爷,东西我都那……凌少?你怎么来了?】
【嘘~】他小声道【东西放这儿,先出去吧。】
【好。】小冉也跟着小声道,【咦?小少爷不是刚醒怎么又睡了?】
【以后有需要的直接吩咐下去就是,你留在身边照看好他。】
【是,凌少。那我先出去了。】
照看好?又不是看押犯人。
小冉走后,房内只剩下我和他,空气中弥漫着静默。
他知道我没睡,我知道他想说话,但我们谁也没先开口,无声地对峙着。
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也不知道。再醒来时,外面天黑了。
【小冉?】我唤了句。
【他不在。】
我才注意房间内的沙发上有人。
他走过来替我倒了杯水,扶我坐起,我侧身避开,端过杯子喝水。
要下床时,他揽住我的肩【刚醒别乱动。】
我指指卫生间,意思是要上厕所,他只好松手。
看我几次都没能站直身体,他一手搭过我肩搂过我的腰,扶我过去,我也索性倚在他身上。
等我好了,他又扶我到床上。
【凌苍,能不能麻烦把小冉叫来。】我说道。
【他回去了。】
【那你也回去吧。】我哑嗓道。
他没理我说的话。
吃东西时,他坐在床边上看着,时不时替我擦嘴。
我扭头想避又避不开。
他看着我的样子觉得好笑。
吃完后,我便随手拿起一边的杂志看。
医院为了病人打发时间,便在床边放了个架子,专门放置了杂志和书籍供阅读。
我把书举得高高的遮住眼睛,挡住视线。
【这样看书不累么。】他笑着把我手里的书拿下。
【凌苍,我要出院,住院费太贵我付不起。】
【好,不过病没好之前不能出院。】他耐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