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鄙夷地看着他,道:“就凭我知道你和罗成的丑事。断袖也罢了,竟还是和自己的亲表弟。秦叔宝,人皆说你守礼识义,这守的哪门子礼?识的哪门子义?根本是畜生行径!”
他自从上了瓦岗,就挖空心思想要居于高位。论文,他自认不输魏征和徐茂公;论武,他也能胜许多人。却只能做个不伦不类的飞骑将军!还不如毛头小子裴元庆!叫他如何甘心?他可是堂堂蒲山公!于是对掌权者分外关注,例如秦琼和罗成。
这一关注就叫他发现了骇人听闻的事情。秦罗两人竟有天理不容的私情!瓦岗兄弟们大多粗枝大叶,又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秦琼和罗成的相处方式,对于他们的亲昵不以为怪。李密却是后来者,又是常混花柳地的,也曾见识过南风。
渐渐起疑,以有心算无心,前几日终于叫他亲眼看到两人搂抱亲吻。
惊诧恶心之后就是狂喜,这可是最好的把柄!从此以后秦罗两人逃不出他的掌心了!之所以没有去找罗成,是直觉秦琼可能更好对付。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败露之下秦琼并没有惊慌失措,很镇定地反问:“你在威胁我?”
他的语气太过平常,李密却忽觉不妙。冷声道:“没错!你别想杀人灭口!我既敢来就留有后手,半个时辰内我若不回营账你们的丑事就要宣扬于天下!到时看你们还有何面目立于此间!”
秦琼拳头握紧又松开,暗暗思索他话语的真实性。方才他已经动了杀心,绝不能让他活着出去!现在的问题是他的后手究竟是什么?
从答应罗成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会有瞒不下去的那一日。没什么好说的,敢做敢担。也许这真的是一件错事,世情不容,天理不容,可是他愿意。除了罗成,谁也不能改变他的心愿。李密敢以此来威胁他,不过是自寻死路。
见他沉默不语,李密缓了口气,转而诱之:“我当皇帝对你们有百利而无一害,到时将你们调到一处,日日厮守,不是远胜现在的偷偷摸摸?我可都听见了,罗成说他每晚都想把你……呵呵!”
说到后来眼中闪过邪光,他不好南风,却不妨碍头脑中有些夸张过火的想像。
下意识的打量秦琼腰身。明明是个男子,还是个长得不柔不媚的男子,竟让那小霸王欲罢不能,想来有些其它功夫。
秦琼右手往旁边悄悄探去,那里放着佩剑。杀他不需要用到双锏。
李密不知死期已到,还在喋喋不休。他会如此托大,乃是还未发现瓦岗兄弟与世家子弟处事的不同。瓦岗兄弟大多随心所欲,受本心指引;他是世家子弟,官场上几经沉浮,习惯于谋定而后动,凡事顾虑多多,若无万全的把握绝不轻易出手。
他以己度人,认为秦琼不敢杀他,至少此时不敢。
秦琼本还想引着他说出“后手”是什么,但听他越说越不堪,抽出佩剑就要刺出去。先杀了再说!此事瞒得下就瞒,瞒不了就算。
就在此时只见银光一闪,一条银(枪)从账外闪电般飞来,正中李密胸口,他脸上还带着奇诡的笑意,却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罗春闪身入内,低喝道:“你就任他胡说八道?!”
秦琼微愣,举了举手中佩剑。李密知道了不要紧,但是,但是罗春是罗成的亲兄长……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罗春也不废话,拔出银(枪)急急道:“你在账中呆着,先别出来,也别声张,我这就去杀李密亲兵,待我回来后你再召人来,就说李密是朝廷女干细,意图谋杀你!别乱了分寸,照我说的帮,此事能圆过去!”
临出账时迟疑道:“他说的是真的?”
