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另一方面他又松了口气，因为他自己也鼓不起勇气去联系明礼，也不知道见到他应该怎样和他相处。这很奇怪。因为以前即使他和对方更加不熟悉的时候，他都能很自然地关心对方。如果说以前他不常联系明礼是因为不熟悉的话，现在就完全是既想联系又怕联系的状态。
是不是因为他们中间少了明茗就显得尴尬了呢？想起那个小小姑娘，即使开学了自己也不一定能见到她，那么也见不到她爸爸了，程辰又是忍不住叹气。
“喂，我受不了你了，怎么成天跟个怨妇一样？”曹立宇趁小伙伴们都走在前面，立马一脸嫌弃地数落程辰。
“你别管我，跟大家玩儿去吧。”程辰有气无力地回答，他从没有觉得爬山是这么无聊又机械的运动。
“哟你还来劲儿了？程辰你也太不男人了，谈个恋爱就把你搞得这么憔悴的，结果人还没追到手。”
“曹立宇你怎么老是一口咬定我是在烦恼谈恋爱啊？”
“能把这个年纪的单身狗虐得这么魂不附体的，除了谈恋爱还有什么啊？”
“谈你妹的恋爱！就你满脑子谈恋爱。”
“我妹名花有主了！那你说，你上次半夜丢下我们哥几和那么一屋子美女在KTV，自己冲出去上哪儿去了？”
“你别瞎猜，我朋友找我有急事。”
“什么朋友啊神神秘秘的，再说了什么事不能等天亮了再说啊？”
“行了你别阴阳怪气了，我那朋友是个男的。”
这下曹立宇总算闭嘴了。程辰终于能耳根清净一点，继续机械地爬山，顺便烦恼明礼自己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没事。
“喂，程辰，”曹立宇又跟了上来，阴森森地跟程辰说话，“你老实跟我说，你最近是不是都在想着你那个朋友的事啊？”
程辰想了想，点点头：“差不多吧，他家最近事多，我总是放心不下。”
曹立宇又沉默地跟着程辰亦步亦趋了一阵，忽然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嗷嗷叫着蹲在了地上。程辰吓了一大跳，赶紧半蹲下来拍着曹立宇的背担心地问：“你没事吧？发什么神经？今天没吃药？喂你别吓我。”
曹立宇一动不动地捂了会儿脑袋，终于慢慢抬起脸来，幽幽地对程辰宣判了死刑：“程辰同志，你完了。”
程辰被吓笑了：“什么我完了，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肯定比我早完了。”
“不，你还图样图森破，”曹立宇站直了身子，郑重其事地一掌拍在程辰的肩膀上，完全一副送壮士上路的神情，“你肯定不知道，男人也是会喜欢上男人的。而你，已经是晚期了。”
“什么？男……你是说同性恋？我又不是同性恋。”程辰马上听懂了曹立宇的意思，不赞同地皱起了眉。
“我懂，我懂，你想说自己一直喜欢的是女人，跟女人也交往了几个，看到大咪咪也会硬起来，但是！那会不会是因为你还没碰到那个男人呢？”
“干嘛说的这么笃定啊？我只是关心朋友罢了。”
“我是不能确定，但我看八九不离十了。但到底是不是，只有你自己清楚。”
程辰不说话了，说实话他现在心里有点乱。原本他只是单纯地关心自己学生的家庭情况而已，怎么现在会变得这么复杂？
曹立宇再次拍拍程辰的肩膀，自顾自往前走去，还不忘丢下一句：“你自己想吧，同性恋是不太好，你千万要想清楚，不过万一是真的……其实就是喜欢上了同性而已，我不会笑话你的。”
程辰呆愣在原地，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干脆在山路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来，一边呼吸山林里的新鲜热空气，吹着温暖的山风，流着涔涔的热汗，喂着野生的蚊子，一边沉思一个关乎自己人生方向的重大问题，直到驴友们下山归来从路边把他捡了回去。
他喜欢明礼？看来是的。
明礼喜欢他吗？不知道，但至少明礼也不是同性恋。
明礼可能喜欢上他吗？不知道，明礼有事业有家室有小孩，成熟稳重有魅力，而自己只是个刚毕业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可能在明礼眼中，自己还是个半大小子，这之间的差距不可谓不大。
那现在怎么办？追！
程辰整理完了这几个问题，顿时豁然开朗，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不少。他心情愉快地决定要找机会好好请曹立宇这家伙搓一顿。
追就一个字，但怎么追则任重而道远。
程辰虽然也谈过两段时间不短的恋爱了，但是说起来追人，他还真没什么经验。总之，第一步要多联系多关心，第二步要争取多见面吧？
于是程辰每隔一天就给明礼发个短信关心一下他的近况，但是明礼似乎真的忙疯了，经常要很久以后才回复一个短信，而开头往往是这样写的：抱歉，刚才在忙/开会/陪客户/饭局……
程辰倍感惭愧，也不好意思总是骚扰明礼了。这么忙，不要说见面，连打个电话都没时间吧？在闷闷不乐中学校就要开学了，学校开始到各个中小学附近去发传单招生，这天晚上程辰接到了明礼的电话。
“程辰，我是明礼。”
“哦，你好。”
“……怎么这么客气？”
“没，没有啊……你刚下班？”程辰发现自己的嘴真是笨，要是现在明礼站在自己面前，自己紧张的模样肯定一秒钟就露馅了。
