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不会有后面的四圣攻山,这都是命”
武开阳坐在竹椅上,隐在林荫下,正回忆着往昔,忽然听见有人声朝这边来,是一对男女说话的声音——正是封淳和镇敏——一下子就把武开阳的神思拉了回来
只听镇敏道:“我过去是喜欢你,但是我现在不喜欢了,我喜欢大师兄”
武开阳刚才听了脚步声就隐隐觉得不对,可他瘸了动弹不得,等这第一句话一落,武开阳一时间出声也不是,不出声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屏气凝神,装作自己的影子映在了万山翠色里
封淳道:“敏儿,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难道我们俩从前那么多美好的时光,在你心里都通通比不上与大师兄的这几天吗?”
“比不上!”镇敏十分决绝地叫道:“我说比不上就比不上!”
“我比他好”封淳的语气笃定
“胡说,你……”镇敏还没说完,声音就吞进了一片呜咽中
原来是封淳上前,捧起镇敏的脸便吻了下去那辗转反侧的声音,武开阳听着都觉得脸热,镇敏的身体在封淳的亲吻下,整个瘫软在了封淳怀中
武开阳侧过头去,就差抬起手遮眼了,他觉得现在的小情侣真能折腾,怎么好好的忽然就搞这么一出移情别恋的,闹什么情绪果然还是封淳在外面沾花惹草,伤了少女的心么……
“大师兄,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封淳把镇敏亲得气喘吁吁地,忽然冷哼一声,把武开阳惊了一跳
“……”武开阳一时间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只好从竹椅上起身,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
“大师兄……大师兄你在啊?”镇敏哀哀地叫,“大师兄你回来!大师兄……”
武开阳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看见没有?他根本不在乎你”封淳字字见血:“你对他那样,他又把你当什么?值吗?”
镇敏大哭起来,伸出拳头锤着封淳的胸口,封淳一把把镇敏搂在怀里:“没事,你还有我淳哥哥不是一直在吗?”
镇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站不动了,被封淳一把抱了起来,一直抱回了房舍安抚了许久,镇敏把被子往头上一蒙,虽是不再哭了,可也不理封淳
“你出去,我不要见你!”
封淳无奈,只好退出了房,阖上了门
封淳心事重重地走着,一抬眼,却看见武开阳正杵着个拐杖,站在路旁不远处等他封淳不禁皱起眉,胸口升起一股恶气,几步就迎了上去
武开阳看在眼里,只见从前端方知礼的师弟早没了影,如今一副人上人的富家子弟气息扑面,他冷淡地瞥了一眼武开阳,语带讥讽地问:“师兄此来,是为何啊?”
武开阳咳嗽一声:“有事找你,边走边说”
封淳喉中泻出一声冷哼,轻蔑意味十足:“就你这瘸脚还走?找个地儿坐着说吧”
武开阳点点头:“也行”
两人在林中找了一支竹椅并排坐了,封淳把腿一翘,用公子哥儿看下人的眼神看了武开阳一眼:“说!”
武开阳问道:“刚才在林子里,你怎么发现我在的?”
封淳皱眉:“猜的,你每天这个点都在这边散步,我观察过了”
武开阳叹息一声:“你对师妹真是有心了”
封淳挑眉:“你想怎地?”
武开阳淡淡道:“没什么上次四师妹在外面,看见你在画舫搂着两个漂亮的青楼女子,师妹来找我哭过,我跟她说,你在外面办事,这是难免的”
封淳不怒反笑:“这本就是难免的,你别拿这事挑拨我与师妹!都是接过印的人,谁不知道谁?你在这上面还能做文章?”
武开阳脸色微沉,盯着封淳的脸:“四师妹说的这个事也就罢了,那我问你,有一次我去云州城买配药酒的料,路上正巧看见你了你手里拿着一枝花,送给路边一个姑娘,看那姑娘衣衫,也是个良家的,你跟人家打情骂俏了好一会儿,这又怎么算呢?”
