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末，秦更雨站起身来，看着他：“我现在就吩咐狱卒放你出来。你出去后，快点离开扬州。再也不要回来了。”
“那你呢？”
“我……我会想办法随来的。你先走就是了。秦惜花是我哥，怎么说他不敢对我下手的。你就放心吧。”
柳惜玉沉默了一会，重重点点头。秦更雨淡淡一笑，转身往门外走去。
“更雨！”
秦更雨回过头，看着他。
“我，我会等你。”
秦更雨心中一暖，随之微微一笑：“好。”
秦更雨离开了，柳惜玉却在心底细细回味着。从她嫁到柳家庄迄今六年，从未试过这般对他微笑。这个微笑好美，就像天山雪莲初放那瞬间，犹如雪水那般清澈无染。
秦更雨出了地牢，冷冷对着几个狱卒说道：“里面那个男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要得到的东西也得到了。念他与我同门师兄弟份上，就放他一条狗命。你们进去将他放了，亲自押送道扬州城外，看着他离开了才回来通报。明不明白。”
白衣卫愣了愣，面面相视了一会。
“听不明白吗？是不是要我亲自去做？”
“不是，属下马上就去。”
离开了地牢，仰头看天，月色皎明。月华如水泄了一地，把这个世界黑白照得分明。
马上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才发现，原来它可以这么美。
秦更雨眼湿了湿。她深深吸了口气，算了，好好享受这生命里的最后一夜吧。明天的这个时候，她就该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她在那个地方的时候，那个被她深深爱着的人会不会想她。又会不会想着要去找她。
也许……她慢慢就会把自己给忘了吧。芸芸众生，她亦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何足挂齿？
抬首见，那个款款而来的身姿，让秦更雨一愣。
眼前的叶声离一袭白衣，长发披着，被拢在身前。她手里提了一盏灯笼。双眼巧然盼兮，月色底下，更是一副娇美模样。
秦更雨心中喜了喜，叶声离终于肯来跟她道歉了吗。正当她要开口时，却见叶声离放下灯笼，声音有点颤抖：“惜花，事算已成了吧。你答应给我的兑现，是不是要得以实现。”
秦更雨心中像是被箭刺了一下，她恍然一怔。
“今天看更雨的神情，她应该是对我失望透顶了。我为了你，不惜出卖了柳惜玉，又开罪了更雨。但是……但是我都不后悔。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
秦更雨沉下脸，压着声音说着：“那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更雨。”
叶声离却连忙摇头：“我对她只有感激，始终没有爱。是，她是对我很好。我曾经有段时间试着要去爱她，但……她毕竟是个女人，我怎么可能会爱上同性嘛。只不过，她一直不明白这个道理。执迷不悟地爱着我。”
“执迷不悟？你说这是执迷不悟！？”
叶声离愣了愣，她不明白眼前这个秦惜花为何会突然动怒，她却依旧照实说道：“柳惜玉这么爱你，你也知道这是没有结果的。同样的是，我跟更雨怎可能会有结果。”
秦更雨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她努力抑制要掉落出来的泪水，沉沉说道：“这么说，你认为这两年来，她对你的爱，到你身上都成了困扰？”
“……也不能全这样讲，我……”
“我要听你的实话！”
“我……唉。没错！却是对我造成了一些困扰。起先我顺应她，都是为了见你。然后，是为了达到我的目的。你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我做的一切，都只想能够留在你身边，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不离不弃。”
秦更雨身子一大踉跄，叶声离一惊，连要上去扶持。却被秦更雨一把甩开。
“既然你认为她困扰到你。那么，我会代之转达。从今以后，你可以留在你心爱的人身边。她，再也不会再你的世界出现了。”
叶声离面容一喜：“你说真的？这么说，你是答应给我一个名分了？”
“你出卖柳惜玉，欺骗秦更雨。就是为了这一个名分？”
“是啊！纵使你不考虑我，也要考虑如儿吧。”
秦更雨的心已经痛到了极点，半响，仰头看着天，声音越来越软：“由始至终，你都没有为我想过。你只是为了你自己。叶声离，我对你实在太失望了。从今以后，你我……”
秦更雨霍然将羽冠摘下，青丝尽散，她那白衣飘飘，月色茫茫之下，让叶声离浑然大惊。
秦更雨笑着，脸上尽是泪水，她张开双臂，身子向后倒去。口里，却一字一句，交代着她最后的语言：“从今以后，你我，各不相干！”
