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憋着一股气让他跑得脚下生风一般,路过的兵见他这幅咬牙切齿的模样都好奇地看他,往日里温文尔雅的小花哥何曾如此火急火燎过,跟炸了毛的猫儿似的。
淮栖自己却没察觉,只是看着越来越近的营房,心跳愈发快了。眼看他已然冲到门前,手都举起来了,却到底没能推下去。
他颓然举着手,在距离门板一寸的位置僵住,维持着尴尬的姿势,恍惚之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这么愤怒是打算怎样?他该跟李歌乐说什么?若那就是李歌乐看中的恋人,他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冒冒失失来推门捉……捉……
淮栖突然愣住,他究竟在想什么!他方才竟然想到“捉奸”这种字眼!他一定是疯了……
他像烫着了一样猛地缩回了手,下意识退了两步,只觉得脑内一片混沌。正是这时,眼前的房门被猛地拽开,李歌乐人没出来先沉喝一声:“谁!”
淮栖几乎是与此同时转身落荒而逃,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见李歌乐,一定有什么是连他自己也忽略了的,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改变,可他竟浑然不觉。或者说,他根本一直在逃避察觉的可能性!
李歌乐,李歌乐,他怎么会没发现自己现在每天都非要见李歌乐一面才能安心?他怎么会没发现自己最近几乎都不去见戥蛮了?这说明什么?
他不想知道!
淮栖跑得飞快,撞了人都未曾停下,却不知该往哪去,偌大军营却仿佛忽然之间没有一处清净之地能让他躲藏,他甚至来不及明白自己究竟在躲什么。
洛无尘告诉他“未有形而初得见,是最初形成的条件”,师父也说过“等你遇见那个命中之人便可知不同”,难道那个“不同”竟然是李歌乐?不是戥蛮,而是李歌乐?所以他才只有对着李歌乐才敢放肆,才能畅快地哭、开怀地笑,才能毫无顾忌地做原本的自己?
所以他才如此理所当然地认为李歌乐可以永远是他甩不开撇不掉的小尾巴,就算他任性耍赖胡搅蛮缠也绝对不会离开……
可现在不同了,李歌乐若是有了喜欢的姑娘,那他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那他就再也不能是个兄长,甚至都不能是个朋友!
不行,不能让李歌乐知道。
淮栖几乎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他只是拼命跑着,直到被人一把攥住手臂,狠狠扯进一个怀抱里,才像惊醒一样猛抽了口凉气。
“淮栖哥哥!你怎么了?干嘛见我就跑?”
李歌乐追出大半个营去才撵上淮栖,突然逃走的淮栖让他心下大乱,哪里还顾得上屋里的羌默蚩成,关了门便忙不迭冲了出来,然而眼前的淮栖却让他心底一阵闷痛。
“淮栖哥哥,你怎么又哭了……”
淮栖瞪大了眼睛望着李歌乐,似乎没能明白他在说什么,脸上冰凉湿滑的触感来得陌生又莫名,他伸手摸了摸脸,沾了满手的泪水。
李歌乐完全被淮栖的眼泪吓傻了,大气儿都不敢喘,矮着身子拽拽他衣袖:
“淮栖哥哥……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这世上能让淮栖掉眼泪的,除了月冷西大概就只剩下李歌乐了,可眼下他好像什么都没干啊,今儿有羌默蚩成在,一上午他连门都没敢出,哪里惹着淮栖了?
淮栖低头躲着不敢看李歌乐的脸,慌忙抹了两把泪,也不吭声,拧身就走。李歌乐哪里肯放他离开,脸都吓白了死死拉着他,也不知自己做错了啥就一个劲儿道歉,围着淮栖来回打转,急得像屁股着了火。淮栖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心情与他纠缠,甩又甩不开,走又走不了,眼看周围已经开始有好奇的小兵探头探脑,不由恼怒起来,推了李歌乐一把没好气道:
“反正你现在也有了心上人,不如多陪陪人家去,烦我作甚。”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倒把李歌乐说愣了,一头雾水地歪着头盯着淮栖眨眨眼。
心上人?他的心上人不就在眼前?还要他去陪谁?等等!他说的该不会是羌默蚩成!?他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有别人知道么!?
