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邢狱之地,厉鬼避让
景秀理了理朝袍的袖子,抬眼扫过地上跪着的几人:“孤听闻,察狱之官,先备五听,又验诸证信,事状疑似,犹不首实者,然后拷掠”
到底还是晚了,景职到的时候已经打了三十棍
天子脚下,监察百官的御史台,连掩饰一番都不屑!
闻人端方心中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叹息公主殿下固然明睿,但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御史台这一弄,殿下心里如何不介怀,反倒是给月鹿找了个大助力只不过这三十棍下去,不知道那孩子熬不熬得住
跪着的几个人簌簌发抖,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尊公主居然屈驾来台狱,还接管了这件案子早知道如此,那钱是如何也不敢收的幸好幸好,那个探监的来的及时!
“回,回殿下张氏刁民,目无法纪,小臣,小臣.....”他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那小孩还未满十五安律,十五以下七十以上都不得用邢,何况还有八议三请二减,听说那小娘子家也不是吃素的,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景秀也不愿与这些小吏多费口舌:“前头带路,孤去看看”
“是!”连滚带爬的站起,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脸上一僵
“又如何?”
听着殿下口气不悦,连忙答道:“有人探监张氏是,是长宁公主府”
景秀眸底不见波澜:“无妨”长宁公主府,倒是很久不见那位姑姑了,这几日朝廷上弹劾她的人不少看来多日不见,这位姑姑除了钱财还增了胆色
听着殿下说无妨,心里松了口气尊公主当然是她得罪不起的,但长宁公主也不是他能开罪的人心里盘算着上司什么时候来,一边哈腰驼背毕恭毕敬的带路往前走
御史台狱,负责受理各种特殊的诉讼案件,办公之所在御史台这方监狱离的颇远,四面高墙,铁门上一个小窗口透风,墙角一个小口送饭
而且那些‘特别’的案子,案犯大多等不到秋后问斩故而台狱向来人迹罕至,一进去寒气好像是四面八方涌过来
台狱没有女监,往里走过一条通道,拐过弯就见站着几个人,里头最远处有人负手而站,似乎在透过窗子往里面看
景秀抬手,轻声道:“都在这候着”
当今天子有兄弟姐妹十三人,长成有九人,其中四位公主只有一位最尊贵,那就皇帝嫡亲长姐,大长公主景睿之这位公主一直深入简出,世人闻其名而未见其人
景秀本以为顶多见到那位花孔雀般的长宁公主,却没想到会是自己敬畏的大姑姑大姑姑惯来冷冽,连父皇对她都是恭敬有加景秀也曾耳闻,祖父早亡,祖母羸弱,当年宣王府全赖这位大姑姑一力支撑
当年大乱,也是大姑姑为父皇出谋划策,权衡四方父皇登基之后,大姑姑泯灭人前,就是上元家宴也难露一面但每次相见,大长公主都会点拨教导景秀,在她心中这位姑姑比父皇还要善于帝王之道
“姑姑”景秀毕恭毕敬的行礼
兜帽之下的大长公主难窥真颜,景秀还感觉到她目光的压力,她并无畏惧,却如稚儿在尊长面前一样心生忐忑期盼
大长公主收回目光,声如寒泉空寂:“进去吧,她该醒了”
张月鹿自认不是不能吃苦受累的人,但这第一棍砸下来,她痛的什么豪情壮志都抛之脑后!疼的撕心裂肺,连自己喊的什么都不知道
豆大冷汗水一样往下流,咸涩得眼睛都睁不开
等打到十几棍时,她已经没有力气喊了牙关都咬不紧,津液从嘴角滴落,鼻孔只剩下出的气到最后面几棍的时候,人已经昏厥过去
痛,像是石盘从身上碾压过去,皮肉筋骨一寸一寸都压烂了,碾碎了这痛里面又带着冷,像是万千银针扎下来,痛的牙齿打颤,痛的全身发抖,痛的脑子混沌一片
景秀推门而入,见地上的人动了一下,以为她醒了,等了片刻又不见动静她自然不能出去询问大姑姑,上前探了鼻息,恩,还活着
“呃!”景秀凤目圆瞪,喊也不是,打也不是,只能伸手去掰
张月鹿疼的浑身轻颤,却咬紧牙关不松口,她趴在地上等了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口!这不管不顾的一口咬下去,真是痛快!