封淳脸色一僵,面庞瞬间白了白:“你……你把这事告诉师妹了?我真没想到……我……我真没想到!在师父面前,我百般为你遮掩,从前也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武开阳摇摇头,仍看着封淳:“封师弟啊,你这么聪明的人,你也不想想,师妹那么喜欢你,喜欢这么多年了,怎么一夜之间,她又偏偏说喜欢我了?这不是蹊跷么?”
“……师兄你的意思是说……”封淳与武开阳对视着,“师妹在气我?”
武开阳点点头:“我看多半是这样你那些事,我没说过,可她一个姑娘家,那么在意你,每次有师弟师妹们回山,就去打听你,这纸包不住火,总是会知道的呀”
“……他对我失望,所以才……”
武开阳又点点头
封淳神色一转:“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一直对师妹很好,我看你就包藏祸心!”
武开阳从怀中取出一片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阴阳铁,放在掌心:“我和你们,不一样”
他早已决情弃爱,他的生命早已献给了心中所念,从此再没有力气,也没有资格去喜欢任何一个人了而封淳有家,有父母,有宗族,他能给镇敏一个完整的倚靠
封淳一看见这阴阳铁就认出来了,这是那天武开阳从易龙悦身上搜出来的封淳当时没在意,本以为武开阳只是想收藏个战利品做个念想,可此时此刻这阴阳铁一拿出来,味道就不一样了
“师兄……你……你喜欢男的?”封淳试探着问
武开阳一愣,没想到封淳理解成了这般,不过也对,便索性干脆地点点头
封淳前倾了身子,咳嗽一声:“那……那个修罗王,你以前认识啊?”
武开阳又点点头
封淳失声道:“这……这不好意思啊,师兄,我把他杀了”
武开阳摆摆手:“没事,我们一起杀的,我也想杀他”
封淳面露悲悯之色,拍了一拍武开阳的肩膀,一副情场圣手的模样:“情非得已,终究也算是一场缘分,日后黄土下相见,谁又认得谁?”
一句话却把武开阳说愣了,勾起许多往事,神色间便有些不自然封淳见状吓了一跳,那份情敌相争之心彻底地放了下来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武开阳失态也不过是一瞬,道:“我没事你以后好好照顾小师妹,别让她再担心你,牵挂你”
“师兄啊,你不懂”封淳一放下对武开阳的心防,便滔滔不绝起来,“女人啊,你就不能太宠着她,要若即若离的,不时要让她哭一次,她心里才有你呢”
武开阳笑着看封淳一副口若悬河的模样,心想是谁刚才对他敌意满满来着?
“行,反正是你们小两口的事,旁人也插不上嘴”武开阳一直觉得封淳大事是不糊涂的,就好比从前,自己再落魄的时候,封淳也从未在自己身上踩过一脚,反而平日里都恭恭敬敬的就凭这点,他身边那些花儿蝶儿怎么闹也不会闹到镇敏身边去可做兄长的都贪心,只希望妹夫心里总只有妹妹一个,平日里都守身如玉的,可不是么?
武开阳站起来,“那就这样吧,我去五行机室了”
封淳瞬间恢复了那翩翩佳公子的气度,不疾不徐地让在武开阳身侧,原本他这身公子气在武开阳身边叫声“大师兄”的时候还有所收敛,如今却一点也不遮掩了,简直是魅力全开
封淳摇着折扇,笑嘻嘻地:“大师兄,我也是一表人才,你从前有没有对我动过心啊?”
