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定!镇定!凤晟音强压下心头激荡如波涛般的惶恐,紧盯着彼岸那双嗜血猩红的眼眸,轻喘一口气,强装镇定的说道:“是我想知道,我能活多久?”
彼岸锁定她黑瞳一动不动,指间毫不放松的将她的下颌箍住,迫使她不能挪动分毫,片刻后别有意味的一笑,冷声道:“想跟我玩心思,先掂量掂量他们有几条命!够不够我玩的!!”
不想他竟如此洞察人心,凤晟音强打心神的笑道:“彼岸,我怎么会跟你玩心思,再说了,跟你玩心思我又能有什么好处呢,我是真的想问问我能活多久。”
眸间稍有一丝暖意,彼岸缓缓松开紧捏她下巴的手,两人之间的距离依旧,目光仍不放松的盯着她道:“再有下次,他绝活不过明天!”
彼岸知道!呼吸一滞,凤晟音眸间极快的闪过一道虚光,微微有些呆的看着他。
彼岸冷眼瞧着她,声音冰冷:“别妄图在我面前耍心思,你比起地狱里那些谄媚鬼吏差远了!”
凤眸中飞快微漾一丝张皇无措,凤晟音抬起眼眸嗔视于他,柔柔一笑,低声道:“我不会的。”
彼岸自鼻间冷哼一声,将视线收回,随后凌空一个急速旋身,消失在昏黄灯笼幽幽摇晃的清光之间。
那一瞬间,室内似有一道风微微拂过凤晟音的面庞,她如释重负的沉叹一气,只觉背后冷汗涔涔,腰间原本硬挺的那份坚强倏的一下散落消散,微微扭头看向水凝,安睡的容颜上隐隐有了丝红晕,苍白无血的唇际也淡淡浮着粉红。
倾身上前,凤晟音轻声唤道:“水凝……”
眉间若有似无的一紧让凤晟音心下一喜,微抬高声音再次唤道:“水凝……”
这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在水凝耳边,漆黑的睫毛轻轻颤动,额间那道微蹙的痕越加明显。
“水凝,醒醒。”
纤黑的睫毛丝丝密密,徐徐睁开,将那双清如流水般的眼睛露了出来。
眸微细,略微眨了眨眼睛,似是要适应那本就不明亮的光,只见眼前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形映入眼帘。
“你是谁?”许是长时间不曾讲话,水凝这一问方觉嗓间干哑。
“水凝,你还记得我吗?你为了救我出去,放出鬼眼,设计凤陌南。”
凤晟音搀扶着想要起身却无力的水凝,又将软枕垫在她身后,方便她倚靠。
半个多月没有吃过东西仅靠金针和药石吊命的水凝,抬手抚了抚沉甸甸的额头,虚弱的问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京城,顾府。”
水凝闻言一惊:“七少!”忽又垂下眼眸,望见身下那张极为名贵的床榻,再次惊声道:“真的是七少的房间。”
凤晟音静静的目视于她:“是璋川的房间,他只身入川,将你和昭夜救出。”
脑海里缓缓浮现出凤陌南傲然凝视她,清贵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寒意,冷冷吐出一句:你想见子夜,那就带香去祭奠吧。
只一刹那间,眼泪便如同潮涌般席卷了刚刚清明的眼,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曾记得她们几个人中,唯有子夜心性柔软、温和,像三月的娇兰一般幽香柔弱、惹人怜爱,姐妹们总是喜欢时不时的拿七少取笑她,倒不是真的欺她善良,只是……
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只是想看她不知所措、无所适从后的嗔怒,恍若夕阳余辉洒下的轻淡霞光映于面颊,点点娇羞,道不尽的小女儿羞涩神态。
可如今,泪水似是抑制不住的涌出、滑落,可如今,物是人非,天人永隔了。
“水凝。”看她悲伤无助的样子,凤晟音心中不忍,开口劝道:“不论发生什么事,哭都没有用,坚强一些,若是璋川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会更心痛的。”
“嗯。”水凝抬袖拭了拭眼泪,淡淡的应下了。
知她心中放不下,凤晟音转而一想,寻了个无关的话题,意要岔开她的心思。
“还记得,你放我走的那天晚上吗?你说,若我再次看见你,而你还活着,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你可以把当初的承诺实现了吧。”
那双微微泛红,还隐隐有泪的清眸慢慢抬起,内藏一道说不清的悲伤,灯映眸中泪,人影婆娑,定于凤晟音的眸心,水凝浅浅一笑,掩不住的哀伤:“若我知道,将你放出会有如此结果,我定然会通知公子和少典,待谋定计策后实施,可我,”眸间一黯,微垂眸,将视线自凤晟音眼中划落,虚落在绣着繁杂华纹的锦被上,“可我太大意、太心急了。”
凤晟音深望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水凝一动不动,低低吐出:“溟蒙。”
一道惊天滚雷狠厉劈在凤晟音的黑瞳,震愕、惊恐,所有不可思议的神情都毫不掩饰的显现出来,她倒吸一口凉气,惊声道:“你喊我什么!”