那白衣就如折翼的雪鸟，坠落在那被白花覆盖的地面。脸上带着泪水，双眼却闭上了。风阵阵吹过，那白花如蝶，在她身上交织着。吻着她的脸，亲过她的唇。
就像一个葬礼那般。
“更雨！”叶声离冲过去，触摸到的却是已经开始冰冷的身子。
“更雨，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恐惧和害怕涌满叶声离身子，泪水掉了下来，她摇着秦更雨。却，那个疼爱她，怜惜她的人再也没有睁开双眼。
“叶姑娘请节哀。二小姐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不是什么时候，余梦中站到了她身边。叶声离连拖带爬来到余梦中脚步，攥着他的衣衫哭喊着。
“余医师快救救她啊。她怎么了？”
“你现在才来后悔，是不是太迟了？”余梦中看着她，半响，余梦中亦蹲下身子，与叶声离平视着，“我不是曾跟你说过，叫你跟二小姐到那个地方去后，就不要再出来了吗。为什么，你不听我的。”
“我，我……”
“你是想让如儿与他爹相认吗。既然这样，为什么那个晚上，你又要冲动得杀了如儿，报复楼主。”
“我……”
“二小姐待你情深意重，你却一次又一次伤害她。不为什么，你完全是为了你自己。一切，你都是以自己为出发点的，不是吗。”
叶声离的脸被泪水覆了遍，她看着余梦中，余梦中皱着眉头，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如儿能救得回来？”
“不是你救的吗。”
“纵使我称作神医，亦只能给活人治病。那天如儿确实死了，却是二小姐替你救活的。”
“她？”
“她把仅有一块的凤玦给你的如儿！”
“什么！这样，更雨她岂不是……”
“自两年前那一次，柳惜玉的突袭而留下的重伤后，二小姐她就只能依靠那龙夕凤玦才得以存活。一年前，她把龙夕给了柳惜玉，一年后，她又把凤玦给了如儿。她宁可舍弃自己的性命，为得，不就是不想看见你伤心难过吗。”
“我，我错了……”
“你错的不止这个。我最后要告诉你的，其实你等了十多年的那个‘哥哥’，并不是楼主。而是二小姐呀！”
叶声离的面容已经苍白，她的身子顿住了，双眼一片哀绝：“你，你说什么。”
“我说，由始至终，你都错爱了人。你爱着一个根本就不爱你的人，从而，生生把一个爱你的人给伤害了。”
“不！你再说一次！你说，哥哥是谁！！”
“秦更雨。”
“……哥哥是谁。”
“秦更雨。”
哗啦地一声，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已经被铺天盖地的乌云遮挡。狂风怒号，似乎要把这一切哀伤离诉。
叶声离终于明白过来，秦更雨那天说的话。她说，她曾与秦惜花交换过身份。当时，叶声离还没有把此放在心上，一笑而过。现在回想过来，原来，秦更雨那天所说，就是在暗示她啊。
暗示她，她爱的人一直都在身边，不曾离弃过。
难怪，秦惜花不认她。
枉她还苦苦追逐，为了得到秦惜花的心，不惜牺牲了一切。
利用了一个爱她的人，出卖了一个帮助过她的人，还差点让她的亲生儿子命丧黄泉。不光如此，她在秦惜花身边那两年，被霹雳堂的堂主欺辱过，她忍了。被雷霆教教主鞭打过，她亦忍了。为了达到目的，必须不折手段。
秦惜花说她一厢情愿，还真说中了。
这一切，都只不过她找错了人，做错了事。
这个时候，一片片冰冷的固体从天而降，没有香气，只有寒冷。落在叶声离脸上。余梦中抬头看天，飘起了鹅毛大雪。
“都快三月了，竟然下了这么大一场雪。二小姐，是你的委屈吗 。”
这个时候，一个穿着单薄衣衫的身影极快从琼楼里跃出来，看见躺在地上的秦更雨，他脸上不住一阵绝痛。
“余医师，她怎么了？”
余梦中仰起脸看着他，半响叹气道：“死了。”
“什么！”
“柳公子，你快走吧。一会楼主就要来了。”
“不，我不走。要走，我也要带着更雨一块走！”说罢，柳惜玉扑到秦更雨身边，抓起她冰冷的手，似乎不敢相信，方才还跟他承诺的人，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柳惜玉将秦更雨的手贴在自己脸庞上，泪水落了下来，打在了她的脸上。
“更雨，你不是答应我，要跟我一起回世外桃源去的吗。怎么，你就先走一步了？我说了要等你，你竟然不遵守诺言！”
就在这时，闻讯而来的秦惜花和月晚梦，一眼扫见躺在地上的秦更雨。身子被大雪和琼花覆盖，清香和冰冷交织着。秦惜花双眼一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更雨她怎会……”
余梦中站起身，看着秦惜花：“是祸，终究躲不过。”
“余梦中，你不是神医吗？快救她呀。”
“楼主，属下只能救活人。”
“救活人！？你的意思是更雨她已经……”
余梦中沉默不语，秦惜花双眼一颤，霍然扬起拳头砸在余梦中脸上，对着他嘶吼着：“你这个废物。秦楼养你是做什么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是什么神医？？？”
