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声离双眼颤了颤,她抬起眼看着秦更雨:“你怎么知道……”
“别问我为什么会知道。我也是女人。”
叶声离叹了口气,她点点头,看向了窗外。一场春雨,淅淅沥沥,打落满地桃花。
十个月瞬过,叶声离生下了一个男孩。当孩子出生那一刻,秦更雨几乎是惊叫着:“声离快看,是个男宝宝!”
叶声离满脸是汗,她有点疲惫,但也很喜悦。秦更雨把宝宝放到她怀里,叶声离流出了泪水。
“看他长得多像惜花……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更雨,我们给他取个名字好不好!其实我之前想了好多,男宝宝,女宝宝的名字都有。就是不知道取哪个好。”
秦更雨看着宝宝,片刻想了想,道:“秦梦如。”
“梦如?”
“难道你不感觉,现在这一切都如梦一样吗。”
叶声离沉思了一会,片刻喜道:“好,就叫他梦如!”
说罢,叶声离抱着宝宝,亲了又亲,双眼里泛满了慈爱之色:“梦如呀,看姑姑给你取这个名字多好。就是不知道,你爹爹会不会喜欢。”话音落去,叶声离脸上的喜色淡逝了去,秦更雨见状,上前扶住了她。
“怎么了。”
“怕是惜花都不知道他的孩子已经降临。”
“他会知道的。”
“惜花恨透我了,我怕,他不会接受我跟梦如……”
“一切都没有发生就不要胡思乱想。你且好生休息,待你身子调养好了再做决定。好不好。”
叶声离沉默着,此时此刻也只能应由秦更雨的安排。她点点头。
“你先休息着,我去做点吃的给你。你现在身子正虚,是要好好补一下。”说罢,秦更雨起身往外走去。
此时正逢腊月,灰茫茫的天空凝结着 ,似乎像落些什么下来。地上一片荒凉。寒风吹着,秦更雨拢了拢衣衫。正备到井边打水,霍然闻马蹄奔腾,秦更雨一愣,这个地方理当没人知道。这马蹄声……
秦更雨眺望开去,果然见那灰茫天际正有一辆马车驰骋而来。无人驾驭,就如那天她们来的时候一样。秦更雨凝了神色,待马车奔腾到门,秦更雨捡起一根木棍走了上去,马车里似乎隐约传出呼吸声,急促,有些困难。
秦更雨心中警惕松了松。听起来,里面那个人应该攻击性不大。确切来说,里面那个人是个受了伤的人。秦更雨依旧不敢放下警惕,她抬手,慢慢把车门打开,光线洒进那昏暗里,渐渐,照清了那张脸。
秦更雨一惊,身子都往后退了退:“柳惜玉!”
柳惜玉被安置到房间里。他受了重伤,却已经被全然包扎好。就连要更换的药都准备好。秦更雨从那药匣子里发现了一封署名余梦中的信函。打开来,却只有两个字:救他。
秦更雨看着柳惜玉,那张本来就消瘦的容颜,如今更是一片憔悴苍白。双眼深陷,唇上一片龟裂。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隐隐可见里面包裹了厚厚几层的绑带。
秦更雨伸手掀开他的衣衫,解开绷带。想必奔腾劳累,身上的绷带也该换下了。当秦更雨拿开绷带时,双眼猛然一颤。她被眼前的景象惊了半响。
柳惜玉的胸膛血肉模糊,敷着黑糊糊的药。白骨已经露了出来。秦更雨皱起了眉头,究竟是谁下的狠手。一般人这样怕早已死掉了。如果不是余梦中相救,柳惜玉这辈子光荣,到死却落了个尸骨不全。
秦更雨开始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擦去残留的药膏。轻轻这么一碰,柳惜玉便醒了过来。应该是疼醒了来,他艰难地睁开眼,看见一张及其熟悉却又恐怖的脸在他面前,柳惜玉一惊,腾起身子欲要走,却牵扯道胸膛的剧痛,他沉吟一声,又躺了下去。
“秦惜花,你就一剑杀了我吧。一天片我一块肉,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更雨面容愣了愣:“是我哥把你伤成这样的?”
“你……你是更雨。”听着这声音,柳惜玉似乎缓过一口气。他慢慢平缓了身子,双眼闭上,口中却说道,“是你救了我吗。”
“不是。但现在你在我这,我不得不救你。”说罢,秦更雨又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递到柳惜玉面前,“有些伤口裂开了,也许要缝合起来。会很疼,你要忍住。”
柳惜玉半睁着双眼,无力说道:“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没有活着的理由了。我不想苟延残喘痛苦地在这世间挣扎。”正说着,柳惜玉的双眼泛起了丝丝朦胧,秦更雨看在眼里,不住叹了口气。
“我哥都这般折磨你,你还是爱着他。是不是。”
“……你不是也一样,叶声离背叛你几次,你也依旧深深爱着她。”
秦更雨双眉一宛,把毛巾塞进柳惜玉嘴里。然后,秦更雨站起身往外走去,一刻钟后,她回来了,身后带了一个人,柳惜玉想仰起脸看清楚,见那个人慢慢走到他面前,伸手拂开了他眼前的乱发,视线一片清晰,柳惜玉惊了惊。
“声离,他就拜托你了。”
叶声离点点头,低头看了看他的伤口后,转身将药匣子打开,拿出一枚针在烛火上灼伤,口中说道:“更雨,如儿还在睡觉。我怕他一会醒来会哭闹,影响了我诊治。你把他抱到隔壁房间去吧。”
秦更雨应了声,她把走向床边的摇篮里,抱起一个睡梦中的婴儿。轻轻走了出去。
柳惜玉看着秦更雨离开的身影,不住问了句:“惜花的孩子?”
