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前隐隐汗渍,晶莹的衬着彼岸苍白的脸庞,疼痛渐稀渐逝,手边力道减轻,忽而一沉,彼岸身子一软,无力的倾倒在溟王的怀里。
溟王搂住栽倒的彼岸,低眸细看,那如玉般的面容,迫人心魂的眉眼,溟王低声自语:“彼岸,你是本王最成功的杰作,也是本王最后悔的决定,自出生之日起,你的结局便被打上死亡的烙印,是我太自私,为了一己之恨造出了你。”抬手轻拂俊颜,带着丝心疼,“但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傻,你把我推给溟蒙,你怎知我是否愿意,或者,你为什么不能再傻点?为什么不傻傻的,相信我,会对你始终如一。五百年,我疼爱了你五百年,即便心里再有龙浠,我现在爱的却是你。”
“我承认,再次看见她,会让我疑惑、犹豫,不知该如何待她,以前的痛还是会时不时漫上心来,但我知道,那已经不是爱情了,我可以没有她,可以将她送回阳间,但我不能没有你!”
溟河湍急,不知源头在哪里,亦不知奔流往何处去,河边是暗红色的稀松土地,衬着银白色的溟河越发莹亮冷寒,溟蒙呆呆的站在溟河边,双眼黯淡无光,愣愣的看着脚下的土,眼前浮现出方才明艳诡丽的一幕,这就是结局吗,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看到这讽刺的一幕吗!
“彼岸,你们早就在一起,你却让我爱他,让我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溟间去爱他,为什么,真真讽刺啊。”溟蒙猝然抬头,身子微微战栗,“我凑齐溟卷竟然回到千年前,认识了溟玦,可我不爱他,千年后我回来了,你却从始至终都跟溟王在一起,那你为什么还要我来!真是可笑,如果我不找溟卷,我就可以一生一世跟楼信彦在一起,哪里还会有龙浠,有净然,有这后续的一切!”
瞬间睁开清明的眼,一声冷笑从唇角挤出,溟蒙大声的冲溟河喊出:“彼岸!我恨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溟间的天空突然似银瓶乍破,光芒万丈令人无法直视,所有的魂女皆被那光芒逼迫的跪地叩拜,溟蒙抬手遮挡,往后退了两步,却不小心一头栽进了汹涌湍流、阴光银暗的溟河中……
就在快要坠入溟河的瞬间,一道光将她包裹住,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来自天界的光无声洒在溟间每一个角落,溟王小心翼翼的放下彼岸,嘱咐好阿株好好照顾,拿起魂女为其准备的衣衫,朝殿外走去。
极光净天,溟王一怔,眼睛一眯,黑瞳中一道精光无声掠过,难道说,来的不止是女娲娘娘……
第八十八章:长歌当哭
果不出溟王所料,片刻间,女娲娘娘以及座下数位弟子,九天玄女等众仙在天空中显露真身,佛家包括释迦牟尼、药师佛、月光菩萨等一干菩萨也淡淡浮现在空中。
溟王嘴唇未动,声音却散漫响起:“稀客啊,没想到我小小的溟界竟能得数位佛祖亲至,蓬荜生辉,不胜荣幸。”
佛家几位佛祖静默的看着溟王,女娲娘娘也未启唇,声音便回响在半空。
“该说的话,我早就同你说过了,你若将彼岸交出,我自会保你平安无恙,并且另有重任。”
溟王倨傲的看着女娲娘娘,“若我不交呢。”
“你若不交,那就由不得你了,彼岸必须得死,你若顽抗到底,休怪我无情无义,将你打回真身。”
溟王仰天大笑:“真身?我不就是由你贴身玉佩炼化出来的吗?不过是再变回一块玉佩而已,何所畏惧!”
“溟玦!”
