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我想起冈萨雷斯曾经说过,他十四岁时杀了一个人,然后坐了七年牢。
而那一年正好是阿曼达遇害的那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
天哪!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问出了一个问题:“最后凶手找到了吗?”
“找到了。”对方轻轻叹息着,“在阿曼达被找到的一周后,她哥哥就找到了凶手,并且……杀死了他。”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猜对了。
“他那时才十四岁,我十四岁的时候还在摆弄我的汽车模型呢!不得不说你的大豹子是个非常狠辣并且聪明的家伙,杀了人后他很快就去自首了,因为当时他还是未成年,所以只判了七年。”
“但那是他最重要的七年……”
少年转眼成了青年,那对很多人来说都无可替代的七年时光,他都是在铁窗中度过的,光是想想我就要忍不住为他感到心痛了。
“这事说不好他处理的到底是对是错,但她妹妹因为这件事身体遭到了无可返回的创伤,因为少了一个肾脏,阿曼达在十几岁的时候患上了糖尿病,之后又无可避免的越来越恶化最后成了尿毒症。”
“能进行肾脏移植吗?”我知道这种病唯一的出路就是肾移植。
“她现在的身体太虚弱了,我想她撑不过手术。”
也就是说……只能等死。
“她还能活多久?”
“最多三个月吧。”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叹息。
向对方道了谢挂断电话后,我一个人在天台又站了很久。
失去至亲的痛苦我十分了解,那种从内到外都被掏空、觉得一切都已毫无意义的心情,我不想让冈萨雷斯独自承受。
那个他失踪后又再次落寞地出现在我面前的雨夜,恐怕就已经知道阿曼达的生命走到尽头而自己无能为力了吧。所以才会那样失魂落魄、那样的脆弱绝望。
怎么办,更不放心他了啊……
我苦笑着,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我无可救药的被对方吸引,哪怕遭遇冷酷的对待,我也无法说服自己放手。
9.
我开始时常往来于医院探望阿曼达,比起她哥哥,我反而和她更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至于何塞,他通常都会无视我,将我当成空气。
他没有揍我就已经很好了,不要太贪心。我经常这样告诉自己。
这天我仍旧像往日一样来到医院探望阿曼达,但在病房门口却看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人。
那人虽然我只见过一次,但因为当时场合太过特殊,加上他被冈萨雷斯暴揍的形象也太过深刻,所以我至今都没有忘记。
他为什么出现在医院?来找冈萨雷斯?
“嗨!你在做什么?”我出声大步走向对方。
那个男人像是受到了惊吓,一下回头看向我,可能看到不是什么警察之类的,他又镇静了下来。
“不关你的事,走开点!”
我看他脸色似乎不怎么好,脸颊消瘦、眼眶凹陷,并且不时抽动鼻翼。
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名……瘾君子。
有了这个认知,我更加不可能让他就这样待在这里了,天知道他想干什么。
“再不走我要叫保安了!”
他浑身开始颤抖,指着病房冲我咆哮:“我认识住在里面的人,你凭什么赶我走?”
走廊里的病人和护士都往这边看了过来,有的护士已经开始往保安室打电话。
我挡在他面前:“凭我知道里面的人并不想见到你。”
对方显然恼羞成怒了,他几步来到我面前,一把揪住了我的领子。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你认识冈萨雷斯那小子是不是??你是他的金主吗?他让你操他屁眼了?”
我承认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怒火,他的言行已经深深冒犯了我。
用力挥出一拳,我能感受到骨结揍在他脸上隔着皮肉相碰撞所发出的声响。
“这和你无关!”我咬着牙与对方滚在了一起。
四周响起各种惊呼声,我听到还有人让护士报警。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像这样打上一架了,记得上次还是在我高中的时候,为了一个美丽的校花与别的男同学争风吃醋。
战况异常的激烈,说不清到底谁比较占上风,等到医院的保安赶来,我们已经打得难分难解。
“都给我住手!住手!”保安们制住我们的双手将我们拖离彼此,在这个过程中我还一直试图在对方脸上留下两个脚印。
“不关我的事,是他先动手的!”那人刚刚还像斗红眼的公牛,这会儿看到人多起来了反而不敢声张。
“嗨!你要做什么!”保安一个没抓住,对方挣脱他一下子挤出了人群。
我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很有种想把他追回来按在地上狠揍一顿的冲动。
“先生,您没事吧?需要报警吗?”保安关切地问我。
我摸了下嘴角,摸到一点血丝,身上其它地方也隐隐作痛。
“我没事,谢谢。下次再见到刚刚那个人请不要让他靠近这里。”
“好的,我明白。”对方点点头走了。
为了不吓到阿曼达,我问护士要了个口罩。
当我走进病房的时候,阿曼达已经坐了起来,一脸紧张地看着我:“刚刚门外为什么那么吵?您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些过敏。”我向她眨了眨眼睛,“别担心。”
她轻蹙着眉:“您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有时候还是和她哥哥挺像的,在固执方面。
我叹了口气,解下口罩,露出嘴角的青紫。
她倒吸了一口气,惊恐地望着我:“怎么回事?”