“不，今天到S市出差，刚到酒店。”明礼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轻松地说着。
“晚饭吃了吗？”
“还没，等一下和同事一起下楼随便吃点。”
“那……在外面要按时吃饭和休息。”
“呵呵，好，我尽量。其实我从来作息都很难规律啊。”
“那就慢慢改吧。”
“嗯。我想起来跟你说一声，茗茗到九月底才能回去上课，我问了她，她说这学期英语课还是要去上的，这样的话应该怎么报名？”
“这个啊，等她回来补课吧……不过开学后明茗应该还是去Ada老师班上课吧？是不是应该问Ada老师？”
“对哦……我给忘了，一下就想到给你打电话了。我明天白天再打给郭老师吧。”
程辰为明礼这句话感觉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捧着手机笑得都忘了接话。
明礼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最近太忙，你给我发短信我都没好好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程辰精神一振，心想这就是提出约会的好机会啊！结结巴巴着也要把话说出口：“下，下个星期有音乐节，想问你有没有时间，要不要去？”
“音乐节？我都多少年没凑过这些热闹了？不过时间的话……”
明礼想了想自己满满当当的行程安排，其实如果有时间，他还是更愿意在家休息。程辰凝神屏息等待明礼给自己的裁决。终于，明礼开口了——
“音乐节是周几？”
“下周每天晚上都有大大小小不同场吧。”
“我只有周日有空，而且下下周一还有事，周日不能玩得太晚。”
“那我们就早点回来！”程辰觉得自己的语气用迫不及待都不足以形容了。
“呵呵，这些活动找你那些年轻人朋友一起去不是更能玩得尽兴吗？”明礼听出程辰语气里的焦急，忍俊不禁。
“他们都没有时间，全都陪女朋友去了。”对不起了，曹立宇，你就“被”陪女朋友一回吧！
“这么可怜？就你一个单身啊？”
“对……”其实这年头程辰这个年纪的单身狗一抓一大把。
“那你要加油了。”
“我会加油的！”程辰正在加油脱单中。
“你是不是很想去？”
“是啊我期待很久了。”其实如果不是曹立宇发起，他根本就不知道下周是音乐节。
“好吧，那下周日我陪你去。”
“太好了！”程辰激动地暗自握了下拳，挂了电话以后更是难以抑制内心激动地倒在床上翻滚了两圈。
望着天花板傻笑了一会儿，程辰蓦地坐起身给曹立宇打了个电话：“喂喂，曹立宇，下周日音乐节我不跟你们一起去了。另外再帮我弄一张入场券吧！”
那头曹立宇立刻不满地大叫：“靠你说不去就不去啊？上回小花妹妹特地拜托我一定要叫上你啊！我都答应下去了你叫我老脸往哪里放！啊？哪里放！”
程辰立刻放低姿态：“曹大爷，这次我欠你的，下次我替你两肋插刀，帮个忙呗。”
“你丫是不是约了你那个男朋友？”
“什么我男朋友，还不是啊。”
“靠！我说的是男性朋友，谅你小子动作还没那么快。”
“……”
“这时候门票不好弄啊，我再上网看看，实在没有的话把我女朋友那张给你。”
“这不太好吧？”
“没事，反正她也不是真的想去。记着，你欠我的人情，我会找你还的！“
“没问题。”
挂完电话，这下程辰才算称心如意地躺在床上直到慢慢睡去。
14
这是音乐节的最后一天。公园门口人山人海，程辰被这涌动的人潮给吓到了，担心在公园门口找不到人，还是决定去公交车站等明礼。
然而当明礼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程辰差点和他擦肩而过。要不是明礼眼尖喊了他一声，程辰肯定找不到他。
因为明礼今天穿的很不一样。他穿了一件白色圆领T恤，居然还是件文化衫，上面印了一双灰色的翅膀和一排排蓝色的英文，和周围其他来参加文化节的年轻人画风居然很一致。
“怎么？很奇怪？”明礼见程辰盯着自己不放，觉得有些羞赧，忽然感觉原本就艳阳高照的天气都更闷热了几分，“这是我以前的衣服，实在想不出应该穿什么，就给翻出来了。是不是很……装嫩啊？”
“没，没有啊，很……很年轻，很帅。”程辰看着明礼难得有些害羞的样子，差点脱口而出“很可爱”，幸好及时反应过来打住了。明礼闻言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一起往会场走去，程辰好奇地问：“这上面印了好多字啊，写的什么？”
“Allen Ginsberg的诗’Howl’，以前很喜欢这首诗的韵律，看见就买了。Everything is holy！ Everybody‘s holy！ Everywhere is holy！ Everyday is in eternity！ Everyman’s an angel！（事事皆神圣！人人皆神圣！处处皆神圣！日日皆永恒！每个人皆为天使！）”*（注）
程辰笑：“原来你以前这么文艺。”
明礼也笑了：“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会儿是下午，天很热，两个人都还没吃过午饭。公园里有专门场地办烧烤节，香味很诱人，但因为太热，两人决定还是去吃西餐。程辰和明礼一边听着远处迷幻摇滚的悠扬的乐音，一边聊着天。