释迦牟尼淡淡一笑;“溟玦,这五百年里彼岸空造杀孽,将惑术这等禁术传授给凡人,凡间死难者无数,再加上彼岸几次篡改生死卷,更是无法无天,你若庇护他,这天道何存?我佛慈悲,我等与女娲娘娘商定,只要你交彼岸,交出溟界,以前的事情我们既往不咎。”
溟玦嘲讽一笑:“溟界属于我道家,什么时候轮到佛家来插手!你们西方的佛是不是香火不够,妄想来溟界分一杯羹。”
地藏王菩萨身形一动,自天而降:“溟玦,佛道本一家,溟界确实为道家管辖,但你身为道家真仙可曾为那些来到溟界的魂魄做过什么?你执掌刑罚,对于有罪的灵魂重刑加身,却不知道去感化,地狱里的恶鬼越来越多,几乎没有顿悟涅盘重生轮回,你只顾自己喜好,任性妄为,为了一个女子不惜劈开溟山放出亿万苦魂凄魄,几乎铸成大错!现如今女娲娘娘心慈,我佛慈悲不忍再追究,只要你交出彼岸,你便可回到天界,继续修炼,不会……”
“好了,不要说了,”溟王冷眼瞧了一下地藏王菩萨,挥手阻了他的话,抬眸望向女娲娘娘,“我说过了,彼岸在,我在!彼岸亡,我亡!”
溟风淡缓,拂过暗纹雕花窗棂,吹起雪罗纱帐,幽幻掠影,如坠梦里。
彼岸安静的躺在芙蓉帐塌里,冰肌如玉,青丝如墨,淡洒枕边,素白指尖微微触碰脸颊,睫毛清隽,掩下了那双魅惑黑瞳,唇边轻翘,浮现一丝俏皮乖巧。
一个魂女无声的飘进内室,轻柔放下茶盏,欲要消去盏底与桌面碰触之音。
“谁?”一道明丽慵懒的声音响起。
心下一惊,魂女倏而一笑,“彼岸,我是阿株。”
“在外面偷偷摸摸做些什么,还不快进来叫我瞧瞧,咳咳,若是送茶我便饮一口,若是送药,我宁死不吃。”
阿株笑着飘到彼岸身边,带起丝丝茗香,浮漫内室,韵气悠悠引得彼岸深深吸气,恍若要将这清香悉数纳尽。
阿株莞尔一笑,“茶就在这里,还闻那些个虚气做什么。”
彼岸缓抬深眸,一双如水翦瞳清波荡漾,幽然移向茶盏,唇边带起一抹秀媚清笑,伸手接下了素白韵花瓷盏。
茶水盈盈,如青似碧,雪雾缠绕,浮于茶面,漫于眼前,彼岸轻启唇缓缓饮了一口,而后斜挑一下凤目,眸间闪过一道细锐,五指微张,茶盏毫无防备的坠落,磕到净青石面,瓷盏受撞发出清脆而尖利的一声响,随茶水漫流满地。
阿株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未加阻拦,不置一词。
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彼岸轻轻揪起炫光薄绸,随意的盖在腰际处,手指柔美灵动,将薄绸两端绾了个活扣,松而散漫的搭在一边。
阿株眸底一惊,快速俯身,麻利的收拾好地上的碎瓷,生怕彼岸一个故意,踩在上面,血流不止。
彼岸漫然一瞥忙碌的阿株,冷哼了一声,随手拿起床榻边的钵盂,深深的注视着阿株,而后缓缓张口,将方才饮的那口茶水全部吐了出来。
阿株双手捧着碎盏,眸中划过一丝讶异,转而垂眸,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在我面前耍小孩子家的伎俩,”彼岸站起身,冷眼瞧着,“就不怕我以小孩子的伎俩还你?”阿株猛然抬眸,震惊的看着彼岸。
彼岸凤眸微飘,纤手轻柔拂过垂下的青丝,邪魅一笑,冲阿株努努唇,眼神往脚底一带。
阿株瞬间低头,只见彼岸白皙的右脚微微向右边移开,露出一小块素白瓷盏,只是,只是上面竟洇着明艳鲜红的血渍。这,这分明是,故意的。
“你输了。”彼岸掩去眸底黑潭深幽,转而带起一副得意的神色,媚笑着逃离内室,牵起玄青幔帏摇曳朦胧,腰间系着的那方薄绸随着飘洒的青丝翩然律动,娇雪身段,香艳无比,眼角处仍有那挥之不去的诱人魅惑。
“彼岸,你回来,先把血止上。”阿株在后面急声喊道。
“它自会愈合,若不愈合,便是死了罢了。”
彼岸丢下片言冷语于那冰寂空荡的繁丽殿室一路奔跑,亦不去理会身后心急如焚的阿株和无数飘然伫立屈膝行礼的魂女,穿透溟间凄冷阴寒的细风,顽皮的跑跳在刻有璃龙腾飞的冰石寒地上,留下点点殷红血迹,似红梅错落有致,疏密有度的点缀在深暗璃龙身。
阿株手捧着碎瓷烂盏,静静地飘伫在大殿门前,神情淡愁,眉间蹙起深郁,追随着远处那抹炫光薄绸在浮雾缓飘中若隐若现直至消逝。