秦琼怔愣着点点头。
罗春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说,遮掩身形向李密营账奔去。
他不是故意偷听的。
他对罗成是嫉妒中带着羡慕,愤恨中含着不易察觉的亲近。他厌恶罗成,却又知道这是世上唯一的亲兄弟。诸般情绪缠绕在心头,生生将他变成了喜怒不定阴阳怪气的人,倒与前些年的罗成有几分相似。前段时日罗成有事没事就喜欢找他说话,常被他冷嘲热讽,终是冷了心,不去触他霉头。可是罗成找他,他要厌烦;罗成不理他,他更要生气。
这晚忍不住了,决定找秦琼好好说道说道,问问是不是他教唆罗成不与自己亲近的。在知道父亲现在的妻子是秦琼姑母之前,他对秦琼本是敬仰已久,但现在一看到秦琼就不由想到苦了半生的母亲。又想到罗成竟然有这么好的表哥,心中更是没滋没味。
恰好秦琼依李密所言将亲兵退得远远的,他得以毫无阻拦的走向帅账,因耳力过人,还未靠近就听到了足以颠覆他观念的话,一直处于震惊中,醒神后一枪直入杀了李密。
他的确看罗成和秦琼不顺眼,恨不能有朝一日让他们仰自己鼻息,但若有人想要毁了他们,他绝不答应!
头还有点儿晕,心神还有点儿恍惚,可当务之急是把李密的“后手”灭了。
其它的事情轮不到他操心。
罗成睡得正香,忽被亲兵摇醒,本要发怒,却听亲兵急道:“李密是朝廷女干细,意图谋杀秦元帅,已被格杀……”
不等他说完,罗成早已跑向帅账。只见账外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其中就有李密。账中灯火通明,表哥一脸肃杀,程咬金单雄信等人都闻讯赶来慰问,这不奇怪。
奇怪的是大哥身染血迹站在表哥身旁,看起来就像和表哥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可是大哥不待见自己,连带着对表哥也没好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几步跃起过去围着秦琼转了一圈,担忧道:“表哥可还安好?”
秦琼肃然道:“李密要偷帅印,趁我睡着了突袭,幸好有表哥相助,否则我可能见不到你了。”
对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说辞。他与李密,谁都知道该相信谁。王伯当和谢映登也只是叹息几声,命亲兵收敛李密尸首,算是仁至义尽了。
程咬金还说这小子看起来就不地道,狐狸尾巴可不露出来了。
明日就要进扬州,不能因此事耽搁,秦琼劝兄弟们回去歇息。众人都退了,唯有罗家兄弟不走。
罗成赖在秦琼身旁端茶递水,以保护主帅为名打定主意要宿在此处。罗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干巴巴地道:“好自为之!”
秦琼认真道:“多谢!”他也不是不能处置好,但有罗春帮忙无疑更省心省力。
罗春目光在他和罗成脸上一滑而过,低头道:“关上门,你们是一家子,我是外人;打开门,我们都是兄弟。”
说完转身就走,罗成看着他的背影疑道:“什么意思?”
秦琼半晌方道:“他知道了。”慢慢将原委道出。
罗成听完第一句话是:“杀得好!”第二句是:“可惜不是我亲手杀的!”第三句是:“知道就知道,有什么大不了!”