唇角一挑,似笑非笑:“你叫溟蒙,取自月色溟蒙,那个黑色小兽叫溟兽,你和它一样,来自溟间,来自那个掌控人间生死大权的地方,也是人死后必须经历轮回的地方!”
“你,你,你。”水凝一震天话语将凤晟音的思维击打的残落不堪,口齿已经不伶俐了,她你了半响却无法你出个下文。
水凝神色肃然的看着她:“惊讶吗,当我偷偷潜进凤陌南密室时,听到鬼眼自言自语说的那番话后,我同你一样震惊无比。溟兽出,溟蒙现,溟卷道尽生死咒,欲取先舍。这便是溟卷前五卷,还有第六卷就可补齐,到时候,凤陌南便是操纵人间生死的帝皇,寂寂天下,寥寥苍生都沦为他掌间的顽石。鬼眼也可以长生不老,坐享世间繁华。”
第二十六章:几番辗转
耳边突然就响起凤陌南送自己出凤城时临行的那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不论我向你要求什么,你连原因都不问就许诺我。”
“只为将来有一天,若我求你,你也能如我一般应下一声好。”
思绪翻飞,陡然忆起初见他时的那个场景:数十黑衣男子幡然下马,单膝叩拜,齐声道:“恭喜公子。”举止划一,声动震天,响彻十里苍莽,那回音也自头顶那方天地穿透而去,淡淡消散。
起初自己并不明了为何他们会齐声恭喜凤陌南,现在想来,凤晟音冷哼一声,原来如此!
溟兽出,溟蒙现!他们为了溟卷在苍莽草原上追溟兽,却不曾想,溟兽溟蒙,一箭双雕!
怪不得凤陌南前后差别如此之大,怪不得不论自己有何所求他皆悉数应允,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早有预谋!
面色骤寒,恐怕凤晟音这个名字也是他为了让自己打上凤家的烙印,替自己摆明他想让自己摆明的立场!
细细回想起凤陌南为她做的点点滴滴,凤晟音只觉这个人过于可怕,他所做的一切无不昭示着四个字:攻心为上!
“姑娘,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水凝一声询问打断了凤晟音的思绪,勉强一笑:“溟蒙这个名字暂时还不能用,你唤我晟音吧,凤晟音。”
不想她竟还愿意姓凤,水凝微怔后,点头道:“好。”
想起那晚凤陌南使用惑术逼水凝自刎,不知她现下如何:“你腹部的伤可有大碍?”
水凝淡笑摇头道:“已经无碍了。听说,还是晟音你求得情,我得谢谢你。”
凤晟音轻轻一笑:“不用客气,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是尊天命。对了,那晚凤陌南明显是知道你动的手脚,故意在后门处等我们的,我一直很诧异,你不是说他去抓鬼眼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后门?”