景秀眉头紧锁,觉得就该让御史台的人将她打死才好!尊公主殿下被那些老家伙折腾数年的养气功夫,这会也快绷不住了,低声冷斥:“松口!”
张月鹿迷迷糊糊的脑子里也察觉到不对劲,叼着公主殿下的玉指,用力扬起头,充血的眼珠慢慢聚焦
模模糊糊看起来是个少女,似乎在哪里见过
“噗”不是吐出公主殿下的手指,而是松开之后,没力气支撑,人摔回草堆上
景秀看着自己手指上牙印和血水,脸色晦暗不明
张月鹿这一番动静,牵动后背伤口,痛的额角的汗珠滚滚而下,缓了片刻才喘过气,张口嘶哑的说:“抱...歉”
她虽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但想着御史台也不能用女官,自己必定是误伤人了又喘了两口气,回过些力气:“在下失礼,望请海涵”八个字说的还算流畅,就是牙齿磕碰的次数多了些
景秀已经将手指擦拭干净,正拿着那沾染血迹口水的手帕为难闻言垂目看着地上躺着的人,想起花朝春宴上风流姿态呵,十一娘还拐弯抹角打听,见着这血腥狼狈的样子,只怕要伤心了
扔了手帕,景秀缓缓开口:“梁丘木被杀,你可有眉目?”
倒是有意思也有脑子的人,张月鹿闭着眼小心喘着气,思索片刻:“我与梁丘木并无深仇大恨,伏击一事疑点颇多,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梁丘木一死恰好证实”
景秀点点头,这会倒是头脑清楚,摸着手指上的牙印,嘶,属狗的!
“何处可做破口?”景秀又问
张月鹿这次到回答的很快:“你是谁?”看来是真清醒了
景秀往前踱了一步张月鹿侧着脸趴草堆上,睁眼都觉得累觉察到有人接近,张月鹿才睁开朝上的一只眼睛
紫袍公服,束玉带勾、系金袋、挂凤佩,美人如玉,威仪秀姿
咧嘴刚想笑,不知道牵动那块肌肉,浑身一抖,张月鹿又缓缓的冷起脸,木然开口,话里带着杀气腾腾的戾气:“见过祥泰尊公主殿下,草民这副样子,只能失礼了”
景秀半垂着睫羽,望着狼狈趴在地上的张月鹿,丝毫没有别激怒,反而闻言颊边梨涡隐显,道了一声:“免礼”
张月鹿气涩,合上眼睛蓄养了气力开口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贵为圣人之子,何敢劳驾屈尊廷狱?”
景秀见她避而不答,同样反问道:“孤也听闻,合抱之木,不生于步仞之丘;千金之子,不出于三家之市”
张月鹿死鱼一样趴在地上,忍着痛笑起来:“我生于乡野,却长在高门锦衣玉食,娇仆美婢出入宝马金鞍,来往多是世家子弟父母大人旧识友朋,或达官显贵或皇亲贵胄殿下以为,我这样的人,世间占多少?”
“万中一二”
“笔墨原名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我是在东市的一家牲口行看见她,她跪在门外,头上插着草,她爹蹲在旁边吃蒸饼她爹把她和她娘卖给牲口行,她娘被打死了,她也被打残了不怎么会说话,什么表情都做不了牲口行要退货,她爹求了半天,在门口亲自卖她
我把她买下来,回家告诉我娘,我看着小孩可怜其实可伶的多的是,那一排牲口行外头跪着的,哪个不可怜?但没她这样漂亮干净的”
她说完这一大串话,低声喘气,缓了片刻,开口问道:“殿下知道,长安城中有多少奴隶贱籍吗?我不曾统计过,但想着十个中有一个吧”
景秀眸沉如水,道:“按户部统计,在册者,十之二三”
张月鹿说了一大段话,说的时候不觉得,说完累的不行,又缓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大家都觉得我状告梁丘木,是在争一口气殿下以为了?”