别说只是同父异母的兄长,就算是亲爹亲娘也改不了他的决心。
秦琼微笑道:“成儿,你大哥在维护我们呢。”他明白罗春的意思,关起门来怎么争怎么打都行,对外敌时是一家人。
上一世罗春最后远走他乡。而这一世,所有事情真的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这实在是太好了。
罗成看着他的笑容失神片刻,粗鲁的拉扯到怀中深深亲吻,以这种方式安抚还在狂跳的心脏。他乍听秦琼遇险,连手脚都是冰冷的,到了帅账外几乎不敢进来。就怕看到不敢看的情形,幸好表哥无恙,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八月十五日,中秋月圆。二十路反王齐集扬州比武夺玉玺。地下的火油被秦琼找个由头先控制住了,巷旁暗藏的弓箭手也被李世民全部俘虏。而这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的,杨林杨广并不知道。
最终罗成勇冠三军,无人能敌。那玉玺却是假的,杨广当即立断,拍翻板从暗道逃出,琼花观早被李世民围了,正好瓮中捉鳖拿个正着。
众反王谁也不服谁,都藏着暗手,当日扬州城血流成河尸堆成山,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混乱中秦琼只盯着三个人:夏明王窦建德以及他的结义兄弟苏定方和刘黑闼。这三个人仿佛与罗家上辈子有仇,罗家父子都死于他们之手。这一世他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上一世窦建德擒了萧皇后,献计李世民,从李密手中换得玉玺,在外甥手中逃得性命,还保存了大部分实力,带着苏定方和刘黑闼逃往北平。北平承平已久,不妨会有人来攻占,失了先手。又遇突厥犯边,幽燕铁骑都在抗击外敌,姑父身受重伤回城休整,随侍兵将很少,不愿投降被窦建德杀了,只有姑母早早逃出。
窦建德就此占了北平,后来还想争天下,出兵洛阳,又败了。见势不妙只好投降,李世民想要庇护,还是被罗成杀了。
苏定方与刘黑闼却逃往潼关,那一日罗成与他吵了一架,自请去潼关迎战,被苏定方设计杀害,万箭穿心……
打来打去苏定方还是降了李唐,所有人都劝他大局为重,战场上的事战场上了,苏定方既然降了就是自己人,李世民更隐晦表示只要二哥活着就不会重用苏定方。他默然,不提报仇二字。
没有人懂得他的心思,成儿既死,苏定方的死活还有什么关系?杀他一百次成儿也活不过来!再说如果要报仇的话,他应该先杀了自己,要不是自己绝情,成儿也不会伤心得失了理智。
他恨不得追随罗成而去。活着也是折磨。
能重来一次,定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漫天火光中,秦琼微微侧头,罗成就在身边,白马银枪鲜活耀眼。再没比这更好的画面了。他弯弓搭箭,一箭射向苏定方!
可以不报仇,却不能让他成为隐患!
再一箭射向窦建德,就算是李世民的舅舅又怎样?至于那刘黑闼,早被乱军砍死了。
罗成甚至没注意到他杀的是什么人,眼睛一亮,指着右边道:“老杨林在那里,我们快过去!”
和上一世一样,杨林不敌罗成,主动告知玉玺所在,又劝他们将玉玺献给李世民,说完就要抹脖子,被罗成一把抓住,叫来几名亲兵喝令捆了送往龙虎庄。
他想得很简单,表哥肯定不想杨林死,那就留着罢,反正龙虎庄里有一堆,也不多这一个。
天明,烟花软语的扬州城已成了修罗场。
罗成在一地血污中走向李世民,高举双手献上玉玺,面向太原遥遥下拜,高声道:“幽燕九郡恳请唐王执掌天下,我罗成肝脑涂地誓死效忠,吾皇万岁!”
秦琼跟着单膝跪下:“吾皇万岁!”
程咬金愣了愣,也跪下,口称:“大魔国请唐王执掌天下,吾皇万岁!”身后跪倒一片,单雄信咬了咬牙,也随了大流。
城外漫山遍野竖起大旗,皆书“唐”或“李”。这其中战力最强的无疑是来自幽燕九郡的二十万铁骑。
众反王识相的赶紧归降,不识相的人头落地。
三日后杀戮终于结束,最后的赢家是李家,不,可以直接说是李世民。这一战为他积累了足以与世子建成抗衡的力量。
但这时候他还没想那么远,只是意气风发的指着远方道:“长安就在那里!”
从扬州到长安,并不算近,也有好几场恶战。但在秦琼心里,比上一世不知道容易了多少倍,也许是有了幽燕铁骑的加入。上一世幽燕铁骑在姑父死后曾来寻找罗成,不想罗成也死了,偌大势力就此烟消云散,有的回乡,有的落草,更多的流落草原,形成了新的部落。
再用一年的时间,天下已无大股兵力。李家的江山已经稳定下来,在与洛阳王世充大战后论功行赏大封皇亲宗室群臣。
李建成毫无疑问的立为太子;李世民封秦王,开天策府;李元吉封齐王;李玄霸封赵王;其他李姓子弟也各有厚封。
罗成为第一功臣,破格封为燕王,镇守幽燕九郡;秦琼为忠义公,例同宗室;程咬金为勇孝公,魏征为晋河公,徐茂公为泰安公,单雄信为明信公,他坚辞不受,挂印而去。兄弟们都各有封赏,李家很大方,除了异姓不封王(只有罗成例外),给出的爵位让大家都很满意。
太平盛世已经有了苗头,但对秦琼来说,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母亲和大哥早被姑母接到北平住在罗家,这两年他和罗成忙于征战,从没回过家。
现在没有战打了,不得不回了,怎么面对长辈们?