水凝凄然一笑:“是我大意了,那密室甬道里点着数十盏长明灯,灯中洒了绿色莹粉,我自机关处进入甬道便带进去一道微风,那莹粉细细密密散落在我发间,我丝毫没有察觉。放走鬼眼后,我去一显阁禀报时夜已深寒,凤陌南看到了我低头跪禀时发间的莹绿幽光,故而他料定鬼眼是我放走的。”
凤晟音恍然道:“怪不得他盯着你许久,怪不得他下令封城,原来他早已知道。”
“凤陌南这个人,意志坚定,心狠手辣,他想要的东西便是不择手段的据为已有,若对手够强,他还会兴致高高的玩猫爪老鼠的游戏,将对方折磨的几近崩溃,他却立于山巅轻蔑冷笑。他从不认输,也决不道歉,便是错了,也要杀了对的那个人、甚至家族,他曾说,对错对错,没有了对,何来错之说。他就是这样,表面和煦温润,实则凶狠阴险,晟音,我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凤陌南他骗了你,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他是在利用你,收拢你的心。”
水凝话音刚落,凤晟音目光倏地向上一扫,沉沉看着璨红的灯笼,烛光蒙蒙,被纸团团围住,明明是火却让人感受不到空气中波动的热度,明明有光却让人看不清其间藏着的物。
利用!
这个词真是让人纠结,说它为褒义,它时时被人拿来做贬义词用,说它是贬义,它却一度在人间盛行,张狂到若不去利用便是一种浪费,哪怕人际关系,哪怕物质利益。
凤晟音心底很清楚凤陌南是在利用自己,可她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呢,从一开始入住凤府,自己就存了利用他的心思,利用他的财势、利用他的姓氏,来保护自己的平安。
既然利用是相互的,那谁都不用骂谁。
可是,凤晟音心中一痛,他清楚自己来世间的目的却一直在刻意隐瞒,那他究竟要瞒到什么时候!他将水凝施以惑术,让其深度睡眠,就是为了保住他的秘密!若不是彼岸,恐怕这个秘密永远见不到天日,乾国便在凤陌南的手中悄无声息的变换了天地。
可,为什么会觉得难受呢,是他对自己的欺骗吗,是自己早已把他当做了朋友吗。凤晟音秀眉一紧,低低叹了一气,罢了罢了,时间紧迫,找溟卷要紧。
好在,溟卷只差一卷,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想毕,凤晟音收回视线,再次落于水凝眸间:“如今你醒过来了,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明天我便收拾行装离开顾府。”
水凝微怔:“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浅浅一笑:“我要去找凤陌南。”
水凝闻声一急:“晟音,我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你还要去自投罗网?”
凤晟音轻笑道:“不是自投罗网。”
“那是什么?”
略一沉思:“是非去不可。”
听闻此言,水凝沉沉的看着她,片刻后肃声道:“晟音,我水凝一生从未求过人,但今天,我想求求你,若是……若是你能成功收集六部溟卷,可不可以,救七少一命。”
凤晟音亦直直的回视于她,面色平静,无应无答。
水凝深望着她:“求你,晟音。”
凤晟音将目光从水凝眸中移下,慢慢起身,缓步走向外室房门。溟兽吱溜一下从床上跳下,紧跟在她身后。
见她不作答便走,水凝急声喊道:“晟音——”
凤晟音脚步未有停顿,步履坚定的走到房门处,伸手推开厚重的布帘,抬脚走了出去。
翌日,清晨。
万里晴空,郎日悬挂其中,初春的那丝明媚温暖于那天高云清之下隐隐浮现,让人只想悠然漫步到一处风景秀丽的山野间,感受着雪后清冷大地带来的绿野生机。
凤晟音收拾好行装向水凝和吴煊辞行后,同雾十一道离开顾府。
刚踏出顾府的大门便与顾璋川的轿子撞了个正着。
他自早朝下来便被姑母——当今皇太后宣入宫中,因一早就得了消息,知道她要走,心下焦急,浅显回禀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后,顾璋川急声吩咐轿夫快些回府,一路颠簸,终于在她走之前见了这最后一面。
然后,四目相视,温润和清笑皆已不见,犹如陌生的路人于前行的途中被人阻挡了道路一般,那般淡漠,那般沉冷。
他面无表情的问道:“要走?”
