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拿到床头的卷纸,闻言奇怪地看向我:“你难道要含着我的经验睡觉?”
我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怎么回他。
他撕了点纸巾,然后掰开我的腿擦拭起来,还不时将手指伸进去抠挖。我只能像具死尸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内心祈祷他能快点结束。
他突然摸了摸我腰侧靠近最后一根肋骨的地方,一阵晦涩的疼痛立马传了过来,让我本能地躲了下。那个地方我刚刚洗澡的时候看过,有一块不小的乌青,但不严重。
“那里不是你这样身份的人涉足的地方,以后不要再去了。”冈萨雷斯低垂着眼眸这样说道。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透过暖黄色的灯光看到他浓密的睫毛,但这并不妨碍我的假设——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本意应该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吧。
“你原谅我了吗?”我小声问他。
这才是我今晚最想问的问题,我去“豹猫”的目的。
他将脏纸巾丢到床下,接着伸长手去关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原谅,那毫无意义。”
“啪”,黑暗重新降临,我一直紧绷的那根神经也终于松懈下来。
“不,那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执拗地指出,“你的原谅对我很重要。”
他在我身边躺下,紧紧挨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温度,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过了好一会儿,我以为他睡着了,却听见了他轻轻地叹息声。
“我原谅你了,阿尔瓦。”
我在黑暗中睁大双眼,呼吸都有一瞬的暂停。
他叫我阿尔瓦?他第一次叫我阿尔瓦!
无形的壁垒好像在这刹那间荡然无存,我觉得正在靠近那个将自己深深藏起来的、敏感的、又十分脆弱的灵魂。
仿佛一直无法驯服的野兽忽然低头示好般的舔了我的手指,那一团柔软简直要融化我的心。
我久久无法入睡,因为内心的激动,也因为今晚经历的一切。
我思考了很多,关于自己,关于冈萨雷斯,还有他的妹妹。我甚至想了很多非常奇怪的画面,像是和冈萨雷斯一起去看他的妹妹,或者告诉他我的故事……
这一晚我睡得并不安稳,因为需要十分小心不让自己背对着冈萨雷斯,这致使我总是睡睡醒醒,一直浅眠。所以大概六点晨光微露的时候,我就小心地穿上衣服起床了。
冈萨雷斯并没有被我的动静吵醒,睡得仍然很熟。我洗漱一番,大概六点半的时候,伯格开着车出现在了楼下。
他是个守时的人,我从不担心他会迟到。
他为我带来了上班要穿的正装以及可口的早餐,我从他手里接过这些,感动得简直都想要亲他一口了。
我让他在楼下等我,告诉他我很快就下去,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伯格走后,我将早餐放在餐桌上,然后拿着衣服进了浴室更换。
我刚刚将身上的衣服脱光,还没来得及穿上衬衫,浴室的门却在这时候猛地被人推开。
那一刻我身上的血都是冻结的。
我惊慌失措地回过身,手上飞快地穿着衣服。冈萨雷斯站在门口,维持着开门的姿势。
“为什么不敲门?”我低着头弯腰穿裤子,因为太紧张差点被裤腿绊倒。
头顶罩下一片阴影,我忐忑地抬起头,发现是冈萨雷斯。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以为你走了。”
“我穿好衣服就走。”
我飞快穿好裤子,连领带和西装也来不及穿就要越过他出门,只是还没等我走出去,胳膊就被人猛力拉扯住,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整个人被迫趴在了墙上,后背随之覆上一具压迫感十足的肉体。
“你看起来很着急。”
“伯格在楼下等我。”我的嘴唇发着颤,眼前一阵阵发黑,甚至无法确定说出来的话语法是否正确。
“哦?”他的手伸进我的衬衫里,将我穿戴好的衣服再次弄乱,“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这个……”
他的语调很慢,动作却无比坚定。
不顾我的挣扎,他掀开那薄薄的衣料,将我一直不愿被世人发现的东西清晰而绝对地暴露了出来。
“你从昨晚开始就在藏的是这些东西吗?这是别的男人弄上去的?”他沿着那些鞭痕勾掠,动作很轻,我却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不要……”我的额头抵在瓷砖上,双腿发软,不停地出着冷汗。
他知道了!他发现了!什么都完了!
“原来,你喜欢疼痛。”他的声音离我很近,带着令我恐惧的恶意,“这又是你们有钱人的游戏吗?我昨晚是不是不该救你?说不定你就喜欢被他们殴打,你会在疼痛中勃起、射经,像个变态——”
“够了!!”我用力推开他,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无意中瞥见镜中的自己,那毫无血色的脸孔苍白的如同冬日里的积雪,带着深沉的绝望和无措。
我一刻也不想待在冈萨雷斯的身边,一刻也不愿看见他冷漠的眼神!他让我发疯,让我痛苦的无法呼吸!