天降极光,彼岸怕是……
待出了溟王殿,彼岸看到早已在心底做了无数次准备的画面。
溟王孤冷的站在那里,一位不知姓名的菩萨冲天上几位佛祖跪着,抬眸望去,天上的神仙他只认得一位,就是正在含笑视于他的月光菩萨。
这一天终于来了,彼岸深吸一口气,唇边扬起最美丽的笑颜,朝溟王走去。
彼岸边走边听那位跪着的菩萨说道:“弟子发下大愿,以佛心感化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渡尽,方证菩提。”
一身红绸,彼岸不去管别人如何看自己,步履坚定的走向溟王,溟王似是感到什么,回眸望去,这一望,一眼万年,他的嬉笑、玩闹、撒娇、妩媚,他的有错不认,知错不改都像极了自己,他的一举一动哪怕篡改生死卷也是为了自己。
彼岸,他爱极了自己,可这爱却也将他打入无情的深渊地狱,再也无法救赎。
“王”彼岸一下扑到溟王怀里,开心的笑着,拥着他,毫不介意别人的目光,吻上他的唇,霸道而深情。
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吻王了。
溟王感受到彼岸唇齿间的炽热,将他紧紧拥在怀中,回应着彼岸凄烈的吻。
悄悄的,彼岸左手下滑,指尖碰到剑柄时,用力握住,趁溟王分心之时一把抽出玄龙璃纹剑,与此同时,他右手狠命推开溟王,极快的倒退两步,反手执剑,横架于脖颈间,剑光冰寒,猝然间点亮了在场所有神仙的眼睛。
即便他们不说话,彼岸也知道,在他们心底一定想的是:这个结局好啊。
溟王眸光一闪,一丝错愕在眼底转瞬即逝,心里登时难过的想要流泪,“彼岸——”
眼中痴痴柔光,彼岸一瞬不瞬的直视溟王,“你服了化灵散,失了法力,你根本打不过他们,我的王,不要再争了,听他们的,好不好?溟蒙就是龙浠,无论你承不承认,她都是龙浠。不要逃避了,你还爱着她。”
溟王紧紧盯着彼岸握剑的手,纹丝不动,目光顺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向上移动,最后定格在他的眸心,眼中满是无尽的沉痛:“彼岸,我爱的是你。”
本该的欣喜雀跃蓦地燃起一片哀伤,声音飘忽,似在远方,又冷又涩,“是吗?可王刚才震怒了,不是吗?王若爱我,为何还会听到那句魂魄皆散永不得生而震怒呢?王若真心爱我,只爱我一人,我杀一个凡人,王怎会动怒?”
字字如火,灼痛溟王的视线,他看着彼岸,一句话不说。
彻骨的寒意自心底翻涌出来化作浓烈的绝望,彼岸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一天用这般残忍的话伤他。
王,我的王,若彼岸的坚持是错的,你可还愿意原谅我……
彼岸勉强一笑,眼中百味杂陈终化作丝丝歉意,手间使劲狠狠划过细白的肌肤……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一千年前梦一场。
第八十九章:前因后果
当溟蒙再次睁开眼睛,云雾飘渺,似仙境般烟云缭绕,她缓缓起身,头顶一道声音淡淡响起:“溟蒙——”
“啊?”溟蒙抬起眼眸,沿着声音方向视去,顿时愣怔。
此间不知是什么地方,高耸的没有封顶,举目远眺一片水洗蓝色,一个比往生镜还要大上几倍的佛祖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而他左右两边各一位菩萨,其中月光菩萨手持月轮,静立鹅台上。
月光菩萨微微转身,冲佛祖行了一礼,“启禀佛祖,此事是弟子所做,不如让弟子跟这孩子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吧。”
药师佛点头:“嗯。”
月光菩萨再行一礼,转过身垂眸望着溟蒙,慈祥而温和,“溟蒙,你本是溟间幽径尽头处的一颗琮石,在一千五百年前,法宝红琮珠现世,我本想取来,见你浑身异样灵光,已是极红,我为你取名月色溟蒙时,你飞离那六颗红琮珠来到我的手上,我一时恻隐便将你带回天界,放置于桃花园静修。”
溟蒙听得惊呆当场,“我是颗珠子?”