我将刚才的事告诉了她,未了问她:“你认识那个男人吗?”
阿曼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的,我认识。他是托尼,我哥哥以前的一个朋友。”她顿了下,“或者不能说是朋友,他总是单方面地纠缠着哥哥,出现在他工作的地方,不让别人靠近他,并且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我想他应该是觉得我拖累了哥哥而因此仇视我吧。”
“你是个好姑娘,没人会觉得你是拖累。”
“您也是个好人。”她冲我笑了笑。
觉得气氛有些沉闷,我从柜子上放着的几本书里挑了一本出来,问:“要听故事吗?”
阿曼达是个非常聪明优秀的姑娘,对艺术和文学方面都有独到的见解,看得出冈萨雷斯给了她很大的成长空间,将她养得很好。不太忙的时候,我几乎天天都会坐在病床旁念一些文章和新闻给她听,她会听得很入迷,还会不时提问。
“嗯!”她用力点点头。
我摊开小说读给她听,她一如既往地安静聆听着,然后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问了一个和小说完全无关的问题。
“你们吵架了吗?”
我停下朗读,抬眼与阿曼达的目光对个正着。很奇怪,我就是知道她话中的“你们”指谁。
“为什么这么问?”我轻轻合上书替她拉了拉被子。
“你们的交流很少,而且哥哥的脸色总是怪怪的,看起来很僵硬。”
女人的观察力还真是可怕。
我边感叹着边摩挲着手中的书页:“是我惹他生气了。”
阿曼达动了动手指,有些吃力地将手覆在了我的手背上,安慰着我:“那一定不是您的错,至少不全是。我哥哥……因为我的关系,朋友很少。知道他交了您这个朋友,我十分为他感到高兴。”说到一半,她停下休息了会儿,“前阵子他突然心情非常不好,我看得出,他只是在我面前强撑。我原来并不知道是为了谁,直到您的出现。所以,请您不要觉得他太冷漠、太不近人情,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罢了。”
我和她哥哥之间的事远不止“朋友吵架了”这么简单,但在这个善良而单纯的姑娘面前,我怎么也不好说出真相,那必定不是她能接受的。
“我不会生他的气。”我安抚着阿曼达,“我们会和好的。”
“真的吗?”
“真的。”
“那您……还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就当一个将死之人对您最后的请求。”
看着她这样像交代遗言一样的行为,我心里泛起一阵阵酸楚,非常的不好受。
“只要你说,我一定尽力做到。”
她用她仅存的力气牢牢抓住我的手:“您能替我照顾好哥哥吗?不要让他一个人孤独的活着,那样他太可怜了……”
我怎么舍得让他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傻姑娘,别想这么多了。我会照顾好他的。”我柔声道。
我和她又聊了很多,何塞小时候的糗事或者她自己小时候的糗事,还有我小时候的糗事,我们聊得很愉快,等到她渐渐疲惫睡去,我才放轻动作起身离开。
因为身体虚弱的关系,她大部分时间都十分困倦,刚才我读书的时候就有些昏昏欲睡,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不容易。
离开医院后我直接回了家,凯瑞女士见到我脸上的伤很是大惊小怪了一通,还问我是怎么回事,所幸都被我含混过去了。
自从换了新的园艺公司,我的花园包括内宅的植物造型就越发死板了。
不过就算把所有的植物都换了,有一盆我始终留着。
冈萨雷斯曾经预言会重新恢复生机的那盆植物真的开始好转起来,旧的叶片枯黄脱落,而新的则源源不断地萌发出来。
“看起来你痊愈了。”弹了弹植物细长的叶片,我喃喃自语道。
夜深人静,我将门窗一一上锁,以为今晚会和之前几个月一样,注定又要一个人度过,但突如其来的门铃声却着实让我惊了惊。
我疑惑地拎起听筒看了眼可视门禁系统,只一下就怔愣住了,大门外的竟然是冈萨雷斯。
“你——”我想问他怎么会来,但我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就被对方打断了。
“出来。”他简明扼要地对我说。
我没有多想,很快披上外套往大门口而去,等我跑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冈萨雷斯手里提着一个纸袋,站在夜色中。
距离他一米左右,我停了下来。
我没有开口,他也没有,两个人就像被按了暂停键,傻傻地站在夜风里。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我不敢相信他还会来找我,上次他按响我家的门铃简直快像上辈子的事了。
我们就这样无声对视了片刻,最后他仿佛总算想起了此行的目的,移开视线垂下眼,将纸袋举到我面前。
“给你的。”
“什么?”我好奇地接过打开,发现袋子里是几支消肿止痛的药膏和消毒棉签之类的东西。
天啊……
那一刻我鼻子发酸,突然有种眼眶泛热马上就要泪流满面的冲动。经历他那样冷酷的对待,现在哪怕一点点的温柔都能让我如获至宝。
噢!里面竟然还有小熊创可贴,他怎么能这么可爱!