他的话犹如尖刀,句句刺进我的心里,把那里刺成一个鲜血淋漓的大窟窿。
昨晚的一切荒诞的设想此时都仿佛在嘲笑我的痴心妄想。
最终我是怎么仓皇逃离那间公寓的,事后已经回忆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坐在伯格的车里,衣衫凌乱,狼狈不堪。我的指甲狠狠抓挠着手背,在上面留下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我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在冈萨雷斯眼前了。
那之后的一个月里,我没有再去试图联系冈萨雷斯,生活好像一如既往,又确实发生了某些无可挽回的变化。
我极力想要忘记他,为此我更换了园艺公司,将自己完全投入进工作里,把自己的时间占得满满的。但严重的失眠还是侵袭着我,让我整夜整夜无法入眠,有时候甚至会睁着眼睛到天明。
我十分清楚自己在重走十年前的老路,甚至比那时更加迷茫绝望。我现在最应该去做的是找我的治疗师采取有效的治疗,阻止病情恶化,可我一想到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要再去回忆一遍那日的情景,我就开始畏缩不前——那无疑是在我伤口上撒盐。
有几次夜深人静,我会让伯格载我到冈萨雷斯的公寓附近,然后再一个人下车慢慢地走过去。我会像个无可救药的偷窥狂,时刻注意着他家的那扇窗户,如果它亮起,我便会怀着复杂的心情既盼望又害怕对方的出现。
我可能比我自己想象得更在乎冈萨雷斯。在和他断绝往来后的第三天,我有了这样的认知。
我靠着安眠药入睡,借着繁忙的工作暂且忘记那些令我不愉快的事,就这样迎来了巴蒂斯特的巴黎女装秀。
作为合作对象,我自然要去现场捧场。而在去巴黎的前一晚,我再次来到了冈萨雷斯的公寓楼下。不为见他一面,只为在他的邮箱里留下一张大额的支票。
我祈祷他不要因为厌恶我而和钱过不去,毕竟他很缺钱,而我想帮他。
“何塞真的不来吗?”巴蒂斯特直到上了飞机还在问我这件事。
想想一个月前我还为了这个人和冈萨雷斯生气,真是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牵强地笑着:“他真的走不开。”
巴蒂斯特爱玩,对谁都感兴趣,但决不会投入太多真情,他会记得冈萨雷斯,大概有很大部分原因是由于对方的好相貌、好身材。
一想到那个人再也不属于我,一想到他可能会和别人、下一个“我”亲吻、爱抚、结合,我就要发疯了。可偏偏我实在没有理由、没立场去嫉妒,因为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单纯。
巴蒂斯特的巴黎服装秀十分的成功,他在颜色和造型上的天赋展露无遗,他的秀连着“梅丽尔”这个糖果品牌相继被刊登上了各大时尚杂志和网站。他们称他为——天才。
看到他这么成功,我也松了一口气。
“其实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何塞。”
在与巴蒂斯特分别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了一句有些莫名的话。
我疑惑地盯着他,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他是‘豹猫’的高岭之花,没有人能得到他的青睐。如果你敢骚扰他,就要做好被他揍到半死的准备。我一直知道他是不能碰的人,没想到你不仅碰了还成功了。真是可惜,我一下子失去了两个目标。”他垮了垮脸,未了洒脱一笑,“不过能和阿尔瓦你合作我还是很愉快的,祝你们好运,下次见!”
高岭之花?不能碰的人?冈萨雷斯?!
我站在机场出口,久久无法回神。我以为我并不是唯一一个,但巴蒂斯特却告诉我我是那个幸运儿。
一切都乱了,我把什么都搞错了!
冈萨雷斯根本不是什么男女支!我却自以为是的用金钱买下了他!
那他为什么要同意那样无礼的要求?他当时完全可以一拳把我揍趴下就像他对待其他人那样!
我心绪不宁,总觉得自己被安眠药腐蚀的大脑已经无法运转。
这是否也是命运的安排?
当我开始对一切都选择逃避、消极应对的时候,命运女神为我点燃了一盏指引方向的灯。那光明虽然微弱,仍叫我内心希冀不已。
如果这是转机,我没道理不去抓紧。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说服了自己再次前往“红树林”,去见我久违的治疗师朋友。我相信现在能帮我的也只有他了。
因为来的比较早,上一位客人尚未离去,我只好在约翰的陪同下等在休息室。
约翰尽职地呆在我身边为我倒茶供我差遣,我们不时闲聊两句,他都一一回应,不过我还是能看出他的频频走神。
“你还好吗?”我问他。
他猛地回过神,笑了笑带着歉意为我添上新茶:“抱歉先生,我有点走神了。”
我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言语有些闪躲,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恼。我并不是个迟钝的人,顷刻想到了一种可能。
“和你的老板有关?”