“不错,你已通灵,六颗红琮珠围绕你而生,后被溟王发现,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真是挑战大脑,大开脑洞,溟蒙问道:“那我为什么会回到一千年前?”
“机缘使然,你回到千年前,溟王杀死你时,本座敛了你的魂魄藏于净瓶中。”
“那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溟王呢?彼岸呢?”
月光菩萨道:“彼岸已死,溟王殉情,如今已变回真身,被女娲娘娘收于九重天宫。”
溟蒙震骇莫名,脱口而出:“什么!彼岸怎么会死!”忽而想到地司曾说这里有轮回镜,那么她可以通过轮回镜知道她想知道的一切,想到此,她仰头问道:“这是天宫对吗?地司说这里有轮回镜,是吗?”
月光菩萨不语,弥勒菩萨笑呵呵道:“是有,不过你看也没有用了,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
“求求各位菩萨,求求佛祖,让我去看看轮回镜吧,不然我不会死心的,”溟蒙见他们面无表情忙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求求你们了。”
月光菩萨再次转身冲佛祖道:“不如,让她去看看吧,说不定明白因果轮回顿悟了,反倒有助于修行。”
药师佛道:“也好。”
声音如暮鼓晨钟,沉沉击打在心底,让人不由得心生肃穆,溟蒙重重叩拜:“谢佛祖。”
月光菩萨轻轻挥手,一阵云烟袭来,溟蒙刚想抬头,天地旋转,周围景致突变,自己已经跪在一个石台上了,环顾四周,一片白茫,溟蒙刚要开口问,眼前淡淡浮现出一面镜子,那镜子极为精致,只有往生镜的一半大小,溟蒙正在纠结如何使用时,那镜子自行散去镜中的浮雾,红月当空,偌大一个溟间显现出来。
不知不觉看了小半日,当轮回镜淡淡消失不见时,溟蒙早已跌坐在莲花石台上。
正如月光菩萨所说,溟蒙的名字是月光菩萨起的,将她带到天宫埋在桃花林里清修。
一千年前,月光菩萨将她放到凡间修炼。
一千年后,月光菩萨将千年前她的魂魄放于异世并告诉彼岸。
在重新唤回红琮珠时,因红琮珠的法力被毁去一部分,阴错阳差她与千年前的自己重合,认识溟王,纠纠缠缠生出一段孽缘。
五百年前溟王用禁术和自己的精血依照龙浠的模样造出彼岸。
五百年后彼岸为了让龙浠和溟王重新在一起按照月光菩萨的指示将自己带回乾国,逼迫自己去找红琮珠回到溟间,跟溟王在一起。
最后溟间改为阴间,由地藏王菩萨看管。
当彼岸用玄龙璃纹剑挥剑自刎时,溟王一把抱住滑落的彼岸,眼睁睁看着彼岸一点点消逝,悲痛欲绝。
拿起玄龙璃纹剑,溟王选择跟彼岸用一样的方式迎接死亡,临死前,他目光中的绝望如钉子般深深扎在溟蒙眸心。
溟蒙难过到了极点,万般痛楚无法言说,再抬眸,已是泪流满面。
彼岸说错了,给装有红琮珠的溟木盒上施法术的不是溟王而是月光菩萨。
肩头不可抑制的抖动,溟蒙将头埋在两膝之间,像个孩子般失声痛哭起来:“彼岸,你真的好傻。”
彼岸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溟玦。回想起彼岸对她说过的话,溟蒙只觉钝刀割心,拉的生疼。
“你且记住,你叫溟蒙,取自月色溟蒙,你来此的任务是去取一道名叫《溟卷》的手卷,拿到后用烈火焚烧的同时滴上你的血便会幻化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