“有过”武开阳一本正经地说
封淳脸色一滞,扇子也不摇了:“师兄……真的呀……”
武开阳看着封淳的样子,笑了起来,他很久没有这么开怀地笑过了
“师兄,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好意思哄我玩”封淳一收折扇,摇头叹息
千仞山上这时还一片风淡云轻,可是南朝太子在云州为北朝四圣所弑的消息,却早已震动了天下据说独臂而归的千佛手雷龙怒,在北方朝廷上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如何带领两位圣弟,浴血拼搏,克服千难万难,终于以折了四圣之二和自己一条胳膊的残酷代价,在白虎堂堂主眼皮子底下,斩了南朝太子的事实
北朝皇帝闻之大喜,觉得此功简直可与当年掳了武城珏的阎罗王相提并论,忙下旨给镇国寺又加赐田地千亩,多配僧人百名,赐御笔一幅“扬我国威”,并同时在全国发榜,为‘四圣’选拔补缺
而南朝朝野则一片惊惶震怒,天子听闻此消息后一病不起,御史纷纷上奏请求追究白虎堂护卫不周之责然后有人当廷禀道,说太子临死前曾派过侍卫叩千仞山山门,竟败退而归!众臣闻之大哗,朝堂上立即吵成了一锅粥,许多老臣哭喊着:“连储君都无法节制的白虎堂,要来何用?”当时站在皇帝身后服侍的刖公公,脸色据说十分地差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当“正殿坐千山”,白虎堂怎么敢赢朝廷的使者?
先不说是否裁撤白虎堂,这个场子却是要找回来的太子丢的场子,自然不是刖公公亲自去找,而是刖公公派自己的徒弟去找,点名要击败东宫侍卫的白虎堂座下大弟子武开阳迎战
前往云州的官道上,只见车驾联袂,仪仗绵延,锦色旗帜遮天蔽日方欣一骑快马下了千仞山,出云州十里相迎他在一架最华贵显眼的车辇边停下了
方欣翻身下马,伏跪在地:“弟弟方欣,拜见兄长!”
一个宦者模样的人朝车子的帷帐中福了一福,柔声柔气地道:“文公公,您干弟弟来了……”
只见一只惨白得能看得见青细血管手伸了出来,慢条斯理地将帷帐撩开,露出一个青年宦官没有血色的面庞,尖尖的下巴,艳红的嘴唇他皮肤如透明一般,毛孔光洁细腻,一尘不染,从脖子以下的身体上,却均匀地点着一颗一颗好像画上去的红痣,看上去十分诡异
文公公看了一眼方欣,微微一笑,说话轻声细语:“千仞山,杂家将近二十年没来过了……想当年,我还年少,被人一掌打得滚下山涧,以为要将命送在这里可没想到老天爷怜惜我,让我活了下来,又有幸净身入宫拜了老祖宗如今一晃眼,多少年过去了从前,我连那山门也摸不到,今日,我便让他们放礼炮迎我上去走罢……带路”
第16章
消息传来的时候,白虎堂中师弟师妹们一时间议论纷纷
听说这次叩山的朝廷来使要求放礼炮上山?
哪里有这样的规矩?白虎堂的堂规里,可从没有朝廷来使以礼炮相迎这一条就算是当年本朝太宗皇帝亲自来视察白虎堂的那会儿,都没闹出这么大动静可现下那朝廷来使已将话撂在了这,不放礼炮不上山!
武开阳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瘸子,虽然脚上拆了木板,但行动究竟不便,如今是管不了堂里的事了;封淳又是个只管下山扬名立万,不太爱管杂事的;弟子们只得把此事,请示到了千仞山巅白虎正堂的门口堂主镇北天大笔一挥,准了!
白虎堂弟子们捧着镇北天的批复,心中惴惴的,他们师父什么时候变这么好说话了?这朝廷来使究竟是什么来头?
可要说,其实镇北天心里也是难,太子毕竟毙于云州,白虎堂担着天大的干系,这当口又怎能不给皇家这个脸面呢?哪怕来的只是朝廷一条狗,那也是身份比白虎堂这条放养的野狗,身份尊贵得多的家养狗镇北天的原话是:“不就是想听个响么?那就放!放十门的大礼炮!使劲地放!让他们听听我们白虎堂的威风!”
武开阳这几日养脚,两耳不闻窗外事,三师弟前来他住的青瓦房舍交代了一句:“大师兄啊,这次朝廷来使吩咐了,说一定要你去山口迎他”
“我?”武开阳皱眉:“你没跟他说我瘸了呀?这不是有辱仪门么?”