罗成完全不理会他的烦恼,稍事歇息再次翻身而上,在他身上吮出一个又一个红印,开始新一轮的征伐。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怕什么?
69、帝星之下最闪耀的将星
得知秦琼和罗成要回北平探亲,唐皇慷慨的赐下大批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罗成出身高,这些东西也是常见常用的,但正因如此,唐皇更加卯足了劲让他衣锦还乡。若非他们家相助,自家不可能这么容易坐天下,如此功劳,怎能不厚赏?
总不能让人家在自己手底下活得还不如杨家臣子时期。
况且罗艺极其识相,一发现除了李家宗室外没有异姓王,立刻坚辞北平王之爵,自己数次劝说,罗艺都不受王爵,只好改封镇北公。后来大封群臣时会加封罗成为燕王,多少受了此事影响。
当然,最主要的是罗成自身实在太过耀眼,背后实力太过雄厚,北方一系若不出个王,恐难掩悠悠众口。
至于秦琼,唐皇一开始视为恩人,后来当做自家子侄看待。本欲封王,秦琼言不受高于旧主程咬金之爵,只得做罢。又想嫁个女儿给他,好歹真成一家人,却被推辞。
有功的臣子很多,长孙无忌、李靖、杜如晦、李孝恭、高士廉、尉迟恭、刘弘基、殷开山等人都各有不俗战绩。但唯有秦罗二人,识于势微时,忠于纷乱起,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唐皇甚至会防备亲儿子李世民,却不会防备他们。
御赐的燕王府按亲王规格建制,占地极广奢华大气,只是主人南征北战,甚少入住。好不容易回了京,也多半是住在相邻的忠义国公府。但这段时日燕王爷发现忠义公交游广阔极有人缘,只见过一两次面的人也会大大方方找上门,或寻求帮助,或谈天说地,宾主皆欢。
忠义公“似孟尝”的美名更大了,燕王爷的脸也更黑了。
一次他忍,两次他忍,第三次忍无可忍,客人走后强行将人掠回燕王府。忠义国公府好进,燕王府可不好进。
可是他忘了,燕王府门槛再高,也挡不住所有人。
这日午后难得有闲,秦琼小睡醒来,半躺在榻上看新出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罗成枕在他腿上看棋谱,一样看得入神。两人各管各的,偶尔你拍我一下我亲你一口,现世安稳别无所求。
裴元庆横冲直撞的跑进来,愤愤道:“二哥,你们哪日走?我想和你们一齐去北平探亲!不想留在京城!”
罗成额上青筋暴起,厉声喝道:“罗东,罗东!”
他的贴身小厮罗东已经升为王府内总管之一,低着头苦着脸进来请罪,半句话不敢辩解。
王爷虽然说过他和忠义公相处时绝对不许外人擅闯,但他小小王府总管拦得住大名鼎鼎的裴国公么?这位国公年纪虽小,在京中却威名赫赫,仅次于自家王爷。还敢和齐王叫板,简直让人不能更崇拜!
而且忠义公曾说裴元庆是自家兄弟,什么时候都能通传。在燕王府里忠义公说话比燕王爷管用得多,这是大家公认的。
果然,王爷发怒要查办他,忠义公视若无睹,和平常一样温和道:“无事,下去罢!”
罗东不敢看罗成,麻溜儿的退出去。
罗成自觉夫纲不振,赌气丢了棋谱抱住秦琼的腰,将脸埋在他胸腹间,看都不看裴元庆一眼。反正姓裴的头脑里装的是稻草,哪怕当着他亲吻表哥,他也能认为这是兄弟情深,绝不会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