她话音消失,景秀垂眸而立,不言不语这狱中方寸之地显得格外沉寂,只有似有似无的冷风,墙里的老鼠,枯草里的爬虫还有那扇虚掩的铁门外若隐若现的光
良久,景秀开口的时候,带着些自嘲:“无数次,我立于太极殿上,挺直脊梁,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争口气 ”
士大夫们的舌头有多恶毒,眼神有多凶狠,只有景秀自己知道为了她脚下那方寸大的地方,太极殿的柱子上染了多少忠臣言官的血在太阳照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人为她呕心沥血
张月鹿怔楞,她不曾想到高高在上的尊公主会对自己说这样一句话满腔的愤懑凝结成一声无音的叹息
景秀收敛的情绪,神色如常,淡淡的说:“你不挣一口气,可是为挣一条命?”
“是,我想挣一条人命”张月鹿的目光坚定绝决,“我不只想挣一条命,还想挣千千万万的命!”
“愿闻其详”
张月鹿睁开眼睛,注视这眼前的少女,片刻笑道:“我不习惯和居高临下的朋友聊天”
景秀凤眸一敛,缓缓开口:“想来三十棍少了”
张月鹿倒是债多不愁还,落魄时候尽显江湖本色:“殿下何必动怒,日后你要跟最无耻的人谈笑风生,最狠毒的人把酒言欢这会何必计较,何况我可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景秀不由想起眼前这个狼狈落魄的小娘子,曾在月下握着自己的手,甜言蜜语巧舌如簧
最无耻最狠毒的人,我或许还未曾见过但最轻佻的良家女,想必不会有其他人了
张月鹿到不知道她所想,那天被灌了五石散,跟醉酒的人一样,醒来什么也想不起只觉着这位公主殿下也没什么意思,自己期望古人可以跳出她们三观局限性,实在是强人所难
景秀见她装腔作势,抬脚踢了踢她的手臂,疼的张月鹿想咬她的脚
“梁家弄不死你,孤可以”
张月鹿气呼呼的瞪了她一眼,续而陪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啊,公主殿下你看我如蝼蚁,我看你何尝不是将死之人我这条小命,只怕活的可比你活的久多了
张月鹿不欲在跟一个将死的小孩废话,闭口不言心里盘算着自己原来的计划
景秀虽然觉得她话里古怪,但到底不能洞察未来也不愿和一个年少的阶下囚计较,开口道:“此案将由我接手梁丘木之死,你好好想想可有蹊跷御史台胡乱抓人,必然要整治,你且宽心此处不宜养伤,一会让人将你抬走”
言罢,也不管张月鹿如何反应,转身出了牢房
景秀一出门,见大姑姑居然还在门外站着刚要开口,大长公主摆摆手姑侄两人往外走
出了御史台狱,上了马车
景秀轻声问:“姑姑可是有指教?”
大长公主依旧戴着兜帽,只露出瘦削的下巴她似乎自言自语道:“张灵蕴打磨的八年,到底没弄坏这把刀”
景秀知道张灵蕴这个名字,当年她就曾经派人打探过张月鹿家世,对她家中亲族也略知一二何况这位张灵蕴并非俗人,张君风流,她的府库里也有一张书画
大长公主手十指交叉,右手大拇指摩擦虎口,问:“张月鹿是把好刀,你为何又后悔?”
景秀抿了一下唇,她是有意招揽张月鹿,但临时又退怯了
“虽无刀鞘,锋芒毕露但这把刀没有逆刃不会伤主镶金嵌玉不贪富贵,心有执念一往无前是把好刀,最好的是,扔的时候不会粘手”大长公主的声音像冰山上流下泉水,话语也像,带着清清楚楚的冷
景秀惊诧大姑姑对张月鹿的评价心中又疑惑重重,张月鹿犹如清泉,一望可窥底但她看的清,却看不懂
景秀看着目前的长辈,决定问出疑惑:“此人身在勋贵世家,不缺富贵性如古之侠客,桀骜不畏权势身为女子,不恋美色威武不屈服,落魄不动摇这样的人会效忠于他人?”