“你们学校开学了吗？”
“还没，下周开课。一般来说我们比正统学校开学晚两周。明茗怎么样了？”
“她恢复得挺好，复查也说没什么问题，差不多下下周接她回来吧。”
“那就好，不过明茗不是学跳舞的吗？会有影响吗？”
“跳舞的话要半年后拆掉钢针才行，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这也没有办法。”明礼叹了口气，女儿喜欢跳舞，虽然她嘴上不说，心里恐怕还是介意的。
“别担心了，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健康最重要。”程辰只能笨拙地安慰。
“嗯。对了，我已经和茗茗她妈妈谈过了，等把茗茗接回来以后再正式和茗茗说。有些事情，我们大人虽然也能做决定，但还是要问问小孩子的意思。”
程辰一愣，没想到明礼会这么主动而且坦然地和他谈起这件事，颇感吃惊。
明礼看出来程辰的不解，好整以暇地喝了口饮料：“我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自然地跟你说这些，大概因为我真心觉得你是个信得过的朋友吧。而且你一直担心这件事，不是吗？”
程辰点点头，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承认。满心的窃喜使得他努力板着一张脸，却藏不住满脸的红云。他这羞窘的表情把明礼彻底逗乐了。明礼笑得明媚，细长的眼尾扬起优美的弧度，眼角浅浅的笑纹浮现出来，脸颊上跳动着午后阳光的金色光晕。他笑着云淡风清地说——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怎么这么喜欢我。”
程辰的心脏仿佛成了一面鼓“咚！”地被重重敲了一下，那震动波及到他的大脑，使得那里一片空白，就好像被核弹爆炸扫荡过的土地。震惊过后他的脑海里只回荡着一个声音“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但是很快，他从明礼温和淡然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情绪——那是对朋友的信任，对后辈的欣赏，对知己的依赖，对他人关怀的感激和欣慰，却没有旁的更深层的意思。
虽然有些被抛上云端的惊魂未定和猛然下坠的失落无奈，但是程辰还是为明礼对自己的信赖感到高兴。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还是红着脸低下头闷闷地说：“因为我觉得你很好吧。”
程辰没有抬头，两人闷声吃了会儿饭。其实如果程辰现在去看明礼的脸，就会发现他的脸上也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下午到处转了转，等天色暗下来一些，两人又在烧烤大会上和另三个年轻人拼了一桌BBQ，十分愉快地吃到了夜晚最嗨的闭幕式。
豪华的露天舞台上五颜六色的灯光笔直地射上了夜空，又狂舞着扫向台下的观众，随着一串流水般流畅又华丽的电吉声划破长空，舞台周围的烟火也猛地窜了起来，台下的人们立刻就被点燃了热情沸腾起来！
程辰兴奋地紧紧拉着明礼的手，带着他往靠近舞台的地方钻，一边还不忘给他逐一介绍舞台上表演的乐队。夜晚表演的都是些嗨到爆的国内外乐队，程辰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甚至听到激动处，还会连乐队成员每个人的特色都讲给明礼听。
“参加这些露天音乐节的，大部分是一些独立音乐人，但也因为如此，才更有灵性。”
“你很了解嘛。”
“嘿嘿，大学跟朋友玩过两年音乐，现在就是个摇滚发烧友。”
“你玩音乐？”明礼吃惊地看向阳光清爽完全是户外运动型的程辰。
“不像是吧？哈哈，很多人都说我一点不像会搞音乐的。”程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嗯，刮目相看了。你也像他们那样背着吉他唱歌吗？”
“不，我是后面的那个，打架子鼓的，我是鼓手。”
“喔，好厉害！”明礼看着台上挥汗如雨地卖力演出的鼓手，由衷地感叹。
这时台上换了一支乐队，原本纯粹硬摇滚换成了混入更多电音和舞曲节奏的风格，舞台灯光也开始变得绚丽多彩变换莫测，瞬间点燃了观众的激情。
周围的年轻人兴奋地高举双手，随着音乐又是尖叫又是舞动身躯。人太多，又拥挤，人群一动起来就有些混乱。明礼还在看台上一个打扮妖娆的乐队主唱大汗淋漓地边唱边跳，一个没注意，旁边就有人挤过来，瞬间就把他和程辰给撞了开来。感觉到一直握着自己手掌的温度和力度突然消失了，明礼忽然有些慌神，回头又找不到程辰的人，着急地喊起他的名字来。刚喊了两声，明礼的手又被人一把紧紧抓住了，接着程辰便拨开人群回到了明礼的视线中。背景是被眩目的灯光映得发红的夜空，和散发着热力的五颜六色的人群，高大帅气的青年背着光，但深邃的眼睛仍然清亮有神，带着一丝焦虑。他这次站得离明礼比之前更近，近得插不进去半个人，这个距离瞬间消除了明礼刚才的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