他像是受到了惊吓,愣愣地瞪大双眼看着我,问我为什么会这样说。
我比他大那么多,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这点小心思。治疗师是个迷人精,拥有吸引人的所有特质,约翰爱上他并不让我惊讶。不过就我所知,我的治疗师从来不吃窝边草,无论是病人还是同事,他都保持适当的距离。这点和我完全不同。
但爱情哪里有理可说?它就是那样的神奇,明知是错,还是不由自主被对方吸引。
眼前突然闪过冈萨雷斯的身影,我眨了眨眼,迅速将那令我疼痛的虚影赶出脑海。
光是想起他的声音、他的眼神,都要让我指尖发颤,喉头就像堵了东西般难受。
约翰不安地问我:“你觉得他知道了吗?”
他的反应让我想起自己二十出头的时候,青涩懵懂,敢爱敢恨。
“你想让他知道他就会知道,你不想让他知道,他就会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他茫然地看着我,似乎不太明白我话里的深意。
我将一块曲奇塞进口中:“对他,你有时候需要适当的逼迫。”
有时候我觉得每个人都是病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病,连身为治疗师的叶也不能免俗。他的病症大概就在于——顾虑太多,心防太重。
约翰听完我的话若有所思,没再和我说话。没过多久治疗室里的客人离开,我终于得以进入。
“我需要帮助。” 一见到叶,我先做了一个深呼吸,随后便道明了来意。
我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包括令我感到尴尬的、愉快的、伤心的、以及后悔的。我巨细无遗,完全的剖开自己的内心,就怕他知道的不够多。
治疗师从头到尾都安静地听我诉说,直到我完全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他才淡淡地开口。
“被他看到身后的鞭痕,你觉得羞耻吗?”
“是的。”我愣了下,理所当然地回道。
“为什么?”
为什么?
我诧异地看着他,轻蹙着眉:“当然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话到嘴边,我一下子哑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方却替我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你觉得这是不好的事。喜欢鞭打、通过疼痛舒缓情绪,人们固有的思维认定实施这些行为的人都是‘不正常’的,甚至是变态。而你虽然长期在‘红树林’进行这样特殊的治疗,但内心深处仍然是不认同的。你害怕被他知道你是‘不正常’的,害怕他用异样的眼神看你。基于以上,你会感到痛苦我并不惊讶。”
他的话语太过一针见血,让我无法反驳。
的确,冈萨雷斯的那些话是最多出现在我梦里的,那是噩梦的标志,让我夜夜为此害怕入睡。
我有些神经质地搓揉着双手:“你说得对。受虐狂并不是什么体面好听的称呼,我不愿让他看到我不光彩的这一面。”
治疗师露出了稍稍不认同的眼神,接着道:“再深入地说,你根本无法对他敞开心扉。多年来你从来不曾向任何人敞开心扉,包括我。这也是你为什么迟迟没法‘痊愈’的原因。我建议你可以把‘伤痕’暴露给他看,并告诉他形成的过程。这个‘过程’或许会充满伤痛,但你至少努力让他理解你并不是个喜欢疼痛的‘变态’。你只是病了,需要治疗。”
我只是病了。
疼痛是我的药。
如果没有药,我会越病越重,最终在漫天的绝望中走向死亡。
我消化着治疗师对我的建议,还是不安:“如果他听完我的故事仍然感到恶心呢?”
对方闻言停顿了片刻,漆黑的双眼直视着我,一本正经道:“那说明他并不值得你为他牵肠挂肚。”
在治疗室足足呆了两个小时,和叶的对话让我受益良多。他说得对,我应该早点寻求他的帮助。
敞开心扉,将伤痕暴露出来。
离开“红树叶”的时候,我尝试着用叶教的方法,尽量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将自己的‘伤口’暴露给他人知道,尽管那很难。
“你知道我的故事吗?”我接过约翰递给我的外套,问了一个十分突兀的问题。
约翰怔了怔,不知想到了什么,急急否认,并保证自己老板非常有职业素养没有到处说客人闲话。
“死板的家伙!”我受不了地评价。
接下来的话我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这样随意、轻松地说出来。
我以为它是我的死穴,是不能被碰触的腐肉。但显然我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我做得非常好,好到令自己都惊讶。
“我那时候忙着赚钱忽略了家庭,妻子的生日、家庭聚餐、孩子生病,我都错过了。我总想着有得是时间弥补,然后有一天我的妻子和女儿出车祸再也没有回到我身边,我甚至来不及对她们说一声我爱她们。”
我的遗憾、悔恨、痛苦的回忆,说出来原来也就短短的两句话,一百个单词都不到。
约翰看起来像是傻了,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瞧,话都说不出来了。
“所以,别让自己后悔。”我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别让自己后悔,再一次的。对着约翰这样说的时候,我其实也在警告自己。
8.各取所需
我以女儿梅丽尔的名字创立“梅丽尔集团”,是在十五年前。
开始一切都非常美好,事业蒸蒸日上、家庭美满、女儿聪明可爱,我一度觉得再没有比自己更幸运的人。但随着公司业务越来越繁忙,我的应酬也日益增多,有时候甚至几天都难以见到家人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