月晚梦连上去拉住秦惜花，秦惜花手一扬，向前几步，他看见怔站在原地的叶声离。脸上尽是泪水，一眼绝望地看着天。秦惜花悲痛一笑，扬起手扇了她一个耳光。叶声离被打得跌落在地，嘴角流出了血。
“不用说，一定是你这个女人。我真不明白，你这般待更雨，她却依旧对你如此不离不弃。你可知道，更雨一直以来的心愿是什么？她就希望，跟你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与世隔绝的度过一生。”
叶声离顿了顿，慢慢抬起脸。
世外桃源，她与秦更雨在那里度过了两年光景。没人打扰，无忧无虑。
她渐渐想起了在桃源时的事情。
与秦更雨携手站在花海里看漫天澄净的繁星。到湖边浅水嬉戏。到林子里采摘果实。在院子里看着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秦更雨抱住她，告诉她：“雪融化之后，就会变成春天了。”
泪水落了下来，叶声离用手掩着脸，失声痛哭了。
柳惜玉将秦更雨抱起，往前走着。秦惜花一愣，立马上前，截在其前。
“你要做什么？”
“带她走。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凭什么！？你放开她。”
柳惜玉看了秦惜花一眼，绕开他身子，继续往前走。
“你站住，信不信我杀了你？”
柳惜玉不搭理他，继续向前走着，他低下头，看着像是睡着的秦更雨，轻轻问道：“更雨，你冷不冷？放心，我马上带你回你最想去的地方。那里没有烦恼忧愁。只要你愿意，我会陪你一生一世。”
耳畔一阵掠响，紧着，一阵刺痛穿过柳惜玉的背脊，冰凉涌现他全身。柳惜玉身子颤了颤，却没有停下脚步。秦惜花拿着剑，捅进柳惜玉的背脊。却见他依旧无动于衷，他抽出剑，再度捅了进去。
血洒了一地，印着那深浅的足迹，蔓延到最远的地方。秦惜花足足捅了他十八剑。他的背脊穿了好多个窟窿，把他的身子染成了红色。柳惜玉却仍抱住秦更雨不放。
最后，柳惜玉的身子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站住了步子，慢慢低下头，看着怀里依旧熟睡的她。
“更雨，我好累。你应该不会怪我，无法带你到世外桃源去了吧？不过不要紧……黄泉路上，你等我片刻，待我赶上你了，纵使孤魂野鬼，也要陪你往那个方向……”
扑腾一声，柳惜玉身子往后栽倒下去。他紧紧抱着秦更雨，血污满是的脸上，却带着笑容。他看着飘满鹅毛大雪的天空，眼睛慢慢合上。
身子最后一丝力气，他把那句话说完了：“而去。”
血染红这片花白的大地，两个人紧紧相拥而去。柳惜玉脸上带着淡笑，手紧紧抱着秦更雨。身子却慢慢地僵硬。秦惜花冲上去，想要从柳惜玉怀里夺回秦更雨，却怎么也掰不开柳惜玉那如同铁拷的手臂。
“这是爱的力量，任人怎么分，也是分不开的。”
“我不要听这些废话！我要你把他救活！”
“属下不是说过，我只能救活人……”秦惜花攥起余梦中的衣衫，对他歇斯底里的吼着：“我要你想办法！我不求她能像以前那样。我只要她活。我只要她活！”
余梦中看着秦惜花，霍然间，一阵强大的力量把秦惜花推到在地。余梦中站在雪地上，看着悲痛欲绝的秦惜花。他放下一切尊严抱头痛哭着。余梦中蹙着眉，半响深深一叹。
“生死自有阎王掌管。但爱情，是由月老掌管的。生命线虽断，如果两人是彼此真心。那么，爱的力量就一定会产生奇迹！”
秦惜花有些恍然，他仰起脸，看着余梦中。
“纵使他们再生，也是新的一个人。忘记过去的一切。你答应我，不要再去干扰她们的生活。”
“只要她能活，我什么也答应。”
余梦中面容若水，莞尔一笑。他上去伸手扶起了秦惜花，又替他弹去了衣上的雪花。
“奇迹就在一瞬之间发生。”
光阴骤然，白马过隙。
四年后……
秦惜花匆匆忙忙往秦楼里赶，当他踏上第九层时，一阵婴儿啼哭声划破了局促的气氛。秦惜花面容顿了顿，立马推门而入。见月晚梦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怀里抱着一个漂亮的宝宝。她看着秦惜花，喜极而泣。
“惜花，是个儿子。你当爹了！”
“儿子……”秦惜花上前，颤抖着手从月晚梦怀里接过宝宝，轻轻揭开襁褓一看。宝宝肌肤似雪，花瓣一般的唇嘟着。秦惜花心中一喜，泪水随之落了下来。
“惜花，我给宝宝想了一个名字。不知道好不好。”
“你说。”
“梦与，秦梦与。”
“梦与？”
“取自一句词。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也恰好与如儿的名字凑成了一辈。你说好不好？”
“秦梦与，秦梦如……”片刻秦惜花点点头，握住月晚梦的手，“好，当然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