淮栖见他不回应,以为自己说中他心事,更加难过起来,咬住了下唇狠狠挣开袖子,眼泪又要往下掉。李歌乐一惊赶紧往前冲一步,索性将他整条手臂都紧紧挽住,压低声音在淮栖耳边道:
“淮栖哥哥,你说什么呢,我一句也听不懂……”
淮栖没看到李歌乐骤变的神情,只自顾自挣扎着又嚷道:
“何必瞒我,昨天晚上我都看到了,安唐……”
不等淮栖把话说完,李歌乐猛拽他手臂将他揽进了怀里,边用手轻轻捂住他后脑边垂首耳语道:
“兹事体大啊淮栖哥哥,千万别说出来,你先跟我走。”
淮栖被用力按在一个无比熟悉却又全然陌生的怀抱里,甚至半个脸颊都密不透风地贴在那结实的胸膛上,李歌乐的手掌轻柔而坚定的轻抚像种无心的蛊惑,还有那沉敛的声线,和似有若无吹在他耳轮上的呼吸。他从未如此深刻地察觉到李歌乐竟是这样的存在。不是玩伴,不是幼弟,而是个男人。
与生俱来带着侵略性的,危险的男人。
这男人的手臂像铁块一样坚硬,在他尚来不及拒绝之前就不容质疑地拉住他跑起来,他甚至连挣脱的可能都没有。
或许有那么一瞬,淮栖在害怕。可他却无法分辨自己怕的是李歌乐,还是自己。
淮栖所有的注意力全被李歌乐拉着他跑的背影吸引,而李歌乐也急着带他回去,并未察觉有何不妥。看热闹的人聚集了七八个,没一会儿也便都散了,只在不远处的营帐转角,?6 ⑽⒙冻霭敫錾碜永矗粲兴级⒆排茉兜亩耍瘫阍俅我湓谟手湎Р患恕?br /> 李歌乐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拉着淮栖一通猛跑,径直回了自己的营房,一声不吭地开门,拽淮栖进屋,关门,上门闩,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淮栖跑得气喘吁吁,又被强推进屋里,紧接着还听见插门闩,吓得话都说不整了,想也没想抬脚照着李歌乐小腿踹下去:
“李歌乐你疯啦!你要干嘛!”
李歌乐淬不及防着着实实挨这一脚,“哎哟”一声捂着小腿单脚满地蹦,疼得说不出话来,边蹦边冲淮栖指了指他身后。
淮栖差点都忘了这屋里大概还有个人,拧着眉头猛一转身——
怎么说呢,明眸皓齿、秀雅绝俗、仪静体闲、惊为天人。就算把全天下形容美的词句都用在她身上也不为过。这样的女子,能看上李歌乐?淮栖愣愣看着眼前略显局促的五毒女子,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措辞,于是又回头瞪李歌乐。
李歌乐捂着腿傻乐了两声,揉了把脸蹲下,指着羌默蚩成小声道:
“淮栖哥哥,你指的可是她?她的名字叫做羌默蚩成,是戥蛮的亲妹子,大概也是安唐的……恋人……”
什么叫安唐的恋人!?
淮栖目瞪口呆瞪着李歌乐,张着嘴发不出声来。这女子是安唐的恋人?不是李歌乐的?
等等,他好像忽略了重要的事。
“你说她是戥蛮的妹妹……”
淮栖受了惊吓一般又回头冲羌默蚩成猛看,没错,眉眼间确实与戥蛮有些相似之处,可戥蛮的妹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成了安唐的恋人?
李歌乐起身拉了把椅子让淮栖坐下,仔仔细细将事情原委说给他听,又说自己不是故意瞒他,只是事出突然,又牵扯甚多,一时间未曾有机会告诉他而已。如今恶人谷的人对羌默蚩成十分排斥,短时间或许不会有人追查,所以绝不能走漏风声,无论如何要等到安唐回来,好带她远走高飞。
淮栖安静听完了,视线在羌默蚩成脸上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微微垂下头去。有一点也许这兄妹二人都想得简单了。李安唐未免节外生枝,连凌霄都未曾告知,却未必绕得过沈无昧。他自幼随师父在营中走动,自然也多少知道沈无昧的手段,莫说这浩气大营,恐怕整个南屏山都遍布沈无昧的眼线暗探,至于江湖之上还有多少地方是沈无昧在关注的他不清楚,可至少眼皮底下这片地方什么风吹草动也躲不开沈无昧。趁夜带个大活人进来,根本没理由未被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