我紧紧抓着纸袋,深深吸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何塞,进来坐一会儿吧,我们好好谈谈。”
我多怕他听到我的话之后想都不想转身就走,或者再次告诉我这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误会”,那样的话我一定会一蹶不振。
所幸没有拒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们一起回到了房子里,我让他先坐在沙发上,然后去厨房为他泡了一杯咖啡。
五分钟后,我端着咖啡回到客厅。
“给。”我将咖啡递给冈萨雷斯,他在接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指。
我和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肢体接触,光是手指相触就让我浑身一颤,手一抖,咖啡就这样泼了出来。
“啊!”我轻呼一声,疼痛从烫到的地方一路蔓延,扩散开来。
“该死!”他低咒一声,粗暴地从我手中抢过杯子放到茶几上,然后动作迅速地抽了些纸巾低头给我擦起手。
我们坐得很近,近到我觉得只要呼出一口气,他低垂的睫毛就会被我吹得颤动起来。
手指还有些钝痛,好像红肿了一片。我听到他似乎轻轻地“啧”了声,然后抓过那个自己带来的纸袋,从里面掏了会儿,掏出一罐药膏。
他拧开盖子,挖了一块小心涂在了我烫伤的地方,那膏体呈淡绿色,涂在伤口上有点凉凉的,一股薄荷味。
这一刻真是美妙,如果可以,我希望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今天下午的事……”
他涂药的动作一顿:“我知道,阿曼达都和我说了。”
“那个人看起来不对劲。”
我一早就怀疑对方是个瘾君子,而冈萨雷斯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我的猜测。
“他染上了毒瘾,想要问我借钱。我已经处理好了,以后他不会再来了。”
我斟酌着开口:“那种人……还是不要来往的好。”
疼痛消退,清凉伴着麻痒,顺着手指一路到心里。
“我的周围充斥着这样的人。”涂完了药,他的手指不再留恋随之离开。
我反手一把抓住,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不是就行。”
他任我抓着,不挣扎也不迎合,目光非常平静。
他几乎是用一种万分认真的口吻在和我说话:“我和你完全是不同的两类人。你熟悉上流社会的那套,穿定制西装,吃牛排喝红酒;我从小生活在贫民区,没上过大学,一周的工资还没有你一小时的销售额多。你恐怕连警察局都没进过,而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杀人犯了——”
我匆匆打断他:“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那样做,我也不在乎那些!”
他闻言目光忽地一深,我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握着他指尖的手心直冒汗,忙慌张解释道:“对不起,我只是想了解阿曼达的病情,没想到从朋友那里知道了十几年前的旧事。我并非故意要探听你们的隐私,非常抱歉……”
气氛有些凝滞,又过了几秒或者十几秒,我才听到他沙哑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
“我至今仍非常后悔阿曼达出事的时候我没能在她身边。”
我的整颗心都在因为他的话而刺痛着。
过去的十年中我也和他一样,觉得会发生那样的悲剧都是自己的错,把所有问题都揽到自己身上。可无论是对活着的还是死去的人,内疚和自责都毫无意义。
“那并非你的错。”
他看着我,漆黑的眼眸一片深邃:“她快死了,她痛苦了这么多年,都是因为我当初没有保护好她。”
何塞是个好哥哥,他想做阿曼达的超级英雄,保护她、关爱她。但他也只是个凡人,怎么可能无所不能。他对自己太苛刻了,把错误都归咎于自己,看着他就像看着过去的我。
“你这么说会让她伤心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抿了抿唇,“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这是我早该告诉你的。不过在此之前……”
我捧起他的脸,在他唇角上印上一个吻。他就像头安静地大猫,难得没有伸出利爪给我一下。
我笑着说:“这是对你为我涂药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