大长公主兜帽之下难窥神色,只听她淡淡的说:“善鹤,你应知道”
听大姑姑叫自己的表字,景秀眸色一敛她心中的确是知道的只是总觉得缺了些什么,道:“志同则道合,这样的臣子,是帝王开疆拓土明君之路上最好的基石我曾从弘文馆校书郞中那听闻过此人一些言词,匪夷所思又颇有道理只是.....”
大长公主突然传出一声笑意:“你觉得你无法握住这把刀,因为这把刀要的道,你从未想过你既害怕自己给不了她要的道,又怕她在你的道上心生怨念,坏了路”
被一言击中,景秀并不懊恼,坦陈的点头:“姑姑是不是觉得我太过优柔”
大长公主伸出手,年仅十五的侄女还不够狠辣,她知道
姑姑的手比起父皇母后,甚至她身边的所有人都粗糙但带着暖意,透着莫名的力量,让人觉得安心
大长公主松开侄女的手:“不是优柔,而是仁慈”
是仁慈,是不忍这是君王最不该有的感情,也是君王必须保留的底线没有这些,如何怜爱百姓,如何控制权欲
景秀身上还残留多了些,她对那些炽烈情怀,那些赤子丹心,那些可能动摇皇权的痴人说梦还残留一些敬畏
就像孩童仰望星空,虽不明白其中星轨运转,但对浩瀚宇宙,恒久星空,自有一份天然的敬畏
闻人端方按按鼻梁,他如今已经到知天命的年纪,越感身体不如从前几次打算辞官归隐,只不过终究事多任重年轻的时候为功名不顾一切,如今在官场想脱身却百般牵制
前为府衙,后为内宅路边的婢女见他走来,微微一福,心里却有些诧异谁都知道,除了上朝的被陛下赐宴,京兆尹没有哪天不按时回家吃饭的今天不知道为何,居然迟归
闻人端方本以为要陪着尊公主殿下审人理案,谁知道出了御史台狱,殿下就离开安置好张月鹿,他又和吴桐一起去了趟梁家查看尸体,虽然急急忙忙赶回来,果然还是晚了
白润见他推门而入,站起来去盛了一碗饭:“还以为你今天不能回来吃饭”张月鹿的案子她是知道,进展也有人通报,消息灵通的很
闻人端方接过女儿递来的箸子,笑道:“幼果还等着阿爹的消息,怎么能不回来”说着对女儿挤眉弄眼的一笑
闻人贞见他笑的得意,瞥见桌上一道藤椒鸡,夹了一颗蜀椒放在他碗中
白润见状哂笑,揶揄丈夫:“闻人明府办案不利,可要加把劲”
闻人端方夹起蜀椒,佯叹:“蜀椒明目,宜用醋汤送下夫人给我一碟”一家三口吃饭惯来没有什么忌讳,京兆尹也没在外人面前端方的模样
“算了,还是我来吧”说着要起身,被白润一把抓住
白润横了他一眼,道:“别插科打诨,呦呦现下如何?”
闻人端方瞧女儿正看着自己,摸摸胡须,拿着筷子在藤椒鸡里翻,挑了一个煮脱壳的椒目夹给女儿
白润见状一笑,心里石头落下,拿起碗筷,安心吃饭
蜀椒果实,外壳皮叫椒红,辛、温、有毒里面的种子叫椒目,苦、寒、无毒既然是椒目,想必呦呦那孩子还在狱中,但性命安全牢狱之中,当然是苦寒
闻人贞看着碗里的蜀目,眉头一紧,伸手夹了一块鸡肉给阿爹
闻人端方很是高兴,女儿贴心孝顺,夹起来刚要吃,发现居然是鸡屁股,顿时不好
推书 20234-09-30 :《《俘获于你的猎物》:谢息垣是一个表面上是个公司的小职员,实际上私下经营管理着一个并不正规的酒吧。某次发现周声的男友原来是自己手底生意的常客,周声是谢息垣的上司,为此谢息垣不自觉地去走近她两人才有了交集。周声一直当谢息垣是个比自己小得多的后辈,而谢息垣当周声只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