叶声离没有答话,脸上有点疲惫却又喜悦的神色已经告诉柳惜玉答案。叶声离拿着针坐在床边,看也不看他一眼,像是自说自话一般:“你的伤口有的裂痕很深,缝起来会很费劲。自然你承受的痛苦也很大。你要忍住。”
柳惜玉痴痴一笑:“再大的痛苦我都承受过。这点算不了什么……倒是你,你救我,岂不是更痛苦。”
叶声离一顿,抬起眼看着柳惜玉。
“柳家毁了你的家,我是柳家的人,你现在就是在救你的仇人,这样,你的内心折磨一定很痛苦。”
“好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你不恨我?”
叶声离的面容冰了冰,片刻神色一缓,“那些恩恩怨怨,早在那日,你握着我的手,一刀捅进自己胸膛那个时候,就还清了。现在,你我是没有半点关系的人。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想起了。就让一切都一笔勾销吧。”
柳惜玉脸上一抹释怀的笑,叶声离亦微微一笑,用手轻轻按着他,道:“要开始了。”
当那锋利的针刺进肉里时,柳惜玉眉头皱了皱,叶声离看着他:“疼就喊出来。”
“不疼……”
叶声离看了他一眼,继续手中的活。每一针刺入,柳惜玉的身子都颤了颤,他的手紧紧攥着被褥,手臂上尽是青筋。汗水落下,有的融入伤口,又是火辣辣的疼。
“如果你疼痛难忍,可以试着跟我聊天。”
柳惜玉看着叶声离,思绪流转了一会,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
“……你身为堂堂琉璃国的公主……怎会懂医术?”
“琉璃国仅有千人,却几乎家家户户都是以制造琉璃为生。行医救人却很少,整个琉璃国只有三位医师。却都留在了皇宫里,倘若哪里有人生病了,都不能及时救治。琉璃国人本来就少,这样生老病死来,更是会少去一半。所以我从五岁那年便开始跟宫里的医师学医术,那时候我想,等我学会了,我便开个学堂,让琉璃国的孩子都来免费上堂。把医术教授于其。这样……琉璃国才会逐日盛大。”
话说着,伤口已经缝合了一半,叶声离指间缀满了血滴。
“你的抱负如此大,却还没来得及实现就被……”
“有些东西注定了,就改不了。若竭力想去修复,却会适得其反。像现在这样安逸着生活,不是很好吗。起码,没有了纠纷,没有了恩怨。”
柳惜玉眉心一缓,他笑了起来,身子微微颤抖,伤口流着血,他却似乎感觉不到。
叶声离看着他,半响脸上亦冰释一笑。
“你不恨我,我就没有遗憾了,心里也没有这么内疚。我算是替我父亲完成了遗愿。声离,谢谢你……”柳惜玉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缓缓闭上双眼,攥着被褥的手慢慢松开了。
“喂……你,你别睡。等伤口处理好了再睡。”
“……”
柳惜玉已经没有了答复,叶声离愣了愣,抬眼,却见柳惜玉的面容带着一丝笑意,却慢慢苍白了下去。
“柳惜玉!你怎么了,惜玉!”
“……”
叶声离伸手上去,探了探柳惜玉的气息,竟然已经感受不到了。她霍然放下手中的活,冲到隔壁房间,把门啪地推开。
“更雨!快去看看柳惜玉!他好像……”
两人辗到柳惜玉的房里,秦更雨探了探,眉心一蹙。
“已经没有呼吸了。他这个笨蛋,一路上都能撑过来,怎么就最后一刻也等不了。”
“意思是,柳惜玉他……他死了?”
秦更雨看着她,片刻点点头。
叶声离也不知道为何她会难过,一行泪落了下来。秦更雨看着她,说道:“你不是一心想杀了柳惜玉为你家人报仇吗。现在,已经如愿以偿了。甚至不用你自己动手。”
叶声离摇摇头:“我已经把仇恨放下了,该还的,也还清了呀。”
“这么说,你现在不再想着报仇了?”
