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寒没接话,转头看向窗外。
他一直都不去看孟厌,理由是觉得见面矫情。
何况,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关心别人的大圣人。
其实也不错吧,虽然纪戎身份特殊,比普通人身边危险不少。
但比起躲起来,直接面对更好。如果给他选择,他更希望清醒地活着,哪怕会因此痛苦不少。
他在意的从来也不是掌控和选择,而是一点点知情权。
“为什么要帮孟厌?”姚琛泽又问了这个问题。
或许是亲眼看到孟厌变得自信又漂亮这件事叫左寒高兴,这回他沉默了片刻,回答了这个问题。
“有一次我真的很想死,孟厌拉住我的衣角问我要去哪儿。身上太疼了,我不想理他,他就一直在后面跟着我。”
“那天他陪我在河边喂了半宿蚊子,扯着我的衣角直发抖,不说话,也不走。”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去了。”
姚琛泽心里疼,想抱一抱左寒,伸出的手不出所料被挥开。
他垂下头,没有强求。
“其实他刚到斜府街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当时我觉得他很蠢,长得又矮,话都说不利索。”
“有一天下大雨,我从二楼看他淋着雨蹲在地上,我以为他脑子不好,不知道躲雨,下去才发现,他正用树叶给蚂蚁当伞,护送一只蚂蚁爬回树根下。”
“我更觉得他蠢了,我甚至觉得死亡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可是后来,他也把我当作了一只蚂蚁。”左寒的声音还是淡淡的。
自己都浑身湿透,还试图举着脆弱的无用的树枝,想给他遮挡住瓢泼大雨。
从孩童时起,左寒就懂得了很多。从孙小兰身上他认识到单纯和善良确实是最无用的东西,甚至在群狼环伺时是极其危险的东西。
然而这些他做不到也瞧不上的单纯和善意,确是支撑着他走过灰暗的一点点光,哪怕只有豆丁大,微不可查。
车厢内静了下来。
良久,姚琛泽哑声道:“我也想给你打伞,想陪你喂蚊子。”
“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他在懊恼,也在惋惜。
还要多早呢,命运给过他机会的,十年前他不是没有出现过,只是结局不算好。
他没有当成坚固的伞,反而将左寒浇了个透心凉。
“我给你约个了腺体手术,这次是适配的,所有检查都通过了。”
“左寒,要按时吃药,要听医生的话。”姚琛泽一向没什么眼力见儿,拇指一下一下揉着他的手,自顾自叮嘱着。
左寒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原来不是得了绝症。
姚琛泽突然要打针,大约也有他即将要进行手术的缘故。
左寒并不想要做什么腺体手术。
得到希望后又迅速失望的次数太多,他没了积极性,很长一段时间里姚琛泽也没再和他说起过。
他怕疼,怕麻烦,怕风险,怕失望,怕好不容易维持好的平静被变故打破,怕姚琛泽要因此付出多余的精力和未知的代价。
或许他真的是个胆小鬼,和姚琛泽生气不过是虚张声势,是仗着他喜欢他、宠着他。
听姚琛泽的意思,这次应该是真的了。
左寒又有些紧张。
摘除腺体后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每天都要吃药,只要姚琛泽在他身边,都是亲自给他掰药片、倒温水。
这时左寒才从姚琛泽的那两句叮嘱里察觉出了一点怪异。
他偏头瞪着姚琛泽,淡眉蹙起,带着一点怀疑。
左寒做这个表情的时候总是格外可爱。
姚琛泽笑了笑,没忍住凑过去贴了贴他的脸。
“我向那个兔子alpha取经,问他该怎么讨omega欢心。”
“纪戎说,我得学会尊重别人,把鸽子放飞,能飞回来的才是我的。”
想到这个建议,姚琛泽不禁摇了摇头,自嘲着接道:“但我想,如果我不绑着你,你会跑的。”
什么讨他欢心,好像他很不讲理似的。
这种事需要取经吗?
对他的合理诉求一概不让,还要把他当鸽子放走,再叫他自己飞回来,讲的都是什么屁话。
“对,如果你不绑着我,我会跑得远远的,死在外面都不会叫你发现。”左寒心里气不顺,嘴里的话也难听起来。
一般情况下,姚琛泽该被他激怒了,一定要气鼓鼓地压着他,强迫他收回句话。
他一向最忌讳左寒说出“死”这个字。
可这次大少爷没有动怒,只是凑过来很轻地亲了亲他的脸,语气轻柔又低落,“你总是,嘴巴太坏。”
“不要死,左寒,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眼里的哀伤压不下去,叫左寒恍惚间想到了很多人。
又觉得现在的自己逞这一时口舌很没意思,左寒偏了偏头,也不再说话。
第89章 得到过答案
比起要上手术台的左寒,姚琛泽明显紧张多了,他紧张的时候会忍不住绕着半大的病房转圈。
左寒很快就被绕得头晕。
“别担心,打了麻醉睡一觉就好了,不疼的。”姚琛泽回过头来,一半面容掩于暗处,眼里沉甸甸的全是不安,显得嘴里的安慰没什么说服力。
左寒撇了撇嘴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裹着被子缩成一团。
他想问明天下了手术台是不是立即就能看到姚琛泽,又觉得这个问题可以不问。
大少爷一定会守着他的。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折腾着做手术,按理说,一个常年身体不好的人对能变健康这件事应该积极一点才对。
大约是本能地抗拒一切变数吧。
左寒又默默翻了个身。
对于手术的流程和风险,他脑子里一直稀里糊涂的。
万一手术失败呢?