“我说了,”三师弟擦了擦脸上的汗,“可那来使点名要你”
武开阳摆摆手:“行吧,这来使真是麻烦事多,看来这几日我还得练练独步登山的功法”
三师弟见武开阳答应了,心下放下一块大石,忙又跑出去招呼别的事了这次和武开阳主持的太子侍卫偷偷摸摸叩山还不同,场面尤其地大三师弟也是第一次经办这等大事,好在有之前的锻炼,又有镇北天坐镇,还不至于完全手忙脚乱,他这几天早起晚睡,堪堪把山上一众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到了日子,千仞山上的礼炮砰砰砰响了整整十响,惊得寒鸦乱飞,百兽震惶云州脚下的客商们都仰头而望,纷纷想,这是千仞山的山神发怒了吗?武开阳这日一早就穿整齐了衣服,一条腿一根拐独行至山口,等着来使仪仗
直到礼炮十响打完了,那来使这才坐着六人抬的坐辇,慢悠悠地上了千仞山只见坐辇后仪仗列列,旗帜纷纷,穿万翠丛中,直上云霄那抬辇人之中,为首的正是方欣武开阳沿着山道一眼望去的时候,眼睛差点没瞪出来!这是哪个不长心的,竟准他白虎堂的弟子,给一个公公抬轿?武开阳正想着,回去得拎出三师弟来好好询问询问,一抬眼,却蓦然撞上了一双眸子
正是来使望过来的目光
武开阳当场就愣在了那里
山风轻拂,坐辇帷帐掀起,露出了一张并不陌生的容颜
对于这张面容的印象还停留在幼年,可那记忆太深刻,武开阳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是文清
文清来找他了,找他来讨债了
这是浮现在武开阳心头的第一个想法
前尘往事早已尘埃落定,如今再起风沙,吹得扬尘只剩满目荒凉
……与文清的这段往事,还要从武开阳一路从京城,跋涉千山万水来到千仞山脚下的二十年前说起
那时的武开阳还是个小小孩童,他从云州历经千辛,一路至于千仞山山脚,四处打听怎么上白虎堂拜师有路过的武林人看他一个孩子站在那儿可怜,便问他:这位小友,你既要上山,那你有没有荐信啊?
武开阳摇头
那你有没有长辈带着来啊?
武开阳还是摇头
那武林人往那云雾缭绕处一指:看见下山腰边上那个小房子了没?那里面住着的都是想找白虎堂主拜师的孩子,住了五十多个,有的都住了十年了,唉,白虎堂主看也没看一眼你既没有荐信,也没有长辈带你来,要不去那里碰碰运气?
武开阳听了这话就去了,好在那房舍有专门的人提供饭食,提供睡觉的大铺,有洗澡的地方,有干净衣服穿,武开阳把自己拾掇了一下,便和那五十个孩子一道住了下来
武开阳就是在那里遇见的文清
文清只比武开阳早来半个月,两人因为都是新来的,又年纪相若,便玩在了一起武开阳当时记得,文清在众孩童中特别地与众不同,长得一副女气,骨细肉瘦,说话慢声轻语,一点也不像个男孩子,与女孩子倒有几分相似武开阳后来才知道,骨骼男生女相,其实是很高的一种格局,适合暗器与奇门,不过那时武开阳年纪小,并不识得文清生得好,只觉得文清身上有一股气,仿佛天生就带了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武开阳住下后观察了五十个孩子几日,就把情况基本摸清楚了这些孩子都是一些没有门路纯粹来碰运气的,他们自己也知道,大抵没有希望被镇北天收为大弟子,只是盼着等镇北天收了大弟子以后,能跟着沾光一起上山,成为下面的师弟或者陪练这里管饭又管睡,所以很多高不成低不就的家里,都会把孩子送来试一试
其中只有文清不同
文清说:“我爹爹临终前跟我说,要我来找白虎堂堂主镇北天爷爷收徒还要我不要投奔我舅舅家,我舅舅认了宫里的太监做干爹,我爹爹不喜欢他”文清细声细气地说完,便拿出一个吊坠给武开阳看,“我爹爹给了我这个,这是一个信物”武开阳还记得文清巴掌般的瓜子小脸,皮肤雪白,嘴唇却特别红润,说起话来像小鸡啄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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