叶声离点着头,泪水已经覆了一脸。却见秦更雨一笑,她伸手替她擦去了泪:“我这问你,就是想看看你是否还怀着仇恨去过着每一天。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叶声离一愣,她带着泪眼抬起头看着秦更雨。
“不要忘了我有龙夕凤玦?它最大的用处,便是起死回生。”
一年过,又逢二月,草长莺飞。春回大地,清风阵过,大地一片花红草绿。
偌大的花海,一袭紫衣迎风茫茫,站在花海中央,肩上放在一个孩子,嫩嫩的发,水汪汪的眼睛。
“如儿,你看那个一望无际的就是天,一览无遗的是地。世间的只有天和地是无边无际。也只有天地,才会让人拿去对比,什么天长地久,什么海枯石烂。所有,都是从此景象衍生而出的呀。”
肩头的孩子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小手抱着柳惜玉的头,两颗小乳牙方才长出。
“如儿才一岁,你跟他说这么深的东西,他又怎听得懂。”
柳惜玉回头,见叶声离走了出来,她张开双臂对着秦梦如笑道:“如儿,娘抱。”
秦梦如甜甜一笑,软软地喊了声:“娘。”
叶声离从柳惜玉怀中接过秦梦如,在他脸上亲了亲。
“更雨呢?”
“到桑园去了。她说取点蚕丝回来,给如儿做些夏天穿的衣服。”
“看来,更雨对如儿是视如己出啊。”
“不光如儿,就连我……我做了这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她亦一如既往地对我好。”
“因为这个就是爱呀。不求回报,无条件牺牲与付出。”
叶声离抬头看着柳惜玉,双目怔怔,让柳惜玉有些惊慌:“我说错什么了吗。”
叶声离摇摇头,道:“你跟更雨说的一模一样。”
“真打算一辈子都住在这里吗。见你方才神情,我看你还是未能放得下外界的一些东西。最好的证明,就是如儿。”
“也不知,都快两年过去了。他的气消了没有。”
“惜花不仅仅是生气这么简单。他是……完全丧失了理智。若此番你带如儿回去,我也不知道,他的态度如何。”
“这可是他的亲骨肉,他就算不认我,也不得不认他的儿子吧。我最想看见的,就是让他们父子团圆啊。”
两人在对话的时候,却不知道秦更雨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不做声色,半响侧眸沉思,转身轻轻离开了。
落了一夜的雨,桃花尽零,飘落一地,被风吹起,纷纷扬扬,散散落落。
秦更雨天未亮就出了门,待到晌午时分才回来,雪白衣衫落了一点污泥。她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这时叶声离抱着秦梦如走了出来,看见那两辆马车,眼里不住愣了一愣,见秦更雨笑着走上前。
“更雨,你这是……”
“带你们出去呀。回到外面的世界去。”
叶声离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秦更雨转身回屋,开始将一些必须的东西打包行装起。叶声离才确定,秦更雨是说真的。
“更雨,为什么。”
“在这里都快两年了,反正我也想念外面的世界。出去走走也无妨。”秦更雨一边说着,一边将衣服装载入车。
“你当真想离开?而不是,你是为了我才……”
“如儿都一岁了,连自己的爹都没有见过。你说,是不是也该去见见了。所以,不要问这么多,今晚就出发。”
夜晚的时候,叶声离抱着如儿,与柳惜玉,秦更雨乘在车上。落下的竹帘缝隙,投进灯火斑斓,一路花灯,映影着佳人心底那种期盼的归期。
秦更雨只身坐在车外,手里持着马鞭,却未曾驾驭着这一匹驰骋着的马。她的眸静静看着一路远去的景,那落瓣桃园,与世无争,与世隔绝。如此恬静,安雅。
却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到这里。
世人不都这么想,这么盼的么?与一个自己心爱的人,到一个没有人打扰得到的地方去。留一盏最亮的灯,酌两杯最美的酒。此生此世,纵使白水糟糠,亦能回忆百味。
又是一场梦醒,三人睁眼的时候,却已经奇迹般的到了白花纷飞的扬州。若要回首过去看那桃园胜地,竟然谁也道不出那究是什么地方。
三人投了客栈,嘱咐柳惜玉一些事物后,便离了客栈,往那个久违了的地方所去。过了扬州繁华的大街,路过清水河畔古老的琼花树,一地都是斑斑驳驳的残瓣。
阵阵冷香,卷起那白色衣角。
仰头,是那青灰色,令人肃然起敬的地方。叶声离顿住了脚步,看着秦更雨。
“我,我还是不要进去好了。”
“为什么?明明很想来的,现在来到了,却又犹豫了。”
“一会看见惜花……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没什么好担心的。有我在,一切,都不会有事的。”说罢,秦更雨把手一拉,牵着叶声离往秦楼踏了进去。
在那秦楼之巅,一个男子裹着狐裘,手里拿着酒,注水般灌进口中。迷茫了的眼里,像是带起了丝丝情绪。
“到底天涯海角有多远?远得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任我找,任我急。你都未曾知道吗。”
门口有脚步声,秦惜花眉头一蹙,扬手把酒壶扔了过去,就在门开的那一瞬,啪地碎在角落。把那才崭露的白衣又极快地收了回去。
“滚!我不是说了,找不到更雨就别跟我回来。你们这一群窝囊废。”
站在门口的人愣了愣,半响把门轻轻推开,抬眼便看着那个颓废的男子。长发零散,失去了昔日英俊明朗的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