这东西肯定会有一定的风险吧。
左寒下意识想象了一下自己没能下得了手术台的情景。
打了麻醉之后,人就会睡过去,带着能变健康的期待在不知不觉间死掉,不用遭受任何疼痛,真的是他曾经最期待的死法了。
也许是转圈转累了,姚琛泽站到了窗边,朝外看了许久。
左寒盯着他沉默的肩背,想象着他温暖宽厚的怀抱。
霸道的信息素会密不透风地缠着他,好像世界上的所有雨都落不到他头上。
他还是想睁开眼,第一个看到姚琛泽。
那个时候,如果能抱抱他就好了。
已经很晚了,人造的几点路灯托不住夜幕沉重的黑,看久了似乎能直接坠进去。
不知何时起,身后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姚琛泽回过神来。
左寒面朝着他,眉眼舒展,睡着了。
姚琛泽轻手轻脚走近,将顶灯调暗,又帮左寒掖了掖被角。
刚要直起身,通讯腕表忽然响起了两声急促的提示音。
身下的左寒睫毛一抖,睁开了眼睛。
姚琛泽赶忙抬腕关了提醒。
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没完没了的。
瞥了眼联系人,是李济航。
左右已经将人吵醒,姚琛泽索性接通了电话。
关在军监处的姚青近期会被护送回家,为了找到安保漏洞以便动手,姚琛泽派了李济航亲自盯着他。
特意空了两天出来,要待在医院陪着左寒做手术,不是要事,李副官不会联系他。
对方还没说话,姚琛泽先皱起了眉。
“少将,姚青要对孟昭获下手,派了不少人去宿城,任务是两个小时前发布的,人现在大约已经在路上了。”李济航捡着紧要的讲,语速很快。
姚琛泽心里一沉,冷声问,“守在宿城的两个分队能应付吗?”
“少将。”李济航的声音有些发紧,“保守估计,对方有两架狙击枪,一把WA2000 和一把M200。”
姚琛泽的脸色瞬间变了。
“过来接我。”
“还有五分钟到住院部楼下,路上跟您细说。”
挂了电话,姚琛泽利落地系上枪套背带。
左寒缩在被子里,平静地看着他做着出门前的准备。
偶尔想去工作创造点价值,但看着大少爷大晚上动不动就会被一个电话叫走,又觉得当个闲人也不错。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姚琛泽回过头时面色如常。
本就是被吵醒的,左寒浑身犯懒,不想钻出被窝。
“哦。”他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刚想囫囵念叨一句注意安全,忽然猛的被人从被子里捞起。
冰凉的枪支硌到了肋骨,左寒吓了一大跳。
姚琛泽单手将他紧紧扣在怀里,带着明显的不安。
但大少爷已经不安一晚了,左寒并未察觉出不对劲。
手搭到门把上,姚琛泽忽然回头叫了一声,“左寒。”
去宿城一个来回用不了几个小时,他会赶回来的。
“干嘛?”左寒嗡声嗡气的,一眼看过去,好像被昏暗的床吃掉了。
姚琛泽又低低叫了一声,“左寒。”
可能是没听见,也可能是觉得他莫名其妙,这次没得到回应。
——
“一直没能找到关键证据,军监处的人大概也是想两头讨好,最近对姚青监管得不严,允许外人探访。傍晚有人来见了姚青一面,看起来一点问题没有,我一开始也没在意。”李济航坐在副驾驶,给姚琛泽仔细汇报着情况。
“两个小时前有人从武器库调走了两架狙击枪,下面的人没当回事,我晚上看了报告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说是出任务用,审批手续也完全没问题,但拿编号去系统里查询,显示任务已完成。”
中部联盟对武器监管很严密,这种类型的狙击枪杀伤力强,全部被收编军用。
“不知道姚青是怎么递的消息。”李济航没搞明白。
姚琛泽已经联系了在宿城的萧远岱和纪戎。
昨天左寒不想下车,庭审现场他也没去听,下属汇报说并没有追加证据,他便以为没什么异常。
可原本淡定自若、稳操胜券的人突然有了大动作,一天都等不了。
如果没有追加证据,那一定是白天审理时孟昭获提到了什么,大概率过了今晚会令结果发生改变,不知为何之前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萧警官大半夜被不好惹的姚少爷一通电话喊起来,两人不太熟,大眼瞪小眼的相对无言,直到纪戎推门进来。
“他指过公诉人桌上的文件堆,提过一嘴,凭存单?”纪戎接了电话之后就在回顾庭审时的细节。
孟昭获似乎一直觉得能够翻身,在证据陈列时全程一言不发,只在法槌敲下之后,忽然抖着嗓子喊了一声——“我要求重新审理那张凭存单。”
没人听说过凭存单是什么,但可以肯定它埋在那堆文件里,一直都被忽视了。
可能姚青要求销毁,孟昭获为了防他留了一手。
那堆文件都是当时从孟昭获的书房保险柜里搜出来的,萧远岱盯着经济侦查科的警员简单整理后,就移交给了检察院。
里面有记录矿场账目的表格,有几份阴阳合同,这些没什么奇怪的,萧远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忽然联想到里头一张嵌入磁卡的硬纸,于是打了一半的哈欠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说是纸,其实材质是一种石墨烯纳米,比金属还坚硬,不大的版面上用金线绘制着奇怪又漂亮的异域图腾。
鉴于嵌在上面的磁卡放在任何机器上都毫无反应,经侦科的警员只当那是孟昭获收藏用的。
应该就是那个东西,听名字就和钱款有关。
姚琛泽激动起来。
姚青忙活了一大圈,别的没占上,钱总该拿了吧,也许能顺着这张所谓的凭存单追踪到姚青在海外的秘密账户。