她亦无喜无悲的答道:“是。”
顾璋川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喊:不要再问了,放她走!你给不了她幸福!却奈何不得眸间深深印刻的,她的那双清秀灵动、流光微转的水漾眼眸,就那么沉沉的、深深的困住了他的目光,自此再无旁骛,自此容不下其他。
“去哪?”微冷的声音里有几无察觉的颤音。
凤晟音坚定的回视着她,平静说道:“去找凤陌南。”
心中如遭钝击,霎时碎裂,呼吸猛地一滞,胸口处隐隐痛了起来,他抬手虚握成拳,放置唇边,垂眸掩饰住眸间的慌乱,低低咳了几声,“一路走好。”
看着他身着金玉白底滚边刺绣云雀纹朝服,笔挺的身形,温润闲逸,潇洒翩然,很想告诫他于政事莫要太过操劳,宁心静养方为上策,可一想到彼岸,想到自己只是个过客,千言万语凝滞在舌底,最终只吐出一句:“保重。”说罢,向顾璋川屈身行了一礼,低头垂眸,自他身边,擦肩而过。
顾璋川的目光虚空的定格在方才她身影未曾离去的地方,几许空茫、几分萧瑟、几多惆怅。那一刻,身后的马车侍卫、身前的高墙府园、甚至头顶苍茫的碧色晴天早已消失不见,空旷世界里只余他寂寥的灵魂,孤独的守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切,还有那未知的末路黄泉。
凤晟音满怀心事的走着,漫无目的,机械而茫然。
刚才的一幕,就那么幽深的沉在心底,顾璋川眸底的痛色,她亦看的分明,起初自己并不明白,为何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差,但从昨晚彼岸的警告里,自己突然就明了了他的心思。凤晟音摇头苦笑,所谓换位思考便是如此吧。他不愿连累自己,而自己也不想牵连到他。
再加上凤陌南的关系,她与顾璋川之间甚至连朋友都做不成。
一路思绪翻飞,凤晟音心事重重的走着,任由街上行人挤撞而浑然不觉,雾十虽自她身后紧紧跟随却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待行到一家名叫天楼坊的酒楼前,雾十疾步走至凤晟音身前,挡住了她前行的道路。
光影突然就暗了下来,脚步一顿,凤晟音抬头望去,迎上微微有些刺目的阳光和那千年深潭一般波澜不兴的眸眼:“干吗挡我道?”
雾十面色无波:“走了一个晌午了,该吃饭了。”
雾十话音刚落,凤晟音就猛地吸了一口气,震惊的看着他。
眸间闪过一丝讶异,雾十问道:“怎么了?”
“不得了啊,这是你第一次说话超过十个字,”凤晟音不住的摇头,伸出手指头掐指算道:“走了一个晌午了该吃饭了。天哪。十一个字啊!”
雾十只静静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嗯,我觉得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凤晟音看着雾十笑道:“不如,喝一杯吧。”言毕轻笑着转身,走进了天楼坊,冲着迎上前的店小二说道:“要一壶好酒,菜嘛,捡你们的招牌菜上几道。”
“好嘞,姑娘这边请。”
店小二将凤晟音领到大厅内靠里临窗的一张桌前,她刚落座,便听到身边两个武士打扮的人随口闲聊,其中一人笑着说道:“陈兄,听说了吗,七年前醉乡楼的那个头牌又回来了。”
那人眼中一亮:“林兄说的可是当年名动天下、艳冠群芳最后消失无踪的美人吗?”
“就是她。昨晚,她突现醉乡楼,毫无征兆,让醉乡楼的妈妈是又惊又喜,抱着她就是一阵嚎啕大哭,那场面别提多感人了,简直就是丢失了多年的亲生女儿再次重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